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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1 慕雪如歌 旧情

    树欲静,而风不止。

    苏慕雪深刻体会到了命运不由自主的悲哀和无奈。

    她刚在沈离歌那里求得一丝平静,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便猝不及防地迎来了另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是芸娘带给她的。

    当她下午的时候一走进绣庄,芸娘犹如见到了救命稻草,急急地抓住了她,把她拉到一个没人的房间,拖着哭腔、大难临头似地冒出一句话来:“完了,苏老板,我们完了!宫廷绣我们赶不及了!”

    苏慕雪心中一凛,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但她没有慌乱,而是扶住芸娘,冷静地说:“别急!你先告诉我,我们做到哪里了?”

    芸娘急得都快哭了:“现在内务府的官服完成还不到一半……”

    苏慕雪倒抽了一口冷气,脑子一阵嗡嗡作响。

    她强逼自己冷静下来,心里迅速地核算了一下。

    按她的估计,宫廷绣应该已经基本完成了内务府官服的制作,剩下两个月的时间刚好可以完成御用服饰的制作。如果按现在的进度,紧赶慢赶,也要比原定工期晚个十天半日。她原本也提前打出了几天的量,冷静算下来,似乎还有一线希望。

    但芸娘接下来的话,将她最后这丝希望也浇灭了。

    “……你和沈老板走了以后,整个苏州城都是满城风雨,说什么的都有……后来,听说你们还遇到劫匪,大家也不知道你们回的回不来……很多人都说你们被劫了,凶多吉少,织锦坊迟早要关门……人心一下就散了……绣娘们有的被挖走,有的怕流言,自己走了……剩下的也没心思做事……现在,工期落下了一大截……剩下的人手也不够……苏老板,依我看,按现在的进度,很难如期完成宫廷绣了……”

    芸娘越说越没底气,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

    苏慕雪越听心里越冷,手脚都跟着冰凉起来。

    人心散了,还可以凝聚起来。但一时之间,哪里找那么多人手?就算找来足够人手,要把落下的进度赶上,谈何容易?更何况,她自己还要在这段时间里独自完成另一套龙袍的制作。

    谁都知道,私制龙袍是死罪,但耽误宫廷绣同样是死路一条。

    原本她最担心的是楚王爷的这套龙袍会招致杀身之祸,现在看来,宫廷绣同样也变成了一柄悬在她头顶的利刃。只不过,她不知道,这两柄利刃哪一把会先斩落下来。

    但此时,她已经隐隐感到了宫廷绣这柄利刃身上发出的慑人的寒气。

    她知道,这柄利刃不光是悬在自己头上,也悬在她母亲、弟弟……所有与宫廷绣有关的人头上,包括……沈离歌。

    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身边有个人可以商量,可以依靠!

    而这个可以商量,可以依靠的,却自始至终只有这一个人。

    她那么清晰地倒映在自己脑海中。

    苏慕雪的眼眶一阵酸胀。

    沈离歌,沈离歌……

    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你可有什么办法力挽狂澜么?

    “苏老板,怎么办?”芸娘还在眼巴巴地望着她,“完不成咱们怎么办?”

    苏慕雪深吸了口气,努力镇定了一下。

    远水解不了近渴,此时的沈离歌不在身边,而是在府衙郑大人那里。眼下刻不容缓,她只能先做自己能做到的。

    想到这里,苏慕雪抬起眼帘,眸如寒星,一脸坚定,缓缓说道:“完不成也得完成。”

    “可是……”芸娘不自信地开口。

    “宫廷绣非同小可,完不成牵连甚广。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想办法按期完成。”苏慕雪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她略一沉吟,吩咐道:“芸娘,你现在先放下手上的活计,去找咱们织锦坊辞工的几个熟手谈谈,看看能不能再请回来。另外,让伙计贴出告示,咱们织锦坊尽快再招些绣娘来……工钱都好说。”

    芸娘迟疑了一下,一咬牙,一跺脚:“好!我这就去!”

    “等等!”苏慕雪又叫住了她,“……你的活计交给我,今日我就在这绣庄里,同大家一起赶工了。”

    芸娘吃了一惊:“这怎么成!您是织锦坊的大小姐,现在又是沈老板的夫人,怎么能跟我们一起干这些粗活呢?!”

    “有何不可?快些带我去吧。”苏慕雪催促道。

    芸娘拗不过她,只好把她带到了绣娘中间自己做活的位子。

    那些懒散了十几天的绣娘们一见苏慕雪进来,都不自觉挺直了腰板,装模作样地忙活了起来。

    苏慕雪也不多说什么,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径直坐到芸娘的位子,抓起她做了一半的一套内务府的官服,仔细研究了下,很快就开始穿针引线,飞快地绣了起来。

    众人一开始不知道她意欲何为,后来看她专注于手上的活计,目的并非监工,便逐渐放松下心情来。再看她神情庄重,姿态娴雅,一根绣针在她纤细的指尖,仿佛长了生命,生了灵魂,翩然纷飞,那份看似普通的活计变得赏心悦目起来。众人心中渐渐生出赞叹和歆慕之情,不觉受了她的影响,跟着收敛心思,专心做起活来。

    但此时,苏慕雪的心中并不像她手中的刺绣那样轻松,她的心里是焦虑的,她一刻也不敢放松,只求能赶一点是一点。

    就这样,她在绣庄一待就是一个下午。

    埋首于手底地针线活,她已经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

    临近傍晚的时候,绣庄门口传来一声高喊:“巡按大人驾到!”

    起初的时候,苏慕雪并没有反应过来,她还在飞针走线。

    直到门口的伙计踉踉跄跄闯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巡按,巡按大人到了……”

    她才惊觉地抬起头,不明所以地望着伙计。

    伙计又重复了一遍:“巡按大人到了!”

    巡按大人到了?

    巡按大人是谁?

    来做什么?

    苏慕雪一头雾水,疑惑地望向身边的人,众绣娘也一脸茫然。

    眼睛往外一望,大门口已经有官兵开路,陆续走进了院子。

    苏慕雪皱了皱眉,她现在一心只想赶进度,任何节外生枝的事情只是增加她的焦虑和不耐。但她深知官比民大的道理,不敢怠慢,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带领大家站起身来,迅速整理好仪容,准备迎出去。

    但是,没等她带人走到门口,几个着官服的身影已经大步流星地逼近了门口。

    她不得不垂下头,后退几步,让出路来,一边退后一边低头道:“恭迎大人。”

    她话音一落,冲在前面的那个身影忽的站住了,直直地杵立在她面前不到三尺的地方,一动不动,半晌一语不发。

    室内陷入一片紧张的沉默。

    苏慕雪正心中忐忑,头顶终于传来一个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的压抑而又颤抖的声音:“慕雪?!”

    苏慕雪一愣,抬头望去。

    她果然没有听错,真的是叶青枫。

    叶青枫看清了她,如遭雷击,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他站定了,不敢相信地再次定睛打量她,看着看着,脸色开始发白,牙关紧咬了起来,浑身一阵抑制不住地哆嗦。

    苏慕雪起初并不明白他见到自己为何会做出这种反应,但从他的视线里,她一下找到了答案。原来她已经挽起发髻,再不是从前少女的打扮,嫁做人妇的身份已经不言而喻。

    叶青枫脸色灰败,垂死挣扎般得说道:“你,你真的嫁人了?你真的嫁给那个姓沈的了?”

    苏慕雪一阵尴尬,叶青枫的语气和神情,像是一个被抛弃了的伤心欲绝的痴情人。而自己,就是那个背叛爱人、薄情寡义的负心人。

    大庭广众之下,还有比这更让人难堪的事情吗?

    她顾不上众人异样的猜测的目光,努力平静以对:“是。民妇已于几日前嫁与沈离歌为妻。”

    “你!”叶青枫脸色铁青,全身紧绷,像是忍无可忍似的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苏慕雪吃了一惊,叶青枫的反应完全不在她的意料之中。她一直觉得叶青枫是一个知书达理的读书人,遇事懂得克制自己。但现在他给她的感觉却像是一个装满了火药的火药桶,仿佛随时都会爆炸,造成巨大的破坏。

    这让她本能地紧张起来。

    她脑中迅速转了一转,躬□,恭恭敬敬地施礼道:“民妇还未恭喜叶大人荣升朝廷巡按!恭喜叶大人!”

    身后的绣娘们见状,赶紧跟着一起施礼道:“恭喜叶大人!”

    望着一屋子黑压压的人头,叶青枫不觉顿了顿,脸色依旧铁青,人却冷静了几分。

    他挥挥手:“你们都出去一下——我有话要单独跟苏小姐谈。”

    苏慕雪的心一沉,暗暗叫苦。

    表面上,她还是强作镇静,想要劝阻:“叶大人……”

    叶青枫却沉着脸,并不理会她。

    绣娘们被官兵赶到门外,站在院子里,隔着门,或关切、或好奇、或同情地望着屋里的苏慕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苏慕雪知道她们在议论自己和叶青枫的关系,心里一阵别扭,只觉如芒刺在背,站立不安。

    而叶青枫却兀自陷在自己的沉思里,表情凝重而又纠结。

    苏慕雪见叶青枫迟迟不肯开口,只好忍耐地委婉地先开口道:“不知道叶大人有何见教?”

    叶青枫这才回过头来,默默地望向她。

    那眼里满载的痛苦像鞭子一样抽在了苏慕雪的心上,让她瞬间有种窒息的感觉。

    她慌不迭地低下了头,愧疚像潮水般涌了上来。

    她不是愚钝的人,当然知道那痛苦是为何而来。

    “你嫁人了!你竟然真的嫁人了!”叶青枫仿佛还是难以接受这个现实,喃喃自语的声音里夹着说不出的不甘和不信。他漫无目的地在地上转了几圈,停在了一张桌子面前,突然一俯身,将桌上的针线筐一扫落地,重重地一拳砸在桌面上。

    苏慕雪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叶青枫用力撑着桌子,悲声道:“你怎么能嫁给别人呢?你怎么能嫁给别人呢?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嘛?”

    苏慕雪情不自禁感染了他的伤悲,心中一阵难过,低声道:“大人的一片深情,民妇今生无以为报,只求来生做牛做马……”

    “不!”叶青枫猛地抬起身子,大声道,“别跟我谈什么来世报答,我要的是今生今世!”

    今生今世?

    苏慕雪的心底掠过尖锐的痛楚和宿命般的悲哀。

    她很清楚,今生若不是沈离歌的出现,或许她会接受叶青枫的这份感情。

    但是现在呢?

    前面虽有沈离歌,她却不能进。

    后面虽有叶青枫,她却不想退。

    是谁,将她置入了两难的境地?

    “慕雪,你为什么要嫁给那个姓沈的?!你告诉我实话,你是不是被逼的?”叶青枫忽然冲到她面前,抓住她的双臂,满怀希冀地问道。

    “男女授受不亲,叶大人请自重。”苏慕雪慌忙挣开他的双手,退后一步。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给他任何希望,当下也不敢犹豫,赶紧摇了摇头,肯定地说:“没有人逼我,是我自愿的。”

    叶青枫大失所望,困兽一般地又转了几圈,忽然在她面前站定了:“那你是真心喜欢他吗?”

    他?沈离歌?还是她?

    苏慕雪来不及细思量,一咬牙,轻声道:“是。我喜欢她!”

    “不!不可能!”叶青枫激烈地暴跳起来,情绪激动地挥着双手,“不可能!你们才认识多久?我们青梅竹马这么多年,你怎么可能喜欢他,而不喜欢我?难道你忘了,他是你们家的死对头!他气死了你爹!”

    “不!我喜欢她!我真的喜欢她!”苏慕雪也不知哪来的冲动,提高了声音一股脑倾吐了出来:“还记得你在一壶春问过我的话吗?你问我是不是心里有人了!我当时就该告诉你,我是心里有人了!那个人就是沈离歌!我是真心地喜欢她!”

    她已经分辨不清楚这几句话的真与假,但她知道,这几句话绞痛了自己的肺腑,也绞痛了自己的思维。但这绞痛之中,又有一种什么东西被释放了的酣畅淋漓。

    显然,叶青枫被她这一段斩钉截铁的表白震住了。

    他呆呆望着苏慕雪,看上去既迷茫又痛苦:“不可能,我们是青梅竹马,你喜欢的应该是我才对啊……”

    苏慕雪心中一片苦涩,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还会做出当初的选择吗?

    只是,当时已是惘然。

    她早已情不自禁,身不由己。

    “民妇早就说过,民妇对大人只有兄妹之情,而无儿女之情。这也是在我遇到沈离歌之后,才明白的事实。”苏慕雪声音低哑,黯然开口道:“叶大人何必执着?如今我与沈离歌成亲,已是既成事实。还请叶大人放下执念,另觅佳人……”

    “放下?”叶青枫悲愤交集,“我叶青枫从十二岁起,心中便只有你一个人!让我放下?谈何容易?!”

    苏慕雪无言以对。

    她何尝不知道,情之一字,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自从几天前,我听说了你嫁人的事情,我还不敢相信。我连夜从杭州赶回来,连家都没回,先来绣庄找你。但看到你了,我还是不愿相信……”叶青枫的眼圈红了,已经语带哽咽,“我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从小到大,我都以为你是我的,这是命中注定、不可更改的。为什么你会嫁给别人呢?我现在是悔不当初!当初,我为什么要去考这个状元?为什么要去当这个巡按?我应该一直陪着你!早早娶你过门,我们生儿育女,夫唱妇随……”

    苏慕雪的视线也不禁模糊了。

    这也是她曾经对生活的全部设想,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今生若不能娶你为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叶青枫心如死灰地喃喃道。

    苏慕雪心中又是愧疚又是痛楚,但她还是忍不住责备道:“叶大人乃堂堂七尺男儿,当胸怀天下,岂能拘于一己儿女私情?如今叶大人是新科状元,朝廷栋梁,理应竭尽所能、报效国家,怎能沉湎于儿女情长?”她见叶青枫神色怔住,似有所动,便继续说了下去:“你我虽无夫妻之缘,却至少有兄妹之情。日后若大人不嫌弃,慕雪愿与大人兄妹相称,慕雪自当将大人铭记在心,敬你三分。”

    叶青枫久久地瞪视着她,悲哀地笑了:“慕雪,你实在是太过聪明!你知道怎么让我放弃你。但你越是聪明,越是不同于那些庸脂俗粉,越是让人难以放弃,你懂吗?”

    苏慕雪沉默不语。

    “你以为我叶青枫自幼饱读诗书,干不出那种强取豪夺的事情来;你也知道我会顾忌自己在你心目中的形象,不会强你所难,对么?”

    苏慕雪抬眼望着他,她是这样想的。

    叶青枫苦笑一下:“不错。你想的没错。”

    苏慕雪心里正要松口气,他却话锋一转:“但是,这次,我实在是做不到。”

    苏慕雪错愕地瞪着他。

    “换做是你,你做得到吗?”叶青枫自顾痴痴地凝望着她。

    扪心自问,你做得到吗?

    愧疚,同情,感动,无奈……

    苏慕雪已经分不清自己此时对叶青枫的感觉。

    面对这样一份深情,她不忍,也不知该如何去拒绝。

    正怅惘迷茫之间,忽听门外又传来一声通报声:

    “楚王府郡主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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