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1
简明爸终于没再把焦点放在凌励身上,开扯他的股经,简明和凌励,都还能适时应和一二。其实，简明不太懂股票,但与曹亮相处过一段时间,倒学会些。所以说,如果一定要用“有用”两个字来衡量我们活过的岁月，简明认为,所有日子都不是白过的，我们遇到的任何人与任何事,都很“有用”。
瞎聊一阵子，简明接到公司司机打来的电话,车在门口等。简明又敬爸妈一杯啤酒，再次道歉，让爸妈白跑了一趟。刚去柜台结账没结成的凌励回来包厢，见简明这样，隐隐含怒，“你今晚兴致很好是不是？想干吗呢？”
简明玩笑，“我想把冬冬呆的住院楼往左平移几米，这样就能眺望公园了。”放下杯子，“好，我们走吧。”
下雨，凌文的司机大哥很会做，撑着伞把简明父母先送上车。简明让他们在车里略等等，她打着伞送凌励，跟他道歉，“对不起。”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凌励，“为什么？”
“我想你应该明白的。”
凌励立在自己车边，神色不善，语气含怨，“你错了，我不太明白。”
简明一不做二不休，“拒绝你啰。”她很清楚地重申，一字一句，“拒，绝，你！”瞅着凌励被她激得脸色发白，简明觉得，自己胸口翻涌的气血似乎有愈演愈烈之势，不过，神智倒似越来越清明，伸手拦的士，“你刚喝了酒，别开车，”替医生打开车门，等着他钻进去，在车窗边，还嫌自己不够狠似的又追一句，“先回家吧，记得，下次再见到我爸妈，不许自作主张。”
送爸妈去车站，简明路上话很多，一部分是胸口堵的厉害，很想吐，总不能真吐吧？说说话转移注意力。还有一部分，歉意作祟。曾经，她为了罗世哲忤逆父母，放弃学业和一切，随他出走。如今为了凌励，甚至可以说，为了莫名其妙的一些理由，再次忤逆父母，把他们从家里叫出来，又打发回去。必须承认，为人儿女，她是全天下最差劲儿的。
不过，日子有功，再差劲的人，都会有所进步，与从前相比，简明好象终于学会用爸妈的语言和逻辑与他们沟通了，应对如流。
象简妈问，“明儿，你是不是看上那大夫了。”
简明就撇着嘴装糊涂，“我现在只看得上我儿子。”
简妈断言，“我看那医生对你还挺上心的。”她叹口气，“其实呢，是厚道人，挺好的，虽说二婚，人迂些，没更大前途，可好歹旱涝保收，稳当，再说你也二婚，这还……”
简明飞快接口，“再说我还带着冬冬，尤其冬冬又是这个样子的状况下，有人肯要我已经很不错了是不是？”
“你知道就好。”
简明清清脆脆，胡诌八扯，“可人家家里未必同意，我硬跟了人家，也是热脸贴了个冷屁屁。”
简妈妈翻白眼，“他家牛逼啥啊？不就一做小生意的哥嫂？要不是你现在这样，轮也轮不到他家啊，再说他又没存款，离婚时候钱都给前妻了，要不是看他有房子有车……”
还是简明爸更怕女儿嫁不出去，“那就把冬冬给罗世哲和苏曼，他们把孩子整成这样，就撒手不管了？天底下没这么便宜的好事，告他们，让他们拿出笔钱来。”
简明痛快儿的一口答应，“好啊 ，过些日子，冬冬稳定一些了，我准备请律师。可到底，苏曼和罗世哲打官司，也不是容易事儿，爸，你要支持我啊。”
毫无意外，简爸闭口收声，让他付出心力在打官司这种劳神又繁琐的事情上，他并不真乐意的。
静半晌，简妈妈感慨，“这要是冬冬没带回来之前你找个合适的主儿就好了。”提起这一件，实在有太多牢骚和不满，“你说你也不好好打扮打扮，染染头发穿的倒是性感点啊，这可好，把自己弄的灰头土脸，还不如我这老太婆呢，啧，哪个男人会看得上你……”
简明才发现亲妈一脑袋染成葡萄紫的头发，深色牛仔裤，搭着长款豹纹春装，大笑，“哦，妈，真的是你比较时髦，我喜欢你这样说话，比较象你……”
爸妈在上火车前，并没有坚持留下来照顾外孙，甚至，没有更多提到冬冬，这令简明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松口气，或者，都有吧。送走双亲，再回医院，快十点了。病房里小灯一盏，简易床整整齐齐已经铺好，还是那个男人，坐床边捧着本书看，灯影里的侧面，画一样，莽莽苍苍，深邃恬淡，忧伤又幽谧，带着因时间的沉淀孕育出的，岁月的味道。
冬冬就在凌励身边，安然入梦，而且睡的很沉，微微有鼾声，他只有玩累了才会这样。见简明回来，医生微笑，似乎从没被她拒绝过一般美好，小声，“过来，给你看样东西。”他打开一只小纸箱，一箱子漂亮精巧颇具创意与巧思的折纸作品和折纸用工具。凌励拿出两朵纸玫瑰，“认得出来不？一朵是冬冬以前折的，我无意拿回家，忘记还给你的，这朵呢？”凌励很显摆，“这朵是冬冬刚才折的。”
“刚才？”简明难以置信，“你是说刚才？”
“嘘，小点声。”凌励瞅瞅冬冬，再凑近点简明，再压低点声音，“对，我一个晚上教他折纸，一开始，他是没搭理我，可我一直一直教他，他就会了。严格来说，不是我教会他的，是他自己拿纸折的。”
简明几乎喜极而泣，还贪心不足，“那没折点别的什么？象小青蛙和皮卡丘？冬冬折皮卡丘折的很好。”
“别的就没有。”落伍大叔很奇怪，“皮卡丘是什么？”
“日本动漫啊，”简明拣看箱子里其他折纸成品，没有皮卡丘，听落伍励叔极力表示他还挺潮的，“皮卡丘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画哆啦A梦。”继续跟简明显摆，拍拍小纸箱，“怎么样，都是我折的，还行吧？”
简明惊讶，“哗，都是你折的？业余爱好很丰富。”
凌励颇自得，顺口道，“当然，找不到你和冬冬那段时间，我想起来，就折一个存箱子里，想着哪天等见到冬冬，我可以拿给冬冬看。现在，我也算达成愿望。”
简明对着纸箱发怔，如果想知道，在她消失这段时间，凌励对她有多少次想起，她可以到这只箱子里点算，彩色缤纷，折痕重重，她敢将这相思细细数吗？
见简明发呆，凌励手在她眼前挥挥，“喂，回来。”
简明回神，“哦，太晚了，你回去吧，谢谢你照顾冬冬。”
凌励没动，问，“听你爸妈说，是因为你过几天考试，所以才把他们叫来帮忙的是吧？”
“是。”简明不太愿意谈这件事情。
“那现在你让他们回去，考试怎么办呢？”
简明真的无意深谈，简单道，“找个特护吧。”她站起来，准备下逐客令了。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不如请我吧，”凌励也站起来准备告辞，“我已经请好假了。”
简明瞠目，“你已经请好假了？”
“是啊，我请假还是容易的，跟院长和老唐打个招呼就行。”凌励拎过简明挎包，找胰岛素的针剂，放到冰箱里，嘱咐，“天气暖了，冰袋效果维持不到那么久，药还是要常放在冰箱里的。对了，你晚上吃饭没？”
简明喃喃，“没有。”
“打过针，吃点东西早些睡。”凌励从小小冰箱里给简明拿出牛奶和三文治，“喏，先放出来缓着，等你洗好澡出来吃没那么凉。哦，还有，冬冬只是还有一点点低热，今晚他主动折纸的事情，明早要跟……”
“我不能让你为我考试的事情请假，”简明打断凌励，“你还是销假吧，”
“算我的补偿，”凌励双手插兜站在灯下，“看来我请你爸妈吃饭是个馊主意，让你很为难，算我补偿你的好不好？”他的眼睛找简明的目光。
简明避开，那种好容易被压下去的气血翻涌感再次汹汹而至，听凌励温温柔柔，“我想我太急了，让你不好受，别生我气吧。”
简明觉得，她今天受够了，起码现在，她已经没办法和凌励谈任何问题。勉强点点头，“随你吧，很晚了，你先回去，我送你”
凌励出门，“好，晚安，我在我们科休息室，冬冬有事，你打我手机，或者叫这里的护士拨内线给我都可以，我会很快过来的……”
睡在休息室？简明已经无话可说，自觉在这医生面前一败涂地，还是，“好的，知道。”
听见身后病房门关上，凌励的脚步停下，靠墙上，耷拉着脑袋，没力。简明那似乎随时都会滴出泪的眼睛，让他也快撑不住，等他想明白，简明是为了不想他受委屈，才把父母送走的，已经来不及了……
简明坐在冬冬床前，看着熟睡的儿子，轻声说，“对不起，妈不折腾了，明天，会好好在这里守着你……”再也没办法逞强，事实上，她对现在的自己，不满意，十分不满意，无论为人之母还是为人子女，她都未能尽责，只为一时意气，说那样的话，多少有些无耻的。
只是，如果她的无耻，能换回冬冬的康复，她无所谓，可惜，都不知道这孩子会不会好。尤其简明想起，自己还有慢性病，她活着，能照顾孩子，若有一日，她有了其他并发症，不久于人世，冬冬怎么办呢？罗世哲是那么让人不放心，罗世华以后终究要嫁人，冬冬未来的姑父，会接受冬冬吗？还有自己的父母，只怕也是……我得活的久一点，简明对自己说，特别是现在不能哭，不能熬不住。
奈何再也熬不住，简明捂着胸口，冲到浴室，对着洗脸池一通狂呕，连苦胆水都呕出来，人才舒服点。洗个脸，拿毛巾擦干，谁知擦下更多的眼泪，揩之还有，揩之还有。简明不想如此软弱，忍不住，抽自己一耳光，很痛，可感觉好多了，于是狠狠再来几个，觉得脸上又热又麻又痛，深呼吸，现在更好一些……浴室门毫无预兆打开，门口站着凌励，归根结底，她所有的挫败沮丧狼狈不堪再次在他面前摊开，无所遁形，这是命，得认。
就那么傻愣愣，凌励和简明互相看着。简明脸上，一道道指印，赫然入目，凌励的眼圈，逐渐红透。他轻轻关上浴室门，方寸之地间，张开双臂，象哄小孩子的语气，“来，简明，过来。”简明也不知怎么落到那个怀抱里的，耳朵贴着他胸口，再次，她听到他的心跳，泪，落在他的灰蓝外套上。简明哭，那种很早就想抱着他，呕心沥血的方式，她的脸闷在凌励胸口，一声声呜咽，压抑着，很长，很长，似乎每一声，都将嚎到力尽，气绝。
凌励的眼泪，也噼里啪啦往下掉，除了这样抱住简明，其余，他再无计可施。最终，只是简明的哭嚎中，慢悠悠呢喃，倾诉，“不哭，不哭，没关系，还有我，我在这儿呢，你不是一个人。简明，我知道你的感受，我都知道，因为，我和你一样。
怎么也没想到，会赶上这个商业大爆炸的年代，慢慢的，身边所有人都在变化，包括我的哥哥，我的朋友，全民皆商，人皆言利，而我，确是永远变不成商人的那个人，在这个年代，没有商业头脑，无异于手无寸铁。简明，你是如此，我是如此。
你知道吗？我也曾经和你一样，站在盥洗室里的镜子前，狠狠抽自己的耳光。记得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有一次，因为我放弃科主任职位的争夺，告假带方楠去西藏玩。她告诉我，怀有身孕，两个月了，我在湖边高兴的跳起来，以至于如今想起扎日南木错，第一个印象仍然是生命，其次才是那里的辽阔与清碧。我瞒着方楠的初衷，只是希望我们能暂忘俗务，放松享受。等我们从西藏回来，她知道这件事后，发现科主任职务已定，无法挽回，一怒之下，到这里的妇科做流产手术。
她是背着我的，还找了各种理由说服我的同事给她做这个手术，好在同事非常了解我，有人给我通风报信，等我赶到妇科手术室，已经来不及了，我眼睁睁看着我的孩子被吸引管吸出来，搅成一团血水，如果我不是医生，什么都不清楚，我可能会好一些，可我的专业告诉我每个步骤产生的后果，即使是胚胎组织，也会痛。方楠躺在手术台上，对着我冷笑，像获得成功的复仇女神。那天，我再也承受不住，逃到洗手间狂吐，抽自己的耳光。我了解那种感受，没办法怪谁，也没有能力伤害谁，只能恨自己。如果我知道方楠如此介意这个职位，以不惜毁掉我和她的孩子为代价，她要什么，我都会送给她，可什么都晚了。是我自以为是，是我害死我的孩子。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没办法再去妇科做会诊，走进那里，听到的都是孩子细弱的哭声，凄凉又无助……”
凌励的叙述，没让简明好起来，她哭的更狠，乱无章法，歇斯底里，凌励抱紧怀里颤抖的身体，声泪俱下，“简明，不是只有你没用，没用的还有我。其实我明知道方楠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但我没办法丢下她不管，徒劳无功的试图让脱轨的一切走回正轨。可我所有的努力如梦魇泡影，灰飞烟灭。我是那样的不会计划没有算计，在这个一切都在计算成本的时代，我死攥着爱情不撒手，花费着最昂贵的时间和感情去挽救一段再也不能起死回生的婚姻，我没能让妻子满意，与她各有执念，每一次吵架的结果，都验证了我的家人，对我婚姻的预言是如何的正确，我是如何的荒谬错误，而当初的我是那样的不服输不承认，让家人为我担心，直到他们眼睁睁看着我失去一切，为我唏嘘心痛。”一下下，凌励拍着简明的背，是说给她听，也说给自己听，“人生中那点甜味，就像刀刃上的蜜，蜜舔完了，就是刀，接着舔，就只剩下痛。简明啊，因尝过那一点点甜，便忘乎所以，不计结果与成本，舔着刀口的人，是我，是你。不要怕，简明，还有我在这里，即使我们不是夫妻，不是朋友，即使我们从没见过面，但在这个世界上，你执着的那个角落，我一定在那里……”
简明哭着想，有些事情，她不计较的。就像罗世哲认为她跟凌励一起，是看中凌康有钱，她不在乎。就像凌励到底知道不知道方楠与他一起，是不是为了凌文的股份，或者，凌励也不在乎。但有件事，简明现在非常在乎，非常计较，非常非常清楚，她不能把这个抱着他的男人给世华，或者给任何人，他在哪里，她都不会放心，简明心里模模糊糊对自己说，我得守着他，一直，一直，一直……
这一晚，简明哭的太厉害，无论凌励怎么哄，都挡不住这姑娘的眼泪来势凶猛，凌励即便踏过再广的山河见过再多的世面，也怕了起来，电话找精神科值夜的医生，给简明一针镇定剂，她总算平静昏睡过去。完了凌励还被精神科值班医生数落，“女人脆弱，孩子这样，情绪崩溃情有可原，那你担着点别失控啊，你看这闹的……”凌励囧，确实，他不该失控，哭到这么难看，眼睛红肿喉咙沙哑，可他推开浴室门的那一瞬，看着那样的简明，他只感到对这个世界，对人生，对所有一切的无能为力。
守着简明和冬冬，一夜过去，天光渐白，又渐渐晴朗，简明醒过来，站在窗前，说，“哇，阳光真漂亮。”
就是这样而已，没人提起昨夜一场嚎啕。她不提，凌励心照，和简明之间，有些事不需要讲那么明白，他感应得到。在浴室洗漱时候，凌励告诉简明冰箱里有包冰块，他跟护士站要来的。简明用冰块敷脸，也挤进浴室，并不避讳正刷牙中的凌励，对着镜子里那个眼睛肿脸也肿的自己喟叹，“天啊，真丑。”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凌励故意点点头，“是啊，很丑。”
简明横他一眼，“我是说你。”
凌励噗嗤发笑，喷一镜子白牙膏沫。笑声中听到屋里有动静，一起探头去看，原来冬冬醒了，自己坐起来。
瞎聊一阵子，简明接到公司司机打来的电话,车在门口等。简明又敬爸妈一杯啤酒，再次道歉，让爸妈白跑了一趟。刚去柜台结账没结成的凌励回来包厢，见简明这样，隐隐含怒，“你今晚兴致很好是不是？想干吗呢？”
简明玩笑，“我想把冬冬呆的住院楼往左平移几米，这样就能眺望公园了。”放下杯子，“好，我们走吧。”
下雨，凌文的司机大哥很会做，撑着伞把简明父母先送上车。简明让他们在车里略等等，她打着伞送凌励，跟他道歉，“对不起。”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凌励，“为什么？”
“我想你应该明白的。”
凌励立在自己车边，神色不善，语气含怨，“你错了，我不太明白。”
简明一不做二不休，“拒绝你啰。”她很清楚地重申，一字一句，“拒，绝，你！”瞅着凌励被她激得脸色发白，简明觉得，自己胸口翻涌的气血似乎有愈演愈烈之势，不过，神智倒似越来越清明，伸手拦的士，“你刚喝了酒，别开车，”替医生打开车门，等着他钻进去，在车窗边，还嫌自己不够狠似的又追一句，“先回家吧，记得，下次再见到我爸妈，不许自作主张。”
送爸妈去车站，简明路上话很多，一部分是胸口堵的厉害，很想吐，总不能真吐吧？说说话转移注意力。还有一部分，歉意作祟。曾经，她为了罗世哲忤逆父母，放弃学业和一切，随他出走。如今为了凌励，甚至可以说，为了莫名其妙的一些理由，再次忤逆父母，把他们从家里叫出来，又打发回去。必须承认，为人儿女，她是全天下最差劲儿的。
不过，日子有功，再差劲的人，都会有所进步，与从前相比，简明好象终于学会用爸妈的语言和逻辑与他们沟通了，应对如流。
象简妈问，“明儿，你是不是看上那大夫了。”
简明就撇着嘴装糊涂，“我现在只看得上我儿子。”
简妈断言，“我看那医生对你还挺上心的。”她叹口气，“其实呢，是厚道人，挺好的，虽说二婚，人迂些，没更大前途，可好歹旱涝保收，稳当，再说你也二婚，这还……”
简明飞快接口，“再说我还带着冬冬，尤其冬冬又是这个样子的状况下，有人肯要我已经很不错了是不是？”
“你知道就好。”
简明清清脆脆，胡诌八扯，“可人家家里未必同意，我硬跟了人家，也是热脸贴了个冷屁屁。”
简妈妈翻白眼，“他家牛逼啥啊？不就一做小生意的哥嫂？要不是你现在这样，轮也轮不到他家啊，再说他又没存款，离婚时候钱都给前妻了，要不是看他有房子有车……”
还是简明爸更怕女儿嫁不出去，“那就把冬冬给罗世哲和苏曼，他们把孩子整成这样，就撒手不管了？天底下没这么便宜的好事，告他们，让他们拿出笔钱来。”
简明痛快儿的一口答应，“好啊 ，过些日子，冬冬稳定一些了，我准备请律师。可到底，苏曼和罗世哲打官司，也不是容易事儿，爸，你要支持我啊。”
毫无意外，简爸闭口收声，让他付出心力在打官司这种劳神又繁琐的事情上，他并不真乐意的。
静半晌，简妈妈感慨，“这要是冬冬没带回来之前你找个合适的主儿就好了。”提起这一件，实在有太多牢骚和不满，“你说你也不好好打扮打扮，染染头发穿的倒是性感点啊，这可好，把自己弄的灰头土脸，还不如我这老太婆呢，啧，哪个男人会看得上你……”
简明才发现亲妈一脑袋染成葡萄紫的头发，深色牛仔裤，搭着长款豹纹春装，大笑，“哦，妈，真的是你比较时髦，我喜欢你这样说话，比较象你……”
爸妈在上火车前，并没有坚持留下来照顾外孙，甚至，没有更多提到冬冬，这令简明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松口气，或者，都有吧。送走双亲，再回医院，快十点了。病房里小灯一盏，简易床整整齐齐已经铺好，还是那个男人，坐床边捧着本书看，灯影里的侧面，画一样，莽莽苍苍，深邃恬淡，忧伤又幽谧，带着因时间的沉淀孕育出的，岁月的味道。
冬冬就在凌励身边，安然入梦，而且睡的很沉，微微有鼾声，他只有玩累了才会这样。见简明回来，医生微笑，似乎从没被她拒绝过一般美好，小声，“过来，给你看样东西。”他打开一只小纸箱，一箱子漂亮精巧颇具创意与巧思的折纸作品和折纸用工具。凌励拿出两朵纸玫瑰，“认得出来不？一朵是冬冬以前折的，我无意拿回家，忘记还给你的，这朵呢？”凌励很显摆，“这朵是冬冬刚才折的。”
“刚才？”简明难以置信，“你是说刚才？”
“嘘，小点声。”凌励瞅瞅冬冬，再凑近点简明，再压低点声音，“对，我一个晚上教他折纸，一开始，他是没搭理我，可我一直一直教他，他就会了。严格来说，不是我教会他的，是他自己拿纸折的。”
简明几乎喜极而泣，还贪心不足，“那没折点别的什么？象小青蛙和皮卡丘？冬冬折皮卡丘折的很好。”
“别的就没有。”落伍大叔很奇怪，“皮卡丘是什么？”
“日本动漫啊，”简明拣看箱子里其他折纸成品，没有皮卡丘，听落伍励叔极力表示他还挺潮的，“皮卡丘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画哆啦A梦。”继续跟简明显摆，拍拍小纸箱，“怎么样，都是我折的，还行吧？”
简明惊讶，“哗，都是你折的？业余爱好很丰富。”
凌励颇自得，顺口道，“当然，找不到你和冬冬那段时间，我想起来，就折一个存箱子里，想着哪天等见到冬冬，我可以拿给冬冬看。现在，我也算达成愿望。”
简明对着纸箱发怔，如果想知道，在她消失这段时间，凌励对她有多少次想起，她可以到这只箱子里点算，彩色缤纷，折痕重重，她敢将这相思细细数吗？
见简明发呆，凌励手在她眼前挥挥，“喂，回来。”
简明回神，“哦，太晚了，你回去吧，谢谢你照顾冬冬。”
凌励没动，问，“听你爸妈说，是因为你过几天考试，所以才把他们叫来帮忙的是吧？”
“是。”简明不太愿意谈这件事情。
“那现在你让他们回去，考试怎么办呢？”
简明真的无意深谈，简单道，“找个特护吧。”她站起来，准备下逐客令了。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不如请我吧，”凌励也站起来准备告辞，“我已经请好假了。”
简明瞠目，“你已经请好假了？”
“是啊，我请假还是容易的，跟院长和老唐打个招呼就行。”凌励拎过简明挎包，找胰岛素的针剂，放到冰箱里，嘱咐，“天气暖了，冰袋效果维持不到那么久，药还是要常放在冰箱里的。对了，你晚上吃饭没？”
简明喃喃，“没有。”
“打过针，吃点东西早些睡。”凌励从小小冰箱里给简明拿出牛奶和三文治，“喏，先放出来缓着，等你洗好澡出来吃没那么凉。哦，还有，冬冬只是还有一点点低热，今晚他主动折纸的事情，明早要跟……”
“我不能让你为我考试的事情请假，”简明打断凌励，“你还是销假吧，”
“算我的补偿，”凌励双手插兜站在灯下，“看来我请你爸妈吃饭是个馊主意，让你很为难，算我补偿你的好不好？”他的眼睛找简明的目光。
简明避开，那种好容易被压下去的气血翻涌感再次汹汹而至，听凌励温温柔柔，“我想我太急了，让你不好受，别生我气吧。”
简明觉得，她今天受够了，起码现在，她已经没办法和凌励谈任何问题。勉强点点头，“随你吧，很晚了，你先回去，我送你”
凌励出门，“好，晚安，我在我们科休息室，冬冬有事，你打我手机，或者叫这里的护士拨内线给我都可以，我会很快过来的……”
睡在休息室？简明已经无话可说，自觉在这医生面前一败涂地，还是，“好的，知道。”
听见身后病房门关上，凌励的脚步停下，靠墙上，耷拉着脑袋，没力。简明那似乎随时都会滴出泪的眼睛，让他也快撑不住，等他想明白，简明是为了不想他受委屈，才把父母送走的，已经来不及了……
简明坐在冬冬床前，看着熟睡的儿子，轻声说，“对不起，妈不折腾了，明天，会好好在这里守着你……”再也没办法逞强，事实上，她对现在的自己，不满意，十分不满意，无论为人之母还是为人子女，她都未能尽责，只为一时意气，说那样的话，多少有些无耻的。
只是，如果她的无耻，能换回冬冬的康复，她无所谓，可惜，都不知道这孩子会不会好。尤其简明想起，自己还有慢性病，她活着，能照顾孩子，若有一日，她有了其他并发症，不久于人世，冬冬怎么办呢？罗世哲是那么让人不放心，罗世华以后终究要嫁人，冬冬未来的姑父，会接受冬冬吗？还有自己的父母，只怕也是……我得活的久一点，简明对自己说，特别是现在不能哭，不能熬不住。
奈何再也熬不住，简明捂着胸口，冲到浴室，对着洗脸池一通狂呕，连苦胆水都呕出来，人才舒服点。洗个脸，拿毛巾擦干，谁知擦下更多的眼泪，揩之还有，揩之还有。简明不想如此软弱，忍不住，抽自己一耳光，很痛，可感觉好多了，于是狠狠再来几个，觉得脸上又热又麻又痛，深呼吸，现在更好一些……浴室门毫无预兆打开，门口站着凌励，归根结底，她所有的挫败沮丧狼狈不堪再次在他面前摊开，无所遁形，这是命，得认。
就那么傻愣愣，凌励和简明互相看着。简明脸上，一道道指印，赫然入目，凌励的眼圈，逐渐红透。他轻轻关上浴室门，方寸之地间，张开双臂，象哄小孩子的语气，“来，简明，过来。”简明也不知怎么落到那个怀抱里的，耳朵贴着他胸口，再次，她听到他的心跳，泪，落在他的灰蓝外套上。简明哭，那种很早就想抱着他，呕心沥血的方式，她的脸闷在凌励胸口，一声声呜咽，压抑着，很长，很长，似乎每一声，都将嚎到力尽，气绝。
凌励的眼泪，也噼里啪啦往下掉，除了这样抱住简明，其余，他再无计可施。最终，只是简明的哭嚎中，慢悠悠呢喃，倾诉，“不哭，不哭，没关系，还有我，我在这儿呢，你不是一个人。简明，我知道你的感受，我都知道，因为，我和你一样。
怎么也没想到，会赶上这个商业大爆炸的年代，慢慢的，身边所有人都在变化，包括我的哥哥，我的朋友，全民皆商，人皆言利，而我，确是永远变不成商人的那个人，在这个年代，没有商业头脑，无异于手无寸铁。简明，你是如此，我是如此。
你知道吗？我也曾经和你一样，站在盥洗室里的镜子前，狠狠抽自己的耳光。记得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有一次，因为我放弃科主任职位的争夺，告假带方楠去西藏玩。她告诉我，怀有身孕，两个月了，我在湖边高兴的跳起来，以至于如今想起扎日南木错，第一个印象仍然是生命，其次才是那里的辽阔与清碧。我瞒着方楠的初衷，只是希望我们能暂忘俗务，放松享受。等我们从西藏回来，她知道这件事后，发现科主任职务已定，无法挽回，一怒之下，到这里的妇科做流产手术。
她是背着我的，还找了各种理由说服我的同事给她做这个手术，好在同事非常了解我，有人给我通风报信，等我赶到妇科手术室，已经来不及了，我眼睁睁看着我的孩子被吸引管吸出来，搅成一团血水，如果我不是医生，什么都不清楚，我可能会好一些，可我的专业告诉我每个步骤产生的后果，即使是胚胎组织，也会痛。方楠躺在手术台上，对着我冷笑，像获得成功的复仇女神。那天，我再也承受不住，逃到洗手间狂吐，抽自己的耳光。我了解那种感受，没办法怪谁，也没有能力伤害谁，只能恨自己。如果我知道方楠如此介意这个职位，以不惜毁掉我和她的孩子为代价，她要什么，我都会送给她，可什么都晚了。是我自以为是，是我害死我的孩子。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没办法再去妇科做会诊，走进那里，听到的都是孩子细弱的哭声，凄凉又无助……”
凌励的叙述，没让简明好起来，她哭的更狠，乱无章法，歇斯底里，凌励抱紧怀里颤抖的身体，声泪俱下，“简明，不是只有你没用，没用的还有我。其实我明知道方楠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但我没办法丢下她不管，徒劳无功的试图让脱轨的一切走回正轨。可我所有的努力如梦魇泡影，灰飞烟灭。我是那样的不会计划没有算计，在这个一切都在计算成本的时代，我死攥着爱情不撒手，花费着最昂贵的时间和感情去挽救一段再也不能起死回生的婚姻，我没能让妻子满意，与她各有执念，每一次吵架的结果，都验证了我的家人，对我婚姻的预言是如何的正确，我是如何的荒谬错误，而当初的我是那样的不服输不承认，让家人为我担心，直到他们眼睁睁看着我失去一切，为我唏嘘心痛。”一下下，凌励拍着简明的背，是说给她听，也说给自己听，“人生中那点甜味，就像刀刃上的蜜，蜜舔完了，就是刀，接着舔，就只剩下痛。简明啊，因尝过那一点点甜，便忘乎所以，不计结果与成本，舔着刀口的人，是我，是你。不要怕，简明，还有我在这里，即使我们不是夫妻，不是朋友，即使我们从没见过面，但在这个世界上，你执着的那个角落，我一定在那里……”
简明哭着想，有些事情，她不计较的。就像罗世哲认为她跟凌励一起，是看中凌康有钱，她不在乎。就像凌励到底知道不知道方楠与他一起，是不是为了凌文的股份，或者，凌励也不在乎。但有件事，简明现在非常在乎，非常计较，非常非常清楚，她不能把这个抱着他的男人给世华，或者给任何人，他在哪里，她都不会放心，简明心里模模糊糊对自己说，我得守着他，一直，一直，一直……
这一晚，简明哭的太厉害，无论凌励怎么哄，都挡不住这姑娘的眼泪来势凶猛，凌励即便踏过再广的山河见过再多的世面，也怕了起来，电话找精神科值夜的医生，给简明一针镇定剂，她总算平静昏睡过去。完了凌励还被精神科值班医生数落，“女人脆弱，孩子这样，情绪崩溃情有可原，那你担着点别失控啊，你看这闹的……”凌励囧，确实，他不该失控，哭到这么难看，眼睛红肿喉咙沙哑，可他推开浴室门的那一瞬，看着那样的简明，他只感到对这个世界，对人生，对所有一切的无能为力。
守着简明和冬冬，一夜过去，天光渐白，又渐渐晴朗，简明醒过来，站在窗前，说，“哇，阳光真漂亮。”
就是这样而已，没人提起昨夜一场嚎啕。她不提，凌励心照，和简明之间，有些事不需要讲那么明白，他感应得到。在浴室洗漱时候，凌励告诉简明冰箱里有包冰块，他跟护士站要来的。简明用冰块敷脸，也挤进浴室，并不避讳正刷牙中的凌励，对着镜子里那个眼睛肿脸也肿的自己喟叹，“天啊，真丑。”
－本文首发晋江文学城
凌励故意点点头，“是啊，很丑。”
简明横他一眼，“我是说你。”
凌励噗嗤发笑，喷一镜子白牙膏沫。笑声中听到屋里有动静，一起探头去看，原来冬冬醒了，自己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