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步青云 第二十一章 船政奠基1
福州城最繁华的街道，一家挂着客香来招牌的酒楼内，传出老板娘泼辣刻薄的训斥声：你要卖到窑子里卖去，装成什么良家妇女，来勾引我的男人，看我不砸断你这个骚狐狸的浪腿！一个扎两条长辫子的姑娘从酒楼里跑出来。高大肥胖的老板娘跳到街上扯着嗓子喊：你们都来评评理，我好心好意收留了她，管她吃管她穿，谁知道这个浪蹄子她却勾引我的男人。
年轻女子两眼含泪辩解：我没有，我没有，是你男人不怀好意。
老板娘豁得跳过来，只听嘶啦一声，姑娘的的衣服被当胸撕破。姑娘一边哭，一边手忙脚乱护着前胸，看热闹的口多嘴杂，说什么的也有，有些浪荡公子啧着舌说：胸脯真他娘的贼白。
老板娘还不肯放过，正要撕扯，突然有个洋人捉住了她的手腕，操着颇为流利的中国话说：你太过分了，这样欺负一个姑娘，太过分了。说着脱下自己的上衣扔给那位姑娘。
老板娘大咧咧的说：别人怕洋人，我偏不怕。我管我的Y头，碍你什么事了？
两个督标营勇兵站出来，啪的抽了老板娘一个嘴巴道：你敢这样与德克碑先生说话，就该打烂你的嘴。德克碑先生是二品顶戴、船政局总监督，总督大人的坐上宾，你竟敢如此放肆？
女人捂着腮，眼里透着委屈，嘴里不敢说话，整个福州城都知道，闽浙总督左大人杀伐果断，他的督标营更是九战余生，无人敢说不字，更知道有个叫德克碑的洋人是总督大人的坐上宾，谁都敬着三分呢。
德克碑说：这位女士，有什么困难，尽管对我说。如果你愿意，可以到船政局，我会给你安排一个职位，一切都不会让你为难。
那姑娘抬起脸，一双含泪的大眼睛望着高鼻子、蓝眼睛的德克碑点点头说：我愿跟大人去。
这时，总督府戈什来找德克碑，气喘吁吁说：总督大人请你立即去总督府。
德克碑大感意外，不是明天才到吗？
戈什哈说总督大人没在上海呆，急着赶回来了。
德克碑躬身做个请的姿势，姑娘大方的跟他走出人群。老板娘在后面喊：你不能这么走了，你还欠我饭钱、店钱呢。
德克碑抓出十几个银元，头也不回扔给老板娘，陪着姑娘扬长而去。
同治五年九月，西北的形势骤然紧张起来。因为捻军进入陕西，陕甘震动，各地百姓群起响应，官军丢城失地，局势日坏一日。不但如此，新疆全境几乎陷入阿古柏手中。阿古柏本是南疆西邻小国浩罕的将军，以帮助新疆百姓抵抗清军为借口，陆续占据了南疆，并迅速向北疆漫延。浩罕小国本无足虑，但俄罗斯想侵占我新疆已非一日，已经与阿古柏勾结在一起，军队随时都可以进入我南疆。这才是最大的隐患。
陕甘不宁，新疆就鞭长莫及，时日一久，一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国土就可能易主！所以朝廷万分着急。派谁去经营西北呢？自然必须是一位德高望众、才能卓异的疆臣前往。朝廷曾经希望李鸿章去，但李鸿章正在山东剿捻，而且他也不愿去西北。曾国藩是不行的，他的身体还不如左宗棠，听说右眼已经基本失明了。盘算来盘算去，就只有左宗棠了。
左宗棠正在办福州船政局，他肯去西北吗？恭亲王说左宗棠向来对经营西北十分留心，而且也只有他有西行的气魄，舍他再无合适人选。慈禧说：那就立即拟旨，着左宗棠为陕甘总督，即刻西行。在他接任之前，陕甘总督一职暂由宁夏将军穆图善署理。
闽浙总督府会客室里，左宗棠正在与德克碑、胡雪岩商讨造船计划，他们已经商讨了大半中午，都累了。胡雪岩着人买来了各色时令水果，劝大家稍作休息。左宗棠突然问德克碑，听说最近你遇到了一个漂亮姑娘，安排到局子里了？
德克碑说：大人真是有顺风耳，我正要向大人报告呢，我让苏姑娘到局子里，做些端茶倒水的活儿，他的工钱是我出的。
左宗棠笑道：局子里也需要这样的人，你又何必自己出钱。我听说你对那姑娘挺有意思，我给你做媒怎么样？
德克碑慌忙解释说：大人，千万不必。我喜欢苏小姐，但还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欢我，我要尊重她的意见。
左宗棠不以为然道：你是以你们西洋的风俗，这是在中国。你喜欢一个姑娘，我堂堂总督做媒，她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你放心就是。
德克碑连连摇手：不不不，总督大人，我不是怕苏小姐不答应，我是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欢我。如果她不喜欢我，我就不希望她答应，更不希望大人逼她答应。这种事情是不能逼的。我已经跟大人说过，我的事业在中国，我要娶一个中国太太，一个我爱，也爱我的中国太太。
左宗棠笑道：瞧你象说饶口令似的，我爱爱我，你们西洋人真麻烦。好，这事由你。他喝口茶，言归正传，一边踱步一边说：我已经说过多次，我建这个船厂，不仅要造船，更要造就造船和驾船的人才。五年后，你们外国工匠都撤走，中国工匠应该完全能够自己造船，而且能够自己驾驶。所以，船厂计划中必须把如何育才的问题弄清楚。咱们签的协议中，必须把外国匠员教授之责定明白。
德克碑：大人，您的意思我们明白，可是短短五年，我们就是非常认真的教授，中国工匠也未必能够把造船、管驾技术学会。
左宗棠一听这话不高兴了，立着眼睛说：你的意思是说，中国人都愚蠢透顶？
德克碑说：大人误会了。按您的想法，外国匠人顶多雇请三十五人，造船、管驾是两门大学问，这三十五人又要造船，又要教授学徒，五年实在力不从心。
胡雪岩也说：德克碑先生说的有道理。就我那药店、钱庄里学徒，没有三年也出不了师，何况造船驾船这样的大事？何不专门设学堂，请洋人教授造船、驾船技术？学徒平日里在学堂学习，学通一部分后还可以到船厂直接实习，岂不更好。
左宗棠一拍大腿道：好，好，雪岩说的极好。原来我只想到让洋匠手把手带中国徒弟，倒没往学堂上动心思。这个提议极好。德克碑先生修改计划时，要把学堂的事情考虑进去。我的想法，学堂可以分成前后两个，一个专门学习造船，一个专门学习管驾。
德克碑说：有专门学堂教授当然很好，但仅雇请三十五个人恐怕就不够用了。
左宗棠：既然办学堂，当然要多聘些洋先生，需要开哪些课程，需要增加多少洋人，你们先造个计划再说如何？
这时，一名戈什哈进来低声对左宗棠说：大人，夫人已经到了。
左宗棠惊喜的说：是吗？这么快，我估计要到明天呢。
德克碑疑惑的望着胡雪岩，胡雪岩说：两位，我们必须告辞了，总督大人的夫人从湖南老家看总督大人来了，总督大人与夫人已经六年未曾见面，他们一定有许多话要说。
德克碑惊讶的说：总督大人真了不起。你们中国有句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六年不见，那是隔了多少个秋？！我们告辞，明天来拜访夫人。
左宗棠说：好好好，造船计划各位务必上心，尽早拿出，拜托了。
大家告辞，戈什哈前面带路，去了后院。周夫人正率两个儿媳收拾院子，一个两三岁的小娃娃好奇的问这问那。
自从长沙募兵离家，整整六年未见到夫人了。左宗棠都有些不敢相认，说：夫人，见老了啊。
周夫人握住左宗棠的手，说：不要只说我，你两鬓都白了。忽然意识到老夫老妻在晚辈前不可失态，指着身边的两个孕妇说：这是霖儿家的，这是宽儿家的。
两个儿媳见礼。周夫人指着看护小儿的老仆说：这是何三。
左宗棠拍拍他的肩膀说：何三也见老了，背都有些驼了。
周夫人拉过缩在她身边的小男孩说：谦儿，你总嚷着要爷爷，见了爷爷怎么不说话？
谦儿歪着头盯了左宗棠老大一会儿说：人家都说爷爷管着好多好多的兵，可威风啦，爷爷怎么这样，象东街喂驴的陈伯伯，一点儿也不威风。
左宗棠哈哈大笑：爷爷象喂驴的？爷爷象喂驴的！
谦儿又问：爷爷，你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吗？
左宗棠想了一圈说：爷爷这儿有好玩的，爷爷正在建个大船厂，能够造出很大很大的轮船来。
小孩子嚷着现在就去看轮船。左宗棠说：现在可不成，船厂还没开始建呢。不过爷爷向你保证，不出两年，一定造出大轮船来。
周夫人让何三带过谦儿，说：你还是进屋说话吧。
进了屋，两个儿媳见了礼，知趣的告辞，各回自己的厢房。
左宗棠的这位周夫人，自幼熟读史籍，能诗善文，与左宗棠真算得上琴瑟相和的佳偶。左宗棠握住夫人的手，动情的问：夫人身体可好？肝疾未再发作吧？
周夫人说：有张姨照应，一切都还好，我身子骨也好。倒是你没人照顾，人老了许多。腹泄的毛病可减轻了些？
几年前左宗棠闹过一场疟疾，留下了慢性腹泄的毛病，时好时坏，一直没有除根。
左宗棠摇摇头说：还是那样。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周夫人叹口气说：都怪我没在你面前，没人照顾你。如今长毛总算消停了，你可以稍稍喘口气，好好调养一下身子。
周夫人说着话，去收拾一下左宗棠的床铺，扯下枕头上的枕巾准备浆洗，却见枕巾下竟然还是十几年前她亲手缝的枕套。那时候左宗棠在百里外坐馆以糊家口，夫妻分居，每当夜深人静，常常是孤枕难眠。周夫在枕套上绣了家乡风景，并题诗一首：小网轻舠系绿烟，潇湘暮景个中传。君如乡梦依稀绕，应喜家山在眼前。
左宗棠说：这幅枕套，伴我十余年了。每每看到这首小诗，就想起夫人来。
周夫人从包袱里拿出左宗棠当年亲手题的是一幅对联，上联是“身无半亩，心忧天下”；下联是“读破万卷，神交古人”。左宗棠一边欣赏当年的手笔，一面说：当年穷困潦倒，出此大言，怕是让夫人见笑了。
周夫人：我倒没认为你当时是大言，我只是认定你是心装天下的伟丈夫。
左宗棠：夫人这话我真不敢信。莫非夫人那时就认定我有一天会位列封疆？
周夫人：没有。在我看来，只要心怀大志便是伟丈夫，与能否腾达无关。这幅联我觉得你现在更应该看重，既已位列封疆，更应该心忧天下。我并不奢望能跟你享受荣华富贵，但求你能留下一个好官声。
左宗棠紧紧握住周夫人的手说：知我者，夫人也。
饭菜摆上来了，比平时略丰，但却绝算不上丰盛。大家都坐好了，左宗棠却不说开饭，大家就都端坐着。夫人知道他是有话要说，果然，他开口了：夫人知道我的为人，你们这些年轻的孩子大概不太了解。你们出门时，乡里乡亲肯定羡慕得不得了，不知到我这总督衙门要吃多少山珍海味，要享多少荣华富贵。我肯定让你们失望了。我这个总督，实话说一年过手的银钱又何止千万？要奢侈一些不用费心，就会有人打点的周周到到。这都是些庸俗的官宦习气，我从来不屑沾染。饮食起居，还是不敢忘寒门的家风，极俭也可，像今天这样略丰也可，太奢则实在不敢。你们要切记，凡官宦之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可沾染奢靡之风。左宗棠又叹息说：人人都以为总督威风，象我这总督，六年没与你们吃顿团圆饭，倒不如寻常百姓，虽然清苦些，却能彼此照应。
周夫人笑说：你也就说说罢了，连肚子也填不饱的寻常百姓，你问问他们愿不愿换你的总督？
左宗棠说：我肯换，他们得当得了呀！我也不是吃不了苦的人。我小时候，母亲大人奶水不足，更雇不起乳母，只好嚼米成汁喂养。遇到荒年，糠屑充饥的时候也有。母亲大人病重，需要人参滋补，家中无钱，只好买了几钱西洋参，蒸得两羹匙。西洋参又怎能有人参功效，一家人只好看着母亲大人一天天消瘦下去。
说到伤心处，左宗棠眼泪下来了。周夫人怕他伤心，劝慰说：人各有命，一家子人总算也尽心了，在孩子们面前，你可别泪眼巴巴的。
左宗棠擦擦眼角对两个儿媳说：你们几个姐姐出生后没有请乳母，霖儿、宽儿也没请，就是你们的孩子出生了，也不要请。一个人受些贫困并非坏事，就是家境稍好些了，也不能铺张。我每年的薪俸、养廉银也有两万多两，但你们别指望我能为你们积攒多少银子。周济穷困人家、办学堂、修贡院、印典籍，随时捐助，随年花光，我手头没有银子。
两个儿媳连忙辩白：爹爹说哪里话，应该我们孝敬您老人家才是，哪敢想您的薪俸。不但我们知道，就是满长沙城的人、老家湘阴的人也都知道，爹爹为官清廉，又乐施好助，只有好口碑，没有富家财。
左宗棠高兴的说：是吗？大家真是这么评价我吗？真是这样，我知足了。
正在说话，戈什哈进门附在左宗棠耳边低语几句，左宗棠起身说：你们慢慢吃，我去去就来。
左宗棠一走，大家都不吃了，等着他。
等了老大一会儿，左宗棠回来了，说：你们何必等我。
周夫人问什么事，左宗棠说没什么大事，可是坐下却吃不下饭。周夫人劝他说：都是家里人，有什么不好说的，看你闷闷不乐的样子，没事才怪。
左宗棠说：刚才接到朝廷五百里廷寄，钦命我总督陕甘。
两个儿媳都惊讶的说：陕甘荒寒之地，父亲这般年纪远去西北……
周夫人问：好好的，怎么又去陕甘？
左宗棠叹口气说：都是捻军闹的。他们蹿到西北，不仅西北一呼百应，而且波及新疆，天山南北各部也都趁乱而起，俄国人也想插手，西北边陲，中原屏障，不能再乱下去了。
周夫人黯然道：你已奔六十，腹泄毛病尚未见好，关山万里，无人照顾……
左宗棠：这个夫人倒不必担忧，我当心就是。最让我牵挂的不是这些，是造船大业。朝廷已经恩准在马尾建船厂，一切都在筹划中，此时一去，难保不半途夭折，十几年耿耿于怀，无以释然。
周夫人说：造船也是益于国家的大业，你何不恳请朝廷恩准留在闽浙，以成夙愿？
左宗棠还是摇头，说：朝廷如何不知造船大业紧要？不是万不得已，怎会命我西征。国家不可无陕甘，陕甘不可无总督，宗棠一介书生，受两朝圣主垂恩，值此国家多难之际，怎能为一身一家之计！此时西北无可恃之人，我断无推卸之理，不得不一力承担。
周夫人说：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心思。船政重要，陕甘更重要，何去何从，一切都凭你心意。你去陕甘，我愿随你前往。
左宗棠连连摇手：断断不可。此去陕甘，没有五年万难奏功，战事凶危，岂可是夫人能去，不必再争。船政与陕甘，哪一个我也不能放弃。我要上奏朝廷，请恩准再留些时日，待船政一切就绪后再起程赴任。
要去陕甘，最挂心的是船政交给谁来办。想来想去，觉得守制在籍的江西巡抚沈葆桢最为合适。两人脾气相投，对办船政沈葆祯也是大加赞同，更重要的是他办事认真，官声也好。他母亲去年病逝，此时正在福州守制，家居城南，没有多远。左宗棠驻节福州后，多次去看望过他。即是在籍守制，当然不好以酒肉送之。左宗棠让人挑选了玉兰片、银针茶、松花皮蛋等从湖南老家带来的土产，打了两大包。
左宗棠一身便装，戴福陪着，身后带了两个戈什哈，不动声色来到沈府。沈家是两进庭院，沈葆桢住后院，等他接到家人禀报出门迎接时，左宗棠已经进了二门。总督是从一品，巡抚是正二品，沈葆桢行下级参见礼。左宗棠连忙虚扶，回礼说：我是来你家喝茶，又不是办公，何必拘这些虚礼。
沈葆桢了解左宗棠的脾气，最吃不得慢待，要真不拘礼，他还不拂袖而去？说道：大人应该提前通知一声，也好迎接大人。
左宗棠挥挥手说：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要一通报，你还不借故躲出去了？
沈葆桢笑道：我何曾躲过大人？只是在籍守制，不宜应酬，大人屈驾岂有躲的道理。
宾主入客厅，让座，上茶。左宗棠说：都不是婆婆妈妈的人，我就直入主题了。今天，左某求你来了。
沈葆桢连忙回礼说：季公要折杀沈某了。沈某一守制之员，哪能对大人有何帮助。
左宗棠把他总督陕甘的事情简单说了，沈葆桢惊讶的说：船政一事刚有个头绪，制军大人一走，岂不功败垂成？
我正为此事请幼翁帮忙。左宗棠说，西行万里，别无系恋，惟船政一事至为焦急。朝廷的意思，将来船政由闽浙总督吴棠接办，吴棠未到任前，暂由福州将军英桂代办。吴督未必对船政上心且不说，督抚、将军公务繁忙，而且调动频繁，如何能够把船政办好？
季公可请朝廷选派妥员接办。
福建京师相隔数千里，从京里派人哪还来的及，而且也未必是真能放心的人。我的意思是请幼翁接办船政，也只有幼翁我才能放得下心。
沈葆桢连连摇头：决不可行。丁忧人员不闻政事大人如何不知？
我当然知道。但办理船政与服官毕竟不同，船厂工地并非公署，所率之人也并非印官，与不闻政事何异？
季公不要开玩笑，守制之人穿素服办理公事、往来应酬，那成何体统。
左宗棠笑笑说：这个嘛，我已经为幼翁想好了。宴会之事，一概全免；公事交接，可凭函牍往来，不必入公门；而且幼翁就在原籍办理船政，也不算夺情，于忠于孝尽可两全。
那也不行。船政事大，非常之举，谤议易生，任事者一人，旁观者一人，讥评者又岂止一人？事败垂成，于公于私又何益？
你总算说实话了。左宗棠说，不过，趋易避难，不是我左宗棠的个性，也不是你沈葆桢的性情。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何必缩手缩脚，被他人议论吓退？我要奏明朝廷，请你出任船政大臣，并请恩准有专折上奏之权，并专发关防，不受督抚调遣。
沈葆桢立座连连打拱说：制台大人，你就饶过我吧。天下红顶子官员又不就我沈葆桢一个，何必让沈某为难？
不让你为难，将来船政就要为难。左宗棠说，幼丹你别忘了，你还欠我个人情呢，当年夫人向我求援，救了你的府城，你已经忘了吗？要不，把弟妹叫出来，让她说说，这个忙你该不该帮。
沈葆桢说：季公的人情当然不敢忘。船政虽不是开天劈地的大业，可也不是打造一两艘木船的小事，沈某就是拼了命去做，又如何能够不负大人所托？
当然不能叫你一人去办。左宗棠说，我已经给你预备了几个人，你用着凑手就用，不凑手就辞掉。道员胡雪岩，想必你听说过，此公乃是商界之奇男子，理财好手，一切工料及延请洋匠、雇华工、开艺局等事都可交他办理。署理福建布政使周开锡，素有急公好义之名，对船政极为上心，定是大人的好帮手。盐运使衔广东候补道叶文澜，熟悉洋务，为人敦朴可恃，也可助一臂之力；候选同知黄维焰，曾测量过香港、厦门、上海、宁波和福州罗星塔等处海水、河水，还有候补布政使徐文渊，涉猎西洋图书、颇有巧思，曾经仿造洋炮百余尊，这些人都可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沈葆祯还是有些犹豫，说容他仔细想想再给答复。左宗棠说我回去就向朝廷奏请，到时候旨意一下，你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
回总督府后，左宗棠立即上奏朝廷：“轮船一事，势在必行，岂可因臣去闽而搁置？且设局、制造一切繁难事宜，均由臣与洋员议定，若不趁臣在闽定局，不但头绪纷繁，接办之人无从咨访，且恐要约不明，后多异议，臣恳请恩准暂留三旬，待船政定局，臣即起程西征。船政一事，务必择选能久任其事者，然后一气贯注，众志定而功可成，再四思维，惟丁忧在籍前江西抚臣沈葆桢，在官在籍，久负清望，为中外所仰；其虑事详审精密，早在圣明洞鉴之中。若令主持此事，必期就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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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女子两眼含泪辩解：我没有，我没有，是你男人不怀好意。
老板娘豁得跳过来，只听嘶啦一声，姑娘的的衣服被当胸撕破。姑娘一边哭，一边手忙脚乱护着前胸，看热闹的口多嘴杂，说什么的也有，有些浪荡公子啧着舌说：胸脯真他娘的贼白。
老板娘还不肯放过，正要撕扯，突然有个洋人捉住了她的手腕，操着颇为流利的中国话说：你太过分了，这样欺负一个姑娘，太过分了。说着脱下自己的上衣扔给那位姑娘。
老板娘大咧咧的说：别人怕洋人，我偏不怕。我管我的Y头，碍你什么事了？
两个督标营勇兵站出来，啪的抽了老板娘一个嘴巴道：你敢这样与德克碑先生说话，就该打烂你的嘴。德克碑先生是二品顶戴、船政局总监督，总督大人的坐上宾，你竟敢如此放肆？
女人捂着腮，眼里透着委屈，嘴里不敢说话，整个福州城都知道，闽浙总督左大人杀伐果断，他的督标营更是九战余生，无人敢说不字，更知道有个叫德克碑的洋人是总督大人的坐上宾，谁都敬着三分呢。
德克碑说：这位女士，有什么困难，尽管对我说。如果你愿意，可以到船政局，我会给你安排一个职位，一切都不会让你为难。
那姑娘抬起脸，一双含泪的大眼睛望着高鼻子、蓝眼睛的德克碑点点头说：我愿跟大人去。
这时，总督府戈什来找德克碑，气喘吁吁说：总督大人请你立即去总督府。
德克碑大感意外，不是明天才到吗？
戈什哈说总督大人没在上海呆，急着赶回来了。
德克碑躬身做个请的姿势，姑娘大方的跟他走出人群。老板娘在后面喊：你不能这么走了，你还欠我饭钱、店钱呢。
德克碑抓出十几个银元，头也不回扔给老板娘，陪着姑娘扬长而去。
同治五年九月，西北的形势骤然紧张起来。因为捻军进入陕西，陕甘震动，各地百姓群起响应，官军丢城失地，局势日坏一日。不但如此，新疆全境几乎陷入阿古柏手中。阿古柏本是南疆西邻小国浩罕的将军，以帮助新疆百姓抵抗清军为借口，陆续占据了南疆，并迅速向北疆漫延。浩罕小国本无足虑，但俄罗斯想侵占我新疆已非一日，已经与阿古柏勾结在一起，军队随时都可以进入我南疆。这才是最大的隐患。
陕甘不宁，新疆就鞭长莫及，时日一久，一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国土就可能易主！所以朝廷万分着急。派谁去经营西北呢？自然必须是一位德高望众、才能卓异的疆臣前往。朝廷曾经希望李鸿章去，但李鸿章正在山东剿捻，而且他也不愿去西北。曾国藩是不行的，他的身体还不如左宗棠，听说右眼已经基本失明了。盘算来盘算去，就只有左宗棠了。
左宗棠正在办福州船政局，他肯去西北吗？恭亲王说左宗棠向来对经营西北十分留心，而且也只有他有西行的气魄，舍他再无合适人选。慈禧说：那就立即拟旨，着左宗棠为陕甘总督，即刻西行。在他接任之前，陕甘总督一职暂由宁夏将军穆图善署理。
闽浙总督府会客室里，左宗棠正在与德克碑、胡雪岩商讨造船计划，他们已经商讨了大半中午，都累了。胡雪岩着人买来了各色时令水果，劝大家稍作休息。左宗棠突然问德克碑，听说最近你遇到了一个漂亮姑娘，安排到局子里了？
德克碑说：大人真是有顺风耳，我正要向大人报告呢，我让苏姑娘到局子里，做些端茶倒水的活儿，他的工钱是我出的。
左宗棠笑道：局子里也需要这样的人，你又何必自己出钱。我听说你对那姑娘挺有意思，我给你做媒怎么样？
德克碑慌忙解释说：大人，千万不必。我喜欢苏小姐，但还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欢我，我要尊重她的意见。
左宗棠不以为然道：你是以你们西洋的风俗，这是在中国。你喜欢一个姑娘，我堂堂总督做媒，她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你放心就是。
德克碑连连摇手：不不不，总督大人，我不是怕苏小姐不答应，我是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欢我。如果她不喜欢我，我就不希望她答应，更不希望大人逼她答应。这种事情是不能逼的。我已经跟大人说过，我的事业在中国，我要娶一个中国太太，一个我爱，也爱我的中国太太。
左宗棠笑道：瞧你象说饶口令似的，我爱爱我，你们西洋人真麻烦。好，这事由你。他喝口茶，言归正传，一边踱步一边说：我已经说过多次，我建这个船厂，不仅要造船，更要造就造船和驾船的人才。五年后，你们外国工匠都撤走，中国工匠应该完全能够自己造船，而且能够自己驾驶。所以，船厂计划中必须把如何育才的问题弄清楚。咱们签的协议中，必须把外国匠员教授之责定明白。
德克碑：大人，您的意思我们明白，可是短短五年，我们就是非常认真的教授，中国工匠也未必能够把造船、管驾技术学会。
左宗棠一听这话不高兴了，立着眼睛说：你的意思是说，中国人都愚蠢透顶？
德克碑说：大人误会了。按您的想法，外国匠人顶多雇请三十五人，造船、管驾是两门大学问，这三十五人又要造船，又要教授学徒，五年实在力不从心。
胡雪岩也说：德克碑先生说的有道理。就我那药店、钱庄里学徒，没有三年也出不了师，何况造船驾船这样的大事？何不专门设学堂，请洋人教授造船、驾船技术？学徒平日里在学堂学习，学通一部分后还可以到船厂直接实习，岂不更好。
左宗棠一拍大腿道：好，好，雪岩说的极好。原来我只想到让洋匠手把手带中国徒弟，倒没往学堂上动心思。这个提议极好。德克碑先生修改计划时，要把学堂的事情考虑进去。我的想法，学堂可以分成前后两个，一个专门学习造船，一个专门学习管驾。
德克碑说：有专门学堂教授当然很好，但仅雇请三十五个人恐怕就不够用了。
左宗棠：既然办学堂，当然要多聘些洋先生，需要开哪些课程，需要增加多少洋人，你们先造个计划再说如何？
这时，一名戈什哈进来低声对左宗棠说：大人，夫人已经到了。
左宗棠惊喜的说：是吗？这么快，我估计要到明天呢。
德克碑疑惑的望着胡雪岩，胡雪岩说：两位，我们必须告辞了，总督大人的夫人从湖南老家看总督大人来了，总督大人与夫人已经六年未曾见面，他们一定有许多话要说。
德克碑惊讶的说：总督大人真了不起。你们中国有句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六年不见，那是隔了多少个秋？！我们告辞，明天来拜访夫人。
左宗棠说：好好好，造船计划各位务必上心，尽早拿出，拜托了。
大家告辞，戈什哈前面带路，去了后院。周夫人正率两个儿媳收拾院子，一个两三岁的小娃娃好奇的问这问那。
自从长沙募兵离家，整整六年未见到夫人了。左宗棠都有些不敢相认，说：夫人，见老了啊。
周夫人握住左宗棠的手，说：不要只说我，你两鬓都白了。忽然意识到老夫老妻在晚辈前不可失态，指着身边的两个孕妇说：这是霖儿家的，这是宽儿家的。
两个儿媳见礼。周夫人指着看护小儿的老仆说：这是何三。
左宗棠拍拍他的肩膀说：何三也见老了，背都有些驼了。
周夫人拉过缩在她身边的小男孩说：谦儿，你总嚷着要爷爷，见了爷爷怎么不说话？
谦儿歪着头盯了左宗棠老大一会儿说：人家都说爷爷管着好多好多的兵，可威风啦，爷爷怎么这样，象东街喂驴的陈伯伯，一点儿也不威风。
左宗棠哈哈大笑：爷爷象喂驴的？爷爷象喂驴的！
谦儿又问：爷爷，你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吗？
左宗棠想了一圈说：爷爷这儿有好玩的，爷爷正在建个大船厂，能够造出很大很大的轮船来。
小孩子嚷着现在就去看轮船。左宗棠说：现在可不成，船厂还没开始建呢。不过爷爷向你保证，不出两年，一定造出大轮船来。
周夫人让何三带过谦儿，说：你还是进屋说话吧。
进了屋，两个儿媳见了礼，知趣的告辞，各回自己的厢房。
左宗棠的这位周夫人，自幼熟读史籍，能诗善文，与左宗棠真算得上琴瑟相和的佳偶。左宗棠握住夫人的手，动情的问：夫人身体可好？肝疾未再发作吧？
周夫人说：有张姨照应，一切都还好，我身子骨也好。倒是你没人照顾，人老了许多。腹泄的毛病可减轻了些？
几年前左宗棠闹过一场疟疾，留下了慢性腹泄的毛病，时好时坏，一直没有除根。
左宗棠摇摇头说：还是那样。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周夫人叹口气说：都怪我没在你面前，没人照顾你。如今长毛总算消停了，你可以稍稍喘口气，好好调养一下身子。
周夫人说着话，去收拾一下左宗棠的床铺，扯下枕头上的枕巾准备浆洗，却见枕巾下竟然还是十几年前她亲手缝的枕套。那时候左宗棠在百里外坐馆以糊家口，夫妻分居，每当夜深人静，常常是孤枕难眠。周夫在枕套上绣了家乡风景，并题诗一首：小网轻舠系绿烟，潇湘暮景个中传。君如乡梦依稀绕，应喜家山在眼前。
左宗棠说：这幅枕套，伴我十余年了。每每看到这首小诗，就想起夫人来。
周夫人从包袱里拿出左宗棠当年亲手题的是一幅对联，上联是“身无半亩，心忧天下”；下联是“读破万卷，神交古人”。左宗棠一边欣赏当年的手笔，一面说：当年穷困潦倒，出此大言，怕是让夫人见笑了。
周夫人：我倒没认为你当时是大言，我只是认定你是心装天下的伟丈夫。
左宗棠：夫人这话我真不敢信。莫非夫人那时就认定我有一天会位列封疆？
周夫人：没有。在我看来，只要心怀大志便是伟丈夫，与能否腾达无关。这幅联我觉得你现在更应该看重，既已位列封疆，更应该心忧天下。我并不奢望能跟你享受荣华富贵，但求你能留下一个好官声。
左宗棠紧紧握住周夫人的手说：知我者，夫人也。
饭菜摆上来了，比平时略丰，但却绝算不上丰盛。大家都坐好了，左宗棠却不说开饭，大家就都端坐着。夫人知道他是有话要说，果然，他开口了：夫人知道我的为人，你们这些年轻的孩子大概不太了解。你们出门时，乡里乡亲肯定羡慕得不得了，不知到我这总督衙门要吃多少山珍海味，要享多少荣华富贵。我肯定让你们失望了。我这个总督，实话说一年过手的银钱又何止千万？要奢侈一些不用费心，就会有人打点的周周到到。这都是些庸俗的官宦习气，我从来不屑沾染。饮食起居，还是不敢忘寒门的家风，极俭也可，像今天这样略丰也可，太奢则实在不敢。你们要切记，凡官宦之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可沾染奢靡之风。左宗棠又叹息说：人人都以为总督威风，象我这总督，六年没与你们吃顿团圆饭，倒不如寻常百姓，虽然清苦些，却能彼此照应。
周夫人笑说：你也就说说罢了，连肚子也填不饱的寻常百姓，你问问他们愿不愿换你的总督？
左宗棠说：我肯换，他们得当得了呀！我也不是吃不了苦的人。我小时候，母亲大人奶水不足，更雇不起乳母，只好嚼米成汁喂养。遇到荒年，糠屑充饥的时候也有。母亲大人病重，需要人参滋补，家中无钱，只好买了几钱西洋参，蒸得两羹匙。西洋参又怎能有人参功效，一家人只好看着母亲大人一天天消瘦下去。
说到伤心处，左宗棠眼泪下来了。周夫人怕他伤心，劝慰说：人各有命，一家子人总算也尽心了，在孩子们面前，你可别泪眼巴巴的。
左宗棠擦擦眼角对两个儿媳说：你们几个姐姐出生后没有请乳母，霖儿、宽儿也没请，就是你们的孩子出生了，也不要请。一个人受些贫困并非坏事，就是家境稍好些了，也不能铺张。我每年的薪俸、养廉银也有两万多两，但你们别指望我能为你们积攒多少银子。周济穷困人家、办学堂、修贡院、印典籍，随时捐助，随年花光，我手头没有银子。
两个儿媳连忙辩白：爹爹说哪里话，应该我们孝敬您老人家才是，哪敢想您的薪俸。不但我们知道，就是满长沙城的人、老家湘阴的人也都知道，爹爹为官清廉，又乐施好助，只有好口碑，没有富家财。
左宗棠高兴的说：是吗？大家真是这么评价我吗？真是这样，我知足了。
正在说话，戈什哈进门附在左宗棠耳边低语几句，左宗棠起身说：你们慢慢吃，我去去就来。
左宗棠一走，大家都不吃了，等着他。
等了老大一会儿，左宗棠回来了，说：你们何必等我。
周夫人问什么事，左宗棠说没什么大事，可是坐下却吃不下饭。周夫人劝他说：都是家里人，有什么不好说的，看你闷闷不乐的样子，没事才怪。
左宗棠说：刚才接到朝廷五百里廷寄，钦命我总督陕甘。
两个儿媳都惊讶的说：陕甘荒寒之地，父亲这般年纪远去西北……
周夫人问：好好的，怎么又去陕甘？
左宗棠叹口气说：都是捻军闹的。他们蹿到西北，不仅西北一呼百应，而且波及新疆，天山南北各部也都趁乱而起，俄国人也想插手，西北边陲，中原屏障，不能再乱下去了。
周夫人黯然道：你已奔六十，腹泄毛病尚未见好，关山万里，无人照顾……
左宗棠：这个夫人倒不必担忧，我当心就是。最让我牵挂的不是这些，是造船大业。朝廷已经恩准在马尾建船厂，一切都在筹划中，此时一去，难保不半途夭折，十几年耿耿于怀，无以释然。
周夫人说：造船也是益于国家的大业，你何不恳请朝廷恩准留在闽浙，以成夙愿？
左宗棠还是摇头，说：朝廷如何不知造船大业紧要？不是万不得已，怎会命我西征。国家不可无陕甘，陕甘不可无总督，宗棠一介书生，受两朝圣主垂恩，值此国家多难之际，怎能为一身一家之计！此时西北无可恃之人，我断无推卸之理，不得不一力承担。
周夫人说：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心思。船政重要，陕甘更重要，何去何从，一切都凭你心意。你去陕甘，我愿随你前往。
左宗棠连连摇手：断断不可。此去陕甘，没有五年万难奏功，战事凶危，岂可是夫人能去，不必再争。船政与陕甘，哪一个我也不能放弃。我要上奏朝廷，请恩准再留些时日，待船政一切就绪后再起程赴任。
要去陕甘，最挂心的是船政交给谁来办。想来想去，觉得守制在籍的江西巡抚沈葆桢最为合适。两人脾气相投，对办船政沈葆祯也是大加赞同，更重要的是他办事认真，官声也好。他母亲去年病逝，此时正在福州守制，家居城南，没有多远。左宗棠驻节福州后，多次去看望过他。即是在籍守制，当然不好以酒肉送之。左宗棠让人挑选了玉兰片、银针茶、松花皮蛋等从湖南老家带来的土产，打了两大包。
左宗棠一身便装，戴福陪着，身后带了两个戈什哈，不动声色来到沈府。沈家是两进庭院，沈葆桢住后院，等他接到家人禀报出门迎接时，左宗棠已经进了二门。总督是从一品，巡抚是正二品，沈葆桢行下级参见礼。左宗棠连忙虚扶，回礼说：我是来你家喝茶，又不是办公，何必拘这些虚礼。
沈葆桢了解左宗棠的脾气，最吃不得慢待，要真不拘礼，他还不拂袖而去？说道：大人应该提前通知一声，也好迎接大人。
左宗棠挥挥手说：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要一通报，你还不借故躲出去了？
沈葆桢笑道：我何曾躲过大人？只是在籍守制，不宜应酬，大人屈驾岂有躲的道理。
宾主入客厅，让座，上茶。左宗棠说：都不是婆婆妈妈的人，我就直入主题了。今天，左某求你来了。
沈葆桢连忙回礼说：季公要折杀沈某了。沈某一守制之员，哪能对大人有何帮助。
左宗棠把他总督陕甘的事情简单说了，沈葆桢惊讶的说：船政一事刚有个头绪，制军大人一走，岂不功败垂成？
我正为此事请幼翁帮忙。左宗棠说，西行万里，别无系恋，惟船政一事至为焦急。朝廷的意思，将来船政由闽浙总督吴棠接办，吴棠未到任前，暂由福州将军英桂代办。吴督未必对船政上心且不说，督抚、将军公务繁忙，而且调动频繁，如何能够把船政办好？
季公可请朝廷选派妥员接办。
福建京师相隔数千里，从京里派人哪还来的及，而且也未必是真能放心的人。我的意思是请幼翁接办船政，也只有幼翁我才能放得下心。
沈葆桢连连摇头：决不可行。丁忧人员不闻政事大人如何不知？
我当然知道。但办理船政与服官毕竟不同，船厂工地并非公署，所率之人也并非印官，与不闻政事何异？
季公不要开玩笑，守制之人穿素服办理公事、往来应酬，那成何体统。
左宗棠笑笑说：这个嘛，我已经为幼翁想好了。宴会之事，一概全免；公事交接，可凭函牍往来，不必入公门；而且幼翁就在原籍办理船政，也不算夺情，于忠于孝尽可两全。
那也不行。船政事大，非常之举，谤议易生，任事者一人，旁观者一人，讥评者又岂止一人？事败垂成，于公于私又何益？
你总算说实话了。左宗棠说，不过，趋易避难，不是我左宗棠的个性，也不是你沈葆桢的性情。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何必缩手缩脚，被他人议论吓退？我要奏明朝廷，请你出任船政大臣，并请恩准有专折上奏之权，并专发关防，不受督抚调遣。
沈葆桢立座连连打拱说：制台大人，你就饶过我吧。天下红顶子官员又不就我沈葆桢一个，何必让沈某为难？
不让你为难，将来船政就要为难。左宗棠说，幼丹你别忘了，你还欠我个人情呢，当年夫人向我求援，救了你的府城，你已经忘了吗？要不，把弟妹叫出来，让她说说，这个忙你该不该帮。
沈葆桢说：季公的人情当然不敢忘。船政虽不是开天劈地的大业，可也不是打造一两艘木船的小事，沈某就是拼了命去做，又如何能够不负大人所托？
当然不能叫你一人去办。左宗棠说，我已经给你预备了几个人，你用着凑手就用，不凑手就辞掉。道员胡雪岩，想必你听说过，此公乃是商界之奇男子，理财好手，一切工料及延请洋匠、雇华工、开艺局等事都可交他办理。署理福建布政使周开锡，素有急公好义之名，对船政极为上心，定是大人的好帮手。盐运使衔广东候补道叶文澜，熟悉洋务，为人敦朴可恃，也可助一臂之力；候选同知黄维焰，曾测量过香港、厦门、上海、宁波和福州罗星塔等处海水、河水，还有候补布政使徐文渊，涉猎西洋图书、颇有巧思，曾经仿造洋炮百余尊，这些人都可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沈葆祯还是有些犹豫，说容他仔细想想再给答复。左宗棠说我回去就向朝廷奏请，到时候旨意一下，你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
回总督府后，左宗棠立即上奏朝廷：“轮船一事，势在必行，岂可因臣去闽而搁置？且设局、制造一切繁难事宜，均由臣与洋员议定，若不趁臣在闽定局，不但头绪纷繁，接办之人无从咨访，且恐要约不明，后多异议，臣恳请恩准暂留三旬，待船政定局，臣即起程西征。船政一事，务必择选能久任其事者，然后一气贯注，众志定而功可成，再四思维，惟丁忧在籍前江西抚臣沈葆桢，在官在籍，久负清望，为中外所仰；其虑事详审精密，早在圣明洞鉴之中。若令主持此事，必期就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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