卷二 溯游从之 章三十八 宁波府
宁波府古称明州,直至本朝洪武十四年,始因避国号讳,取“海定则波宁”之意,改称宁波。 宁波是大明国土的东缘,再往东,便是浩渺无垠的沧海。 而宁波港,自唐天宝十一年正式开埠起,就是众多旅海之人的始发之地与回归之所。 弘治十四年最后一天的清晨,当船上的水手们,远远地看到那宁波港高耸的明字大旗之时,只觉得,那海上汹涌的浪花,都一股脑地涌进了眼中心里,不能自已。 ——宁波以西的那片土地,是他们朝思暮想的地方啊! 甘奕闭着眼,感受着那夹带着泥土味道的风,心想,总算是回来了! 三年了。 他告别京城故地、启程扬帆往南洋,已经足足三年了! 海上不比陆上——在陆上,即便是往南荒十万大山去,即便是往西域玉门关外去,也多少能与家人故友们传些家书、通些音讯;然而,在那漫漫无际、没有一家驿站可以投信、没有一只信鸽可以飞渡的汪洋上……谈何音讯啊! 他攥着粗糙的、沾满了海水盐渍的帆缆,远远地眺着对岸港口竖着的那张扬飞舞的明字大旗,想起这三年来的辛苦与收获,心中思绪一时纷沓。 海波一浪接着一浪地推着那浩浩荡荡如出海长龙一般的船队,眼见得,那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宁波港,已近在眼前了。 海风吹过,甘奕眨了眨眼,爽朗一笑——被晒成小麦色的脸颊上,显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依稀还看得出当年那个鲁莽少年的样子。 只见他右脚微微跺地,整个人便拔地而起,身影矫健地攀着索缆窜上了瞭望台: “全体听令!收帆!升旗!” ——高高的桅杆像是凯旋的将台,俯瞰着港口以西那些鳞次栉比的青瓦的宇——不再是梦中的海市蜃,而是实实在在的,立在泥土上的故乡人家。 海风吹拂着青年乌黑不羁的长发,将他的声音送向全船——继而又像火种一样,热烈激扬而秩序井然地点燃了聚集在每艘船舰甲板上的水手们! “收帆!升旗!” “收帆!升旗!” “收帆!升旗!” “收帆!升旗!” “收帆!升旗!” …… 声音渐远,沿着一道道白浪的痕迹,传向船队的末端。而那些沾染了海腥味和海水盐渍的白色船帆则被一面面拉起—— ——跟随着旗舰,一面面用金线绣着“隆”字的黑色锦旗缓缓攀上旗杆的顶缘,在冬风中飘扬起来! ——那随风起伏的旗面,就好像大海的倒映! 恣意!张扬! 甘奕与有荣焉地想——大约明天,这个“隆”字,就会逆着北风传向京城了罢! …… “大人,我总算是不辱使命!” —————————————— 与此同时,踞港口不远的宁波街头,一个身着长衫宽带的青年,正流连在一个个脂粉摊间,左挑挑、右看看,口中还不断喃喃自语: “逛青的话,要带些什么去呢……胭脂?水粉?奇巧玩物?”他为难地摸了摸腰上空瘪的荷包,“唉……早知道坐马车那么贵,就腿儿着来宁波了……” “没钱还逛什么青、看什么脂粉!”一个摊主人听到了他的低语,不由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这位,烦请您让让,别挡着我其他客人!” 那青年正尴尬间,忽听身边一个惫懒声音道,“谁说没钱就不能逛青的?” 青年回首一看,却见那说话的人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华服男子——那男子样貌虽然端正,但眉眼间却有一股浮华轻佻之气。 “看不出,竟然还是同道中人!”那华服男子眯着眼,上下打量了那青年一番,“小老弟,头一次?” “啥?”那青年眨了眨眼,不解地看着那华服男子,“什么头一次?” “废话,当然是说你头一次逛窑子了!”那华服男子嘲笑地看着他尴尬的脸色,一把勾住他的颈子,哥俩好地小声说道,“再说了,小老弟啊,你逛个窑子不就图个新鲜么,还买甚么脂粉?你又是头一次,嘿嘿,没啥老相好——怎么着,打算完事儿之后送人家姑娘这些小玩意儿、谢谢人家替你开苞呐?哈,你当你是宫里的皇帝、那窑子里的姑娘是高贵的妃子呢?还这么供着?咱们做完那事儿可不都是提裤子走人?嘁——还买脂粉?!” “大老哥,你这么说就不讲究了!”青年装出一脸正色,眼中却透出笑意,“这天下的美人儿,难道就因为身份,还要分个三六九等?!只要是美人儿,咱可不就得供着怜着——这才不负良寝不是!” “诶?”华服男子下巴微抬,立马高看了那青年一眼,“没想到,小老弟还是个会怜香惜玉的花中君子啊!” “那是、那是……”话音未落,一排浪涛般急促的脚步声渐渐向他们这个方向涌了过来…… “这、这是怎么了?!”两人一时间竟忘了美人儿和脂粉,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一大群人蜂拥着向码头奔去! 岂止他们两人,整个街道的人都诧异地瞪大了眼,齐齐往后错了一步,以期避开那些几近疯狂的人流。 “喂,发生什么事了?”之前讽刺他的那个摊主拉住一个奔跑着的熟人,好奇地问道。 “呼呼,我刚刚在茶二层那里,呼,正听着说书的讲《杨家将演义》呢,就听人说有船队入港了!” “诶?!船队?什么船队?!” “呼呼,那船队大着呢!!至少也有百来条了!那桅杆高极了!从茶上看得清清楚楚!我的天哪,那叫一个多啊!密密麻麻的,跟福口所有的筷子筒插满了筷子竖在一块儿的感觉差不多咧!” “这、这么多船啊……”摊主张大了嘴,有些犹豫地看了看自己的脂粉摊,一时间难以决定到底要不要抛下生意去看这难得一见的热闹。 那华服男子也颇有些心动,砸砸嘴,正想招呼刚认识的小老弟一同去看看,没想到,那小子早就灵巧地窜入了人群之中,穿梭不止间,还不忘对他大打招呼,“大老哥,我先过去了啊!晚上春香阁见啊!”说罢,就消失在了小街拐角处。 “你‘先’过去?”他耸了耸肩,轻挑嘴角,“也不看看田大爷是什么人!” 他哈哈一笑,飞身蹿上街边屋顶,身轻如燕地越过底下拥堵的人群,飞快地向着港口掠去。 然而,他却惊讶地发现,那拥堵不堪的人群中,却有一个影子,保持着几乎与他相同的速度,飞也似的往港口窜去,左闪右避之间,竟如入无人之境!要知道,他穿梭的可不是空无一人的屋顶,而是水泄不通的大街! 他微微眯起眼睛,皱眉看着那个一边穿梭奔跑、一边还不断地嚷嚷“诶诶,借过借过!”的青年——那人,可不正是刚才在脂粉摊前,跟他称兄道弟的傻蛋么! “倒是不太像一般的轻功……” “呵,没曾想,竟然还有我万里独行田伯光也猜不出来历的步法——这个小老弟,究竟是什么来头……!” 田伯光的这些想法,那个一心凑热闹的青年却是半点不知。 只见他左突右窜,不过片刻,便“借过借过”地挤到了码头的最前端,然而,当他挤到人群的最前排,抹把汗,抬起头,看到那一队浩大的船舰齐齐地收起风帆、升起那个写着“隆”字的大旗时…… ——他感觉,自己想要跟着那船上喜极而泣的水手们一起痛哭…… ——不是被感染的、不是被感动的、不是喜极而泣…… ——而是哀恸啊! “隆盛行……!”他从嗓子眼儿里挤出几个扭曲不堪的字儿,左脚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早知道是太傅手下的船队,我他***还来凑个毛热闹啊!何况这八成是那个难缠的甘草的船队……! 他心里正用新学来的市井脏话暗暗骂着,却不防被身后一声杀猪似的惨叫惊得差点儿掉进海里—— “你他***龟孙!退什么退?!踩什么踩?!要看就看,不看的话爷爷帮你去海里洗个澡!” ——却是他刚刚那一脚,不偏不倚,狠狠地踩中了身后的人…… “咕……”那青年呲着牙看着冬日里散发着寒气的海浪,不由咽了口唾沫,赶忙跟人家道了个歉,小心翼翼地踩靠着码头的边缘,向旁边挤去。然而此时又与之前在街上不同——在街上,人流随多,但是还有见缝插针的余地,而此时,想要“逆流而上”,除非是用飞的……于是,在他的左突右拱下,码头上顿时响起叫骂声无数…… 青年叹了口气,心知自己这样下去只会适得其反地变得越发引人注意,只得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躲在一个戴着垂纱斗笠的红衣人身后,心想,这人的斗笠真是够大的,再遮挡一个我,大约也够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醉活着回来了……真的没有坑……((这俩月真不是人活的啊……有一两个星期平均也就每天睡4个多小时……根本安不下心来写文……)) 我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大家……ORZ ———————————————————————— 总之,就算这章\下章\下下章的点击是0,醉也会写下去的…… ——绝不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