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孙悟空站在苍茫的夜色中,他的脸隐在黑暗里,杨戬判断不出他的神色。多年刀口舔血生涯的习惯动作,杨戬自然而然摆出了一个进攻的姿势,将三尖两刃枪斜指孙悟空,释放出杀气向孙悟空逼了过去。“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孙悟空离杨戬很远,两人之间隔着漆黑的夜幕,“我睡不着去找你,循着你的气息追到紫霞房内,再追到这,就看见你杀紫霞……她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姑娘,做了什么大不了的错事,你非要杀她不可?”孙悟空向前走了一步,“今天晚饭你还在给她夹菜,平日里相处那么好,想不到翻脸无情……”孙悟空想起紫霞曾说杨戬表面上对人好,实际上是个极虚伪的人,想不到杨戬真是这样,孙悟空心中不免有些难过。杀了紫霞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但孙悟空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欺骗。
孙悟空走到紫霞身边,横抱紫霞,转身往回走。
杨戬“嗖”一下跳到孙悟空面前,“你回去怎么对唐僧说?把她埋在此地,别带回去。”
孙悟空道:“你杀了人还怕被人知道?”
“悟空……”杨戬黯然道,“你不信我……”
孙悟空抱着紫霞的尸身绕过杨戬。
孙悟空的态度刺伤了杨戬,杨戬愣在那不知该怎样解释。
杨戬本想把紫霞和孙悟空凑一对,但杨戬容不得对孙悟空有一点威胁的人存在,于是杀了紫霞。紫霞心肠恶毒,虚伪做作,她配不上孙悟空。杨戬想,从孙悟空对自己的种种反应来看,也许他对自己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趁今天这个机会,把他最不喜的一面展露在他面前,就可以绝了他的幻想。
杨戬主意已定,走到孙悟空前面,一横三尖两刃枪,厉声道:“不能走,放下!”
孙悟空想了想,还是没有跟杨戬动手,放下了紫霞的尸体。
杨戬施法在野地里挖了个坑,将紫霞的尸身扔进去。
孙悟空道:“你为何要杀她?”
杨戬一边覆土一边道:“与你何干?我做事,不用你管。”
孙悟空冲到杨戬面前,“别人我都可以不管,你不行!”
杨戬故意冷冷道:“一个低等的小妖,也敢管我的事情?”
孙悟空道:“我从来不认为我们是对立的神仙和妖怪,而是……朋友。”
杨戬站起身,“朋友?”
孙悟空很悲伤,“你明知道我不仅把你当朋友,我对你……”
杨戬挥手打断孙悟空的话。他不想让孙悟空说出来。
杨戬看着孙悟空,孙悟空金色的眼睛里有着浓重的悲伤,好像千言万语都在这一双眼睛里。
孙悟空也看着杨戬,杨戬的双眸隐在暮色中,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两人互相对视了许久,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又似乎早已无话可说。
杨戬先移开了目光,提着三尖两刃枪,率先走了。
孙悟空在后面跟着。
乌云不知何时遮过来,挡住了星星。孙悟空和杨戬就这样沉默着走回客栈。众人还在熟睡,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杨戬和孙悟空来到后院,互相转身,各自回房。
孙悟空的手摸上房门,忽然回头喊道:“杨戬!”孙悟空想起今天自己本是下定决心来表白的。
杨戬在自己房门前停住。
“杨戬!”孙悟空又叫了一声。
杨戬没有回头。
“我……”孙悟空只说了一个字就被杨戬打断。
“很晚了,有事明日再说吧。”
杨戬不再给孙悟空说话的机会,推开门走了进去。
孙悟空呆立半晌,也推门进屋,和衣躺下,翻来覆去,许久才睡着。
第二日天亮,众人起来正常用膳,不见紫霞,唐僧随口问了几句,被杨戬搪塞过去,再无人问紫霞去处。猪八戒是个人精不会自找别扭问不该问的,沙僧素来沉默寡言,也不会询问紫霞。一个大活人没了,就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大海,连一丝浪花都没有激起。孙悟空为杨戬放下心的同时未免有几分难过,紫霞死了,没人在意,自己若死了,他们是不是也会这样呢?人一旦聪明过头,就显得冷漠了。如果像他们那样叫做聪明,那么孙悟空宁愿永远笨下去。
孙悟空有很多话想跟杨戬说,杨戬不给他靠近的机会。他们还是会见面,但杨戬的神色分明拒人于千里之外。
紫霞既死,花燕来必会派别人前来,杨戬不想留在集贤镇坐以待毙,第二日早饭过后,杨戬提议继续西行。猪八戒和唐僧知道西游背后的决策者是杨戬,自然没有异议,沙僧从来不说意见,孙悟空见大家都同意了便也同意。
众人收拾行李,在第三日清早出发,离开集贤镇。
时光飞逝,转眼入秋,这一日行至白虎岭,唐僧口渴腹饥,央孙悟空前去化缘。孙悟空跳上云端,手搭凉棚,定睛观瞧,四下里崇山峻岭,绝无庄堡人家,看多时,见正南高山向阳处有一片鲜红的点子,许是野果,遂跳下去摘。杨戬相随。
继续西游后,杨戬与孙悟空还是第一次单独相处。孙悟空飞在前头,注意力大半放在后面紧随的人身上。想跟他说点什么,自此紫霞死后,他们很久没说话了,连聊天都不会了,说点什么好呢?斟酌半天想出一句废话:“今天天气挺好哈。”
杨戬“嗯”了一声。
这要怎么接茬?“太阳好大啊。”
“是啊。”
孙悟空怒而回头,“你不会说点别的啊?”
“哦,你飞过头了……”
“……”
两人从天上下来,摘了许多五味果。五味果是西行路上众人吃的最多的一种野果,汁多肉厚,酸甜适口,皮和瓤都能食用。孙悟空喜欢吃瓤,挑皮薄瓤多的递向杨戬。杨戬接过,嫩红的果子上还带着露珠,擦了擦,咬了一口,嗯,不是最好吃。因为杨戬喜欢吃皮,孙悟空给的这个皮太薄。杨戬挑皮厚的递给孙悟空。
孙悟空狠狠咬了一口,皮太厚了,嫌弃地撇撇嘴。
孙悟空咬得狠,鲜红的汁液沾了满脸,杨戬见了眼中便有一丝藏得极深的笑意,抬手,帮孙悟空擦嘴。
孙悟空享受地眯起眼睛,停下所有动作。
阳光下,深山中,果树前,两人吃着对方认为最好的果子,构成一幅宁静和美的画卷。
这时的孙悟空还不知道,剧变即将发生。
两人摘了足够的野果回来,远远见一女子手捧碗罐,站在唐僧面前。女子头上妖气冲天,碗罐里盛的是癞蛤蟆、长蛆等毒物,却被她施障眼法弄出饭菜的样子。猪八戒不识妖精,正接过碗罐要吃,孙悟空飞身而至,挥棒打掉碗罐,将金箍棒一横,喝道:“兀那妖精!拿命来!”
唐僧忙拦住:“悟空,这是山下农户家的女儿,送饭给她在田里干活的夫君,见我等腹饥,愿将饭斋僧,不是妖精。”
孙悟空道:“她就是妖精,我飞了那么久都没见到一户人家,这里根本没有农户。你知道什么?这是妖怪常见的伎俩,他们想要吃人了,或变金银,或变女色,迷到洞里,蒸煮随心,吃不了,还要晒干防天阴呢,老孙若晚来一步,你必遭毒手。”
唐僧不信,只道是个好人,打量女子,孙悟空随着唐僧的目光看去,见此女子生得肌肤胜雪,月貌花容,娇羞时如牡丹含露,行动处似绿柳扶风,端的是一副好相貌。当下笑道:“我知道了,你见人家生的好看,又动了凡心了。要我说,你若有此意,便与她速速圆房成事,我们各自散去,大家在此散伙,还取什么经书修什么正果!”
唐僧哪听得了这话,正欲分辨,孙悟空已将金箍棒奔着女子脑袋砸下,眨眼间,砸了个脑浆迸裂,尸横当场。却说那妖怪倒也有几分本事,在千钧一发之际使个解尸法,真身遁走,把个尸首留在地上。
唐僧见孙悟空打死了人,怒道:“你为何不由分说伤人性命?”
孙悟空用金箍棒挑开女子带来的碗罐,道:“她分明是个妖怪,只是你们不识罢了,你看这罐里是什么?”
众人看时,碗罐里爬出癞蛤蟆、长蛆等毒物,哪里有白饭?惊疑间却听猪八戒道:“谁不知你孙悟空道法通神,打死了好人,怕师傅怪罪念起紧箍咒,使障眼法将饭菜变成毒物,又有何难?”
孙悟空怒道:“我杀便杀了,何须掩饰?我行事不敢说完全光明磊落,却也不用如此作伪!”
猪八戒道:“你说她是个妖怪,好啊,看看你的功德薄上有没有增加分数不就知道了?”
孙悟空忙翻开功德薄,却见上面还是之前的分数,一分未加,不由叫道:“不可能!”
这下就连沙僧看向孙悟空的目光也带了怀疑了。
孙悟空冲到杨戬面前问道:“你也看不出她是个妖怪吗?”
“看不出。”杨戬道。
孙悟空恨得咬牙。
“但我信你。”
孙悟空释然一笑,一拍杨戬肩膀,激动道:“天下人只你一个信我,也足够了!”说完忽地大叫一声,双手抱头,摔在地上——他许久未犯的头疼病又犯了。
杨戬急忙去扶孙悟空,为他输送真气,却又被他体内如来留下的真气激回,根本帮不了他。孙悟空疼得在地上打滚,口中叫道:“秃头不要念了不要念了,有什么话快说了吧!”
猪八戒道:“紧箍咒果然厉害,只要你心中怀有恶念,杀了不该杀的好人,便害头疼。”
孙悟空捶着脑袋大喊:“她真的是个妖怪!”
唐僧道:“悟空,你走吧,我不要你做我徒弟了。”
这句话一出口,孙悟空的头忽然不疼了,看起来简直像唐僧一开口说话便不能念咒一样。
孙悟空抹了一把脸上疼出的汗,颤巍巍站起:“你说什么?”杨戬去扶他,他推开杨戬,走向唐僧。
“我说你走吧,不要跟着我们西游了。”
“走?”孙悟空愣愣地道,“走到哪里去?”
“回你的家。”
“我没有家。”家,我的家是什么样子呢?头又疼了一下,孙悟空赶紧不去想。
“随便你去哪里,总之这里是不留你了,出家人慈悲为怀,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你却步步行凶,乱伤人命,这里所有人都怕你,我实在不想每天做噩梦都梦见你杀人。”
“没有我,西天你去不得。”孙悟空走近唐僧,盯着他的眼睛道,“从此无人保护你。”
唐僧道:“只你是人,八戒悟净便不是人了?”
孙悟空道:“你真要为了这么点小事赶我走?”
唐僧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你当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孙悟空仰头狂笑,“不错!你一直讨厌我!我还以为经过集贤镇的生活我们可以是朋友了,看来是我天真了。”转向猪八戒道,“你向来是最圆滑世故的人,那么,集贤镇的那次倾心长谈,也不算什么了?你也希望我走?”
猪八戒转过身不理孙悟空。
孙悟空低头沉思片刻,道:“我不会走!你有什么资格叫我走!”
“你!”唐僧道,“你怎么这么没脸没皮……”
孙悟空打断唐僧的话,“当年在五狱山的地牢中我答应过观音菩萨,保你去西天取经,我说得出就要做得到,决不会半途而废,你想让我退出,那你去找观音菩萨谈吧!”
唐僧叹道:“罢了罢了,我赶不走你,但如果你再行凶,休怪我不讲情面。”唐僧调转马头,自顾自走了。
猪八戒和沙僧齐力埋了尸首,挑着行李跟随。
孙悟空提着金箍棒在后面低头走着。没有人靠近他,他被排挤得很明显。
杨戬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肩膀。
孙悟空抬头看了一眼。
“我相信你。”杨戬道。
孙悟空眼里又恢复了神采。
“能看出她是什么妖怪吗?”杨戬问。
孙悟空道:“我也在奇怪,我觉得它很像已经死去的魔物,可是这种魔物炼制殊为不易,要每日用人血浸泡,行动全凭炼制之人指挥,谁会下这么大力气炼制它呢?”
“你是说,它是……”
“尸魔。”孙悟空神色担忧,“如果真是尸魔,它刚才一定没有死,还会再来。”
众人吃了些五味果,权且充饥。行不多时,见前方一个年过八旬的老妇人,手拄拐杖,颤颤巍巍,哭着走近。
猪八戒一见便惊:“不好,定是那女子的娘亲找来了!”
孙悟空道:“不要胡说,必是妖怪,待老孙去看看。”
孙悟空飞身过去,仔细观瞧。那老妇人两鬓如霜,脸皱多褶,骨瘦伶仃,孙悟空一眼便看出她是妖怪,横棒相拦,大喝一声:“妖怪!哪里去?”吓得那妇人两股战战,往后猛退,“谁是妖怪,我是来寻我送饭不归的女儿的。”
孙悟空道:“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就是妖怪!”举起金箍棒就要打死她,却想到若再杀此人,只怕唐僧他们更要误会自己,唐僧那紧箍咒一念起来,当真是痛得生不如死。金箍棒停在老妇人头顶不动。转念又一想,孙悟空这样便屈服又岂是孙悟空?再说若真是妖怪,把唐僧抓了去,还要自己去救,不如一棒打死省事!想到这,再无一丝犹豫,金箍棒带着风声狠狠砸下。
“刚来。”孙悟空离杨戬很远,两人之间隔着漆黑的夜幕,“我睡不着去找你,循着你的气息追到紫霞房内,再追到这,就看见你杀紫霞……她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姑娘,做了什么大不了的错事,你非要杀她不可?”孙悟空向前走了一步,“今天晚饭你还在给她夹菜,平日里相处那么好,想不到翻脸无情……”孙悟空想起紫霞曾说杨戬表面上对人好,实际上是个极虚伪的人,想不到杨戬真是这样,孙悟空心中不免有些难过。杀了紫霞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但孙悟空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欺骗。
孙悟空走到紫霞身边,横抱紫霞,转身往回走。
杨戬“嗖”一下跳到孙悟空面前,“你回去怎么对唐僧说?把她埋在此地,别带回去。”
孙悟空道:“你杀了人还怕被人知道?”
“悟空……”杨戬黯然道,“你不信我……”
孙悟空抱着紫霞的尸身绕过杨戬。
孙悟空的态度刺伤了杨戬,杨戬愣在那不知该怎样解释。
杨戬本想把紫霞和孙悟空凑一对,但杨戬容不得对孙悟空有一点威胁的人存在,于是杀了紫霞。紫霞心肠恶毒,虚伪做作,她配不上孙悟空。杨戬想,从孙悟空对自己的种种反应来看,也许他对自己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趁今天这个机会,把他最不喜的一面展露在他面前,就可以绝了他的幻想。
杨戬主意已定,走到孙悟空前面,一横三尖两刃枪,厉声道:“不能走,放下!”
孙悟空想了想,还是没有跟杨戬动手,放下了紫霞的尸体。
杨戬施法在野地里挖了个坑,将紫霞的尸身扔进去。
孙悟空道:“你为何要杀她?”
杨戬一边覆土一边道:“与你何干?我做事,不用你管。”
孙悟空冲到杨戬面前,“别人我都可以不管,你不行!”
杨戬故意冷冷道:“一个低等的小妖,也敢管我的事情?”
孙悟空道:“我从来不认为我们是对立的神仙和妖怪,而是……朋友。”
杨戬站起身,“朋友?”
孙悟空很悲伤,“你明知道我不仅把你当朋友,我对你……”
杨戬挥手打断孙悟空的话。他不想让孙悟空说出来。
杨戬看着孙悟空,孙悟空金色的眼睛里有着浓重的悲伤,好像千言万语都在这一双眼睛里。
孙悟空也看着杨戬,杨戬的双眸隐在暮色中,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两人互相对视了许久,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又似乎早已无话可说。
杨戬先移开了目光,提着三尖两刃枪,率先走了。
孙悟空在后面跟着。
乌云不知何时遮过来,挡住了星星。孙悟空和杨戬就这样沉默着走回客栈。众人还在熟睡,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杨戬和孙悟空来到后院,互相转身,各自回房。
孙悟空的手摸上房门,忽然回头喊道:“杨戬!”孙悟空想起今天自己本是下定决心来表白的。
杨戬在自己房门前停住。
“杨戬!”孙悟空又叫了一声。
杨戬没有回头。
“我……”孙悟空只说了一个字就被杨戬打断。
“很晚了,有事明日再说吧。”
杨戬不再给孙悟空说话的机会,推开门走了进去。
孙悟空呆立半晌,也推门进屋,和衣躺下,翻来覆去,许久才睡着。
第二日天亮,众人起来正常用膳,不见紫霞,唐僧随口问了几句,被杨戬搪塞过去,再无人问紫霞去处。猪八戒是个人精不会自找别扭问不该问的,沙僧素来沉默寡言,也不会询问紫霞。一个大活人没了,就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大海,连一丝浪花都没有激起。孙悟空为杨戬放下心的同时未免有几分难过,紫霞死了,没人在意,自己若死了,他们是不是也会这样呢?人一旦聪明过头,就显得冷漠了。如果像他们那样叫做聪明,那么孙悟空宁愿永远笨下去。
孙悟空有很多话想跟杨戬说,杨戬不给他靠近的机会。他们还是会见面,但杨戬的神色分明拒人于千里之外。
紫霞既死,花燕来必会派别人前来,杨戬不想留在集贤镇坐以待毙,第二日早饭过后,杨戬提议继续西行。猪八戒和唐僧知道西游背后的决策者是杨戬,自然没有异议,沙僧从来不说意见,孙悟空见大家都同意了便也同意。
众人收拾行李,在第三日清早出发,离开集贤镇。
时光飞逝,转眼入秋,这一日行至白虎岭,唐僧口渴腹饥,央孙悟空前去化缘。孙悟空跳上云端,手搭凉棚,定睛观瞧,四下里崇山峻岭,绝无庄堡人家,看多时,见正南高山向阳处有一片鲜红的点子,许是野果,遂跳下去摘。杨戬相随。
继续西游后,杨戬与孙悟空还是第一次单独相处。孙悟空飞在前头,注意力大半放在后面紧随的人身上。想跟他说点什么,自此紫霞死后,他们很久没说话了,连聊天都不会了,说点什么好呢?斟酌半天想出一句废话:“今天天气挺好哈。”
杨戬“嗯”了一声。
这要怎么接茬?“太阳好大啊。”
“是啊。”
孙悟空怒而回头,“你不会说点别的啊?”
“哦,你飞过头了……”
“……”
两人从天上下来,摘了许多五味果。五味果是西行路上众人吃的最多的一种野果,汁多肉厚,酸甜适口,皮和瓤都能食用。孙悟空喜欢吃瓤,挑皮薄瓤多的递向杨戬。杨戬接过,嫩红的果子上还带着露珠,擦了擦,咬了一口,嗯,不是最好吃。因为杨戬喜欢吃皮,孙悟空给的这个皮太薄。杨戬挑皮厚的递给孙悟空。
孙悟空狠狠咬了一口,皮太厚了,嫌弃地撇撇嘴。
孙悟空咬得狠,鲜红的汁液沾了满脸,杨戬见了眼中便有一丝藏得极深的笑意,抬手,帮孙悟空擦嘴。
孙悟空享受地眯起眼睛,停下所有动作。
阳光下,深山中,果树前,两人吃着对方认为最好的果子,构成一幅宁静和美的画卷。
这时的孙悟空还不知道,剧变即将发生。
两人摘了足够的野果回来,远远见一女子手捧碗罐,站在唐僧面前。女子头上妖气冲天,碗罐里盛的是癞蛤蟆、长蛆等毒物,却被她施障眼法弄出饭菜的样子。猪八戒不识妖精,正接过碗罐要吃,孙悟空飞身而至,挥棒打掉碗罐,将金箍棒一横,喝道:“兀那妖精!拿命来!”
唐僧忙拦住:“悟空,这是山下农户家的女儿,送饭给她在田里干活的夫君,见我等腹饥,愿将饭斋僧,不是妖精。”
孙悟空道:“她就是妖精,我飞了那么久都没见到一户人家,这里根本没有农户。你知道什么?这是妖怪常见的伎俩,他们想要吃人了,或变金银,或变女色,迷到洞里,蒸煮随心,吃不了,还要晒干防天阴呢,老孙若晚来一步,你必遭毒手。”
唐僧不信,只道是个好人,打量女子,孙悟空随着唐僧的目光看去,见此女子生得肌肤胜雪,月貌花容,娇羞时如牡丹含露,行动处似绿柳扶风,端的是一副好相貌。当下笑道:“我知道了,你见人家生的好看,又动了凡心了。要我说,你若有此意,便与她速速圆房成事,我们各自散去,大家在此散伙,还取什么经书修什么正果!”
唐僧哪听得了这话,正欲分辨,孙悟空已将金箍棒奔着女子脑袋砸下,眨眼间,砸了个脑浆迸裂,尸横当场。却说那妖怪倒也有几分本事,在千钧一发之际使个解尸法,真身遁走,把个尸首留在地上。
唐僧见孙悟空打死了人,怒道:“你为何不由分说伤人性命?”
孙悟空用金箍棒挑开女子带来的碗罐,道:“她分明是个妖怪,只是你们不识罢了,你看这罐里是什么?”
众人看时,碗罐里爬出癞蛤蟆、长蛆等毒物,哪里有白饭?惊疑间却听猪八戒道:“谁不知你孙悟空道法通神,打死了好人,怕师傅怪罪念起紧箍咒,使障眼法将饭菜变成毒物,又有何难?”
孙悟空怒道:“我杀便杀了,何须掩饰?我行事不敢说完全光明磊落,却也不用如此作伪!”
猪八戒道:“你说她是个妖怪,好啊,看看你的功德薄上有没有增加分数不就知道了?”
孙悟空忙翻开功德薄,却见上面还是之前的分数,一分未加,不由叫道:“不可能!”
这下就连沙僧看向孙悟空的目光也带了怀疑了。
孙悟空冲到杨戬面前问道:“你也看不出她是个妖怪吗?”
“看不出。”杨戬道。
孙悟空恨得咬牙。
“但我信你。”
孙悟空释然一笑,一拍杨戬肩膀,激动道:“天下人只你一个信我,也足够了!”说完忽地大叫一声,双手抱头,摔在地上——他许久未犯的头疼病又犯了。
杨戬急忙去扶孙悟空,为他输送真气,却又被他体内如来留下的真气激回,根本帮不了他。孙悟空疼得在地上打滚,口中叫道:“秃头不要念了不要念了,有什么话快说了吧!”
猪八戒道:“紧箍咒果然厉害,只要你心中怀有恶念,杀了不该杀的好人,便害头疼。”
孙悟空捶着脑袋大喊:“她真的是个妖怪!”
唐僧道:“悟空,你走吧,我不要你做我徒弟了。”
这句话一出口,孙悟空的头忽然不疼了,看起来简直像唐僧一开口说话便不能念咒一样。
孙悟空抹了一把脸上疼出的汗,颤巍巍站起:“你说什么?”杨戬去扶他,他推开杨戬,走向唐僧。
“我说你走吧,不要跟着我们西游了。”
“走?”孙悟空愣愣地道,“走到哪里去?”
“回你的家。”
“我没有家。”家,我的家是什么样子呢?头又疼了一下,孙悟空赶紧不去想。
“随便你去哪里,总之这里是不留你了,出家人慈悲为怀,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你却步步行凶,乱伤人命,这里所有人都怕你,我实在不想每天做噩梦都梦见你杀人。”
“没有我,西天你去不得。”孙悟空走近唐僧,盯着他的眼睛道,“从此无人保护你。”
唐僧道:“只你是人,八戒悟净便不是人了?”
孙悟空道:“你真要为了这么点小事赶我走?”
唐僧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你当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孙悟空仰头狂笑,“不错!你一直讨厌我!我还以为经过集贤镇的生活我们可以是朋友了,看来是我天真了。”转向猪八戒道,“你向来是最圆滑世故的人,那么,集贤镇的那次倾心长谈,也不算什么了?你也希望我走?”
猪八戒转过身不理孙悟空。
孙悟空低头沉思片刻,道:“我不会走!你有什么资格叫我走!”
“你!”唐僧道,“你怎么这么没脸没皮……”
孙悟空打断唐僧的话,“当年在五狱山的地牢中我答应过观音菩萨,保你去西天取经,我说得出就要做得到,决不会半途而废,你想让我退出,那你去找观音菩萨谈吧!”
唐僧叹道:“罢了罢了,我赶不走你,但如果你再行凶,休怪我不讲情面。”唐僧调转马头,自顾自走了。
猪八戒和沙僧齐力埋了尸首,挑着行李跟随。
孙悟空提着金箍棒在后面低头走着。没有人靠近他,他被排挤得很明显。
杨戬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肩膀。
孙悟空抬头看了一眼。
“我相信你。”杨戬道。
孙悟空眼里又恢复了神采。
“能看出她是什么妖怪吗?”杨戬问。
孙悟空道:“我也在奇怪,我觉得它很像已经死去的魔物,可是这种魔物炼制殊为不易,要每日用人血浸泡,行动全凭炼制之人指挥,谁会下这么大力气炼制它呢?”
“你是说,它是……”
“尸魔。”孙悟空神色担忧,“如果真是尸魔,它刚才一定没有死,还会再来。”
众人吃了些五味果,权且充饥。行不多时,见前方一个年过八旬的老妇人,手拄拐杖,颤颤巍巍,哭着走近。
猪八戒一见便惊:“不好,定是那女子的娘亲找来了!”
孙悟空道:“不要胡说,必是妖怪,待老孙去看看。”
孙悟空飞身过去,仔细观瞧。那老妇人两鬓如霜,脸皱多褶,骨瘦伶仃,孙悟空一眼便看出她是妖怪,横棒相拦,大喝一声:“妖怪!哪里去?”吓得那妇人两股战战,往后猛退,“谁是妖怪,我是来寻我送饭不归的女儿的。”
孙悟空道:“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就是妖怪!”举起金箍棒就要打死她,却想到若再杀此人,只怕唐僧他们更要误会自己,唐僧那紧箍咒一念起来,当真是痛得生不如死。金箍棒停在老妇人头顶不动。转念又一想,孙悟空这样便屈服又岂是孙悟空?再说若真是妖怪,把唐僧抓了去,还要自己去救,不如一棒打死省事!想到这,再无一丝犹豫,金箍棒带着风声狠狠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