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八十七章 何求？
“……这才知道，爷爷在两个月前去世了。王支书的老婆和她儿子不知去向，有人说是拿着我爸寄回去的钱跑了。”
随后，是一阵长达1分钟的沉默。
“所以这就是你一定要把这件事儿告诉你爸妈的原因对吧？”罗耐打破了沉默，问道。
“嗯，你们也知道，我把这个人平时话很少，但是心思很重的，加上整个家族经历的这样厄运，他的心里早就被打下了深深的烙印，而且永远都不可能平复了。有时候他说不定看到什么东西就会睹物思人，想起我的爷爷奶奶。早些时候他一想到这些东西眼泪马上就会掉下来，但是我和妈妈却从来都没有注意过，只是觉得他有时正在做一件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会停下来，或者起身离开，或者是去做另外一件事了，很奇怪。后来终于有一天我们在家一块儿看电视。在调台的时候正遇到一个台正在播关于文革的纪录片，爸爸在那个台多停了一会之后就跳过去了。但是马上，爸爸又回想起了往事，像往常一样说了句‘你们看吧，我出去买包烟’就起身离开了。可正当他站在门口换鞋的时候，我和妈妈突然就听到一声巨大的爆破音。等我们出来看的时候，发现爸爸一只手扶着墙壁，一只手捂着脸。眼泪从他的指缝中流下来，但是我却听不到他的声音——后来我明白了，作为一个男人，他觉得掉眼泪已经是一件不光彩的事儿了。如果再像女人一样连哭带嚎，那样真的就太丢人了，即便是在自己的家人面前。而这下他无论如何不能再瞒着我和妈妈了。他详详细细地把他所知道的关于我的家族的所有的故事讲给了我和妈妈，从人物，到对话，甚至每件事所在的年份他都能一一说明。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记住那些零碎而枯燥的数字的，所以我一直特别自责自己没能像他那样把家族的历史刻在脑子里，那些历史都是我的前生，其中哪怕有一点偏差都不会有今天的我。那些才是你真正需要记住和反思的东西，那才是一个人真正的灵魂归宿，那才是关于一个人的真实的历史，而非几个呼风唤雨的大人物玩儿的政治游戏！”“四夫”说到这儿突然变得十分得激动，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对不起，罗耐，请原谅，你知道我最讨厌中国大陆学校里的历史课了。”
罗耐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你用不着说对不起。‘对不起’这仨字儿应该让那些历史课本的编辑来说。”
“四夫”继续说道：“可是没办法，我只能记到我爸一半的程度。后来我想既然我家的族谱在‘文革’里散失掉了，我何不尽自己的能力把家谱再延续下去呢？于是我就跑去找我爸，让他把整个经历再重复一遍，可是我没想到几次去找他他一个字都都没说，只是单纯地让我‘别问了’。这样，那个完整无误的家族史就只能永驻在爸爸的心中了。并且那次以后我就再也没看到他因为这些回忆而掉泪了，而他能回想起往事的时候似乎也少了许多。以我对自己父亲的了解，我知道，那只是时间的灰尘慢慢覆盖了曾经的痛楚，让它们变得模糊了而已。然而那伤疤却在爸爸的身上永远都抹不掉。他依旧像记自己的名字一样铭记着那一张张面孔和一个个年份，从未忘记过。现在我想他之所以不肯再向别人，包括我，提起那些事，可能就是因为它们太过残酷了，不管是亲历者，还是铭记者。爸爸不希望这种沉痛再在我的身上过多地延续，所以选择了将这份记忆终结在自己的身上，带着它步入坟墓，让不堪回首的永远都不再回首。”
窝在被子里的“四夫”不知道，他爸妈早就听到了从他房间里传出的哭泣声，早就悄悄地站在他房间的门口听着“四夫”的讲述了。妈妈强忍住不出声，但脸上早就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泪痕。爸爸则抱着妈妈的肩膀，一声不响地注视着窗外的天空。
情绪已然失控的“四夫”还在继续说着：“但是，我爸说过的这句话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他说：‘如果我当初不那么要强，把自己在大城市里遇到的委屈和不安告诉你爷爷的话，我就不会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看到，连他去世的具体时间都不知道了。如果我能软弱一点儿的话，他一定会让我回去的，而我也一定会回去的。因为那儿有我的家。’就因为这句‘因为那儿有我的家’，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我都不会瞒着他们。真正的父母其实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孩子最后是能成为高管巨贾还是平头百姓，他们只要能看到自己的孩子一辈子能平平安安，能吃饱饭，能穿暖衣，他们就知足了。只可惜很多人不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也许是我们的价值观不同吧。我爸说这句话的那年我六岁，和他开始经历家庭变故的年龄相同……”
还没说完，“四夫”的手机电就用光了。这时“四夫”的妈妈大喊了一声“儿子”又扑了上来。母子二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罗耐默默地揣起了电话，走到丁幺身边也坐在了马路牙子上。
“小幺啊，你说人活这一辈子到底是图个什么玩意儿呢？山珍海味也不过是用来充饥，绫罗绸缎也不过是用来蔽体。最后所有人还不是都他妈的一个下场。”罗耐的眼前是穿梭不停的车流和人流，但他此时心情却是异常地安静。
“哎这俩小伙子挪挪地方儿行不？换个地方坐，要不我这车没法儿停了。”
两人抬头一看是个中年的哥，正从车里探出头来冲他们喊着。两人站起来离开了那个停车位。
“小幺”看了看二哥似乎有些红肿的眼睛，把手搭在罗耐肩膀上说：“二哥，别伤感了，咱还是先说说臧黎萧他们送钱的事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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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是一阵长达1分钟的沉默。
“所以这就是你一定要把这件事儿告诉你爸妈的原因对吧？”罗耐打破了沉默，问道。
“嗯，你们也知道，我把这个人平时话很少，但是心思很重的，加上整个家族经历的这样厄运，他的心里早就被打下了深深的烙印，而且永远都不可能平复了。有时候他说不定看到什么东西就会睹物思人，想起我的爷爷奶奶。早些时候他一想到这些东西眼泪马上就会掉下来，但是我和妈妈却从来都没有注意过，只是觉得他有时正在做一件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会停下来，或者起身离开，或者是去做另外一件事了，很奇怪。后来终于有一天我们在家一块儿看电视。在调台的时候正遇到一个台正在播关于文革的纪录片，爸爸在那个台多停了一会之后就跳过去了。但是马上，爸爸又回想起了往事，像往常一样说了句‘你们看吧，我出去买包烟’就起身离开了。可正当他站在门口换鞋的时候，我和妈妈突然就听到一声巨大的爆破音。等我们出来看的时候，发现爸爸一只手扶着墙壁，一只手捂着脸。眼泪从他的指缝中流下来，但是我却听不到他的声音——后来我明白了，作为一个男人，他觉得掉眼泪已经是一件不光彩的事儿了。如果再像女人一样连哭带嚎，那样真的就太丢人了，即便是在自己的家人面前。而这下他无论如何不能再瞒着我和妈妈了。他详详细细地把他所知道的关于我的家族的所有的故事讲给了我和妈妈，从人物，到对话，甚至每件事所在的年份他都能一一说明。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记住那些零碎而枯燥的数字的，所以我一直特别自责自己没能像他那样把家族的历史刻在脑子里，那些历史都是我的前生，其中哪怕有一点偏差都不会有今天的我。那些才是你真正需要记住和反思的东西，那才是一个人真正的灵魂归宿，那才是关于一个人的真实的历史，而非几个呼风唤雨的大人物玩儿的政治游戏！”“四夫”说到这儿突然变得十分得激动，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对不起，罗耐，请原谅，你知道我最讨厌中国大陆学校里的历史课了。”
罗耐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你用不着说对不起。‘对不起’这仨字儿应该让那些历史课本的编辑来说。”
“四夫”继续说道：“可是没办法，我只能记到我爸一半的程度。后来我想既然我家的族谱在‘文革’里散失掉了，我何不尽自己的能力把家谱再延续下去呢？于是我就跑去找我爸，让他把整个经历再重复一遍，可是我没想到几次去找他他一个字都都没说，只是单纯地让我‘别问了’。这样，那个完整无误的家族史就只能永驻在爸爸的心中了。并且那次以后我就再也没看到他因为这些回忆而掉泪了，而他能回想起往事的时候似乎也少了许多。以我对自己父亲的了解，我知道，那只是时间的灰尘慢慢覆盖了曾经的痛楚，让它们变得模糊了而已。然而那伤疤却在爸爸的身上永远都抹不掉。他依旧像记自己的名字一样铭记着那一张张面孔和一个个年份，从未忘记过。现在我想他之所以不肯再向别人，包括我，提起那些事，可能就是因为它们太过残酷了，不管是亲历者，还是铭记者。爸爸不希望这种沉痛再在我的身上过多地延续，所以选择了将这份记忆终结在自己的身上，带着它步入坟墓，让不堪回首的永远都不再回首。”
窝在被子里的“四夫”不知道，他爸妈早就听到了从他房间里传出的哭泣声，早就悄悄地站在他房间的门口听着“四夫”的讲述了。妈妈强忍住不出声，但脸上早就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泪痕。爸爸则抱着妈妈的肩膀，一声不响地注视着窗外的天空。
情绪已然失控的“四夫”还在继续说着：“但是，我爸说过的这句话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他说：‘如果我当初不那么要强，把自己在大城市里遇到的委屈和不安告诉你爷爷的话，我就不会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看到，连他去世的具体时间都不知道了。如果我能软弱一点儿的话，他一定会让我回去的，而我也一定会回去的。因为那儿有我的家。’就因为这句‘因为那儿有我的家’，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我都不会瞒着他们。真正的父母其实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孩子最后是能成为高管巨贾还是平头百姓，他们只要能看到自己的孩子一辈子能平平安安，能吃饱饭，能穿暖衣，他们就知足了。只可惜很多人不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也许是我们的价值观不同吧。我爸说这句话的那年我六岁，和他开始经历家庭变故的年龄相同……”
还没说完，“四夫”的手机电就用光了。这时“四夫”的妈妈大喊了一声“儿子”又扑了上来。母子二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罗耐默默地揣起了电话，走到丁幺身边也坐在了马路牙子上。
“小幺啊，你说人活这一辈子到底是图个什么玩意儿呢？山珍海味也不过是用来充饥，绫罗绸缎也不过是用来蔽体。最后所有人还不是都他妈的一个下场。”罗耐的眼前是穿梭不停的车流和人流，但他此时心情却是异常地安静。
“哎这俩小伙子挪挪地方儿行不？换个地方坐，要不我这车没法儿停了。”
两人抬头一看是个中年的哥，正从车里探出头来冲他们喊着。两人站起来离开了那个停车位。
“小幺”看了看二哥似乎有些红肿的眼睛，把手搭在罗耐肩膀上说：“二哥，别伤感了，咱还是先说说臧黎萧他们送钱的事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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