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1 慕雪如歌 同宿
沈离歌前脚离开绣庄，早已守候多时的梅师太和玉儿赶紧后脚进了偏厢。
两人顾不上敲门，直接推门冲了进去。
苏慕雪正坐在桌前，无意识地把玩着手中的茶盏，脸上还浮现着一层尚未消退的淡淡的红晕和朦朦胧胧的梦似的微笑。
这种表情大大出乎她们俩人的意料，两人情不自禁地狐疑地对视了一眼。
苏慕雪也被她们的突然闯入而吓了一跳，她扭头看到梅师太，忙起身迎了上来：“师叔……快请里面坐。”
梅师太一边随着她进屋，一边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不放心地询问道：“方才，沈离歌没有为难与你吧？”
苏慕雪刚刚消退的那梦幻般的微笑和红晕又淡淡浮了上来，她羞涩地轻轻摇了摇头，但那羞涩里面分明含着十足的甜蜜。
梅师太按捺不住惊讶，忍不住问道：“你告诉他你去见叶青枫了？”
苏慕雪又点了点头。
“啊？！姑爷他……”玉儿难以置信地问道，“真的没有发脾气？”
苏慕雪有些好笑：“难不成，你还盼着非要她发脾气？”
“不是……我是说……”玉儿急急忙忙地想要解释。
这时，梅师太已经在苏慕雪的搀扶下，走到桌旁坐下，她若有所思地研究着苏慕雪的表情，开口打断了玉儿的话：“玉儿，你先下去忙活吧，我有几件事情要跟你家小姐商量商量。”
玉儿知道她是故意支开自己，虽然不情愿，但也不敢违抗她的意思，嘟嘟囔囔地走了出去。
梅师太等玉儿关门离开，这才正色开口道：“雪儿，你实话告诉师叔，今日你约见叶青枫，可是为了昨晚他羞辱沈离歌的事情？”
苏慕雪点点头，情绪低落了下去。
她一想到沈离歌昨晚受到的侮辱，心里仍是隐隐作痛。
梅师太皱了皱眉：“雪儿，我早上告诉你昨晚的事情，也只是担心沈离歌因你受辱而找你麻烦。他既然没找你麻烦也就罢了，没想到你还会找叶青枫替他出头！此举实在有欠思量，不似你平日里的所作所为。你可有曾想过？一则，男主外，女主内，你一个女人家去出头，只怕折损了沈离歌的颜面，传将出去，于沈离歌的名声不利；二则，你身为女子，凡事强出头，被人知道了，只怕也会落个恶妇的名声，对你自己也不利；三则，人言可畏，你已嫁为人妇，还与叶青枫私下见面，有违妇节不说，若被人传言你们有私情，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四则，叶青枫毕竟是朝廷命官，所谓民不与官斗，是自古以来的道理，你得罪了他，又与你二人有何好处？”
苏慕雪听得字字惊心，她也自知早上的行为有些冲动，只是当她想到沈离歌是因为自己才受叶青枫的欺辱，当时的一颗心已经痉挛成一团，痛不可支，只想尽快斩断叶青枫对自己的念想，便不假思索地采取了最为直截了当的手段。但师叔说的也是句句在理，在别人眼里，沈离歌毕竟是男子，是丈夫，而自己越俎代庖，难免招人议论。
所幸，沈离歌是包容和支持自己的。
忆及沈离歌对自己的好，苏慕雪心里一热，本想辩驳的念头也消失了，听话地应了句：“师叔说的是，弟子谨记在心，再不会有下次了。”
梅师太见她乖巧，担忧和不忿也消除了大半，叹了口气说道：“我看你向来行事谨慎柔顺，没想到也会有这种冲动不计后果的时候……”
苏慕雪无奈道：“师叔，弟子也是迫于无奈。若非叶青枫苦苦纠缠，步步紧逼，弟子也不会出此下策。”
梅师太点点头：“我也看出来了，那叶青枫性情执着，只怕不会轻易放弃。你就不怕你这般强硬拒绝，令他颜面尽失，做出些报复的行为？”
苏慕雪淡然道：“弟子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舍了这一身富贵！”
梅师太抬眼看了她一眼，流露出赞许的表情：“难得雪儿有如此傲骨，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苏慕雪脸一红，垂头道：“师叔过奖了。”
梅师太沉思了一下，有些迷惑不解地问道：“沈离歌当真不计较你和叶青枫私下见面？”
苏慕雪点点头，想起沈离歌说过的话，忍不住微微一笑：“她说，她相信我。”
“天下真有这样的男子？”梅师太不可思议地沉吟了半晌，自语道：“难怪智海师父对他另眼相看……”
苏慕雪有些意外：“智海师父？”
“是啊，他托一位寒山寺下山化缘的僧人给我捎来一封信，特别提到沈离歌和他上次抽到的签文，说是有机会进城来，希望能够找到他，和他再深谈一次。”
“不知智海师父想要与他谈什么？”苏慕雪好奇地问道。
“这个他倒没具体说。”梅师太摇摇头，“那正好，雪儿，你替我向沈离歌转达下此事，看他什么时候有时间。”
苏慕雪点头答应：“是。”
“另外……”梅师太不安地望了望门外的方向，皱起了眉头，压低声音说道：“雪儿，你有没有注意到，最近咱们绣庄门前多了些奇奇怪怪的人？那些人晃悠来，晃悠去，不知道在干什么。你猜会不会是盘龙寨的人？”
这些情况沈离歌早已经告诉她了，苏慕雪自己也注意到了。
当下，她也不慌张，镇定地安慰道：“师叔不必担忧，那些人是官府派来保护咱们的。”
其实，她和沈离歌都明白，盯着他们的人不仅有苏州府衙的，也有盘龙寨的、楚王府的，甚至，还有叶青枫的人。这些人鱼龙混杂，其间的关系也是错综复杂，好在互相有个牵制，反倒让人放心。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她们才能落个清净。
如果楚王爷真能大发慈悲，放过她们，沈离歌顺利接回慕飞，那她便可一心一意完成宫廷绣，同沈离歌做一对神仙眷侣。
但她一直不敢相信楚王爷会回心转意。毕竟，他花了那么多功夫，做了那么多事情，真的能说放弃就放弃么？
但沈离歌的话，又不由得她不信。
沈离歌不会骗自己的，不然她也不会信誓旦旦地能把慕飞带回来。
所有的一切，只有等到慕飞回来，才能尘埃落定。
沈离歌说过，专注眼前的事情。
她愿意听她的。
想到沈离歌，她的心便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笃定。
仿佛不会再有任何事情可以影响到她。
苏慕雪放下心事，全心全意地体会着工作所带来的成就感。
在龙袍绣样的描绘工作上，她与刘子清、程之聪三人可谓棋逢对手，惺惺相惜，合作不过两日已经是配合默契，进展异常顺利。
傍晚时分，一队车马来到了绣庄门前。
苏慕雪出门才发现，今天来接她的不仅有沈离歌，还有钱三少、楚老四、楚芸茹和柳纤纤，柳纤纤和楚芸茹同乘一车，热情地招呼苏慕雪上车。
沈离歌攥着苏慕雪的手，一直扶她上车，才依依不舍地撒手。
柳纤纤半真半假地嘲弄道：“沈老板，你还担心我们把你家娘子吃了不成？！”说完，刷地拉下了帘子，将两人隔了开来。
楚芸茹笑道：“柳姐姐，你这就不懂了，沈大哥和苏姐姐现在正是新婚燕尔，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苏慕雪被她们戏弄地满脸通红，忙插话道：“你们就别拿我说笑了。”她见楚芸茹一脸兴高采烈，心中一动，趁机岔开话题：“郡主这几日在苏州城玩得可好？”
“好，好极了！”楚芸茹兴奋地说，“钱大哥带着我逛铺子，下馆子，看戏听曲，我还经常找柳姐姐听她弹琵琶……”
苏慕雪听她已经改口称钱三少大哥，想必两人的恩怨已经化解开，再看她神情，显然还没有见到薛成戬。不知她见了薛成戬，是否还是如此轻松快乐……
她正在想心事，就听柳纤纤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娇嗔道：“苏姐姐，你也太势力了，怎么只问郡主，却不问我呢？”
苏慕雪被她的话吓了一跳，忙赔笑道：“柳姐姐说哪里的话？郡主不是远来是客嘛！”
“等她嫁到咱们苏州，可就是反客为主了！”柳纤纤不怀好意地瞥了楚芸茹一眼，轻笑一声。
楚芸茹脸一下红了：“柳姐姐，你又拿我来开玩笑！”
苏慕雪听得有些如坠云雾里，一脸茫然地看着两人。
柳纤纤无奈地翻了翻眼睛：“苏姐姐，你才貌双全、聪明绝顶，但偏生对这儿女之情……唉，反应稍稍迟了那么一点。”她看苏慕雪还是一脸困惑，一掀车窗帘子，往外一努嘴，“你看出来了么？”
苏慕雪望着窗外，只看到渐渐远去的绣庄大门口，疑惑道：“看出什么了？”
柳纤纤一脸溃败的表情：“你没看到那个青衣男子看你的眼神有什么不对么？”
青衣男子？苏慕雪蹙眉想了一下，她指的可是刘子清？有什么不对？难不成他对自己仍然心有成见？
“哎哟，我的苏大小姐啊，我现在可知道了，为何当初沈离歌对你一见钟情，你却浑然不知。我一直以为你是装出来的呢！”柳纤纤忍无可忍地怪叫一声，“你这样害了多少良家少年啊？招惹了人家，你自己还跟个没事的人一样。”
苏慕雪听了大吃一惊，张口结舌：“你不会是说……”她的脸腾地红了，“柳姐姐，你千万不要乱讲……”
“我乱讲？！”柳纤纤哼了一声，“我在风月场上，什么没见过？男人眼珠子一转，我就知道他们想什么！”
苏慕雪听得面红耳赤，楚芸茹却拍手叫好：“柳姐姐真厉害！”
“不过……”柳纤纤顿了下来，喟叹似的说了句，“我却看不透沈离歌。”不待苏慕雪和楚芸茹反应，她已经又扬起了声音：“苏姐姐，我们今晚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哦？”苏慕雪惊讶地抬起了眼。
楚芸茹抢先道：“对！我们大家凑齐了，就是要商量一下，怎么对付那个叶青枫！”
对付叶青枫？！
苏慕雪正不解，楚芸茹已经义愤填膺地嚷开了：“钱大哥今天一早就告诉我们了！那个姓叶的，自以为考中了状元，就有什么了不起了！居然敢欺负沈大哥！我们一定要教训教训他！大不了我叫大哥出面，赏他一个教训。”
原来如此！
苏慕雪沉吟了一下，开口问道：“你们跟离歌提过此事么？”
“还没有呢！我们三个下午商量了一下午，准备晚上再跟沈大哥讨论讨论。”
苏慕雪松了口气，委婉地说：“我看，此事就算了吧。”
“算了？！怎么能算了呢？你知道么，钱大哥告诉我们，昨晚沈大哥给那姓叶的敬酒，他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泼了沈大哥一脸的酒，还说他是用了下三滥的手段，横刀夺爱，抢了你，还说他配不上你……这种事情，怎么能说算了就算了呢？！”
柳纤纤也一脸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其实，”苏慕雪沉默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今日已经找过叶青枫。”
柳纤纤和楚芸茹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你找过他了？”
苏慕雪被他们的反应吓了一跳，迟疑着点了点头。
楚芸茹张大了嘴半天没说话。
柳纤纤则一脸玩味地盯着她：“你找他做什么？”
苏慕雪只得将上午约见叶青枫的经过简单描述了一遍。
楚芸茹和柳纤纤听完了，情不自禁地对视一眼。
楚芸茹一把抱住苏慕雪的胳膊，一脸崇拜地喊道：“苏姐姐，我真是太佩服你了！没想到你看上去如此柔弱，做起事情来，却如此刚烈！”
柳纤纤却似笑非笑半真半假地说道：“我倒觉得，叶青枫也是少有的痴情郎，你这样拒绝他，不觉得可惜么？”
“柳姐姐！”楚芸茹抗议地嚷道。
柳纤纤却不理会她，等着苏慕雪的回答。
苏慕雪淡淡说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何况一女岂能侍二夫？我既然嫁与沈离歌，心里便只能容得下她一个人，再不会有其他人。”
柳纤纤显然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继续逼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可能会逼得叶青枫狗急跳墙，做出更多伤害沈大哥的事情……”
苏慕雪沉吟道：“我想，离歌她最看重的是我对叶青枫的态度，若我立场坚定，叶青枫再做什么，都不会伤到她半分。若我立场不坚定，纵使叶青枫什么都不做，对她也是莫大的伤害。”
柳纤纤由衷地长叹了口气：“我现在知道，沈离歌为何会如此钟情于你了。”
楚芸茹也叹道：“唉，我要是男子，能娶到苏姐姐这样的女子，此生足矣。”
柳纤纤白她一眼：“你好像也说过娶到我，也是此生足矣。”
楚芸茹嘻嘻笑道：“最好能娶到你们两个！”
“贫嘴！”柳纤纤笑骂。
等她们闹完了，苏慕雪恳求道：“那咱们就莫要再提这件事情，让此事到此为止，行吗？”
柳纤纤和楚芸茹对视一眼，郑重地点了点头。
晚上吃饭的时候，柳纤纤等人果然没有再提喜宴上的事情。
知心爱人，知己良朋，欢聚一堂。
沈离歌心情大好，众人劝酒，她也来者不拒，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
倒是柳纤纤，见时候不早，便提出第二日还有事情，招呼大家先散了。
苏慕雪陪沈离歌一起，将众人送到门口。
望着车马离去，沈离歌掩饰不住倦意，连打了几个哈欠。
“你累了么？”苏慕雪心疼地望她一眼。
沈离歌揉揉额头，不好意思地说：“今天马不停蹄地忙活了一天，还真是有点累了。”
“那就早点歇着吧。”苏慕雪由她牵着手，慢慢踱回园子，“你跟楚老四关起门来聊什么了？我看三少他们劝酒的时候，他要不是顾及身份，恐怕就上来抢着替你当酒了。我猜柳姐姐也看出来了，所以才让大家散了。”
沈离歌歉然道：“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这边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我和楚老四商量了下，明天我们就出发去楚京。”
这么快？苏慕雪微微一怔。
她沉默了一下：“明天什么时候出发？”
“一早。”
苏慕雪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
沈离歌握紧了她的手，沉思道：“我想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
夜长梦多，也是苏慕雪担忧的，想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样的话，后天我就不能陪你回门了。到时候，你替我跟苏伯母道个歉。”
“我明白。”
沈离歌忽然停下脚步，抱住了她，不舍地说道：“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苏慕雪顾不得院子里还有他人，也紧紧抱住了她，低语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回到竹楼，苏慕雪见沈离歌已经哈欠连天，便让她先去洗漱。
等她洗漱出来，才换成自己进去。
待她换了衣服出来，发现沈离歌已经侧卧在床上，正在打瞌睡。见她出来，睁开朦胧的睡眼，迷迷糊糊地说：“慕雪，我今晚就在这边睡了吧。”想了想，又解释道，“我只是不舍得，想跟你多待一会。”
苏慕雪自自然然地应道：“好。”
她解了发髻，披开长发，取了根发绳，将长发随意束在脑后，然后打开衣橱，找出包袱摊在床上，又取出几套沈离歌的衣服，整整齐齐叠好了，包好包袱，边收拾边柔声叮嘱道：“明日一早，盘缠再打一个包袱。路上要当心，不要太过劳累，三餐须得吃好……”
她听到沈离歌没反应，还以为她睡着了，抬起眼帘一看，却见沈离歌一脸幸福地望着自己。
沈离歌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轻声道：“慕雪，我感觉我从来都没这么幸福过。”
“你累了，早点歇息吧。”苏慕雪轻轻拍拍她的手，用哄孩子的口吻温柔说道。
沈离歌听话地松了手，翻了个身，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眼睛慢慢合上，口齿已经有些模糊不清：“慕雪，你真好。”
苏慕雪望着她闭上眼睛，这才微微一笑，起身将包袱放回衣橱。
回来的时候，她从桌上取了扇子，回到床边坐下，轻轻摇着扇子，给沈离歌驱走夏夜的炎热。
沈离歌很快陷入了熟睡，神情像个娇憨的孩子。
苏慕雪心里软软的，一手扇着扇子，一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温柔细心地将她的一缕散乱的头发拨到了耳后。
此时，她心中一点睡意都没有，只是眷恋地凝望着眼前的这张脸，一刻也不想离开。
两人顾不上敲门，直接推门冲了进去。
苏慕雪正坐在桌前，无意识地把玩着手中的茶盏，脸上还浮现着一层尚未消退的淡淡的红晕和朦朦胧胧的梦似的微笑。
这种表情大大出乎她们俩人的意料，两人情不自禁地狐疑地对视了一眼。
苏慕雪也被她们的突然闯入而吓了一跳，她扭头看到梅师太，忙起身迎了上来：“师叔……快请里面坐。”
梅师太一边随着她进屋，一边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不放心地询问道：“方才，沈离歌没有为难与你吧？”
苏慕雪刚刚消退的那梦幻般的微笑和红晕又淡淡浮了上来，她羞涩地轻轻摇了摇头，但那羞涩里面分明含着十足的甜蜜。
梅师太按捺不住惊讶，忍不住问道：“你告诉他你去见叶青枫了？”
苏慕雪又点了点头。
“啊？！姑爷他……”玉儿难以置信地问道，“真的没有发脾气？”
苏慕雪有些好笑：“难不成，你还盼着非要她发脾气？”
“不是……我是说……”玉儿急急忙忙地想要解释。
这时，梅师太已经在苏慕雪的搀扶下，走到桌旁坐下，她若有所思地研究着苏慕雪的表情，开口打断了玉儿的话：“玉儿，你先下去忙活吧，我有几件事情要跟你家小姐商量商量。”
玉儿知道她是故意支开自己，虽然不情愿，但也不敢违抗她的意思，嘟嘟囔囔地走了出去。
梅师太等玉儿关门离开，这才正色开口道：“雪儿，你实话告诉师叔，今日你约见叶青枫，可是为了昨晚他羞辱沈离歌的事情？”
苏慕雪点点头，情绪低落了下去。
她一想到沈离歌昨晚受到的侮辱，心里仍是隐隐作痛。
梅师太皱了皱眉：“雪儿，我早上告诉你昨晚的事情，也只是担心沈离歌因你受辱而找你麻烦。他既然没找你麻烦也就罢了，没想到你还会找叶青枫替他出头！此举实在有欠思量，不似你平日里的所作所为。你可有曾想过？一则，男主外，女主内，你一个女人家去出头，只怕折损了沈离歌的颜面，传将出去，于沈离歌的名声不利；二则，你身为女子，凡事强出头，被人知道了，只怕也会落个恶妇的名声，对你自己也不利；三则，人言可畏，你已嫁为人妇，还与叶青枫私下见面，有违妇节不说，若被人传言你们有私情，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四则，叶青枫毕竟是朝廷命官，所谓民不与官斗，是自古以来的道理，你得罪了他，又与你二人有何好处？”
苏慕雪听得字字惊心，她也自知早上的行为有些冲动，只是当她想到沈离歌是因为自己才受叶青枫的欺辱，当时的一颗心已经痉挛成一团，痛不可支，只想尽快斩断叶青枫对自己的念想，便不假思索地采取了最为直截了当的手段。但师叔说的也是句句在理，在别人眼里，沈离歌毕竟是男子，是丈夫，而自己越俎代庖，难免招人议论。
所幸，沈离歌是包容和支持自己的。
忆及沈离歌对自己的好，苏慕雪心里一热，本想辩驳的念头也消失了，听话地应了句：“师叔说的是，弟子谨记在心，再不会有下次了。”
梅师太见她乖巧，担忧和不忿也消除了大半，叹了口气说道：“我看你向来行事谨慎柔顺，没想到也会有这种冲动不计后果的时候……”
苏慕雪无奈道：“师叔，弟子也是迫于无奈。若非叶青枫苦苦纠缠，步步紧逼，弟子也不会出此下策。”
梅师太点点头：“我也看出来了，那叶青枫性情执着，只怕不会轻易放弃。你就不怕你这般强硬拒绝，令他颜面尽失，做出些报复的行为？”
苏慕雪淡然道：“弟子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舍了这一身富贵！”
梅师太抬眼看了她一眼，流露出赞许的表情：“难得雪儿有如此傲骨，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苏慕雪脸一红，垂头道：“师叔过奖了。”
梅师太沉思了一下，有些迷惑不解地问道：“沈离歌当真不计较你和叶青枫私下见面？”
苏慕雪点点头，想起沈离歌说过的话，忍不住微微一笑：“她说，她相信我。”
“天下真有这样的男子？”梅师太不可思议地沉吟了半晌，自语道：“难怪智海师父对他另眼相看……”
苏慕雪有些意外：“智海师父？”
“是啊，他托一位寒山寺下山化缘的僧人给我捎来一封信，特别提到沈离歌和他上次抽到的签文，说是有机会进城来，希望能够找到他，和他再深谈一次。”
“不知智海师父想要与他谈什么？”苏慕雪好奇地问道。
“这个他倒没具体说。”梅师太摇摇头，“那正好，雪儿，你替我向沈离歌转达下此事，看他什么时候有时间。”
苏慕雪点头答应：“是。”
“另外……”梅师太不安地望了望门外的方向，皱起了眉头，压低声音说道：“雪儿，你有没有注意到，最近咱们绣庄门前多了些奇奇怪怪的人？那些人晃悠来，晃悠去，不知道在干什么。你猜会不会是盘龙寨的人？”
这些情况沈离歌早已经告诉她了，苏慕雪自己也注意到了。
当下，她也不慌张，镇定地安慰道：“师叔不必担忧，那些人是官府派来保护咱们的。”
其实，她和沈离歌都明白，盯着他们的人不仅有苏州府衙的，也有盘龙寨的、楚王府的，甚至，还有叶青枫的人。这些人鱼龙混杂，其间的关系也是错综复杂，好在互相有个牵制，反倒让人放心。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她们才能落个清净。
如果楚王爷真能大发慈悲，放过她们，沈离歌顺利接回慕飞，那她便可一心一意完成宫廷绣，同沈离歌做一对神仙眷侣。
但她一直不敢相信楚王爷会回心转意。毕竟，他花了那么多功夫，做了那么多事情，真的能说放弃就放弃么？
但沈离歌的话，又不由得她不信。
沈离歌不会骗自己的，不然她也不会信誓旦旦地能把慕飞带回来。
所有的一切，只有等到慕飞回来，才能尘埃落定。
沈离歌说过，专注眼前的事情。
她愿意听她的。
想到沈离歌，她的心便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笃定。
仿佛不会再有任何事情可以影响到她。
苏慕雪放下心事，全心全意地体会着工作所带来的成就感。
在龙袍绣样的描绘工作上，她与刘子清、程之聪三人可谓棋逢对手，惺惺相惜，合作不过两日已经是配合默契，进展异常顺利。
傍晚时分，一队车马来到了绣庄门前。
苏慕雪出门才发现，今天来接她的不仅有沈离歌，还有钱三少、楚老四、楚芸茹和柳纤纤，柳纤纤和楚芸茹同乘一车，热情地招呼苏慕雪上车。
沈离歌攥着苏慕雪的手，一直扶她上车，才依依不舍地撒手。
柳纤纤半真半假地嘲弄道：“沈老板，你还担心我们把你家娘子吃了不成？！”说完，刷地拉下了帘子，将两人隔了开来。
楚芸茹笑道：“柳姐姐，你这就不懂了，沈大哥和苏姐姐现在正是新婚燕尔，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苏慕雪被她们戏弄地满脸通红，忙插话道：“你们就别拿我说笑了。”她见楚芸茹一脸兴高采烈，心中一动，趁机岔开话题：“郡主这几日在苏州城玩得可好？”
“好，好极了！”楚芸茹兴奋地说，“钱大哥带着我逛铺子，下馆子，看戏听曲，我还经常找柳姐姐听她弹琵琶……”
苏慕雪听她已经改口称钱三少大哥，想必两人的恩怨已经化解开，再看她神情，显然还没有见到薛成戬。不知她见了薛成戬，是否还是如此轻松快乐……
她正在想心事，就听柳纤纤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娇嗔道：“苏姐姐，你也太势力了，怎么只问郡主，却不问我呢？”
苏慕雪被她的话吓了一跳，忙赔笑道：“柳姐姐说哪里的话？郡主不是远来是客嘛！”
“等她嫁到咱们苏州，可就是反客为主了！”柳纤纤不怀好意地瞥了楚芸茹一眼，轻笑一声。
楚芸茹脸一下红了：“柳姐姐，你又拿我来开玩笑！”
苏慕雪听得有些如坠云雾里，一脸茫然地看着两人。
柳纤纤无奈地翻了翻眼睛：“苏姐姐，你才貌双全、聪明绝顶，但偏生对这儿女之情……唉，反应稍稍迟了那么一点。”她看苏慕雪还是一脸困惑，一掀车窗帘子，往外一努嘴，“你看出来了么？”
苏慕雪望着窗外，只看到渐渐远去的绣庄大门口，疑惑道：“看出什么了？”
柳纤纤一脸溃败的表情：“你没看到那个青衣男子看你的眼神有什么不对么？”
青衣男子？苏慕雪蹙眉想了一下，她指的可是刘子清？有什么不对？难不成他对自己仍然心有成见？
“哎哟，我的苏大小姐啊，我现在可知道了，为何当初沈离歌对你一见钟情，你却浑然不知。我一直以为你是装出来的呢！”柳纤纤忍无可忍地怪叫一声，“你这样害了多少良家少年啊？招惹了人家，你自己还跟个没事的人一样。”
苏慕雪听了大吃一惊，张口结舌：“你不会是说……”她的脸腾地红了，“柳姐姐，你千万不要乱讲……”
“我乱讲？！”柳纤纤哼了一声，“我在风月场上，什么没见过？男人眼珠子一转，我就知道他们想什么！”
苏慕雪听得面红耳赤，楚芸茹却拍手叫好：“柳姐姐真厉害！”
“不过……”柳纤纤顿了下来，喟叹似的说了句，“我却看不透沈离歌。”不待苏慕雪和楚芸茹反应，她已经又扬起了声音：“苏姐姐，我们今晚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哦？”苏慕雪惊讶地抬起了眼。
楚芸茹抢先道：“对！我们大家凑齐了，就是要商量一下，怎么对付那个叶青枫！”
对付叶青枫？！
苏慕雪正不解，楚芸茹已经义愤填膺地嚷开了：“钱大哥今天一早就告诉我们了！那个姓叶的，自以为考中了状元，就有什么了不起了！居然敢欺负沈大哥！我们一定要教训教训他！大不了我叫大哥出面，赏他一个教训。”
原来如此！
苏慕雪沉吟了一下，开口问道：“你们跟离歌提过此事么？”
“还没有呢！我们三个下午商量了一下午，准备晚上再跟沈大哥讨论讨论。”
苏慕雪松了口气，委婉地说：“我看，此事就算了吧。”
“算了？！怎么能算了呢？你知道么，钱大哥告诉我们，昨晚沈大哥给那姓叶的敬酒，他竟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泼了沈大哥一脸的酒，还说他是用了下三滥的手段，横刀夺爱，抢了你，还说他配不上你……这种事情，怎么能说算了就算了呢？！”
柳纤纤也一脸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其实，”苏慕雪沉默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今日已经找过叶青枫。”
柳纤纤和楚芸茹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你找过他了？”
苏慕雪被他们的反应吓了一跳，迟疑着点了点头。
楚芸茹张大了嘴半天没说话。
柳纤纤则一脸玩味地盯着她：“你找他做什么？”
苏慕雪只得将上午约见叶青枫的经过简单描述了一遍。
楚芸茹和柳纤纤听完了，情不自禁地对视一眼。
楚芸茹一把抱住苏慕雪的胳膊，一脸崇拜地喊道：“苏姐姐，我真是太佩服你了！没想到你看上去如此柔弱，做起事情来，却如此刚烈！”
柳纤纤却似笑非笑半真半假地说道：“我倒觉得，叶青枫也是少有的痴情郎，你这样拒绝他，不觉得可惜么？”
“柳姐姐！”楚芸茹抗议地嚷道。
柳纤纤却不理会她，等着苏慕雪的回答。
苏慕雪淡淡说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何况一女岂能侍二夫？我既然嫁与沈离歌，心里便只能容得下她一个人，再不会有其他人。”
柳纤纤显然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继续逼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可能会逼得叶青枫狗急跳墙，做出更多伤害沈大哥的事情……”
苏慕雪沉吟道：“我想，离歌她最看重的是我对叶青枫的态度，若我立场坚定，叶青枫再做什么，都不会伤到她半分。若我立场不坚定，纵使叶青枫什么都不做，对她也是莫大的伤害。”
柳纤纤由衷地长叹了口气：“我现在知道，沈离歌为何会如此钟情于你了。”
楚芸茹也叹道：“唉，我要是男子，能娶到苏姐姐这样的女子，此生足矣。”
柳纤纤白她一眼：“你好像也说过娶到我，也是此生足矣。”
楚芸茹嘻嘻笑道：“最好能娶到你们两个！”
“贫嘴！”柳纤纤笑骂。
等她们闹完了，苏慕雪恳求道：“那咱们就莫要再提这件事情，让此事到此为止，行吗？”
柳纤纤和楚芸茹对视一眼，郑重地点了点头。
晚上吃饭的时候，柳纤纤等人果然没有再提喜宴上的事情。
知心爱人，知己良朋，欢聚一堂。
沈离歌心情大好，众人劝酒，她也来者不拒，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
倒是柳纤纤，见时候不早，便提出第二日还有事情，招呼大家先散了。
苏慕雪陪沈离歌一起，将众人送到门口。
望着车马离去，沈离歌掩饰不住倦意，连打了几个哈欠。
“你累了么？”苏慕雪心疼地望她一眼。
沈离歌揉揉额头，不好意思地说：“今天马不停蹄地忙活了一天，还真是有点累了。”
“那就早点歇着吧。”苏慕雪由她牵着手，慢慢踱回园子，“你跟楚老四关起门来聊什么了？我看三少他们劝酒的时候，他要不是顾及身份，恐怕就上来抢着替你当酒了。我猜柳姐姐也看出来了，所以才让大家散了。”
沈离歌歉然道：“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这边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我和楚老四商量了下，明天我们就出发去楚京。”
这么快？苏慕雪微微一怔。
她沉默了一下：“明天什么时候出发？”
“一早。”
苏慕雪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
沈离歌握紧了她的手，沉思道：“我想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
夜长梦多，也是苏慕雪担忧的，想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样的话，后天我就不能陪你回门了。到时候，你替我跟苏伯母道个歉。”
“我明白。”
沈离歌忽然停下脚步，抱住了她，不舍地说道：“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苏慕雪顾不得院子里还有他人，也紧紧抱住了她，低语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回到竹楼，苏慕雪见沈离歌已经哈欠连天，便让她先去洗漱。
等她洗漱出来，才换成自己进去。
待她换了衣服出来，发现沈离歌已经侧卧在床上，正在打瞌睡。见她出来，睁开朦胧的睡眼，迷迷糊糊地说：“慕雪，我今晚就在这边睡了吧。”想了想，又解释道，“我只是不舍得，想跟你多待一会。”
苏慕雪自自然然地应道：“好。”
她解了发髻，披开长发，取了根发绳，将长发随意束在脑后，然后打开衣橱，找出包袱摊在床上，又取出几套沈离歌的衣服，整整齐齐叠好了，包好包袱，边收拾边柔声叮嘱道：“明日一早，盘缠再打一个包袱。路上要当心，不要太过劳累，三餐须得吃好……”
她听到沈离歌没反应，还以为她睡着了，抬起眼帘一看，却见沈离歌一脸幸福地望着自己。
沈离歌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轻声道：“慕雪，我感觉我从来都没这么幸福过。”
“你累了，早点歇息吧。”苏慕雪轻轻拍拍她的手，用哄孩子的口吻温柔说道。
沈离歌听话地松了手，翻了个身，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眼睛慢慢合上，口齿已经有些模糊不清：“慕雪，你真好。”
苏慕雪望着她闭上眼睛，这才微微一笑，起身将包袱放回衣橱。
回来的时候，她从桌上取了扇子，回到床边坐下，轻轻摇着扇子，给沈离歌驱走夏夜的炎热。
沈离歌很快陷入了熟睡，神情像个娇憨的孩子。
苏慕雪心里软软的，一手扇着扇子，一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温柔细心地将她的一缕散乱的头发拨到了耳后。
此时，她心中一点睡意都没有，只是眷恋地凝望着眼前的这张脸，一刻也不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