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八十六章 人去楼空
“不行，我今天就要说完！”“四夫”强行遏止住了呜咽，用小而凝重的声音说道，“这还远远不是最惨的。就在爷爷被游街的那一天的那一刻，一个人独自在家里被群小批斗的奶奶被他们——被他们给——”
罗耐和丁幺听到这儿，“四夫”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接一声的沉闷的咳嗽声。两人的耳朵紧贴着手机听筒的位置仔细辨别着这个奇怪的声音……终于，他们明白了，这是“四夫”在用被子堵着嘴咳嗽的声音。
在极度的悲伤中，“四夫”竟已流不出一滴眼泪，而完全在用质地柔软的喉咙来表达着这个对野蛮人世摧残心肺的控诉。但他又不想让父母发现，从而引起更多人痛苦的回忆，就只好将所有的仇恨通过磨得尖利却只能用来对付食物的牙齿发泄到身上的被子上面。
可“四夫”不知道，这样做将只能激发自己更大的怨气，让痛苦更痛苦，让仇恨更仇恨。
“四哥，你还是别再说了，求你了！”一旁的“小幺”已经泪雨如注。他不想再听下去了，跑到一旁的马路牙子上坐了下来，用一张纸巾捂着脸，肩膀上下抖动着。
咳嗽声持续了大约五分多钟才渐渐平息。“四夫”的喉咙使劲地蠕动了两下，想要咽下两口吐沫。可是那柔软的口腔在刚刚剧烈的颤抖之中已经筋疲力竭，再也分泌不出一毫升的液体了。当任正夫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的嗓音已经变得异常沙哑，好像一个垂死之人又被人用双手掐住了脖子一样难受而难听。但他首先来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笑声，那笑声让远在电话另一头的罗耐不寒而栗。
“哼哼，那帮流氓无赖们没有想到的是奶奶有着如此刚烈的性情。她咬住了离她最近的一个流氓伸出来的嘴唇，双手则伸向了他的裤裆。奶奶将对这个世界所有的留恋都转化为了愤怒，然后又将愤怒转化为力气。她嘴上和手上同时用力，当场把那个流氓的下嘴唇咬掉，直接露出下面的一排黄牙；而他的俩蛋也被奶奶的双手狠狠地捏碎。只见那个流氓一手捂着嘴，一手捂着蛋，躺在地上滚个不停。哼哼，但是只滚了不到一分钟，他就开始浑身剧烈地抽搐，并发出痛苦而有节奏的呻吟。最后在这片呻吟中他疼痛而死，哈哈哈哈哈哈哈……”讲到此处，“四夫”痛快地笑出了声。可谁知几声过后他的声调一变，再一次不由自主地哽咽起来。这次“四夫”不再给这悲愤的发泄设置阻碍了，他趴在枕头上肆无忌惮地哭了起来……
哭声中“四夫”继续讲述。
“周围那些杀人犯们看到这一幕也被惊呆了。他们面带惧色地看着满口喷着鲜血，满眼射着怒火的奶奶不敢再前进一步了。可就在这个僵持的时候，那些流氓的头儿举着一根一人多高、拇指粗细的铁竿子跑着步冲了过来。他挥动着铁竿子，向奶奶的脑袋砸了过去。奶奶的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流氓头儿，连眨都没眨一下，就这样盯着流氓头儿的脸往生了。这是后来我爷爷从一个当时在现场但是被流氓们逼迫着一起前往我家的一个同乡口中得知的。据说奶奶倒下之后两只眼睛还不肯放过打死他的流氓，像两只钩子一样钩住了那个流氓的魂魄。最后那个流氓真的没过几年就得病死掉了，却没有一个人说得清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当天晚上，多亏了邻村的一个姓王的村支书带着一伙人把爷爷从公社里救了出来带到了他们那个村，不然爷爷很可能活不到第二天了。那个村支书曾经在爷爷家里做过一阵子的短工。他知道爷爷的为人，生活简朴，待人热情诚恳，并且从来没干过亏心事儿，在他手下干过活儿的不管是农民还是工匠，没有一个不被地主、富农榨过油的——除了我爷爷。有一次爷爷雇来一个短工来修房子，看那短工实在是太可怜太穷了，就在房子修好之后多给了那工人两倍的工钱。而这个短工后来就成了爷爷邻村的村支书，加上邻村的‘红色恐怖’没有爷爷所在的村子那么严重。于是爷爷就在那个王支书的照顾之下还算平安地度过了最困难的那几年。在这期间爷爷听说了奶奶的死讯，曾经一度精神崩溃了。但是好心的支书一家人不仅收留爷爷照顾他的生活，还一直陪在爷爷的左右，不断劝慰和鼓励他。最后爷爷竟奇迹般地恢复了！”这时“四夫”的语气较刚才平静了许多，他清清嗓子继续说，“不久之后我爸也被这位王支书接到了自己家里。我爸是家里的独苗儿，加上我爷爷和王支书的老婆孩子总共六口人需要王支书的喂养和庇佑。我爸当然谨记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但是当他成年之后第一次沿着出走的路再次回到走出的地方，王支书的家早就空无一物了……”
“这就是我爷爷那一辈受过的苦难。但就是这样一个遭了一辈子罪的老头在临死的时候竟然没能见上自己儿子一面就撒手人寰了……”
罗耐感觉“四夫”的声音又低了下去，似乎情绪又要上来，连忙说道：“嗯嗯，老四，你接着说，我们听着呢！”
于是“四夫”接着说：“十多年之后我爸在镇上的初中辍学了。便打算跑到省城来打拼，不出人头地誓不回乡。于是他把我爷爷交给王支书的老婆赡养——那时候王支书已经死了，他的儿子也在文革的时候饿死了两个，全家只剩下一个儿子和他的妈妈了。我爸觉得出现这些结果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出人头地干大事的意志就更强烈了。最后他毅然决然地来到了这儿，来到了远番村。可是没想到一事不顺就事事不顺。不管我爸怎么努力最后的结果都不令人满意。期间我爸往老家寄过几次钱，还写信说一切顺利——顺利什么呀，他遇到的那些挫折一个字都没在信上写过，他完全就是报喜不报忧！然而就是为了兑现当初那句诺言，我爸真的就一年多没回过老家，包括过年也再没回去看过爷爷。当他在远番村开了一家小饭馆稍有起色之后他忐忑地回到了乡里。这才知道，爷爷在两个月前去世了。王支书的老婆和她儿子不知去向，有人说是拿着我爸寄回去的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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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耐和丁幺听到这儿，“四夫”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接一声的沉闷的咳嗽声。两人的耳朵紧贴着手机听筒的位置仔细辨别着这个奇怪的声音……终于，他们明白了，这是“四夫”在用被子堵着嘴咳嗽的声音。
在极度的悲伤中，“四夫”竟已流不出一滴眼泪，而完全在用质地柔软的喉咙来表达着这个对野蛮人世摧残心肺的控诉。但他又不想让父母发现，从而引起更多人痛苦的回忆，就只好将所有的仇恨通过磨得尖利却只能用来对付食物的牙齿发泄到身上的被子上面。
可“四夫”不知道，这样做将只能激发自己更大的怨气，让痛苦更痛苦，让仇恨更仇恨。
“四哥，你还是别再说了，求你了！”一旁的“小幺”已经泪雨如注。他不想再听下去了，跑到一旁的马路牙子上坐了下来，用一张纸巾捂着脸，肩膀上下抖动着。
咳嗽声持续了大约五分多钟才渐渐平息。“四夫”的喉咙使劲地蠕动了两下，想要咽下两口吐沫。可是那柔软的口腔在刚刚剧烈的颤抖之中已经筋疲力竭，再也分泌不出一毫升的液体了。当任正夫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的嗓音已经变得异常沙哑，好像一个垂死之人又被人用双手掐住了脖子一样难受而难听。但他首先来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笑声，那笑声让远在电话另一头的罗耐不寒而栗。
“哼哼，那帮流氓无赖们没有想到的是奶奶有着如此刚烈的性情。她咬住了离她最近的一个流氓伸出来的嘴唇，双手则伸向了他的裤裆。奶奶将对这个世界所有的留恋都转化为了愤怒，然后又将愤怒转化为力气。她嘴上和手上同时用力，当场把那个流氓的下嘴唇咬掉，直接露出下面的一排黄牙；而他的俩蛋也被奶奶的双手狠狠地捏碎。只见那个流氓一手捂着嘴，一手捂着蛋，躺在地上滚个不停。哼哼，但是只滚了不到一分钟，他就开始浑身剧烈地抽搐，并发出痛苦而有节奏的呻吟。最后在这片呻吟中他疼痛而死，哈哈哈哈哈哈哈……”讲到此处，“四夫”痛快地笑出了声。可谁知几声过后他的声调一变，再一次不由自主地哽咽起来。这次“四夫”不再给这悲愤的发泄设置阻碍了，他趴在枕头上肆无忌惮地哭了起来……
哭声中“四夫”继续讲述。
“周围那些杀人犯们看到这一幕也被惊呆了。他们面带惧色地看着满口喷着鲜血，满眼射着怒火的奶奶不敢再前进一步了。可就在这个僵持的时候，那些流氓的头儿举着一根一人多高、拇指粗细的铁竿子跑着步冲了过来。他挥动着铁竿子，向奶奶的脑袋砸了过去。奶奶的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流氓头儿，连眨都没眨一下，就这样盯着流氓头儿的脸往生了。这是后来我爷爷从一个当时在现场但是被流氓们逼迫着一起前往我家的一个同乡口中得知的。据说奶奶倒下之后两只眼睛还不肯放过打死他的流氓，像两只钩子一样钩住了那个流氓的魂魄。最后那个流氓真的没过几年就得病死掉了，却没有一个人说得清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当天晚上，多亏了邻村的一个姓王的村支书带着一伙人把爷爷从公社里救了出来带到了他们那个村，不然爷爷很可能活不到第二天了。那个村支书曾经在爷爷家里做过一阵子的短工。他知道爷爷的为人，生活简朴，待人热情诚恳，并且从来没干过亏心事儿，在他手下干过活儿的不管是农民还是工匠，没有一个不被地主、富农榨过油的——除了我爷爷。有一次爷爷雇来一个短工来修房子，看那短工实在是太可怜太穷了，就在房子修好之后多给了那工人两倍的工钱。而这个短工后来就成了爷爷邻村的村支书，加上邻村的‘红色恐怖’没有爷爷所在的村子那么严重。于是爷爷就在那个王支书的照顾之下还算平安地度过了最困难的那几年。在这期间爷爷听说了奶奶的死讯，曾经一度精神崩溃了。但是好心的支书一家人不仅收留爷爷照顾他的生活，还一直陪在爷爷的左右，不断劝慰和鼓励他。最后爷爷竟奇迹般地恢复了！”这时“四夫”的语气较刚才平静了许多，他清清嗓子继续说，“不久之后我爸也被这位王支书接到了自己家里。我爸是家里的独苗儿，加上我爷爷和王支书的老婆孩子总共六口人需要王支书的喂养和庇佑。我爸当然谨记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但是当他成年之后第一次沿着出走的路再次回到走出的地方，王支书的家早就空无一物了……”
“这就是我爷爷那一辈受过的苦难。但就是这样一个遭了一辈子罪的老头在临死的时候竟然没能见上自己儿子一面就撒手人寰了……”
罗耐感觉“四夫”的声音又低了下去，似乎情绪又要上来，连忙说道：“嗯嗯，老四，你接着说，我们听着呢！”
于是“四夫”接着说：“十多年之后我爸在镇上的初中辍学了。便打算跑到省城来打拼，不出人头地誓不回乡。于是他把我爷爷交给王支书的老婆赡养——那时候王支书已经死了，他的儿子也在文革的时候饿死了两个，全家只剩下一个儿子和他的妈妈了。我爸觉得出现这些结果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出人头地干大事的意志就更强烈了。最后他毅然决然地来到了这儿，来到了远番村。可是没想到一事不顺就事事不顺。不管我爸怎么努力最后的结果都不令人满意。期间我爸往老家寄过几次钱，还写信说一切顺利——顺利什么呀，他遇到的那些挫折一个字都没在信上写过，他完全就是报喜不报忧！然而就是为了兑现当初那句诺言，我爸真的就一年多没回过老家，包括过年也再没回去看过爷爷。当他在远番村开了一家小饭馆稍有起色之后他忐忑地回到了乡里。这才知道，爷爷在两个月前去世了。王支书的老婆和她儿子不知去向，有人说是拿着我爸寄回去的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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