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十章 心结
第二日课间休息时，方诏把慈心叫到吹雪亭，交予她几本从桂州家里带回的医书，慈心接过，有些不好意思道：“谢谢你记得。昨日卖白果本是得了钱，可以请你吃饭的，可最后又没了。……”
慈心不由把昨日遭遇告诉方诏，末了才轻呼道：“哎呀，我忘了他是哑巴啦。我和爹爹应该给他雇好马车，送他上路才是，万一赶车的不识字，他如何与人沟通？”
方诏看着一脸懊色的小女孩，不由软声安慰几句，然后不露痕迹岔开话题。
“下次，你拣的白果，我给你拿到桂州去卖如何？桂州是大郡，价钱该比镇上高些。”
“哦，好啊。对了，你知道胖大海么？”慈心果然不觉已经转移话题，那么大一篮子白果才得五十文，慈心是觉得有些亏。
“嗯？什么胖大海？”方诏对从慈心嘴里听到自己从未听过的新词，已经见怪不怪了。
慈心免不了一番解说，自那天问白果收购事宜时，慈心已经清楚镇上药材铺不识胖大海这味药，慈心不确定的是当世人皆不识，还是小地方的人孤陋寡闻而已。
方诏听慈心说完，沉吟一下道：“我从未听过这味药，明日你拿些来给我娘看看，嗯，若我娘也不识，下次休沐我再问问我爹。”
“好啊，若是新药材，你说我能靠它挣钱么？”慈心在方诏面前一向不掩饰自己的“市侩”。
“呵呵，若能证明其功效，衙门对发现新药材好像是有赏钱的。”方诏对上慈心的“财迷”眼神，不由失笑。
“你对药材那么有兴趣，还要看医书，是想学医么？”方诏问。
“嗯，我是想学医。但不为悬壶济世，只为家人身体康健。你明了的，我家家境不算好，我爹的月钱只够我们一家糊口。若有人生病，请郎中或抓药什么的，开支便捉襟见肘。何况，郎中也不好请，万一三更半夜得急病，……”慈心停顿一下，强调说：“所以我想学医，以保家人平安。”
“你呢？你爹娘都懂医理，你为何不学医？难道你想考功名光宗耀祖？”和方诏相处了几个月，慈心对这个温文早熟的孩子深有好感，彼此也熟得可以开玩笑了。不过一般都是慈心逗方诏，方诏对她的话一概淡定处之。
“我自幼体弱多病，从记事起，好像便没有一天不喝药的。原本我爹在太医署当差，前途大好，却因京城冬天寒冷，对我的喘症不好，他便自请来这气候温暖的桂州。我娘医术上也有极高天份，因我，至今她只诊治过我这一个病人。”
方诏轻咳几声，接道：“从小我便知自己体弱，说不定哪天睡着了便醒不来。倒不是畏死，我只怕双亲因我心伤。爹娘都是医者又如何，总有些病人是治不好的。我不要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故我不愿学医。”
慈心听得方诏这番说话，有惊讶亦有心疼，问道：“你身体很差么？”在她看来，方诏虽有些先天不足，但也是家里太娇惯了，以致瘦弱了些，体质差了些而已。若能加强锻炼，应能改善如今状况，难道他还有什么先天难愈的疾病？
“五岁时某天我偷听到爹娘谈话，他们说我，说我，活不过十八！”后半句，方诏几乎是咬牙说出的。这是压在他心上的一块大石，不能让爹娘知晓他明了自个儿的短寿，亦无人可诉，没想到对着面前一脸关切的小女孩，他便这么轻松说出自己这个惊天大秘密！
“你平时疾走、跑跳，作激烈运动时，可会心悸，嗯，以致晕厥的情况？或者受伤后，伤口很难愈合？”慈心追问。
“嗯，这倒没有。什么是激烈运动？。”秘密有人分担的感觉就是好，方诏虽觉慈心问得奇怪，却能轻松作答。
“哦～”慈心没有回答方诏后半句，低头沉思起来。没有上述症状，就排除了先天性心脏病、血友病的可能。肺结核？也不像啊？
“你确定你听到你爹娘谈论病情的时候，说的是你？”慈心问。
方诏想了一下，才迟疑答道：“那倒没有，他们只说‘这孩子’。但家里就我一个，……”方诏也不确定起来。
“好了，快上课了。这事我们以后再说。”慈心心下已经打定主意，收拾好书册，和方诏各自回教舍不提。
中午在口福居吃饭时，方诏才明白慈心的“以后”是多久。
“方姨，方诏活不过十八么？他得的是什么病？”古人一般秉承“食不言，寝不语”，故口福居虽有熙熙攘攘人，却无嘈嘈杂杂音。慈心这句问话，声量不大不小，同桌两人均大惊！
方诏嘴里正含了一口汤，“噗～”的一下，直接把桌上大大小小的碗碟全糟践了。方娘子惊讶过后，看着慈心正经严肃的神色，不由轻笑回道：“哪个浑小子说的？”言罢还瞟了对面方诏几眼。
“方诏自己说的。他说五岁时偷听到方姨和方叔的谈话，说他活不过十八。我想知道他到底得了啥绝症。”慈心很坦白。
方诏又急又气，这人，怎么刚和她说的秘密，她便向娘倒个露底呢，她可知这般直白，娘会伤心的么！方诏狠狠盯了一眼慈心，恨不得捂上她那张小嘴！然后又担忧看向自己娘亲，咦，娘脸上的神色没有哀伤，却是一种说不出的古怪表情！
“你说，是方诏自己说，他活不过十八？”方娘子声音很轻，语速很慢，话是对慈心说的，方诏却感到一股危险气息扑面而来！
“是啊，他还觉得自己拖累爹娘呢。”慈心不遗余力地火上浇油。
“娘，我去重新拿些饭菜过来。”方诏看到方娘子的眼眯了起来，虽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否短寿之人，却能当机立断，懂得如今还是避其锋芒为上，立马寻个由头遁走。
方诏端着饭菜回来时，桌上被喷汤的碗碟都撤走了，慈心和方娘子二人又如往常一般有说有笑，仿佛刚才那幕都是自己的错觉。
三人吃完饭，方诏刚想和慈心一起去教舍写课业，方娘子叫住他，言“咱娘俩要好好谈谈心”，打发慈心先走了。
第二日，慈心和方诏在老时间、老地方(课间休息、吹雪亭)接上头后，慈心抢先开口：“对不起！昨日未经你同意，便把你的秘密告知于人！”说完，慈心对方诏深深一躬。
昨日她的出发点虽说是好的，但换作方诏的角度看，却是极不地道。慈心在向方娘子开口前已想好，事后一定要向方诏郑重道歉。
本来就不习惯板着脸的方诏一看慈心既主动认错，且也因为慈心那番“口无遮拦”，解开了他心中最大的一个结，他似乎再无生气的理由。
昨日方诏和方娘子一番彻谈，方诏才知晓当年父母口中“那活不过十八”的孩子说的根本不是他！
方诏父亲之所以自请到桂州，除了有为方诏身体考虑的缘由，其自身亦是愿意到各地阅历，接触不同的病症，以精湛自身医术。而方娘子医术上有天份，却更愿意呆在家里做研究，而非四处出诊救人。
而当方娘子弄清自家儿子于五岁后性子越发冷情的真正缘由：他怕同人太过亲近，等哪一日自己走了，亲近之人会难过，不由泪如滂沱。母子两人说一道，哭一道，最后总算解开所有的结，两人均轻松自在不少。
方诏脸上恢复了一贯温和，没答慈心的话茬，道：“昨日你说的那胖大海，可曾带来了？”
“嗯？哦，带了。”慈心解开腰上系着的荷囊，一边掏果子，一边叨叨：“其实你就是体质差了点，方姨太娇惯你了，男孩子要粗养，你应该多晒太阳，多锻炼才是。你看，你比我大两岁，个头却只和我一般高。哪天，寻个好天气，你跟我去爬山吧。山里空气可好了，……”
方诏一言不发，只想着明日到吹雪亭前，记得先倒杯水给她备着。
方娘子亦不识胖大海，听慈心解说了这味药材的一番药理毒理，不由大奇，问道：“你这都是从何得知的？”
“某日我在山上玩耍，碰到一个道姑拣这小果子，是她告诉我的。”慈心早想好说辞，静月回来了不假，但方娘子是不可能到妙翠观找人对质的。
果然，方娘子不再追问下去，只说要把此果子带回去让方博士看看，慈心还特地给她带了一大把，以供方娘子泡水、研究之用。
下一个休沐日后，方诏给慈心带回一盒点心，略带歉意道：“我爹和几个同僚都试了那胖大海，确定是一味新药材，但衙门没有赏钱。我爹说，等以后这药用得多了，你再卖那些果子罢。”
“呵呵，无妨，我又不急着用钱。”慈心心内自动补了一句：我只是急着想知道那个大秘密而已，不过高祖秘辛那么多年都无人读懂，再多等些时候也没什么。
吹雪亭内，慈心小口吃着那盒点心，赞道：“嗯，不愧是大城出品啊，味道真不错。你也吃啊！”
方诏看着吃得满嘴渣渣的慈心，道：“我爹让我抽空看看那几棵胖大海树，再顺便问一下栽种方法。你会吧？”
慈心摇头，很干脆道：“不会！嗯，今日天儿不错，待午饭后，我带你上山玩吧，顺便看看那几棵树。”
慈心不由把昨日遭遇告诉方诏，末了才轻呼道：“哎呀，我忘了他是哑巴啦。我和爹爹应该给他雇好马车，送他上路才是，万一赶车的不识字，他如何与人沟通？”
方诏看着一脸懊色的小女孩，不由软声安慰几句，然后不露痕迹岔开话题。
“下次，你拣的白果，我给你拿到桂州去卖如何？桂州是大郡，价钱该比镇上高些。”
“哦，好啊。对了，你知道胖大海么？”慈心果然不觉已经转移话题，那么大一篮子白果才得五十文，慈心是觉得有些亏。
“嗯？什么胖大海？”方诏对从慈心嘴里听到自己从未听过的新词，已经见怪不怪了。
慈心免不了一番解说，自那天问白果收购事宜时，慈心已经清楚镇上药材铺不识胖大海这味药，慈心不确定的是当世人皆不识，还是小地方的人孤陋寡闻而已。
方诏听慈心说完，沉吟一下道：“我从未听过这味药，明日你拿些来给我娘看看，嗯，若我娘也不识，下次休沐我再问问我爹。”
“好啊，若是新药材，你说我能靠它挣钱么？”慈心在方诏面前一向不掩饰自己的“市侩”。
“呵呵，若能证明其功效，衙门对发现新药材好像是有赏钱的。”方诏对上慈心的“财迷”眼神，不由失笑。
“你对药材那么有兴趣，还要看医书，是想学医么？”方诏问。
“嗯，我是想学医。但不为悬壶济世，只为家人身体康健。你明了的，我家家境不算好，我爹的月钱只够我们一家糊口。若有人生病，请郎中或抓药什么的，开支便捉襟见肘。何况，郎中也不好请，万一三更半夜得急病，……”慈心停顿一下，强调说：“所以我想学医，以保家人平安。”
“你呢？你爹娘都懂医理，你为何不学医？难道你想考功名光宗耀祖？”和方诏相处了几个月，慈心对这个温文早熟的孩子深有好感，彼此也熟得可以开玩笑了。不过一般都是慈心逗方诏，方诏对她的话一概淡定处之。
“我自幼体弱多病，从记事起，好像便没有一天不喝药的。原本我爹在太医署当差，前途大好，却因京城冬天寒冷，对我的喘症不好，他便自请来这气候温暖的桂州。我娘医术上也有极高天份，因我，至今她只诊治过我这一个病人。”
方诏轻咳几声，接道：“从小我便知自己体弱，说不定哪天睡着了便醒不来。倒不是畏死，我只怕双亲因我心伤。爹娘都是医者又如何，总有些病人是治不好的。我不要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故我不愿学医。”
慈心听得方诏这番说话，有惊讶亦有心疼，问道：“你身体很差么？”在她看来，方诏虽有些先天不足，但也是家里太娇惯了，以致瘦弱了些，体质差了些而已。若能加强锻炼，应能改善如今状况，难道他还有什么先天难愈的疾病？
“五岁时某天我偷听到爹娘谈话，他们说我，说我，活不过十八！”后半句，方诏几乎是咬牙说出的。这是压在他心上的一块大石，不能让爹娘知晓他明了自个儿的短寿，亦无人可诉，没想到对着面前一脸关切的小女孩，他便这么轻松说出自己这个惊天大秘密！
“你平时疾走、跑跳，作激烈运动时，可会心悸，嗯，以致晕厥的情况？或者受伤后，伤口很难愈合？”慈心追问。
“嗯，这倒没有。什么是激烈运动？。”秘密有人分担的感觉就是好，方诏虽觉慈心问得奇怪，却能轻松作答。
“哦～”慈心没有回答方诏后半句，低头沉思起来。没有上述症状，就排除了先天性心脏病、血友病的可能。肺结核？也不像啊？
“你确定你听到你爹娘谈论病情的时候，说的是你？”慈心问。
方诏想了一下，才迟疑答道：“那倒没有，他们只说‘这孩子’。但家里就我一个，……”方诏也不确定起来。
“好了，快上课了。这事我们以后再说。”慈心心下已经打定主意，收拾好书册，和方诏各自回教舍不提。
中午在口福居吃饭时，方诏才明白慈心的“以后”是多久。
“方姨，方诏活不过十八么？他得的是什么病？”古人一般秉承“食不言，寝不语”，故口福居虽有熙熙攘攘人，却无嘈嘈杂杂音。慈心这句问话，声量不大不小，同桌两人均大惊！
方诏嘴里正含了一口汤，“噗～”的一下，直接把桌上大大小小的碗碟全糟践了。方娘子惊讶过后，看着慈心正经严肃的神色，不由轻笑回道：“哪个浑小子说的？”言罢还瞟了对面方诏几眼。
“方诏自己说的。他说五岁时偷听到方姨和方叔的谈话，说他活不过十八。我想知道他到底得了啥绝症。”慈心很坦白。
方诏又急又气，这人，怎么刚和她说的秘密，她便向娘倒个露底呢，她可知这般直白，娘会伤心的么！方诏狠狠盯了一眼慈心，恨不得捂上她那张小嘴！然后又担忧看向自己娘亲，咦，娘脸上的神色没有哀伤，却是一种说不出的古怪表情！
“你说，是方诏自己说，他活不过十八？”方娘子声音很轻，语速很慢，话是对慈心说的，方诏却感到一股危险气息扑面而来！
“是啊，他还觉得自己拖累爹娘呢。”慈心不遗余力地火上浇油。
“娘，我去重新拿些饭菜过来。”方诏看到方娘子的眼眯了起来，虽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否短寿之人，却能当机立断，懂得如今还是避其锋芒为上，立马寻个由头遁走。
方诏端着饭菜回来时，桌上被喷汤的碗碟都撤走了，慈心和方娘子二人又如往常一般有说有笑，仿佛刚才那幕都是自己的错觉。
三人吃完饭，方诏刚想和慈心一起去教舍写课业，方娘子叫住他，言“咱娘俩要好好谈谈心”，打发慈心先走了。
第二日，慈心和方诏在老时间、老地方(课间休息、吹雪亭)接上头后，慈心抢先开口：“对不起！昨日未经你同意，便把你的秘密告知于人！”说完，慈心对方诏深深一躬。
昨日她的出发点虽说是好的，但换作方诏的角度看，却是极不地道。慈心在向方娘子开口前已想好，事后一定要向方诏郑重道歉。
本来就不习惯板着脸的方诏一看慈心既主动认错，且也因为慈心那番“口无遮拦”，解开了他心中最大的一个结，他似乎再无生气的理由。
昨日方诏和方娘子一番彻谈，方诏才知晓当年父母口中“那活不过十八”的孩子说的根本不是他！
方诏父亲之所以自请到桂州，除了有为方诏身体考虑的缘由，其自身亦是愿意到各地阅历，接触不同的病症，以精湛自身医术。而方娘子医术上有天份，却更愿意呆在家里做研究，而非四处出诊救人。
而当方娘子弄清自家儿子于五岁后性子越发冷情的真正缘由：他怕同人太过亲近，等哪一日自己走了，亲近之人会难过，不由泪如滂沱。母子两人说一道，哭一道，最后总算解开所有的结，两人均轻松自在不少。
方诏脸上恢复了一贯温和，没答慈心的话茬，道：“昨日你说的那胖大海，可曾带来了？”
“嗯？哦，带了。”慈心解开腰上系着的荷囊，一边掏果子，一边叨叨：“其实你就是体质差了点，方姨太娇惯你了，男孩子要粗养，你应该多晒太阳，多锻炼才是。你看，你比我大两岁，个头却只和我一般高。哪天，寻个好天气，你跟我去爬山吧。山里空气可好了，……”
方诏一言不发，只想着明日到吹雪亭前，记得先倒杯水给她备着。
方娘子亦不识胖大海，听慈心解说了这味药材的一番药理毒理，不由大奇，问道：“你这都是从何得知的？”
“某日我在山上玩耍，碰到一个道姑拣这小果子，是她告诉我的。”慈心早想好说辞，静月回来了不假，但方娘子是不可能到妙翠观找人对质的。
果然，方娘子不再追问下去，只说要把此果子带回去让方博士看看，慈心还特地给她带了一大把，以供方娘子泡水、研究之用。
下一个休沐日后，方诏给慈心带回一盒点心，略带歉意道：“我爹和几个同僚都试了那胖大海，确定是一味新药材，但衙门没有赏钱。我爹说，等以后这药用得多了，你再卖那些果子罢。”
“呵呵，无妨，我又不急着用钱。”慈心心内自动补了一句：我只是急着想知道那个大秘密而已，不过高祖秘辛那么多年都无人读懂，再多等些时候也没什么。
吹雪亭内，慈心小口吃着那盒点心，赞道：“嗯，不愧是大城出品啊，味道真不错。你也吃啊！”
方诏看着吃得满嘴渣渣的慈心，道：“我爹让我抽空看看那几棵胖大海树，再顺便问一下栽种方法。你会吧？”
慈心摇头，很干脆道：“不会！嗯，今日天儿不错，待午饭后，我带你上山玩吧，顺便看看那几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