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1 慕雪如歌 赐婚
一大清早，昨天还门可罗雀的漱芳斋，进出的人骤然多了起来。
楚王府的丫鬟、侍卫络绎不绝，有的捧来嫁衣，有的挑来嫁妆，有的抬来礼盒。
苏夫人忙不迭地赔笑应酬着，却难掩心中的焦虑，一有空便面带忧色地回望一眼厅后。
漱芳斋的后院里，传出铮铮淙淙的琴声，正是一曲幽怨的《汉宫秋》。饶是已经进入夏季，这琴声听起来，还是让人感觉一股透心的凉意。
后院凉亭里，玉儿站立不安，束手无策地望着苏慕雪。
苏慕雪面无表情，专注地低头弹着琴。
那琴正是楚芸茹在来楚京的路上用的那一张，昨夜楚芸茹过来造访，久候不归，便留下了这张琴，答谢之意尽在不言中。
苏慕雪一早就守在琴边，反反复复地弹这同一首曲子，已经弹了一个清早。
她的指尖已经被琴弦磨破，她却一副浑然未觉的样子。
玉儿只看得提心吊胆、惊心动魄。
苏慕雪一语不发，神色似是茫然，又似是绝然。只是那首曲子一遍比一遍弹得更加用力，白皙的指尖已经殷红一片，琴音也是越来越凄冷，只让听者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拎了起来，没了着落。
玉儿含着眼泪焦急地、心痛地望着小姐，却又不敢阻止。
苏慕雪只是在无意识地重复着这首曲子，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昨晚聚贤阁的一幕幕。
尽管她早已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当楚天齐的话说出来的时候，事实还是像晴天霹雳一样击中了她，她招架不及，躲闪不及，呆立在当场。
不，不，不！她不愿意！她一万个不愿意！
从前的她，或许从未认真思索过这要和谁共度一生，因为有父母的安排。
但是，现在的她，已经不一样了。她的心里，已经住进了一个人，不可能再去容纳另一个。她无法想象，自己和另外一个人朝夕相处会是怎样可怕的事情！
但是，自己该怎么办呢？拒绝吗？如何拒绝？一个不慎，岂不是忤逆王命？楚天齐的冷酷无情，她已经领教过了，哪里还敢轻举妄动？
楚天齐话说完后，聚贤阁便陷入了一片冷滞的沉默中。
楚天齐把玩着杯盏，像守株待兔的猎人，静静地等着两人的反应。
就在苏慕雪心急如焚不知所措的时候，沈离歌忽然轻轻清了清嗓子，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苏慕雪犹如黑暗中抓住了一丝光亮，哀愁地求助地望了过去。
沈离歌的脸色微变，显然是受了她的影响。苏慕雪从他的反应中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禁追悔莫及。沈离歌却向她投来了解的、深沉的、安慰的一眼，苏慕雪心有所感，眼里已经有了泪意。
沈离歌正了正神色，起身站了起来，望向楚天齐，先是抱拳施了一礼，然后用一种清朗的声音诚恳说道：“王爷，沈离歌感谢王爷的厚爱。沈离歌是一个普通商人，能得到王爷这样的抬举，实在是三生有幸。沈离歌也了解王爷的宏图大志，只要沈离歌能做到的，王爷尽管吩咐就是，沈离歌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沈离歌稍微顿了下，下意识地默默凝望了一眼苏慕雪，似有深意，苏慕雪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心中一跳。只听沈离歌继续说道：“只是沈离歌已经有了心上人，实在不能娶郡主，还望王爷收回成命。”
苏慕雪的心不受约束地狂跳了起来，热血往脸上涌了过来。
他的目光，他的话，都让她心跳，让她喘息……他说的可是自己吗？
楚天齐脸上不动声色，连眼皮都未抬一下：“沈离歌，你可想清楚了？儿女之情终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但你做了王府郡马，却是一世荣华富贵！”
苏慕雪不由屏住了气，她知道，楚天齐说的是实话，也是充满了诱惑力的。此时，她比楚天齐还关心沈离歌的答复。
只见沈离歌下巴微微抬起，一字一顿地说：“沈离歌这一辈子，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
苏慕雪的心一下落在了实处，她甚至听到自己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当她再抬头时，她看到了沈离歌微笑着默默地凝望着自己。所有的恐惧、所有的不安、所有的迟疑都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苏慕雪迎视着他，微笑起来，眼睛却蓦地湿润了。
“沈离歌，你可知道违抗本王命令的下场吗？”
还没等苏慕雪放松下来，主位方向，已经传来楚天齐低沉的富有压迫力的声音。
苏慕雪心头一凛，她在楚天齐一贯波澜不惊的声音中感受到了暗藏的怒气，这绝非好事。
沈离歌也迟疑了一下，显然也在权衡什么，顿了一下，他才说道：“王爷，沈离歌不是在违抗王爷的命令，沈离歌是请王爷收回成命。只要王爷肯收回成命……”苏慕雪心思敏锐，听到这里禁不住大吃一惊。沈离歌也情不自禁顿了一下，显然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王爷让沈离歌做什么，沈离歌都会全力以赴……”
楚天齐并未接话。
他是故意的，留下时间和空间给沈离歌和苏慕雪感受这个致命的漏洞所带来的压力。苏慕雪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她看到沈离歌脸上也掠过了难以掩饰的懊悔和不安。
楚天齐才似笑非笑地开口道：“怎么，沈老板又想跟我谈条件吗？”
“沈离歌不敢。”沈离歌的语气已经明显弱了几分。
“本王最讨厌受人要挟。”楚天齐冷冷说道，“沈离歌，你很聪明，你知道本王现在有求于你，以为本王不敢拿你怎么样！但本王给你一句忠告——天下没有什么不可以取代的，连皇位都可以取代，更何况你一个小小的沈离歌！”
苏慕雪听得最后，已经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
沈离歌也慌忙说：“王爷说的是。是沈离歌放肆了。沈离歌的意思是，即使王爷不把郡主许配给沈离歌，沈离歌也会尽力辅佐王爷，完成王爷的大业！沈离歌心中已经有人，实在不能委屈了郡主！”
楚天齐皱眉道：“沈离歌，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本王说过了，本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若与本王没什么关系，本王怎么可能放得下心来用你？！”
原来如此！苏慕雪这时才恍然大悟，楚天齐的心思，实在不是她的阅历所能猜透的。
沈离歌也是瞠目结舌：“可是，王爷……”
“沈离歌，休要推辞了。本王也是看你是经世济国的好人才，才愿意招你为郡马。不要跟本王提什么心上人的事情！自古红颜多祸水，好男儿，志在天下，不要受儿女之情的迷惑。有些东西，时间久了，自然会淡，但荣华富贵却是实实在在的。你听本王的，将来必不会后悔！”
沈离歌一脸苦笑：“王爷，就算没有心上人，我，我也不能娶郡主！”
“大胆！”楚天齐终于遏制不住怒火了，用力一拍桌子，“沈离歌，你不要不识抬举！来人呀！”
楚老四没动，门外却冲进两个带刀侍卫来。
苏慕雪骇然失色，她来不及细思量，脱口出声制止：“王爷……”
楚天齐压了压气，阴沉着脸道：“怎么，苏小姐是要为他求情？”
“民女不敢。”苏慕雪深吸了一口气，她匆匆走下台去，跪拜在地，低头道：“民女承蒙王爷错爱。但只可惜造化弄人，民女遇到沈离歌在先。我与他之间已经许下‘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民女不敢欺瞒王爷，也不敢辜负誓言。王爷若要降罪沈离歌，民女愿与他一起领罪。”
沈离歌惊叫一声：“慕雪，不要……”他想要冲到她身边，却被两个侍卫给按住了。
楚天齐眯起了眼睛：“你想跟他同年同月同日死？”
苏慕雪跪在那里一动不动，清晰地回答：“是。”
沈离歌激动地大喊一声：“慕雪！”
“哈哈哈！哈哈哈！”楚天齐突然爆发出一串狂笑，“好一对痴男怨女！本王今日算是开眼了！”他止住笑，冷声道：“楚老四，将沈离歌押回驿馆，好好看守！”
沈离歌挣扎道：“王爷，你听我说，我不娶郡主是另有原因……”
楚天齐断然打断了他的话：“沈离歌，休要替苏慕雪开脱了！本王早在苏州就已看出你对她有意，听说在盘龙寨，你不惜自残身体，舍命相救！坦白说，本王佩服你是一个痴情种！本王也不想为难你！你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明日一早，本王会再找你好好谈谈！”
沈离歌还想解释什么：“王爷，王爷……”人却已经被两个侍卫架了出去。
苏慕雪忍着泪无助地望着他被架出门，恨不能随了他一起去了，等沈离歌消失在门口，她才回头祈求地望向楚天齐：“王爷！”
楚天齐饶有趣味地望着她：“苏慕雪，本王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你倒是勇气可嘉！居然敢为了沈离歌，不惜以下犯上！”
苏慕雪惨然一笑：“民女无意冒犯王爷，只是既已立下誓言，自然是生死相从，不敢背约。”
楚天齐一直不动声色的脸上难得表现出了一丝不悦，他淡淡说道：“苏慕雪，本王要提醒你，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这样的话听起来感天动地，实则荒谬透顶！人死如灯灭，人死了，说过的话还有什么意义？”
苏慕雪身子一颤。不错，她刚才一心求死，此时经楚天齐一提醒，才发现，眼下当务之急，是要保住沈离歌的性命要紧。
苏慕雪有些懊悔自己刚才出言不逊，伏地道：“王爷教训得是。”
楚天齐望着她，沉思地说：“你真的很想让本王放过沈离歌？”
苏慕雪赶紧磕头道：“是！只要王爷肯放过沈离歌，王爷让小女子做什么都可以。”
楚天齐语气不快地说：“怎么，苏小姐也学会跟本王谈条件了吗？”
“民女不敢！民女冒犯了王爷，罪该万死。”
楚天齐淡淡一笑，自语般说道：“本王不打算降你的罪，本王倒是真有几分喜欢你了。”
苏慕雪只听得心里发憷，对楚天齐的好感，她唯恐避之不及，哪敢招惹。
“你这么聪明，不用本王明说，也该知道本王是冲着你手上的龙袍来的。”
苏慕雪不假思索地一口答应：“是，是。民女愿意为王爷绣制龙袍，只求王爷饶沈离歌不死……”
“私制龙袍可是杀头的大罪，为了沈离歌，你甘冒杀头的风险？”
楚天齐的语气古怪，似有不平之气。苏慕雪无暇细加琢磨，点头道：“是。”
“哼。”楚天齐轻哼了一声，古怪的味道更浓，隔了一会才意味深长地又问道：“……如果本王非要你嫁给本王做王妃呢？”
苏慕雪呆住了：“……”
“你好好考虑一下吧……”楚天齐神色诡异地一笑，似乎不急着等她的答案，“来人呀，送苏姑娘回漱芳斋。”
一整夜，苏慕雪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总觉事有蹊跷，但她说不出哪里不对。待她想要理清思路时，脑海中却总是先浮现出沈离歌的身影，一想到他命悬一线，她便再也冷静不了。
楚天齐说的对，幽冥之事，终是飘渺。
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眼见着他死。
那个人，为了自己，敢于舍命入龙潭虎穴，敢于冒死反抗楚王爷，那自己为他做什么，也都是值得的。
她想来想去，绝望地发现，她要让沈离歌活下去，眼下似乎只有顺应了楚天齐的意思，才是唯一的出路。
早上的时候，楚王府的嫁衣嫁妆已经送了过来。
苏慕雪心中一片惨淡——楚天齐吃定了自己，不敢违背他的意思。
只是，一想到此生与沈离歌再无缘相见，她便如万箭攒心，痛不可支。
她开始疯狂地思念有关沈离歌的每个细节，她脑海中浮现的都是沈离歌的影子，雨后初霁的那次初见，织锦坊门前的那次隔空遥望，凝香楼里的展颜一笑……
而这个人，却终究与自己有缘无分。
心痛得有些恍惚。
琴声也更加离乱。
恍惚中，她似乎听到门外传来母亲絮絮叨叨的声音……在母亲心中，自己若能嫁给楚天齐，必定是件光宗耀祖值得炫耀的事情吧？在世人眼里，这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天大的幸运吧？为什么自己的心里却是如此苦涩，如此无奈？似乎有人来到了后院，是楚王府送嫁妆过来的侍卫和丫鬟吧？他们抬来那么多东西做什么呢？自己一眼也不想看。玉儿退了下去。玉儿啊玉儿，你要去哪里？你也要离开我么？
她无心过问，也没有力气去过问。
直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就这样不情愿嫁给我做妃子吗？”
苏慕雪悚然一惊，指下一用力，铮地一声，琴弦应声而断！
苏慕雪呆了一会，才回身抬头，迎视上楚天齐深不可测的双眼。
他怎么亲自来了？
苏慕雪顾不上指上的鲜血，抓住裙摆，匆忙起身下拜：“民女参见王爷。”
楚天齐俯身扶起她，顺手抓住她的手腕，皱眉去看那指尖的伤。
苏慕雪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抽回了手。
楚天齐眉梢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和羞恼，但他很快掩饰住了，语气随意地问道：“苏姑娘刚才弹的可是《汉宫秋》？”
“是。”苏慕雪垂首低声答道。
“你弹得这么哀怨，想来是对本王的安排有所怨言了？”
“民女不敢。”
“敢与不敢是一回事，做与不做是另一回事。这是沈离歌告诉本王的。”
苏慕雪心中一紧，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楚天齐笑了笑，似乎自嘲地说：“他这是在说本王呢！”
顿了顿，他又开口道：“苏姑娘，嫁给本王为妃，是多少民间女子梦寐以求的事情，你就真的不动心吗？”
苏慕雪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民女已经心有所属，既已有所属，自然只能为那所属之人心动。请王爷宽恕。”
楚天齐瞅着她，不动声色的说：“本王一早去了驿馆。”
苏慕雪心中一颤，明知他打住话头就是在逼迫自己开口，却还是忍不住小心地问道：“王爷打算如何处置沈离歌？”
楚天齐明知故问：“你想让本王怎么处置沈离歌？”
苏慕雪隐忍地无奈地说道：“求王爷开恩，放过沈离歌。”
“那你能答应本王昨天要求你的事情吗？”
苏慕雪身子一僵，委曲求全地点了点头。
“你肯嫁给本王？”
苏慕雪的脊背更加僵硬了，生硬地点了点头：“是。”
楚天齐顿了顿：“你是心甘情愿的吗？”
他又在明知故问！苏慕雪僵住了。
“你明明不愿意，却还要为了沈离歌嫁个本王？”楚天齐微微动容。
苏慕雪垂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不敢妄加猜测他的心情，更不敢随意回应，硬着头皮沉默着。
楚天齐皱眉自语：“本王自小被先王教诲红颜祸水、美人误国，对儿女之情嗤之以鼻。但现在，本王好似真的有几分动心了……”这话说的有几分困惑，他蓦然惊觉自己的失态，甩甩头，又恢复了平淡的语气：“本王可以放过沈离歌……”
苏慕雪大喜过望，双膝一曲，跪地道：“多谢王爷！”
“不过，你要答应本王两件事情。”楚天齐淡淡说道。
苏慕雪心中一紧，已经料到七八分，忍住心头蔓延的酸楚，开口道：“王爷请讲。”
“第一，我要在中秋之前拿到龙袍。”
“是。”
“第二，你要在今夜成亲。”
苏慕雪浑身一抖，只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连应答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屏住气息，半晌才挤出一声低低的“是”字。
“起身吧！”楚天齐伸手来扶她，苏慕雪浑身已经没了力气，由着他拉自己起身，脑中浑浑噩噩的，一团混乱。
她恍惚听到楚天齐一声叹息，他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却一下将她拉回现实。
“唉，苏慕雪，你别担心。本王让你今晚成亲，不过，不是嫁给本王，而是嫁给沈离歌！”
苏慕雪的眼睛倏地张大了，难以置信地望着楚天齐。
“沈离歌是个人才，本王每次与他恳谈，都能得到一些启发，受益匪浅。日后我大展宏图，还需要这样的人辅佐。说实话，本王也舍不得杀他。更何况，眼下本王还要他帮本王办件大事。既然你们二人两情相悦，本王也只得忍痛割爱，做个顺水人情了。一会，府里总管会来宣布，本王为你们二人赐婚，婚事就在府里的齐云轩办了。”
楚天齐不再逼自己嫁给他了？他，他还要给自己和沈离歌赐婚？今夜，她便要和沈离歌成亲了？
苏慕雪只觉犹如置身梦中，不敢相信。
直到玉儿抓住她的手，给她上药包扎，她才回过神来，身边哪有楚天齐的影子？难道，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做梦？
苏慕雪又是惊疑又是失落，拉住玉儿急急问道：“玉儿，王爷刚才可曾来过？”
玉儿看她的表情像看怪物，苏慕雪的心蓦地沉了下去，难道刚才是自己的幻觉？
不等玉儿开口，苏夫人已经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凉亭，好像天塌下来了似的，惊魂不定地喊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王府的管家怎么说今晚是要你和那姓沈的成亲？王爷不是要纳你为妃吗？怎么又让你嫁给姓沈的？不成，不成，这怎么成呢……”
苏慕雪一语不发，缓缓地，缓缓地坐了下去。
母亲的哭天抢地，玉儿的劝解，还有一些别的什么声音，都变得越来越遥远。
苏慕雪感觉好像跋涉过了千山万水，精疲力竭，却又终于松了口气，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除了自己沉重的呼吸，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她想笑，又想哭。
结果，就在这样矛盾的情绪中，就在满脸肆意横流的泪水中，缓缓漾起了一抹带着一丝疲倦、轻柔无比却又璀璨无比的微笑。
楚王府的丫鬟、侍卫络绎不绝，有的捧来嫁衣，有的挑来嫁妆，有的抬来礼盒。
苏夫人忙不迭地赔笑应酬着，却难掩心中的焦虑，一有空便面带忧色地回望一眼厅后。
漱芳斋的后院里，传出铮铮淙淙的琴声，正是一曲幽怨的《汉宫秋》。饶是已经进入夏季，这琴声听起来，还是让人感觉一股透心的凉意。
后院凉亭里，玉儿站立不安，束手无策地望着苏慕雪。
苏慕雪面无表情，专注地低头弹着琴。
那琴正是楚芸茹在来楚京的路上用的那一张，昨夜楚芸茹过来造访，久候不归，便留下了这张琴，答谢之意尽在不言中。
苏慕雪一早就守在琴边，反反复复地弹这同一首曲子，已经弹了一个清早。
她的指尖已经被琴弦磨破，她却一副浑然未觉的样子。
玉儿只看得提心吊胆、惊心动魄。
苏慕雪一语不发，神色似是茫然，又似是绝然。只是那首曲子一遍比一遍弹得更加用力，白皙的指尖已经殷红一片，琴音也是越来越凄冷，只让听者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拎了起来，没了着落。
玉儿含着眼泪焦急地、心痛地望着小姐，却又不敢阻止。
苏慕雪只是在无意识地重复着这首曲子，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昨晚聚贤阁的一幕幕。
尽管她早已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当楚天齐的话说出来的时候，事实还是像晴天霹雳一样击中了她，她招架不及，躲闪不及，呆立在当场。
不，不，不！她不愿意！她一万个不愿意！
从前的她，或许从未认真思索过这要和谁共度一生，因为有父母的安排。
但是，现在的她，已经不一样了。她的心里，已经住进了一个人，不可能再去容纳另一个。她无法想象，自己和另外一个人朝夕相处会是怎样可怕的事情！
但是，自己该怎么办呢？拒绝吗？如何拒绝？一个不慎，岂不是忤逆王命？楚天齐的冷酷无情，她已经领教过了，哪里还敢轻举妄动？
楚天齐话说完后，聚贤阁便陷入了一片冷滞的沉默中。
楚天齐把玩着杯盏，像守株待兔的猎人，静静地等着两人的反应。
就在苏慕雪心急如焚不知所措的时候，沈离歌忽然轻轻清了清嗓子，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苏慕雪犹如黑暗中抓住了一丝光亮，哀愁地求助地望了过去。
沈离歌的脸色微变，显然是受了她的影响。苏慕雪从他的反应中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禁追悔莫及。沈离歌却向她投来了解的、深沉的、安慰的一眼，苏慕雪心有所感，眼里已经有了泪意。
沈离歌正了正神色，起身站了起来，望向楚天齐，先是抱拳施了一礼，然后用一种清朗的声音诚恳说道：“王爷，沈离歌感谢王爷的厚爱。沈离歌是一个普通商人，能得到王爷这样的抬举，实在是三生有幸。沈离歌也了解王爷的宏图大志，只要沈离歌能做到的，王爷尽管吩咐就是，沈离歌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沈离歌稍微顿了下，下意识地默默凝望了一眼苏慕雪，似有深意，苏慕雪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心中一跳。只听沈离歌继续说道：“只是沈离歌已经有了心上人，实在不能娶郡主，还望王爷收回成命。”
苏慕雪的心不受约束地狂跳了起来，热血往脸上涌了过来。
他的目光，他的话，都让她心跳，让她喘息……他说的可是自己吗？
楚天齐脸上不动声色，连眼皮都未抬一下：“沈离歌，你可想清楚了？儿女之情终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但你做了王府郡马，却是一世荣华富贵！”
苏慕雪不由屏住了气，她知道，楚天齐说的是实话，也是充满了诱惑力的。此时，她比楚天齐还关心沈离歌的答复。
只见沈离歌下巴微微抬起，一字一顿地说：“沈离歌这一辈子，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
苏慕雪的心一下落在了实处，她甚至听到自己松了一口气的声音。当她再抬头时，她看到了沈离歌微笑着默默地凝望着自己。所有的恐惧、所有的不安、所有的迟疑都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苏慕雪迎视着他，微笑起来，眼睛却蓦地湿润了。
“沈离歌，你可知道违抗本王命令的下场吗？”
还没等苏慕雪放松下来，主位方向，已经传来楚天齐低沉的富有压迫力的声音。
苏慕雪心头一凛，她在楚天齐一贯波澜不惊的声音中感受到了暗藏的怒气，这绝非好事。
沈离歌也迟疑了一下，显然也在权衡什么，顿了一下，他才说道：“王爷，沈离歌不是在违抗王爷的命令，沈离歌是请王爷收回成命。只要王爷肯收回成命……”苏慕雪心思敏锐，听到这里禁不住大吃一惊。沈离歌也情不自禁顿了一下，显然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王爷让沈离歌做什么，沈离歌都会全力以赴……”
楚天齐并未接话。
他是故意的，留下时间和空间给沈离歌和苏慕雪感受这个致命的漏洞所带来的压力。苏慕雪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她看到沈离歌脸上也掠过了难以掩饰的懊悔和不安。
楚天齐才似笑非笑地开口道：“怎么，沈老板又想跟我谈条件吗？”
“沈离歌不敢。”沈离歌的语气已经明显弱了几分。
“本王最讨厌受人要挟。”楚天齐冷冷说道，“沈离歌，你很聪明，你知道本王现在有求于你，以为本王不敢拿你怎么样！但本王给你一句忠告——天下没有什么不可以取代的，连皇位都可以取代，更何况你一个小小的沈离歌！”
苏慕雪听得最后，已经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
沈离歌也慌忙说：“王爷说的是。是沈离歌放肆了。沈离歌的意思是，即使王爷不把郡主许配给沈离歌，沈离歌也会尽力辅佐王爷，完成王爷的大业！沈离歌心中已经有人，实在不能委屈了郡主！”
楚天齐皱眉道：“沈离歌，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本王说过了，本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若与本王没什么关系，本王怎么可能放得下心来用你？！”
原来如此！苏慕雪这时才恍然大悟，楚天齐的心思，实在不是她的阅历所能猜透的。
沈离歌也是瞠目结舌：“可是，王爷……”
“沈离歌，休要推辞了。本王也是看你是经世济国的好人才，才愿意招你为郡马。不要跟本王提什么心上人的事情！自古红颜多祸水，好男儿，志在天下，不要受儿女之情的迷惑。有些东西，时间久了，自然会淡，但荣华富贵却是实实在在的。你听本王的，将来必不会后悔！”
沈离歌一脸苦笑：“王爷，就算没有心上人，我，我也不能娶郡主！”
“大胆！”楚天齐终于遏制不住怒火了，用力一拍桌子，“沈离歌，你不要不识抬举！来人呀！”
楚老四没动，门外却冲进两个带刀侍卫来。
苏慕雪骇然失色，她来不及细思量，脱口出声制止：“王爷……”
楚天齐压了压气，阴沉着脸道：“怎么，苏小姐是要为他求情？”
“民女不敢。”苏慕雪深吸了一口气，她匆匆走下台去，跪拜在地，低头道：“民女承蒙王爷错爱。但只可惜造化弄人，民女遇到沈离歌在先。我与他之间已经许下‘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民女不敢欺瞒王爷，也不敢辜负誓言。王爷若要降罪沈离歌，民女愿与他一起领罪。”
沈离歌惊叫一声：“慕雪，不要……”他想要冲到她身边，却被两个侍卫给按住了。
楚天齐眯起了眼睛：“你想跟他同年同月同日死？”
苏慕雪跪在那里一动不动，清晰地回答：“是。”
沈离歌激动地大喊一声：“慕雪！”
“哈哈哈！哈哈哈！”楚天齐突然爆发出一串狂笑，“好一对痴男怨女！本王今日算是开眼了！”他止住笑，冷声道：“楚老四，将沈离歌押回驿馆，好好看守！”
沈离歌挣扎道：“王爷，你听我说，我不娶郡主是另有原因……”
楚天齐断然打断了他的话：“沈离歌，休要替苏慕雪开脱了！本王早在苏州就已看出你对她有意，听说在盘龙寨，你不惜自残身体，舍命相救！坦白说，本王佩服你是一个痴情种！本王也不想为难你！你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明日一早，本王会再找你好好谈谈！”
沈离歌还想解释什么：“王爷，王爷……”人却已经被两个侍卫架了出去。
苏慕雪忍着泪无助地望着他被架出门，恨不能随了他一起去了，等沈离歌消失在门口，她才回头祈求地望向楚天齐：“王爷！”
楚天齐饶有趣味地望着她：“苏慕雪，本王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你倒是勇气可嘉！居然敢为了沈离歌，不惜以下犯上！”
苏慕雪惨然一笑：“民女无意冒犯王爷，只是既已立下誓言，自然是生死相从，不敢背约。”
楚天齐一直不动声色的脸上难得表现出了一丝不悦，他淡淡说道：“苏慕雪，本王要提醒你，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这样的话听起来感天动地，实则荒谬透顶！人死如灯灭，人死了，说过的话还有什么意义？”
苏慕雪身子一颤。不错，她刚才一心求死，此时经楚天齐一提醒，才发现，眼下当务之急，是要保住沈离歌的性命要紧。
苏慕雪有些懊悔自己刚才出言不逊，伏地道：“王爷教训得是。”
楚天齐望着她，沉思地说：“你真的很想让本王放过沈离歌？”
苏慕雪赶紧磕头道：“是！只要王爷肯放过沈离歌，王爷让小女子做什么都可以。”
楚天齐语气不快地说：“怎么，苏小姐也学会跟本王谈条件了吗？”
“民女不敢！民女冒犯了王爷，罪该万死。”
楚天齐淡淡一笑，自语般说道：“本王不打算降你的罪，本王倒是真有几分喜欢你了。”
苏慕雪只听得心里发憷，对楚天齐的好感，她唯恐避之不及，哪敢招惹。
“你这么聪明，不用本王明说，也该知道本王是冲着你手上的龙袍来的。”
苏慕雪不假思索地一口答应：“是，是。民女愿意为王爷绣制龙袍，只求王爷饶沈离歌不死……”
“私制龙袍可是杀头的大罪，为了沈离歌，你甘冒杀头的风险？”
楚天齐的语气古怪，似有不平之气。苏慕雪无暇细加琢磨，点头道：“是。”
“哼。”楚天齐轻哼了一声，古怪的味道更浓，隔了一会才意味深长地又问道：“……如果本王非要你嫁给本王做王妃呢？”
苏慕雪呆住了：“……”
“你好好考虑一下吧……”楚天齐神色诡异地一笑，似乎不急着等她的答案，“来人呀，送苏姑娘回漱芳斋。”
一整夜，苏慕雪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总觉事有蹊跷，但她说不出哪里不对。待她想要理清思路时，脑海中却总是先浮现出沈离歌的身影，一想到他命悬一线，她便再也冷静不了。
楚天齐说的对，幽冥之事，终是飘渺。
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眼见着他死。
那个人，为了自己，敢于舍命入龙潭虎穴，敢于冒死反抗楚王爷，那自己为他做什么，也都是值得的。
她想来想去，绝望地发现，她要让沈离歌活下去，眼下似乎只有顺应了楚天齐的意思，才是唯一的出路。
早上的时候，楚王府的嫁衣嫁妆已经送了过来。
苏慕雪心中一片惨淡——楚天齐吃定了自己，不敢违背他的意思。
只是，一想到此生与沈离歌再无缘相见，她便如万箭攒心，痛不可支。
她开始疯狂地思念有关沈离歌的每个细节，她脑海中浮现的都是沈离歌的影子，雨后初霁的那次初见，织锦坊门前的那次隔空遥望，凝香楼里的展颜一笑……
而这个人，却终究与自己有缘无分。
心痛得有些恍惚。
琴声也更加离乱。
恍惚中，她似乎听到门外传来母亲絮絮叨叨的声音……在母亲心中，自己若能嫁给楚天齐，必定是件光宗耀祖值得炫耀的事情吧？在世人眼里，这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天大的幸运吧？为什么自己的心里却是如此苦涩，如此无奈？似乎有人来到了后院，是楚王府送嫁妆过来的侍卫和丫鬟吧？他们抬来那么多东西做什么呢？自己一眼也不想看。玉儿退了下去。玉儿啊玉儿，你要去哪里？你也要离开我么？
她无心过问，也没有力气去过问。
直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就这样不情愿嫁给我做妃子吗？”
苏慕雪悚然一惊，指下一用力，铮地一声，琴弦应声而断！
苏慕雪呆了一会，才回身抬头，迎视上楚天齐深不可测的双眼。
他怎么亲自来了？
苏慕雪顾不上指上的鲜血，抓住裙摆，匆忙起身下拜：“民女参见王爷。”
楚天齐俯身扶起她，顺手抓住她的手腕，皱眉去看那指尖的伤。
苏慕雪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抽回了手。
楚天齐眉梢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和羞恼，但他很快掩饰住了，语气随意地问道：“苏姑娘刚才弹的可是《汉宫秋》？”
“是。”苏慕雪垂首低声答道。
“你弹得这么哀怨，想来是对本王的安排有所怨言了？”
“民女不敢。”
“敢与不敢是一回事，做与不做是另一回事。这是沈离歌告诉本王的。”
苏慕雪心中一紧，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楚天齐笑了笑，似乎自嘲地说：“他这是在说本王呢！”
顿了顿，他又开口道：“苏姑娘，嫁给本王为妃，是多少民间女子梦寐以求的事情，你就真的不动心吗？”
苏慕雪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民女已经心有所属，既已有所属，自然只能为那所属之人心动。请王爷宽恕。”
楚天齐瞅着她，不动声色的说：“本王一早去了驿馆。”
苏慕雪心中一颤，明知他打住话头就是在逼迫自己开口，却还是忍不住小心地问道：“王爷打算如何处置沈离歌？”
楚天齐明知故问：“你想让本王怎么处置沈离歌？”
苏慕雪隐忍地无奈地说道：“求王爷开恩，放过沈离歌。”
“那你能答应本王昨天要求你的事情吗？”
苏慕雪身子一僵，委曲求全地点了点头。
“你肯嫁给本王？”
苏慕雪的脊背更加僵硬了，生硬地点了点头：“是。”
楚天齐顿了顿：“你是心甘情愿的吗？”
他又在明知故问！苏慕雪僵住了。
“你明明不愿意，却还要为了沈离歌嫁个本王？”楚天齐微微动容。
苏慕雪垂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不敢妄加猜测他的心情，更不敢随意回应，硬着头皮沉默着。
楚天齐皱眉自语：“本王自小被先王教诲红颜祸水、美人误国，对儿女之情嗤之以鼻。但现在，本王好似真的有几分动心了……”这话说的有几分困惑，他蓦然惊觉自己的失态，甩甩头，又恢复了平淡的语气：“本王可以放过沈离歌……”
苏慕雪大喜过望，双膝一曲，跪地道：“多谢王爷！”
“不过，你要答应本王两件事情。”楚天齐淡淡说道。
苏慕雪心中一紧，已经料到七八分，忍住心头蔓延的酸楚，开口道：“王爷请讲。”
“第一，我要在中秋之前拿到龙袍。”
“是。”
“第二，你要在今夜成亲。”
苏慕雪浑身一抖，只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连应答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屏住气息，半晌才挤出一声低低的“是”字。
“起身吧！”楚天齐伸手来扶她，苏慕雪浑身已经没了力气，由着他拉自己起身，脑中浑浑噩噩的，一团混乱。
她恍惚听到楚天齐一声叹息，他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却一下将她拉回现实。
“唉，苏慕雪，你别担心。本王让你今晚成亲，不过，不是嫁给本王，而是嫁给沈离歌！”
苏慕雪的眼睛倏地张大了，难以置信地望着楚天齐。
“沈离歌是个人才，本王每次与他恳谈，都能得到一些启发，受益匪浅。日后我大展宏图，还需要这样的人辅佐。说实话，本王也舍不得杀他。更何况，眼下本王还要他帮本王办件大事。既然你们二人两情相悦，本王也只得忍痛割爱，做个顺水人情了。一会，府里总管会来宣布，本王为你们二人赐婚，婚事就在府里的齐云轩办了。”
楚天齐不再逼自己嫁给他了？他，他还要给自己和沈离歌赐婚？今夜，她便要和沈离歌成亲了？
苏慕雪只觉犹如置身梦中，不敢相信。
直到玉儿抓住她的手，给她上药包扎，她才回过神来，身边哪有楚天齐的影子？难道，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做梦？
苏慕雪又是惊疑又是失落，拉住玉儿急急问道：“玉儿，王爷刚才可曾来过？”
玉儿看她的表情像看怪物，苏慕雪的心蓦地沉了下去，难道刚才是自己的幻觉？
不等玉儿开口，苏夫人已经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凉亭，好像天塌下来了似的，惊魂不定地喊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王府的管家怎么说今晚是要你和那姓沈的成亲？王爷不是要纳你为妃吗？怎么又让你嫁给姓沈的？不成，不成，这怎么成呢……”
苏慕雪一语不发，缓缓地，缓缓地坐了下去。
母亲的哭天抢地，玉儿的劝解，还有一些别的什么声音，都变得越来越遥远。
苏慕雪感觉好像跋涉过了千山万水，精疲力竭，却又终于松了口气，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除了自己沉重的呼吸，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她想笑，又想哭。
结果，就在这样矛盾的情绪中，就在满脸肆意横流的泪水中，缓缓漾起了一抹带着一丝疲倦、轻柔无比却又璀璨无比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