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女频小说 > 大梦红楼之环于九重

正文 第 92 章

    二月十七的早上,府衙内过堂之后,十几名囚犯各自被一面团头铁叶护身枷钉了,贴上封皮,由一队公人押送出府。贾蓉同前一批人被押往海疆,这一批是去台站的。为首的一个公人满脸不耐的看着这些囚犯,唧唧歪歪地抱怨着,刚出年就要上路干活。底下的人被他这么一说,脾气也上来了,手上没轻没重地便推着那些犯人。贾政就混在这群囚犯中间,倒是没有被推到,可能是北静王真得有吩咐下头照顾他,这些人里头也只有贾政没被粗暴地对待。只是他如今也好不到那去,那干瘦的身子就是人家不推他,也还是会被其他人撞到。此时他形容枯槁,身上裹着普通的衣裳,头发全白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垂垂如暮,贾环心里发酸,当场滴下泪来,见他快跌倒了,忙走上前扶住。几个公人想拦着他,哪里能拦得住,还是给他钻了进去,撑住了贾政。

    贾政转过头,一眼就看到了他。这一刻,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得力气,狠狠地推了贾环一把,厉声道:“给我滚回去!”

    贾环倒在地上,手有些破了皮,只是固执地摇摇头,哪里肯走,悲哀地叫着:“父亲......”

    贾政听得他一声声叫唤,心中悲到极致,也滴下泪来。周围送亲人上路或者陪同上路的孝子孝孙见此情景,思及自家,也忍不住哭将起来。一时间大伙儿哭做一团,那些公人给惹恼了,举起水火棍便大。贾环知机,忙上前塞了些银两,说尽好话,让跟着一道沿路照顾父亲。这些公人收了银子,立马变得好说话起来,更兼贾政是上头交代过不许为难的,倒也热得做人情,也就应了他。

    贾环见他应了,也不顾贾政的反对,开始死皮赖脸地一路跟着。开始的时候,贾政对他是一天照三顿骂的,可架不住人言可畏,贾环嘴巴甜,会做人,路上随行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夸贾政养了个好儿子,他也就不好意思再骂,只是依旧不给他好脸色。

    这点贾环倒是无所谓,父亲两辈子都是这个德行,就是不习惯也习惯了。这还是其次,有件事是他尤其不放心的,贾政一路上胃口奇差,不管他弄了什么给他吃,他都吃不了多少,不是他不肯吃贾环弄得东西,是真得吃不进去,身体也一天天愈见消瘦。贾环知道这是心结,亦是身上有病的征兆,可是贾政一般时候不让他靠近,他也没办法给他把脉,只有到了夜里才敢偷偷动手。诊断的结果不容乐观,竟是跟周姨娘那种有着遗传血崩之症的人一样,元气亏损。贾环心里急得不行,他很清楚,这种情况只能慢慢调养,用药什么的已经都不管用了。心里火急火燎地,就有些自作主张。一天夜里,他将本就昏昏欲睡的众人都点了穴道,背着贾政就想逃走,没跑出一里路贾政便被风刮醒了。看到贾环背着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这一路上最怕的就是这孩子做傻事儿,毁了自己的前程,当下勒住了贾环的脖子,要他回去,否则就是逃了,他也不会活着。贾环没办法,只好带着贾政回去了。

    剩下的路上,他也不敢再做什么多余的事,整日里防这防那,就怕贾政出事。人算不如天算,就是他这样防着,路上还是出事了。二三月是病菌的发生期,大部分病菌,冻了一个冬天,在这时候都渐渐苏醒过来了,一下流行疾病就变得防不胜防。那些去台站的人基本上都是一些老弱病残,最是容易出事的人群,再加上通往台站的路十分荒凉,这路上不要说药铺,连草药都难得见到。这个季节去往台站的囚犯,就是青壮年也有可能折了十亭去三,更别说那些老人。一旦发病,便会被抛下,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有人家,又怎会有活路。其实按贾环他们这个情况被抛下还算是好的,可是这些公人也是些心狠手辣的,这些人被抛下了,他们还不放心,怕这些活着的囚犯好命挺过去了,将来被人发现了要担干系,便不肯放活了,只一刀杀了了事。这也是这行暗地里通行的规矩,就是上报到了衙门,也是没话说的。

    贾政得了急症——流行性出血热,这病是由O州那边传过来的,在那边就是绝症,没药可医。可是如果贾政能撑得住,他们一路向南找到何家的药铺,就有机会让他们帮忙调疫苗过来。何老说过,这病毒前几十年通过海贸传进来,威害太大,所以何家这些年一直在研究它,如今已经研制出疫苗了。其实贾环很清楚,贾政是撑不了多久的了,可是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不能放弃。可是现在这些公人竟敢站在他面前叫嚣,贾环杀心顿气,手不由的就摸向了腰间。

    这时候贾政竟然醒了过来,在后头吃力的叫着他的名字。贾环听见了,忙转过身去听他的吩咐。

    贾政一双老眼早已浑浊,他不敢碰贾环,怕传染给他,只远远地示意他站住,伸手指着贾环的胸前。这些日子的相处,贾政早已发现了贾环的小秘密,知道这孩子其实武医双通,到底有一个孩子是出众的,还能保住一个,他已经知足了。

    贾环知道贾政不想让他惹事,想让他用钱解决。心中一痛,也冷静了下来。家族已毁,他已经没有任性的资格了。这样一想,便只能忍着不甘,随手便将身上的钱都掏了出来交给了那些公人,告诉他们若是不放人,便会让他们一同染上这病。威逼利诱之下,令他们不得不放人。

    贾政最终没熬到地方,一路上晕晕醒醒,在路上便过世了,临走时断断续续地只留下了一句话:“好.....好.....活着!”说完,便咽了气。

    贾政是带着欣慰死的,他死得时候,他最宠爱的小儿子一直守着他。那天晚上,风不停的刮着,呜呜咽咽,如同声声悲啼,无比凄凉。贾政走了,留给贾环一生的悔恨,离开了。这孩子在荒郊野外哭了三天三夜,到了第四天早上才迷迷糊糊地给冻醒了。因为贾政是得病死得,不能将尸骨带回去,他只好咬牙把尸骨烧了,拿葫芦装了带回去安葬。

    贾环有些魂不守舍的回了京城,他上一世没有经历过父亲的死亡,从来都不知道看着生身父亲死去,而且是以那种近乎悲壮的方式死去,会让人如此难过。他的心持续不断的疼痛着。回来的路途太煎熬了,路上的每一颗草,每一粒石子都变成了和父亲最后的回忆。只要一想到过去所发生的事,心里就一阵阵钝痛,如同跌入了阿鼻地狱,逃不掉,躲不了。

    因为他的父亲是在流放的途中死去的,死得时候,身上还带着罪行没有消除,所以不能公开为他举办葬礼,这点让他觉得无比的愤恨。

    他回到了家,一句话也没说,就回了房。关上房门后,就把葫芦里的骨灰装进了细瓷坛里,他想把他父亲供在庙里,等到事情都过去了,再接他父亲回金陵。可是似乎没有庙敢收他父亲的遗骨吧!不然先睡一会儿吧,等醒了再想想办法。环儿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整日整日的关在屋子里头,也不出去,更不吃东西,在里面睡得天昏地暗。

    贾环回来的时候,代儒就知道贾政过世了。如今他心里也是急得团团转,可是他却不能做什么,

    只能等那孩子自己想通了。那孩子,不是那种轻易会被说服的人,只有靠他自己想开了。代儒很清楚,所以在丫鬟们整天在门口打转的时候,他没多说什么。一个人想把自己困死,那是他的自由。而一群人想把一个人拉出地狱,也是她们的权力。他已经一把老骨头了,只是这样静静的看着他们,也不一定能长久了,以后的路都得靠他自己,这一关无论如何,都得靠他自己挺过去。所以在代儒一家都火急火燎地聚在贾环门口打转的时候,代儒很淡定的该干什么就干什么,那是他自己的战争,没有人能干涉。

    代儒府上因为贾环的寂静而变得沉默诡秘,人人心里似乎都藏在一团柴火,只等着何处掉落的火星点燃这一室的寂静,不论是毁灭还是重生,他们都只有接受。

    在这平静的等待中,打破这诡异的沉默的契机还是来了,不是什么好消息,却把昏睡的贾环从深层的梦境中狠狠炸醒了——巧姐儿被接他出狱的舅舅卖进了青楼,在贾琏匆匆地带着王夫人、贾珍、贾赦等人的尸骨会金陵安葬的时候。

    带来这个消息的人是贾芸,他急冲冲地跑到代儒家来求救,小红告诉他,只有来太爷家巧姐儿才有救。代儒听完他的话,也不答话,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得无比诡异,有些神秘地指着院子里头贾环地屋子对他道:“你说得那丫头没给你指错路,只是你不应该来求我,你得出求那屋子里睡着的那个。”

    贾芸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急忙问:“谁啊?”

    代儒招手让他过来,告诉了他。

    贾芸听了,半信半疑地找了进去,在屋子前头踌躇了一下,放站到门口。先是轻轻地瞧了瞧门,没人应,又加大了力度,“咚咚咚”地敲了三下。里头一点反应都没有,贾芸有些疑惑的回过头看向一旁站在的丫鬟们。丫鬟们向他打着手势,示意他就在里头。

    贾芸得了准信,看丫鬟们的样子,知道一时半会儿是叫不醒的。可是他能等,巧姐儿不能等啊,那老鸨已经逼着巧姐儿今天接客,如果今晚之前不送银子去赎她回来,巧姐儿这辈子就完了。想到着,他也顾不得许多,在外头“砰砰砰”地下死劲拍门,边拍边急声大喊:“环叔开门!快点开啊!巧姐儿被人卖到妓院里去了......环叔,快醒醒......”

    贾芸将门敲得震天响,加之他情急之下嗓门又大,贾环在睡梦之中迷迷糊糊的听到动静,果然梦到了巧姐儿被买进妓院里,被人逼着接客的情景,吓得他一下子清醒过来。听到外头一直不停的敲门声,有些迷糊地晃了晃脑袋,梦中女子的绝望还应在脑中,使他整个人都迷糊的不行。

    有些摇晃地下了床,到门口将门打开,贾芸那一拳头就要打在他身上。贾环见了,脑子觉得不好,身子先一步反应了过来,向旁边一歪,抬脚便踹了出去。贾芸膝盖上被踢了一下,疼得哇哇大叫。这杀猪般的叫声,倒是把贾环闹醒了。他有些奇怪的看着他,问道:“你在干什么?”

    贾芸看着他那张如花猫一般的脸,咝咝地抽着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贾环看了他良久,才有些反应过来,问道:“刚才你是不是有跟我说话,巧姐儿怎么了?”

    贾芸听他问,忙放开了腿,也顾不上疼,不叫唤了,急忙道:“巧姐儿被她亲舅舅王仁买到青楼去了!”

    贾环听了,神色一凝,盯着他看了许久,放让开了身子道:“进来说话。”说完,又转头对外头的丫鬟道:“去倒茶。”丫鬟们听了,面露喜色的去了。

    贾环跟着他进来屋子,坐下之后,便问他:“说吧,全部都说出来。”

    贾芸见他如今神色清明,还带着些凌厉,心中有些惊奇,觉得小红说得没错,这回可能真得来对地方了,这环三叔跟外头传闻的完全不一样,看着倒有几分本事。想着,便放心对贾环道:“琏二叔被放出来之后才知道,女眷们要过一阵子才会放出来,那些没成年的,要等到人都放出来了,家里的人才能去把孩子领回来。琏二叔等不及呆在京城,再等下去,到了开春,太太们的尸骨都要腐化了。因着这个缘故,琏二叔先带着老爷太太们的尸骨回了金陵,交代了巧姐儿他舅舅,到了日子便去把巧姐儿先领回来,等他回京了再去他那里接。谁知道这王大舅竟是个狼心狗肺地东西,刚把巧姐儿带出来,转手就给卖到了妓院里。还有那兰哥儿,平日里看着人模人样地,谁想内里也是个王八蛋......”

    贾环听了,开口打断道:“这里头有兰儿什么事儿?”

    贾芸正要答,这时候丫鬟们端着茶水进来,代儒也随后走了进来,贾环给代儒让了坐,示意贾芸继续说。

    贾芸听了,急忙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起来可就长了。贾府的丫鬟们是先被卖的一批,当时我把小红买回来了。小红是琏二婶子的丫鬟,琏二婶子还给关在牢里没放出来。我们在外头又碰上旧年曾来咱们家打饥荒的刘姥姥,她本是来看琏二嫂子的,谁知道竟在来得路上碰到巧姐儿被人往青楼里拖,等她赶过去问,巧姐儿已经给他舅舅卖了。刘姥姥想赎人,可那青楼里的老鸨张口就要一千两白银,少一两都不肯放人,老人家和他的外孙就被人一齐给赶了出来。后来咱们去牢里头见了二婶子,二婶子托了咱们几个去把巧姐儿救出来,让咱们去找他兰哥儿。薛姨妈一家前几日已经回了金陵。如今算起来,咱们家在京城也就只有大婶子有这钱能赎人。咱们得了路,当即就去了兰哥儿那里。可才说了来意,那兰哥儿便恶声恶气地将咱们几个往外头赶。闹了一会儿,大婶子也出来了,一直给咱们陪着不是,说什么家里过得也艰难,还一个劲儿数落兰哥儿。他娘都开口了,本来咱们也不好在说什么。谁知道这兰哥儿不识好歹的很,还是那个样子,梗着脖子说咱们是专吸人血的臭水蛭,把我们打出了出来......”

    贾芸还未说完,便听一阵茶杯落地的脆响,代儒气得大喊了一声:“畜生!”

    贾环从头到尾都很淡定,听了他的话,也不见有半点儿气氛的样子,心平气和地问道:“你说琏二嫂子把巧姐儿托给了你和刘姥姥,如今只有你过来了,刘姥姥上哪儿去了?”

    贾芸本来见代儒也发火了,本想趁便再骂两句,听贾环问他,又想到了正事儿,也顾不得生气,转了个口气,连忙道:“姥姥带着板儿回乡下去了,她说城里要不得银子,她得回家去凑钱。我跟她约好了迟些时候去醉香楼那边汇合,一起去赎巧姐儿。那老鸨说再不拿银子,就要让巧姐儿今晚接客。”

    贾环听了他所说,心里慢慢盘算着,其实如今他身上也没有银两了。跟他父亲出京的之前,他托了代儒帮他把庄子卖了,卖庄子的钱给了贾琏一部分,让他送太太们的棺寝回金陵,剩下的都在路上给他那些公人。他回京的路上一路狼狈,其中有他自己心智失常的缘故,更多得是因为身上没钱,才会那样。

    贾环心中正在盘算这去哪里弄钱,代儒知道他的如今也是身无分文了。便拿了一封信交给他,想先转移一下视线。贾环接过信便立马拆开,代儒反倒不乐意了,开口道:“我都没说是谁给的,你就敢拆?”

    贾环手上拆着信,毫不在意地道:“不给我拆,太爷给我干什么?”说着,便将信展开来看。

    环儿吾侄:

    当你看到此信之时,只怕你大伯我已化为尘土了,而贾府也已然凋败无生。大伯一生享尽了人间富贵,唯一不足便是生无己志,这一辈子都在走前人铺好的路。‘一切为了贾氏一族’,就是照着这句话,大伯这辈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只是大伯没想到,这一次次的退让没有换来贾府的生机,反倒把你大哥搭进去了。大伯一直在逃避着属于自己的那份责任,恬不知耻地将责任推给了你大哥,是大伯的过错。大伯这一退,怕是要输掉整个贾府了。没有好好教导你大哥是大伯一生的遗憾,他一直怨恨着贾家,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和贾氏宗族同归于尽。等到大伯察觉到不对的时候,你大哥已经疯了。大伯没有别得办法,只有以一死,来唤醒你大哥的神智。

    若是这封信最终落到了你手中,那证明大伯的死变得全无用处,你大哥已经做了傻事了,宁荣两府都不存在了。而咱们贾氏一族虽说出了事,但是并没有伤及根本,最终还是有血脉存活下来,那样也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万万不可心存怨恨,前人之事前人了,你们这些活下来的,还要继续活下去。

    若是你收到信时,侥幸太爷还活着,便让太爷出任贾家宗主之位,让他把大伯交给你的木匣子打开吧。把里头的东西取出来,好好的用。贾家虽败,可子孙后代靠着我早年积累下来的东西,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也可永继,贾家就还有出头的一天。

    大伯没有别话,这最后一句是送你的:万事随心,常保永安。敬手白。

    贾环看着这份书信,心中悲痛,神色期艾,可眼里却半分眼泪都流不出来了,他的泪水,早在父亲死去的那一刻就已然流尽。此生还有何事能让他如此悔恨,如此痛彻心扉。贾环郑重的将信交给代儒道:“太爷也看看吧!”

    代儒看了信后,反应与贾环差不多,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了,怅然道:“这信在你回来的前几日才送到,我想等你醒过来,再把它交给你,哪想到竟是那孩子留下的遗书。”

    贾芸在一边听得云里雾里的,这还在说巧姐儿的事呢,怎么好好的就扯到遗书上了。正想开口问,贾环先发话道:“你先去醉香楼那里等刘姥姥,把那老人家带过来。其他的就不用管了,巧姐儿一定会没事的。”

    贾芸听了,心中虽嘀咕,嘴上又说了几句,便去了醉香楼。

    代儒去书房里取了那木匣出来,两人一看,里头有着近百亩土地的地契,这些土地都在金陵老家。地契的下头有张存根,贾环料着这些年地里的收入,应该都被存进去了。想着,他亲自去了银庄一趟,果然取出了八千两银子,因为银庄里头存钱是要利息的,所以有一部分的钱给扣下了,剩下的勉强有八千两。贾环将所有的银子都提了出来,都带了回去。

    下午的时候,贾芸便带了一个老婆子进来。大家相互见过,贾环便立即给她道了谢。那刘姥姥哪里见过这个,忙站起来还礼不止,口中还不住的道:“阿弥陀佛,不要折杀我了!往年要不是姑奶奶接济我们家,他老子娘早就饿死了。”说着,指了指站在身旁的板儿,继续道:“恨只恨老婆子我没本事,答应了姑奶奶要照看巧姐儿,却救不出她来,让她在那火坑里头受苦。如今我回了家一趟,和他老子娘商议,砸锅卖铁的也只得了这一百多两银子,还差一大截呢!这该如何是好哦!”说着,便哭了。

    贾环见了,忙拦着了老人家,劝慰道:“姥姥不必着急,钱我这里已经有人,一会儿便让芸儿跟你去救巧姐儿。只是这二嫂子已经把巧姐儿托给了姥姥,以后也就请姥姥多多看顾了。”

    刘姥姥听了,惊道:“那怎么能成呢!姑娘倒底是金枝玉叶,原先是没有地方去了,姑奶奶才托给我了,既是三爷在这儿,我怎好再把姑娘带了去,那不是委屈姑娘了么?”说着,便摇头不止。

    贾环道:“如今贾家都败了,还有什么金枝不金枝的。我自己单身一个,如何能把巧姐儿照顾妥当。既是二嫂子把人托给你了,你就放心带回去,至多等他父亲来了,再去你那里接她也是一样的。现在京城里头还乱得很,我怕到时候照顾不好那孩子,反倒不美了。还不如你带回去,让她过几天清爽日子,家里头出了事,那孩子也招了大罪,去乡下那些好山好水地地方,自由爽利地耍两天也好。”

    刘姥姥听如此,也不再推辞,还一个劲儿的夸她们屯子里的好东西,好野趣,倒是恢复了不少精神。

    贾环见她说得起兴,便也安静的听着。这个老人家不容易啊,一把年纪了,为了巧姐儿本来走去,操心劳力的。她不过就是受了凤姐儿芝麻绿豆大小的一点儿恩惠,就这样拼死拼活地帮着巧姐儿,可笑那些平日里不知道受过贾府多少恩情的畜生,如今竟是跑得连尾巴都不见。别说别人,这种时候,竟是连自家人都靠不住的。

    他已经过了那种冲动不羁的年纪了,若是换了以前,只要一知道贾兰的是这副嘴里,他一定立马翻脸。可是如今,他失去的太多,他的冲动,自以为是,让他失去了自己的父亲,他的家族。这颗心已经因此变得死气沉沉。听到贾兰的事,他已经不会再像一般人那样,直接人云亦云。他会不自觉地想,贾兰真得会这样做吗?如果会,那是为了什么,为了他自己,或者是因为他母亲,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这段日子他真得有被族人像吸血鬼一样的纠缠过,总之可想的东西很多,不会再局限于一个地方。父亲的死,他唯一得到的,就是他现在这颗能够在任何情况下都无比冷静思考的心。

    贾环等刘姥姥说完了,便拿出了一个布包交给了一旁的贾芸道:“这里头是一千两百两银子,其中一千两拿去赎巧姐儿,剩下的两百两,芸儿和姥姥一人一半,特别是姥姥,就当是巧姐儿在姥姥那儿日常嚼用的花费吧!”交代完了,便送了他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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