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步青云 第三章 临危入幕（危机时刻当师爷）上
道光三十年十二月初十日，西历1851年1月11日。广西桂平县金田村到处旗帜飘扬，牛角号响起，矿工、炭工、农民们手持刀矛农具等简陋武器向圩场集中。他们布褴褛，但人人脸上都喜气洋洋。鞭炮声响起，杨秀清、萧朝贵、冯云山、石达开、韦昌辉等首领穿着红色战袍走到搭起的高台上，高台上的桌案上供着水果和猪、牛、羊三牲。杨秀清高呼：“请天王大道君王全、上帝的次子与大家见面！”
洪秀全穿红色战袍，头裹黄色头巾，在四名年轻会众的陪同下走出前台，台上台下欢声雷动。洪秀全缓缓举起双手，向人群致意，众人停止了呼喊。洪秀全声音洪亮，高声宣布：“上帝派我下凡诛妖，共建人间天堂。谁是妖？满清皇帝是妖，大小贪官污吏是妖，为富不仁的地主老财是妖，只有诛尽妖类，才能共建太平天国！从今天起，我们不再是清妖的子民！从今天起，我们要蓄发易服！从今天起，我们要同食同穿！天下多男子，尽是兄弟之辈，天下多女子，尽是姊妹之群！从今天起，朕要带领尔等，共建有田同耕、有饭同吃、人人平等、共遵上帝的太平天国！”
杨秀清带头高呼：“诛灭清妖，天下太平！”
众人跟着高呼：“诛灭清妖，天下太平！”
杨秀清又第一个跪倒在洪秀全面前，高呼：“天王万岁，万万岁！”
天王万岁万万岁的呼声声震云霄，传之数里。
洪秀全又高声宣布：“杨秀清、萧朝贵、冯云山、韦昌辉、石达开听封！天父天兄派朕下凡，带领众小诛灭清妖，共建太平，现遵天父天兄旨意，特封杨秀清为中军主将，萧朝贵为前军主将，冯云山为后军主将，韦昌辉为右军主将，石达开为左军主将，各将均受中军主将节制。并特准中军主将在朕陛下站立奏事。”
五人同声高呼：“谢天王！”
广西巡抚以六百里加紧上报朝廷，新登基不到一年的咸丰帝奕詝大为震怒，但他没有立即召军机大臣前来，而是先请他的师傅吏部尚书兼协办大学士杜受田进宫议事。
杜受田一到，咸丰立即让他看广西巡抚郑祖深的奏折。广西金田拜上帝教会众，聚众滋事，竟然杀死前去剿办的副将伊克坦布。
杜受田说：“皇上注意到了没有，金田的会匪劝人行善，去正留邪，在金田并未骚扰百姓，劫掠的只是数家富户，而穷家小户群起而追随，而且能秋毫无犯，纪律严明，可见不是乌合之众，以史为鉴，这样的匪类往往包藏野心，才是最大的祸患。”
咸丰帝十分赞同师傅的意见，问：“那依师傅之间，应该如何处置？”
杜受田说：“行军打仗，无外人、饷两端。广西群盗如毛，非有德高望重实心任事的大员前往督办不可。臣以为，前云贵总督林则徐可当此任。他在云贵任上，剿抚兼用，治理匪患，成效卓然，就是土匪，对他也是心服口服。另外，他在两广总督任上，虎门销烟，振我国威，深得敬重，由他去广西，颁给钦差关防，相机剿抚，广西文武，悉听调遣。同时，要从湖南、贵州、广东调兵入桂助剿。至于军饷，着户部筹拨，并令广东藩库先拨银十万两应急。”
回到原籍福州养病的林则徐，身体一直不好，但接到上谕，不顾病体虚弱，立即起程，从福州星驰就道，赶往广西。从他起程的时候，广西的军报就不断递来，真是遍地烽火。他一再催促加紧赶路，风尘仆仆，病情加重，除了疝气外，又加了上吐下泄的毛病。这天进了潮州境内普宁县时，他实在支持不住，敲敲轿身，扶轿的戈什哈喊一声停。
绿呢大轿停了下来，戈什哈打开轿帘，问：大人，有何吩咐？
林则徐说：我下去透透气。
这时林汝舟也赶了过来，和戈什哈扶林则徐下轿。林则徐一只脚刚迈出轿来，就一口憋不住，吐了起来。稍事休息，便继续上路。林汝舟叮嘱前面的顶马，压住马步，慢一点走。
晚上，到了普宁驿馆。林则徐病势加重，晚饭一口也没吃，自觉难以复起，吩咐儿子，准备纸笔，他要口述遗折。儿子准备好后，林则徐断断徐徐的口述：“微臣林则徐病重，自知万难就痊，伏枕叩谢天恩，仰祈圣鉴事：
“窃臣奉命驰赴粤西，即于十月初二日由本籍福建侯官县起程，原以军务紧急，星驰前往。讵知行过潮州府城，臣吐泻大作，力疲不能兼程，气弱不能转动，再经舆中颠簸，三日内尚不能行至两站，虽经赶紧延医调治，仍困惫愈深，昏晕难起，元气大损，痰喘不休。据医者云，积久虚劳，心脉已散，百药罔效。自料万无生机，伏枕望阙碰头，悲号欲绝。
“伏念臣筮任四十年，历官十四省，仰荷三朝知遇，受恩深重，报称毫无。此次蒙皇上特遣视师，谬膺重任。臣自当尽心竭力，虽一息尚存，不敢稍懈。虽料半途而废，难延犬马之余生。未效一矢之劳，上负圣恩委任，实切九泉之憾。自知痼疾膏肓，愈觉哀鸣于垂尽。
“臣手颤不能书，臣带子生员林汝舟随行，谨口授其缮写，恭折由两广督臣附便具奏，叩谢天恩。伏乞皇上圣鉴，臣不胜呜咽迫切之至。谨奏。”
林汝舟含泪写完，交给父亲过目。林则徐没有细看，点点头，对儿子说：“你再代我写一个附片，湖南湘阴举人左宗棠，人才难得，我要向皇上举荐－－臣为官举政多年，历经宦海沉浮，遍数门生故吏，唯以左氏其人令吾倍加叹服，文可安邦定国，武可治军靖乱，其才具乃盖世无双。它年国家有难，朝廷亟需人才之际，切勿忘此干练之才。得之，乃举国有幸；失之，乃朝廷无量损失。”
当天夜里，林则徐病逝于普宁县驿馆中。
林则徐去世，举朝震悼。他在临终之时专门举荐人才，而且是个不见经传的举人，咸丰帝颇感奇怪，问师傅杜受田是否了解湘阴举人左宗棠。杜受田说：“臣也不太了解。臣向湖南籍的官员打听过，此人三次进京会试，都未能及第。据说他注重经实致用的学问，对农事、盐政、水利等多有研究。为人颇自负，自称今亮，有些恃才傲物。”
咸丰帝对“侍才傲物”四字十分敏感，他对师傅说：“自称今亮，口气蛮大的。既然他这样自负，就考个状元探花让朕瞧瞧。”
杜受田比较客观，说：“林则徐既然推荐，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是不是有才，以后有的是机会来考验他。如果皇上想用他，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这都是后话。如今最急的是安排广西督师的大员。”
朝廷几次更换钦差大臣，但都束手无策，太平军出广西，入湖南，连占江华、永明、桂阳、郴州。在郴州，又有数千采煤矿工投奔，编为土营，专门负责挖地道、埋地雷、炸城堡、掘堑壕。湖南巡抚骆秉章与湖南提督余万清商议，为了防备太平军北进长沙，在衡州聚集重兵设防。西王萧朝贵听说长沙空虚，要求带轻兵数千绕道突袭。洪秀全和杨秀清同意他的要求，让他带2000余人，沿湘赣边境北上。萧朝贵率军从郴州出发，经永兴、安仁、攸县、茶陵、醩陵，一路之上官军望风披靡，数千百姓投到萧朝贵旗下。半个月后的一天下午，萧朝贵率军四千兵临长沙城下。湖南巡抚骆秉章因为连失州县，被撤职查办，调贵州巡抚张亮基接任湖南巡抚。
新任湖南巡抚张亮基，临危受命，凶多吉少，他的幕府多不愿随他赴险。他想起他的属下贵东道胡林翼就是湖南人，对湖南的情形熟，而且结交人多，不妨请他推荐几个人才。此时胡林翼正带兵驻湘桂边界，收到张亮基的信立即推荐左宗棠。他在信中说：“左子季高，才品超冠等伦，廉介方刚，忠肝义胆，与时俗迥异。其胸罗古今地图兵法，本朝典章，切实讲求，精通时务，访问之余，定蒙鉴赏。即使所谋有成，必不受赏，更无论世俗之利欲矣。”张亮基得此信很高兴，说：“如果这位左先生真如胡润之所说，才能卓异，又不计名利，实在太难得了。”幕僚看过胡林翼的信，提醒张亮基说：“看胡观察的说法，这位左先生未必好请。”张亮基说：“侍才傲物嘛！如果左先生果真有才，三请四请都无不可！”
张亮基写好亲笔信，派出两名专差，快马加鞭，到湘阴去请左宗棠。两位专差到左宗棠家中，已是人去屋空，向人打听，说左先生已经去青山白水洞避难了。青山在湘阴东部，这里峰峦交错，沟谷纵横，地形复杂。两位专差在山间转了大半天才找到白水洞。
白水洞在一条山谷中，因为洞底岩石为乳白色，流水看上去也是白的，因此人称白水洞。洞不大，也不深，但洞外巨大的岩石形成天然的厅堂，左宗棠和好友郭嵩焘便把茅屋建在这天然厅堂中，坐北面南，屋后是潺潺流水，谷中是啾啾鸟鸣，算得上是世外桃园。
郭嵩涛是左宗棠同乡，是翰林院庶吉士。因老母去世，丁忧在籍。两人在此结草屋，比邻而居。左宗棠二哥一家、周夫人的妹妹一家，还有郭嵩焘的弟弟郭崑焘、郭仑焘也带着全家搬过来了。虽然住处简陋，但这么多亲朋好友相聚而居，也别有一番情致。郭氏兄弟都是很有见识的人，大家在一起谈天说地，很是投机。
张亮基的专差赶到时，左宗棠正与郭崑焘下棋，郭嵩焘、郭仑焘及周夫人的妹夫围在一边观战。左宗棠占了优势，步步紧逼，把马砰的一声按下去，得意洋洋的喝道：“将！”郭崑焘一看，这一步是将死了，看左宗棠那副得意，心里恨得不得了，说：“再杀一盘，再杀一盘。”
周夫人的妹夫说：“人都说文如其人，依我看，棋也是如其人。你们几个，都是针尖对麦芒的脾气，当心打起架来。”
左宗棠连胜两局，自然会大方一些，连连摇手说：“此言差矣，崑焘乃是小弟，我这当大哥的怎么也要让小弟一步，怎么会打得起架来？”
左崑焘说：“你哪有当大哥胸襟，步步紧逼，招招杀手，还说让小弟一步。”
郭嵩焘说：“听说，长毛已经把长沙围起来。”
左宗棠说：“他围他的城，我下我的棋，老三，把棋摆上。”
郭崑焘是老三，左宗棠也是老三，郭崑焘一边摆棋一边说：“你只说老三，我还以为说的是你呢。”
周夫人的妹夫说：“看来天下要大乱了。”
“大乱了好。”左宗棠说，“乱极则治。”
郭崑焘说：“依三哥看来，长毛会不会打到白水洞来？”
“不会。”左宗棠用力向前攻一只卒子，说：“长毛从广西到湖南，攻下过永安、全州、道州，可是随后又放弃了。围攻过桂林，攻不下就又撤围走了。他们老老小小这么多人，吃粮就是个问题，所以必须不断劫掠通都大邑，最不济也要县城。白水洞这样的地方，请他们也不会来的。”
一帮人正在关注棋局，张亮基的专差到了跟前竟然都未发觉，两位公差拱手说：“敢问各位大哥，左先生可是住在这里？”
大家见是公差，互相对视一眼，左宗棠示意大家禁口，他问：“这里姓左的多的是，你找哪位左先生？”
公差回答：“我家老爷差小的找名宗棠字季高的左先生。”
左宗棠问：“你家老爷是何人，找左先生又有何贵干？”
两位差人见此人刨根问底，起了戒心，说：“先生若知道左先生便告诉我们一声，若不知，我们便寻他处，公务在身，恕难相告。”
左宗棠说：“实话说，你找我算是找对人了，如果不告诉我，你们就甭想找到姓左的。”
郭嵩焘在旁帮腔说：“两位差官，他的话不假，你们实话实说错不了，他有办法找到姓左的。”
两位差官交换一下眼下，一位说：“我们是巡抚衙门的，奉张抚台之命，来请左先生。”
“左某与你们大人素不相识，请他做什么？”
“我们家老爷请左先生出山当老夫子，出谋划策。”
“哦，是这么档子事。”左宗棠说，“告诉你们老爷，姓左的这个人，本领不大脾气大，他不会出山当什么师爷的。要论刑名钱谷，绍兴人出了名的。无绍不成幕嘛，请你们老爷另请高明。”
一位公差聪明，已经猜出眼前这个人大概就是左宗棠，所以故意生气说：“这位大哥说话差矣。钱谷师爷我们家老爷自然不缺。我们家老爷要请的是能出大主意的高参，也只有左先生担当的起。贵东道胡观察大人对我们老爷说，这位左先生乃是湘阴卧龙，今世诸葛，怎么能与绍兴师爷相提并论？”
这话左宗棠高兴，对郭嵩焘说：“又是胡润之多事。”
郭嵩焘对两位差官说：“你们算是找对人了，这位就是你们要找的湘阴卧龙。”
两位公差重新见礼，恭恭敬敬把张亮基的亲笔信奉上。
左宗棠看罢了，把信放到一边，对两位公差说：“你们大人美意我心领了，回去告诉你们抚台大人，就说左某才学了了，并不象胡润之说的那么好，请另寻高明。”
两位公差又再三相请，无奈左宗棠意志坚决，两人只好悻悻而归。
郭嵩焘说：“张中丞都说了什么？季公怎么一口回绝了？”
左宗棠把信递给郭嵩焘，郭嵩焘看罢说：“难得张中丞如此诚心相请，季公何不就此出山？”
左宗棠连连摇头：“出山容易回山难。如今国事败坏已极，朝廷贤奸不分，官员则贪贿成风，地方则盗贼蜂起，一遇洪涝灾害，更是饥民遍地。说句不中听的话，如今的朝廷，就像一座破草房，一把火就可以烧个干干净净。这时候去长沙城，你说是不是飞蛾扑火？”
郭嵩焘说：“那依你的意思，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了？”说出这句话，郭嵩焘又觉不妥，看一眼周围，在这深山之中，并无外人。
左宗棠没那么多顾忌，依然大着嗓门说：“改朝换代未必，但长毛深得人心却是显而易见的。从张中丞的信看来，长毛进了湖南后，已经有十万之众。你想，长毛在广西起事的时候，不过几千人，这一年多，就到了十万人，如果不是深得人心，能一呼百应吗？”
郭嵩焘说：“跟着长毛闹腾的，多是目不识丁的莽撞百姓，读书人少之又少。长毛信奉上帝，其他的神灵一概不信，走到哪里砸到哪里，连孔圣人的牌位也当柴烧了，所以读书很少跟他们走。”
左宗棠说：“这就是他们的失策之处。历朝历代，以宗教为名，笼络人心，趁机起事的层出不穷。长毛却拿洋教来做文章，实在不智。洋人贩卖鸦片、割我口岸，天下稍明事理者谁不恨之入骨，长毛要败，早晚要败在这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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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秀全穿红色战袍，头裹黄色头巾，在四名年轻会众的陪同下走出前台，台上台下欢声雷动。洪秀全缓缓举起双手，向人群致意，众人停止了呼喊。洪秀全声音洪亮，高声宣布：“上帝派我下凡诛妖，共建人间天堂。谁是妖？满清皇帝是妖，大小贪官污吏是妖，为富不仁的地主老财是妖，只有诛尽妖类，才能共建太平天国！从今天起，我们不再是清妖的子民！从今天起，我们要蓄发易服！从今天起，我们要同食同穿！天下多男子，尽是兄弟之辈，天下多女子，尽是姊妹之群！从今天起，朕要带领尔等，共建有田同耕、有饭同吃、人人平等、共遵上帝的太平天国！”
杨秀清带头高呼：“诛灭清妖，天下太平！”
众人跟着高呼：“诛灭清妖，天下太平！”
杨秀清又第一个跪倒在洪秀全面前，高呼：“天王万岁，万万岁！”
天王万岁万万岁的呼声声震云霄，传之数里。
洪秀全又高声宣布：“杨秀清、萧朝贵、冯云山、韦昌辉、石达开听封！天父天兄派朕下凡，带领众小诛灭清妖，共建太平，现遵天父天兄旨意，特封杨秀清为中军主将，萧朝贵为前军主将，冯云山为后军主将，韦昌辉为右军主将，石达开为左军主将，各将均受中军主将节制。并特准中军主将在朕陛下站立奏事。”
五人同声高呼：“谢天王！”
广西巡抚以六百里加紧上报朝廷，新登基不到一年的咸丰帝奕詝大为震怒，但他没有立即召军机大臣前来，而是先请他的师傅吏部尚书兼协办大学士杜受田进宫议事。
杜受田一到，咸丰立即让他看广西巡抚郑祖深的奏折。广西金田拜上帝教会众，聚众滋事，竟然杀死前去剿办的副将伊克坦布。
杜受田说：“皇上注意到了没有，金田的会匪劝人行善，去正留邪，在金田并未骚扰百姓，劫掠的只是数家富户，而穷家小户群起而追随，而且能秋毫无犯，纪律严明，可见不是乌合之众，以史为鉴，这样的匪类往往包藏野心，才是最大的祸患。”
咸丰帝十分赞同师傅的意见，问：“那依师傅之间，应该如何处置？”
杜受田说：“行军打仗，无外人、饷两端。广西群盗如毛，非有德高望重实心任事的大员前往督办不可。臣以为，前云贵总督林则徐可当此任。他在云贵任上，剿抚兼用，治理匪患，成效卓然，就是土匪，对他也是心服口服。另外，他在两广总督任上，虎门销烟，振我国威，深得敬重，由他去广西，颁给钦差关防，相机剿抚，广西文武，悉听调遣。同时，要从湖南、贵州、广东调兵入桂助剿。至于军饷，着户部筹拨，并令广东藩库先拨银十万两应急。”
回到原籍福州养病的林则徐，身体一直不好，但接到上谕，不顾病体虚弱，立即起程，从福州星驰就道，赶往广西。从他起程的时候，广西的军报就不断递来，真是遍地烽火。他一再催促加紧赶路，风尘仆仆，病情加重，除了疝气外，又加了上吐下泄的毛病。这天进了潮州境内普宁县时，他实在支持不住，敲敲轿身，扶轿的戈什哈喊一声停。
绿呢大轿停了下来，戈什哈打开轿帘，问：大人，有何吩咐？
林则徐说：我下去透透气。
这时林汝舟也赶了过来，和戈什哈扶林则徐下轿。林则徐一只脚刚迈出轿来，就一口憋不住，吐了起来。稍事休息，便继续上路。林汝舟叮嘱前面的顶马，压住马步，慢一点走。
晚上，到了普宁驿馆。林则徐病势加重，晚饭一口也没吃，自觉难以复起，吩咐儿子，准备纸笔，他要口述遗折。儿子准备好后，林则徐断断徐徐的口述：“微臣林则徐病重，自知万难就痊，伏枕叩谢天恩，仰祈圣鉴事：
“窃臣奉命驰赴粤西，即于十月初二日由本籍福建侯官县起程，原以军务紧急，星驰前往。讵知行过潮州府城，臣吐泻大作，力疲不能兼程，气弱不能转动，再经舆中颠簸，三日内尚不能行至两站，虽经赶紧延医调治，仍困惫愈深，昏晕难起，元气大损，痰喘不休。据医者云，积久虚劳，心脉已散，百药罔效。自料万无生机，伏枕望阙碰头，悲号欲绝。
“伏念臣筮任四十年，历官十四省，仰荷三朝知遇，受恩深重，报称毫无。此次蒙皇上特遣视师，谬膺重任。臣自当尽心竭力，虽一息尚存，不敢稍懈。虽料半途而废，难延犬马之余生。未效一矢之劳，上负圣恩委任，实切九泉之憾。自知痼疾膏肓，愈觉哀鸣于垂尽。
“臣手颤不能书，臣带子生员林汝舟随行，谨口授其缮写，恭折由两广督臣附便具奏，叩谢天恩。伏乞皇上圣鉴，臣不胜呜咽迫切之至。谨奏。”
林汝舟含泪写完，交给父亲过目。林则徐没有细看，点点头，对儿子说：“你再代我写一个附片，湖南湘阴举人左宗棠，人才难得，我要向皇上举荐－－臣为官举政多年，历经宦海沉浮，遍数门生故吏，唯以左氏其人令吾倍加叹服，文可安邦定国，武可治军靖乱，其才具乃盖世无双。它年国家有难，朝廷亟需人才之际，切勿忘此干练之才。得之，乃举国有幸；失之，乃朝廷无量损失。”
当天夜里，林则徐病逝于普宁县驿馆中。
林则徐去世，举朝震悼。他在临终之时专门举荐人才，而且是个不见经传的举人，咸丰帝颇感奇怪，问师傅杜受田是否了解湘阴举人左宗棠。杜受田说：“臣也不太了解。臣向湖南籍的官员打听过，此人三次进京会试，都未能及第。据说他注重经实致用的学问，对农事、盐政、水利等多有研究。为人颇自负，自称今亮，有些恃才傲物。”
咸丰帝对“侍才傲物”四字十分敏感，他对师傅说：“自称今亮，口气蛮大的。既然他这样自负，就考个状元探花让朕瞧瞧。”
杜受田比较客观，说：“林则徐既然推荐，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是不是有才，以后有的是机会来考验他。如果皇上想用他，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这都是后话。如今最急的是安排广西督师的大员。”
朝廷几次更换钦差大臣，但都束手无策，太平军出广西，入湖南，连占江华、永明、桂阳、郴州。在郴州，又有数千采煤矿工投奔，编为土营，专门负责挖地道、埋地雷、炸城堡、掘堑壕。湖南巡抚骆秉章与湖南提督余万清商议，为了防备太平军北进长沙，在衡州聚集重兵设防。西王萧朝贵听说长沙空虚，要求带轻兵数千绕道突袭。洪秀全和杨秀清同意他的要求，让他带2000余人，沿湘赣边境北上。萧朝贵率军从郴州出发，经永兴、安仁、攸县、茶陵、醩陵，一路之上官军望风披靡，数千百姓投到萧朝贵旗下。半个月后的一天下午，萧朝贵率军四千兵临长沙城下。湖南巡抚骆秉章因为连失州县，被撤职查办，调贵州巡抚张亮基接任湖南巡抚。
新任湖南巡抚张亮基，临危受命，凶多吉少，他的幕府多不愿随他赴险。他想起他的属下贵东道胡林翼就是湖南人，对湖南的情形熟，而且结交人多，不妨请他推荐几个人才。此时胡林翼正带兵驻湘桂边界，收到张亮基的信立即推荐左宗棠。他在信中说：“左子季高，才品超冠等伦，廉介方刚，忠肝义胆，与时俗迥异。其胸罗古今地图兵法，本朝典章，切实讲求，精通时务，访问之余，定蒙鉴赏。即使所谋有成，必不受赏，更无论世俗之利欲矣。”张亮基得此信很高兴，说：“如果这位左先生真如胡润之所说，才能卓异，又不计名利，实在太难得了。”幕僚看过胡林翼的信，提醒张亮基说：“看胡观察的说法，这位左先生未必好请。”张亮基说：“侍才傲物嘛！如果左先生果真有才，三请四请都无不可！”
张亮基写好亲笔信，派出两名专差，快马加鞭，到湘阴去请左宗棠。两位专差到左宗棠家中，已是人去屋空，向人打听，说左先生已经去青山白水洞避难了。青山在湘阴东部，这里峰峦交错，沟谷纵横，地形复杂。两位专差在山间转了大半天才找到白水洞。
白水洞在一条山谷中，因为洞底岩石为乳白色，流水看上去也是白的，因此人称白水洞。洞不大，也不深，但洞外巨大的岩石形成天然的厅堂，左宗棠和好友郭嵩焘便把茅屋建在这天然厅堂中，坐北面南，屋后是潺潺流水，谷中是啾啾鸟鸣，算得上是世外桃园。
郭嵩涛是左宗棠同乡，是翰林院庶吉士。因老母去世，丁忧在籍。两人在此结草屋，比邻而居。左宗棠二哥一家、周夫人的妹妹一家，还有郭嵩焘的弟弟郭崑焘、郭仑焘也带着全家搬过来了。虽然住处简陋，但这么多亲朋好友相聚而居，也别有一番情致。郭氏兄弟都是很有见识的人，大家在一起谈天说地，很是投机。
张亮基的专差赶到时，左宗棠正与郭崑焘下棋，郭嵩焘、郭仑焘及周夫人的妹夫围在一边观战。左宗棠占了优势，步步紧逼，把马砰的一声按下去，得意洋洋的喝道：“将！”郭崑焘一看，这一步是将死了，看左宗棠那副得意，心里恨得不得了，说：“再杀一盘，再杀一盘。”
周夫人的妹夫说：“人都说文如其人，依我看，棋也是如其人。你们几个，都是针尖对麦芒的脾气，当心打起架来。”
左宗棠连胜两局，自然会大方一些，连连摇手说：“此言差矣，崑焘乃是小弟，我这当大哥的怎么也要让小弟一步，怎么会打得起架来？”
左崑焘说：“你哪有当大哥胸襟，步步紧逼，招招杀手，还说让小弟一步。”
郭嵩焘说：“听说，长毛已经把长沙围起来。”
左宗棠说：“他围他的城，我下我的棋，老三，把棋摆上。”
郭崑焘是老三，左宗棠也是老三，郭崑焘一边摆棋一边说：“你只说老三，我还以为说的是你呢。”
周夫人的妹夫说：“看来天下要大乱了。”
“大乱了好。”左宗棠说，“乱极则治。”
郭崑焘说：“依三哥看来，长毛会不会打到白水洞来？”
“不会。”左宗棠用力向前攻一只卒子，说：“长毛从广西到湖南，攻下过永安、全州、道州，可是随后又放弃了。围攻过桂林，攻不下就又撤围走了。他们老老小小这么多人，吃粮就是个问题，所以必须不断劫掠通都大邑，最不济也要县城。白水洞这样的地方，请他们也不会来的。”
一帮人正在关注棋局，张亮基的专差到了跟前竟然都未发觉，两位公差拱手说：“敢问各位大哥，左先生可是住在这里？”
大家见是公差，互相对视一眼，左宗棠示意大家禁口，他问：“这里姓左的多的是，你找哪位左先生？”
公差回答：“我家老爷差小的找名宗棠字季高的左先生。”
左宗棠问：“你家老爷是何人，找左先生又有何贵干？”
两位差人见此人刨根问底，起了戒心，说：“先生若知道左先生便告诉我们一声，若不知，我们便寻他处，公务在身，恕难相告。”
左宗棠说：“实话说，你找我算是找对人了，如果不告诉我，你们就甭想找到姓左的。”
郭嵩焘在旁帮腔说：“两位差官，他的话不假，你们实话实说错不了，他有办法找到姓左的。”
两位差官交换一下眼下，一位说：“我们是巡抚衙门的，奉张抚台之命，来请左先生。”
“左某与你们大人素不相识，请他做什么？”
“我们家老爷请左先生出山当老夫子，出谋划策。”
“哦，是这么档子事。”左宗棠说，“告诉你们老爷，姓左的这个人，本领不大脾气大，他不会出山当什么师爷的。要论刑名钱谷，绍兴人出了名的。无绍不成幕嘛，请你们老爷另请高明。”
一位公差聪明，已经猜出眼前这个人大概就是左宗棠，所以故意生气说：“这位大哥说话差矣。钱谷师爷我们家老爷自然不缺。我们家老爷要请的是能出大主意的高参，也只有左先生担当的起。贵东道胡观察大人对我们老爷说，这位左先生乃是湘阴卧龙，今世诸葛，怎么能与绍兴师爷相提并论？”
这话左宗棠高兴，对郭嵩焘说：“又是胡润之多事。”
郭嵩焘对两位差官说：“你们算是找对人了，这位就是你们要找的湘阴卧龙。”
两位公差重新见礼，恭恭敬敬把张亮基的亲笔信奉上。
左宗棠看罢了，把信放到一边，对两位公差说：“你们大人美意我心领了，回去告诉你们抚台大人，就说左某才学了了，并不象胡润之说的那么好，请另寻高明。”
两位公差又再三相请，无奈左宗棠意志坚决，两人只好悻悻而归。
郭嵩焘说：“张中丞都说了什么？季公怎么一口回绝了？”
左宗棠把信递给郭嵩焘，郭嵩焘看罢说：“难得张中丞如此诚心相请，季公何不就此出山？”
左宗棠连连摇头：“出山容易回山难。如今国事败坏已极，朝廷贤奸不分，官员则贪贿成风，地方则盗贼蜂起，一遇洪涝灾害，更是饥民遍地。说句不中听的话，如今的朝廷，就像一座破草房，一把火就可以烧个干干净净。这时候去长沙城，你说是不是飞蛾扑火？”
郭嵩焘说：“那依你的意思，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了？”说出这句话，郭嵩焘又觉不妥，看一眼周围，在这深山之中，并无外人。
左宗棠没那么多顾忌，依然大着嗓门说：“改朝换代未必，但长毛深得人心却是显而易见的。从张中丞的信看来，长毛进了湖南后，已经有十万之众。你想，长毛在广西起事的时候，不过几千人，这一年多，就到了十万人，如果不是深得人心，能一呼百应吗？”
郭嵩焘说：“跟着长毛闹腾的，多是目不识丁的莽撞百姓，读书人少之又少。长毛信奉上帝，其他的神灵一概不信，走到哪里砸到哪里，连孔圣人的牌位也当柴烧了，所以读书很少跟他们走。”
左宗棠说：“这就是他们的失策之处。历朝历代，以宗教为名，笼络人心，趁机起事的层出不穷。长毛却拿洋教来做文章，实在不智。洋人贩卖鸦片、割我口岸，天下稍明事理者谁不恨之入骨，长毛要败，早晚要败在这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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