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灵山,博弈峰前,如来佛祖盘膝坐在以往杨戬站立的地方,闭目养神,手中拿着一串佛珠,宝相庄严。
观音飘然而至,跪下行礼:“师尊。”
如来依然闭着眼睛,道:“什么时辰了?”
“午时三刻。”
“午时三刻,凡间死刑犯在此时问斩……果然是杀人的好时辰。”如来面现微微的笑容,“唐僧师徒到哪了?”
“沙僧传来的消息称,已到白虎岭。”
如来睁开双目,淡淡扫了一眼观音,“查出尸魔的来历了吗?”
“尸魔乃是天庭的行刑官萧俊。”
如来点点头,手捻佛珠,“这么说二郎真君数百年前就开始炼制尸魔,却到今日才放出来?还真是能忍。”
如来站起,伸手一挥,博弈峰上立现一个巨大的佛光金印,闪烁隐去后,光滑如镜的崖壁上显现一行金字:孙悟空行至白虎岭,遇尸魔……
观音凝神看着博弈峰的金字,道:“看来二郎真君是要用尸魔逼唐三藏赶走孙悟空,他以为只要孙悟空脱离西游队伍,师尊就算不到他的命运。师尊,如今唐三藏等人已遇上尸魔,我们该如何应对?”
如来好整以暇道:“依你看,孙悟空会不会被赶走?”
观音道:“以孙悟空的性子,他绝不会走。”
如来笑起来,“二郎真君为尸魔这步棋布局数百年,若无万全把握,岂会轻易使出?”如来再次挥手,博弈峰上在“遇尸魔”后面又出现了几个字:孙悟空脱离西游队伍,放弃取经。
观音惊呆,急道:“师尊,若孙悟空放弃取经,那西游岂不是结束了?”
如来笑意更深,轻抚袍袖,仰望着天上飘渺的云雾,淡淡道:“不,恰恰相反,腥风血雨,才刚刚开始。”
话音刚落,晴朗的天空便乌云密布,狂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形成漩涡,刹那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如来伸食指,指向天空,乌云迅速聚集在他指尖上方位置。“咔嚓”一声,霹雳一闪而逝,分不清那闪电是从天上传来还是从如来手中发出。
观音呆呆望着天上的风云变幻,在震耳欲聋的雷电轰鸣中,如来的语音异常清晰。
“数万年来,我很少有这么高兴的时候,西游这局棋,越下我越喜欢,我真不想让杨戬与孙悟空那么快死去,他们若死了,我会寂寞的。”如来的语气居然很真诚。是的,没了对手,他不仅会寂寞,还会想念他们。每个人骨子里都有一种天性,如来玉帝王母,他们三个人的天性就是好玩,好赌,与他们打赌输了的人,要把命赔给他们。至于他们自己输了会怎样则没有人知道,因为数万年来,他们从未输过。他们是神,是三界主宰,掌握世间生灵,控制万物命运,他们永不会输。
如来飞身而起,来到博弈峰前不足一尺的距离,将手从右往左一挥,博弈峰上所有的字都消失了,继而重新出现十四个金光大字:尸魔三戏唐三藏圣僧恨逐美猴王。①
“轰隆”一声巨响,昏暗的天幕仿佛被一把剑从正中劈开,如来的身子在电光下傲然挺立。
观音在地上向如来顶礼膜拜。
话表两头,却说孙悟空碰见尸魔变成的老妇人,举起金箍棒犹豫了一下。尸魔趁此机会,使了个解尸法,遁地走了。待孙悟空棒子下落,只打得一具尸体在地。唐僧不识,吓得几乎从白龙马上跌下来,不住口地叫道:“作孽!作孽!”
孙悟空的头又剧烈地疼了起来,扔了棒子抱住脑袋,双膝跪地,叫道:“不要念了!有话便说!”
唐僧道:“还有何话说?我劝你向善,你却作恶,平白无故又打死一个人!”
这一开口,孙悟空的头又不疼了,他呼哧呼哧喘息着,拄着金箍棒努力站直,“她是妖怪。”
唐僧怒道:“怎么平白就有许多妖怪!往日也不见一个!算了,你去吧,我这座小庙留不得你这尊大佛。”
孙悟空见唐僧神色坚定,知道他是打定主意了,也不提别的,只道:“好好好,我走,我走,但把头上的紧箍去了吧。”孙悟空走向唐僧,指着自己头顶,“当初怕我不听话,观音给我戴了紧箍圈,如今要赶我走,须得没了紧箍圈才是,劳烦你念念‘松箍咒’,咱们二人从此都解脱了。”
唐僧道:“我连紧箍咒都不会念,哪里会念什么‘松箍咒’。”
孙悟空道:“既然如此,我还得跟着你取经。”
唐僧没奈何道:“好,但只这最后一次,下回再不可轻害人命。”
孙悟空道:“当然不会了。”
杨戬走过去,双手轻轻拍了拍孙悟空双肩,孙悟空给了他一个宽慰的笑容。杨戬神色复杂,拥着孙悟空向前走去。
这一次,猪八戒与沙僧不仅不与孙悟空同行,而且有多远离多远。
众人走了半日,转过一个山腰,见一个老公公拄着龙头柺,身穿鹤氅,手拿念珠,边走边念经,迎面行来。
猪八戒道:“呦,祸根来了!这必是方才老妇人的夫君,女子的爹爹了。”
孙悟空道:“休得胡说,我去看看。”来到老者面前,道:“老官儿,这是去哪里?”
老者见孙悟空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道:“小兄弟,我老汉祖居此地,一生好善斋僧,看经念佛,生得一个小女,招了个女婿,今早小女送饭下田,想是遭逢虎口。老妻先来找寻,也不见回去,老汉特来寻看。”①
孙悟空道:“你来找女儿和妻子是吗?来来来,我领你去。”孙悟空拉住老者衣袍,欲拽到两具尸首处,被唐僧喝止:“悟空,你又无礼!”孙悟空松了手,“嗖”地一声飞走了,片刻后带着两具刚从土里挖出的尸首回来,扔在老者面前,叫道:“你看这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那老者大惊失色,扑上去嚎啕大哭。
唐僧长叹一声,盘膝坐下,念起往生咒。猪八戒和沙僧不忍去看,都扭开了头。
孙悟空走上前,悄声道:“哎你光出声没有眼泪?哎不对啊,你应该用手揉眼睛要不然太容易被人看穿。”孙悟空竟然还有闲心做示范,“要这样揉。”
那妖怪见左右无人注意他们,嘴里干嚎着,眼里却有嘲讽的笑意,“你看穿我了?怎么,你要杀了我?”
孙悟空一搂他肩膀,看上去像在安慰他一样,实则在说:“我怎么敢啊,我刚答应秃头不再杀人,我可不想再头疼了,要杀你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等秃头看不见的,才好下手。”
那老者一把扑在尸身上,口中凄惨大叫:“作孽啊,老婆子,你怎么就比我先去了呀……”暗中用传音术对孙悟空道,“你既然不杀我,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着话,眼睛往远处站立的杨戬那里有意无意地瞟,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淫邪的目光,让人看了极不舒服。
孙悟空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也用传音术道:“哎呦,看上谁了这是?”一腿跪在地上,伸手拍着他的后颈,状极亲热。“原来你的目标不仅是唐三藏?”
老者口中继续哭着。“还有二郎真君。”
“你是一具尸魔,怎么,那东西还在,还能用?”孙悟空继续拍着他后颈,两人头几乎抵在一起,旁人看上去,绝对是孙悟空在安慰悲伤的老者。“我明白了,你现在说的话,其实都是背后操纵人的意思,是他看上那人了?他好男色?不过我告诉你,那人可不好惹,据说看上那人的,全没有好下场,死状极惨。”
老者用传音术道:“放心,他看不出我是妖怪,不会防范,我自有办法。”
杀了你我才放心!
孙悟空按在老者后颈上的手猛然收紧。
老者没有料到孙悟空好好说着话就下杀手,疏忽下,着了道,再想躲避已然不及,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手伸向孙悟空胸膛。孙悟空根本不躲,右手使出全力,“咔”一声轻响,捏断了老者的脖子。
老者脖子一歪,七窍流血,倒地而亡。
众皆大惊。
孙悟空放开右手,最后用传音术说了一句:“我早告诉过你,打他主意的,都得死,因为他是我的。”这句话没有人听到,死人是听不到任何话的。
唐僧被惊得目瞪口呆,指着孙悟空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你,你……”
孙悟空拍拍衣服上的灰,若无其事站起身,低头看了一眼胸膛上的五个指洞,血肉正以极快的速度消解,冒出绿色的汁液。孙悟空从靴子里掏出匕首,剜去正被腐蚀的血肉。杨戬过来帮他上好了药。好在这具尸魔不知是法力不行,还是手下留了情,孙悟空的伤倒没什么大碍。
孙悟空对唐僧道:“别念紧箍咒,你先看看他是什么?”
唐僧定睛看去,哪还有老者,只是一堆白骨堆在那里罢了。不由惊道:“为何才这片刻工夫就变成了骷髅?”
孙悟空道:“他本来就是尸魔,被人控制来害你的,现被我彻底杀死,当然现出原形。”
唐僧看样子便有几分相信,却架不住猪八戒在一旁阴阳怪气道:“谁不知孙悟空神通广大,使个障眼法又有什么稀奇了?师父,他是怕你念紧箍咒,打死人之后就给变化了样子!”
唐僧耳软,果然又信了猪八戒,气愤道:“猢狲,你快走吧!一日之内打死三人,我再不想跟你呆在一处。”
孙悟空道:“可是观音菩萨……”
“见到菩萨我自有分说,不消你操心。”
孙悟空又道:“紧箍圈……”
“我不会‘松箍咒’,但从今以后,我保证不念紧箍咒。你杀人放火也好,奸/淫掳/掠也好,都与我再无半点干系。”
孙悟空道:“你说不念,谁能信你?若以后再被妖怪抓去,生死关头想起老孙,只要念一念紧箍咒,不管我身在何方,总是害头疼的。”
“我不用你救,也绝不念紧箍咒。你既不信,你我立字为据。”唐僧从行李包里翻出纸笔来,于涧下取水,石上磨墨,写了一纸贬书,递于孙悟空道,“执此为照,再不用你保我西天取经,如有反悔,教我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孙悟空接过,看都不看,手一扬,纸张如雪花片片飘散。孙悟空知道这次唐僧说什么也不会回心转意了,不再分辨,低头黯然道:“人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如今飞鸟未尽,狡兔未死,孙悟空在唐三藏眼里,却已没什么用了。”从怀里掏出功德薄,笑道,“本想做个神仙,未料终究还是半途而废。”毫不留恋撕了功德薄。
孙悟空在漫天纸片里向唐僧走去,郑重道:“我平日对你多有不敬,望我走后,你只记得我的好,忘记我的坏,这样你自己也会开心些。我跟了你几年,你是一个好人,如论如何,你我也算师徒一场,今日请受徒儿诚心一拜。”
唐僧转身不受他拜。
孙悟空拔了三根猴毛,叫声“变”,变作三个孙悟空,连他自己真身一共四个,占据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向中间的唐僧“扑通”一声跪下,口中叫道:“师父!”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
这是孙悟空第一次叫唐僧师父,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孙悟空拜过唐僧,拂衣站起,大步而去,再不回头。
唐僧与猪八戒望着孙悟空远去的身影,眼中充满了难言的悲伤,却不能开口唤他一声。如果孙悟空此刻回了头,便会见到他二人通红的眼眶,如果孙悟空回了头,也许他就走不了。但有一种人一辈子向来只往前走,永不回头,永不退缩,孙悟空就是这样的人。
杨戬见孙悟空走了,才对唐僧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圣僧帮忙演这场戏。”又向猪八戒鞠躬,“也多谢天蓬元帅了。”
唐僧收拾心情,向杨戬还礼,“真君的目的达到了,我们二人还用继续西行吗?”
猪八戒已经心急得去分行李了,闻言道:“当然不用西游了,主角都走了,配角也要撤了,这场闹剧总算落幕了。”
杨戬道:“天蓬元帅别急,你们还记得当初我说过什么吗?”转向唐僧道,“天还遮着眼,地还埋着心,众生还在受苦,诸佛还在逍遥。所以不是落幕,而是新戏开场了。”杨戬抬头望望西方的天空,神色复杂难明,“如来佛祖一定能算到孙悟空被赶走退出西游队伍,所以现在一切还在他的掌控中,我们没有赢。”
唐僧惊讶地看向杨戬,猪八戒也停止了收拾行李。
杨戬看向一直不言不语不动的沙僧。沙僧在杨戬的注视下不由自主退后一步,脸现惊慌之色。刚才孙悟空三打尸魔,为赶走孙悟空,猪八戒不遗余力地说话,唯有沙僧一言不发,其实何止刚才,西游以来,无论发生任何事,沙僧总是一言不发的。很多情况下,他安静得让人忘记他的存在。于是也忽略了他的作用。
杨戬道:“西游的人选,当初我与如来共同定了金蝉子和孙悟空,我加了天蓬元帅和小白龙,如来加了卷帘大将。不得不说,沙僧这些年做的不错,很好地完成了向如来报告情况的职责。”杨戬看向沙僧,“我想,博弈峰上一定早已写好孙悟空退出西游的事。孙悟空即便退出,也是如来早设定好的命运。”
沙僧在杨戬的逼视下又退一步。
“我要做的,是让如来明知道孙悟空发生了何事,也算不到他下一步要干什么。”杨戬对沙僧道,“你尽可向如来报告,因为你的报告也在我的计划中。”
杨戬环视三人,他明亮的眼睛里有着庞大的野心和不可一世的傲气,他轻轻笑了一下。
“好戏已开场,诸位准备好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①选自《西游记》,略有改动。
观音飘然而至,跪下行礼:“师尊。”
如来依然闭着眼睛,道:“什么时辰了?”
“午时三刻。”
“午时三刻,凡间死刑犯在此时问斩……果然是杀人的好时辰。”如来面现微微的笑容,“唐僧师徒到哪了?”
“沙僧传来的消息称,已到白虎岭。”
如来睁开双目,淡淡扫了一眼观音,“查出尸魔的来历了吗?”
“尸魔乃是天庭的行刑官萧俊。”
如来点点头,手捻佛珠,“这么说二郎真君数百年前就开始炼制尸魔,却到今日才放出来?还真是能忍。”
如来站起,伸手一挥,博弈峰上立现一个巨大的佛光金印,闪烁隐去后,光滑如镜的崖壁上显现一行金字:孙悟空行至白虎岭,遇尸魔……
观音凝神看着博弈峰的金字,道:“看来二郎真君是要用尸魔逼唐三藏赶走孙悟空,他以为只要孙悟空脱离西游队伍,师尊就算不到他的命运。师尊,如今唐三藏等人已遇上尸魔,我们该如何应对?”
如来好整以暇道:“依你看,孙悟空会不会被赶走?”
观音道:“以孙悟空的性子,他绝不会走。”
如来笑起来,“二郎真君为尸魔这步棋布局数百年,若无万全把握,岂会轻易使出?”如来再次挥手,博弈峰上在“遇尸魔”后面又出现了几个字:孙悟空脱离西游队伍,放弃取经。
观音惊呆,急道:“师尊,若孙悟空放弃取经,那西游岂不是结束了?”
如来笑意更深,轻抚袍袖,仰望着天上飘渺的云雾,淡淡道:“不,恰恰相反,腥风血雨,才刚刚开始。”
话音刚落,晴朗的天空便乌云密布,狂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形成漩涡,刹那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如来伸食指,指向天空,乌云迅速聚集在他指尖上方位置。“咔嚓”一声,霹雳一闪而逝,分不清那闪电是从天上传来还是从如来手中发出。
观音呆呆望着天上的风云变幻,在震耳欲聋的雷电轰鸣中,如来的语音异常清晰。
“数万年来,我很少有这么高兴的时候,西游这局棋,越下我越喜欢,我真不想让杨戬与孙悟空那么快死去,他们若死了,我会寂寞的。”如来的语气居然很真诚。是的,没了对手,他不仅会寂寞,还会想念他们。每个人骨子里都有一种天性,如来玉帝王母,他们三个人的天性就是好玩,好赌,与他们打赌输了的人,要把命赔给他们。至于他们自己输了会怎样则没有人知道,因为数万年来,他们从未输过。他们是神,是三界主宰,掌握世间生灵,控制万物命运,他们永不会输。
如来飞身而起,来到博弈峰前不足一尺的距离,将手从右往左一挥,博弈峰上所有的字都消失了,继而重新出现十四个金光大字:尸魔三戏唐三藏圣僧恨逐美猴王。①
“轰隆”一声巨响,昏暗的天幕仿佛被一把剑从正中劈开,如来的身子在电光下傲然挺立。
观音在地上向如来顶礼膜拜。
话表两头,却说孙悟空碰见尸魔变成的老妇人,举起金箍棒犹豫了一下。尸魔趁此机会,使了个解尸法,遁地走了。待孙悟空棒子下落,只打得一具尸体在地。唐僧不识,吓得几乎从白龙马上跌下来,不住口地叫道:“作孽!作孽!”
孙悟空的头又剧烈地疼了起来,扔了棒子抱住脑袋,双膝跪地,叫道:“不要念了!有话便说!”
唐僧道:“还有何话说?我劝你向善,你却作恶,平白无故又打死一个人!”
这一开口,孙悟空的头又不疼了,他呼哧呼哧喘息着,拄着金箍棒努力站直,“她是妖怪。”
唐僧怒道:“怎么平白就有许多妖怪!往日也不见一个!算了,你去吧,我这座小庙留不得你这尊大佛。”
孙悟空见唐僧神色坚定,知道他是打定主意了,也不提别的,只道:“好好好,我走,我走,但把头上的紧箍去了吧。”孙悟空走向唐僧,指着自己头顶,“当初怕我不听话,观音给我戴了紧箍圈,如今要赶我走,须得没了紧箍圈才是,劳烦你念念‘松箍咒’,咱们二人从此都解脱了。”
唐僧道:“我连紧箍咒都不会念,哪里会念什么‘松箍咒’。”
孙悟空道:“既然如此,我还得跟着你取经。”
唐僧没奈何道:“好,但只这最后一次,下回再不可轻害人命。”
孙悟空道:“当然不会了。”
杨戬走过去,双手轻轻拍了拍孙悟空双肩,孙悟空给了他一个宽慰的笑容。杨戬神色复杂,拥着孙悟空向前走去。
这一次,猪八戒与沙僧不仅不与孙悟空同行,而且有多远离多远。
众人走了半日,转过一个山腰,见一个老公公拄着龙头柺,身穿鹤氅,手拿念珠,边走边念经,迎面行来。
猪八戒道:“呦,祸根来了!这必是方才老妇人的夫君,女子的爹爹了。”
孙悟空道:“休得胡说,我去看看。”来到老者面前,道:“老官儿,这是去哪里?”
老者见孙悟空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道:“小兄弟,我老汉祖居此地,一生好善斋僧,看经念佛,生得一个小女,招了个女婿,今早小女送饭下田,想是遭逢虎口。老妻先来找寻,也不见回去,老汉特来寻看。”①
孙悟空道:“你来找女儿和妻子是吗?来来来,我领你去。”孙悟空拉住老者衣袍,欲拽到两具尸首处,被唐僧喝止:“悟空,你又无礼!”孙悟空松了手,“嗖”地一声飞走了,片刻后带着两具刚从土里挖出的尸首回来,扔在老者面前,叫道:“你看这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那老者大惊失色,扑上去嚎啕大哭。
唐僧长叹一声,盘膝坐下,念起往生咒。猪八戒和沙僧不忍去看,都扭开了头。
孙悟空走上前,悄声道:“哎你光出声没有眼泪?哎不对啊,你应该用手揉眼睛要不然太容易被人看穿。”孙悟空竟然还有闲心做示范,“要这样揉。”
那妖怪见左右无人注意他们,嘴里干嚎着,眼里却有嘲讽的笑意,“你看穿我了?怎么,你要杀了我?”
孙悟空一搂他肩膀,看上去像在安慰他一样,实则在说:“我怎么敢啊,我刚答应秃头不再杀人,我可不想再头疼了,要杀你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等秃头看不见的,才好下手。”
那老者一把扑在尸身上,口中凄惨大叫:“作孽啊,老婆子,你怎么就比我先去了呀……”暗中用传音术对孙悟空道,“你既然不杀我,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着话,眼睛往远处站立的杨戬那里有意无意地瞟,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淫邪的目光,让人看了极不舒服。
孙悟空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也用传音术道:“哎呦,看上谁了这是?”一腿跪在地上,伸手拍着他的后颈,状极亲热。“原来你的目标不仅是唐三藏?”
老者口中继续哭着。“还有二郎真君。”
“你是一具尸魔,怎么,那东西还在,还能用?”孙悟空继续拍着他后颈,两人头几乎抵在一起,旁人看上去,绝对是孙悟空在安慰悲伤的老者。“我明白了,你现在说的话,其实都是背后操纵人的意思,是他看上那人了?他好男色?不过我告诉你,那人可不好惹,据说看上那人的,全没有好下场,死状极惨。”
老者用传音术道:“放心,他看不出我是妖怪,不会防范,我自有办法。”
杀了你我才放心!
孙悟空按在老者后颈上的手猛然收紧。
老者没有料到孙悟空好好说着话就下杀手,疏忽下,着了道,再想躲避已然不及,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手伸向孙悟空胸膛。孙悟空根本不躲,右手使出全力,“咔”一声轻响,捏断了老者的脖子。
老者脖子一歪,七窍流血,倒地而亡。
众皆大惊。
孙悟空放开右手,最后用传音术说了一句:“我早告诉过你,打他主意的,都得死,因为他是我的。”这句话没有人听到,死人是听不到任何话的。
唐僧被惊得目瞪口呆,指着孙悟空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你,你……”
孙悟空拍拍衣服上的灰,若无其事站起身,低头看了一眼胸膛上的五个指洞,血肉正以极快的速度消解,冒出绿色的汁液。孙悟空从靴子里掏出匕首,剜去正被腐蚀的血肉。杨戬过来帮他上好了药。好在这具尸魔不知是法力不行,还是手下留了情,孙悟空的伤倒没什么大碍。
孙悟空对唐僧道:“别念紧箍咒,你先看看他是什么?”
唐僧定睛看去,哪还有老者,只是一堆白骨堆在那里罢了。不由惊道:“为何才这片刻工夫就变成了骷髅?”
孙悟空道:“他本来就是尸魔,被人控制来害你的,现被我彻底杀死,当然现出原形。”
唐僧看样子便有几分相信,却架不住猪八戒在一旁阴阳怪气道:“谁不知孙悟空神通广大,使个障眼法又有什么稀奇了?师父,他是怕你念紧箍咒,打死人之后就给变化了样子!”
唐僧耳软,果然又信了猪八戒,气愤道:“猢狲,你快走吧!一日之内打死三人,我再不想跟你呆在一处。”
孙悟空道:“可是观音菩萨……”
“见到菩萨我自有分说,不消你操心。”
孙悟空又道:“紧箍圈……”
“我不会‘松箍咒’,但从今以后,我保证不念紧箍咒。你杀人放火也好,奸/淫掳/掠也好,都与我再无半点干系。”
孙悟空道:“你说不念,谁能信你?若以后再被妖怪抓去,生死关头想起老孙,只要念一念紧箍咒,不管我身在何方,总是害头疼的。”
“我不用你救,也绝不念紧箍咒。你既不信,你我立字为据。”唐僧从行李包里翻出纸笔来,于涧下取水,石上磨墨,写了一纸贬书,递于孙悟空道,“执此为照,再不用你保我西天取经,如有反悔,教我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孙悟空接过,看都不看,手一扬,纸张如雪花片片飘散。孙悟空知道这次唐僧说什么也不会回心转意了,不再分辨,低头黯然道:“人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如今飞鸟未尽,狡兔未死,孙悟空在唐三藏眼里,却已没什么用了。”从怀里掏出功德薄,笑道,“本想做个神仙,未料终究还是半途而废。”毫不留恋撕了功德薄。
孙悟空在漫天纸片里向唐僧走去,郑重道:“我平日对你多有不敬,望我走后,你只记得我的好,忘记我的坏,这样你自己也会开心些。我跟了你几年,你是一个好人,如论如何,你我也算师徒一场,今日请受徒儿诚心一拜。”
唐僧转身不受他拜。
孙悟空拔了三根猴毛,叫声“变”,变作三个孙悟空,连他自己真身一共四个,占据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向中间的唐僧“扑通”一声跪下,口中叫道:“师父!”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
这是孙悟空第一次叫唐僧师父,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孙悟空拜过唐僧,拂衣站起,大步而去,再不回头。
唐僧与猪八戒望着孙悟空远去的身影,眼中充满了难言的悲伤,却不能开口唤他一声。如果孙悟空此刻回了头,便会见到他二人通红的眼眶,如果孙悟空回了头,也许他就走不了。但有一种人一辈子向来只往前走,永不回头,永不退缩,孙悟空就是这样的人。
杨戬见孙悟空走了,才对唐僧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圣僧帮忙演这场戏。”又向猪八戒鞠躬,“也多谢天蓬元帅了。”
唐僧收拾心情,向杨戬还礼,“真君的目的达到了,我们二人还用继续西行吗?”
猪八戒已经心急得去分行李了,闻言道:“当然不用西游了,主角都走了,配角也要撤了,这场闹剧总算落幕了。”
杨戬道:“天蓬元帅别急,你们还记得当初我说过什么吗?”转向唐僧道,“天还遮着眼,地还埋着心,众生还在受苦,诸佛还在逍遥。所以不是落幕,而是新戏开场了。”杨戬抬头望望西方的天空,神色复杂难明,“如来佛祖一定能算到孙悟空被赶走退出西游队伍,所以现在一切还在他的掌控中,我们没有赢。”
唐僧惊讶地看向杨戬,猪八戒也停止了收拾行李。
杨戬看向一直不言不语不动的沙僧。沙僧在杨戬的注视下不由自主退后一步,脸现惊慌之色。刚才孙悟空三打尸魔,为赶走孙悟空,猪八戒不遗余力地说话,唯有沙僧一言不发,其实何止刚才,西游以来,无论发生任何事,沙僧总是一言不发的。很多情况下,他安静得让人忘记他的存在。于是也忽略了他的作用。
杨戬道:“西游的人选,当初我与如来共同定了金蝉子和孙悟空,我加了天蓬元帅和小白龙,如来加了卷帘大将。不得不说,沙僧这些年做的不错,很好地完成了向如来报告情况的职责。”杨戬看向沙僧,“我想,博弈峰上一定早已写好孙悟空退出西游的事。孙悟空即便退出,也是如来早设定好的命运。”
沙僧在杨戬的逼视下又退一步。
“我要做的,是让如来明知道孙悟空发生了何事,也算不到他下一步要干什么。”杨戬对沙僧道,“你尽可向如来报告,因为你的报告也在我的计划中。”
杨戬环视三人,他明亮的眼睛里有着庞大的野心和不可一世的傲气,他轻轻笑了一下。
“好戏已开场,诸位准备好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①选自《西游记》,略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