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九章 天明（2）
七十六、
盖聂从寄养的人家处打了声招呼，便将天明带走了。村里的人更是因为送走了瘟神忙不迭的纷纷感谢。彼此都没什么留恋，天明也早已习惯了辗转的生活。天明只是觉得，带他走的这个大叔从来不笑，总是冷着一张脸，唯独在他缠着他问父母的事情的时候，脸上有一丝的柔软和忧伤。
入夜。两人在驿馆歇脚。天明问过盖聂，他们要去哪里，盖聂也只是沉默。其实不是盖聂不想说，而是他也不知道，他想找到解开天明身上咒印的方法，但却毫无头绪。后来天明也习惯了盖聂的寡言，至少大叔对他很好没有恶意，这就够了。天明躺在榻上，看着屋顶发呆。几天晚上都是这样，他睡在榻上，盖聂在塌边浅寐。
“大叔？”天明忽然轻轻地开口。“嗯。”黑暗中的盖聂沉声应道。没有丝毫睡意，看来也是没睡着。天明坐了起来，盖聂起身坐到他身边，伸手摸了摸天明的头，“怎么了，天明？”天明看着盖聂，摸着颈上的琉璃璧，“大叔，他们说这个是我父母留给我的……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说罢将琉璃璧从衣领中拽了出来。
皎洁的月光下，琉璃璧静静的躺在天明的手上。比天明的小手小了一圈，黄绿色渐变，上面隐约有暗纹的形状。
一瞬间，盖聂脑中“嗡”的一声，如遭雷击。竟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物件。那是他的传家之物，一直是贴身的内饰，直到五年前的一个夜晚，不知什么原因突然不见了。可是……为什么会在天明这里？！他接过琉璃璧，指尖微颤。明显是被人掰成两块的，这半块上面的字是……“赵”！
脑中混沌一片，似乎有什么尘封已久的东西蠢蠢欲动，欲破茧而出。
突然一阵剧痛袭来，以排山倒海毁天灭地之势，猛烈得似乎瞬间要撕碎四肢百骸。盖聂瞬间脸色惨白，额头渗出冷汗，耳边只剩轰隆的嗡嗡声。一丝鲜血自嘴角溢出，在天明的惊呼声中，盖聂竟昏了过去。
长长的梦魇。似乎坠入了一个虚无的空间，又好像是陷入了自己的过去。
无数的画面疯狂的闪回，渐渐填满曾经的那段空白。那段被强制抹除的往昔，那段和她有关的过往，从虚无空白，到黑白两色，再到缤纷鲜活，直至一如昨日般生动。
记忆如洪水般倾泻而出。
他记起了他们并不坦诚相见却剑拔弩张的初遇以及后来她除去易容后在屋顶的初遇；他记起了他们从秦国到卫国一路上的同行，还有那次他受了重伤后他们莫名其妙的脱险；他记起了她假装不会武功但一直为他治伤，他们的几次在星空下的对话和她的泪水；他记起了他们到了卫国后分道扬镳然而几日后再见时却发现了彼此的欺骗与利用；他记起了她拦在他和荆轲之间，他勉强收了力道才避免伤了她；他记起了她扶着荆轲轻声对他说，“赵成，你……就当从未见过慕蓉这个人吧”……
原来，是他亲口告诉的她，他叫赵成。原来，他们最初见面时就已隐喻了互相伤害的结局。原来，他们虽然彼此欺骗相互利用，但毕竟曾经并肩作战出生入死，到后来最终是两人都没有忍心下手。原来，他们的过去竟是如此的……错综复杂。
原来在那么那么久以前，他们三个人就已经纠缠在一起了……
当然，他们之间的过去，远远不止这些。这段相遇与同行，只不过是后来一切的开端而已。
七十七、
那次分别之后，盖聂没想过还会再遇见他们。虽然之前和慕蓉的交集不同于以往任何的人，但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断片，虽然特别但是很短，慢慢的便会埋葬在记忆中。
然而，闯入咸阳宫的人却还是他们。在那人撕下面具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的时候，他是有那么一瞬的呆愣的，心中说不出什么感觉。这次再让她走，便是真的不想再让他们坚持了。如果此生再也见不到她……对她或许也是好的。
秦绯会突然想见旷修，这倒是令盖聂颇有些意外。可是他没想到，此时宫中的秦绯，竟是慕蓉。她似乎是故意露出破绽引他来，何以如此笃定他的立场？他知道她的易容术出神入化，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荆轲不告知他的计划便放心的放她进宫。
果然后来还是被秦王发现，为了引出荆轲将她丢进了天牢。作为护卫，他的消息自然是最为灵通。可是一向坚如磐石的心中竟有一丝的迟疑，一个女子，虽然是刺客，但是天牢……后来方知，即使是在天牢里，也困不住她，咸阳宫地形图和兵力布阵图最终还是通通的送到了太子丹的手上。
正在他按捺不住不知为何而起的焦急一心想去救估计撑不下去了的她时，终于等到了荆轲。荆轲不想连累他，于是两人制定了计划，悄无声息的救走了城楼上的她。然而却没想到，阴差阳错的却是他中了毒。
回忆的最后一个片段是，慕蓉和荆轲在屋外不知在争论什么，不久慕蓉推门进来，然后便点了他的昏睡穴。再醒来时，他就已经在自己的殿内了，并且完全忘记了慕蓉。而他一直贴身带着的家传琉璃璧，也丢失在那一晚。
盖聂缓缓睁开眼，依旧头痛欲裂。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夜色仍在持续，低头只看到了小脸上挂着交错的泪痕靠在自己身上呼呼大睡的天明。一时间心头涌上万般复杂情感，伸出微颤的手轻轻抚了抚天明毛茸茸的头发。
他终于找回了五年前的记忆。却没想到，事实的真相竟是这样。荆轲临终的话加上天明颈上的琉璃璧指向了最明确答案。
即使他对那晚没有记忆——但那火热交缠的喘息，那纠结缠绵的发丝，那温存细腻的触感，以及身心交融的默契……似乎仍流连于心底最深处。
——天明，是他的儿子。是他，和她的孩子！
给天明拉了拉被子，起身走到窗前。
盖聂心里很乱，前所未有的混乱。感动、震撼、绞痛、悲伤，翻江倒海，五味杂陈。他无法想象她如何承受住他就在她和儿子面前他却一无所知而她又隐瞒住事实真相不能告知的痛楚。
她或许没想过，他有朝一日会记起来。但是天明颈上的琉璃璧却还是出卖了她的真心。这只是一半，那另一半呢？
而且，他当时中的“子夜”，到底是一种什么毒？他的直觉告诉他，关于这个毒，或许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在那段他忘记她们的日子里，他亲手毁了她的武功，又亲眼看着嬴政对天明下咒……他猛地闭上双眼，不能再想下去了……他到底亏欠了她多少，伤害了她多少……而她，竟真的为了他和天明，死死地守着这个秘密，到最后一刻也没有告诉他……
他与她。最初是利害，过程是意外，结局……是爱。
七十八、
盖聂望着渐白的天边。不过蓉儿，你真的是给儿子起了个好名字呢。一如她所说，在无边无尽的黑夜过后，一定会有美丽的天明。他懂，她其实是想说，在这战火纷飞狼烟四起的尽头，一定会有清明的盛世太平。
他回头看着榻上安睡的天明，蓉儿，这么多年，你一个人，是如何撑过来的呢……
如果一开始我们没有相遇，是不是承受得会少一些。你是不是，会更幸福一点？
如果我们不是身在这乱世之中，如果你爱上的人不是我，你会不会，平安喜乐？
如果我不是剑圣盖聂，该多好。如果我真的只是赵成，该多好。
或许是值得庆幸的，这世上，还有值得他牵挂的人。那是她生命的延续，是他们今生今世都无法斩断的联系。或许他不能无牵无挂，但是，有她和孩子，就足矣了。他不想再做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他只想做自己觉得对和值得的事情。
可是，她已不在，她已离开。他，只能活在永远没有她的世界。
她走得洒脱，留下他，每时每刻，无声的折磨。
天明揉揉眼睛，迷迷糊糊的看着站在窗前静静望着他的人。“嗯？我怎么睡着了……大叔？你醒了？”盖聂很想应他一声，可是干涩的喉咙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简单的洗漱过后，继续前行。却改了之前的方向。天明疑惑，“大叔，我们要去哪儿？”盖聂不知从何说起，他想先等自己弄清楚所有的事情之后，再告知天明真相。“我们去……找你娘……”天明一愣，随即狂喜：“我娘？真的吗？太好了！”盖聂看着他欣喜单纯的灿烂笑脸心下一阵刺痛，“天明……”“嗯？”“你娘已经……死了……”最后两个字，似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得出口。
然而再次返回那片竹林时，盖聂不禁愣住了。慕蓉的坟……显然被人动过了。盖聂下意识的握紧了渊虹。会是谁呢？难道是嬴政？但是不会有人知道慕蓉埋在这里啊……正想着，头顶忽然传来沙沙的声响。不知是对方隐藏的太好还是内力太高，盖聂竟没有感到丝毫杀气，他下意识的将天明护在身后，看着从天而降的人。
竟是那个多年前遇见过的道士。盖聂松了口气，施礼，“道长。”那道士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微微一笑，“我可是等了你很久了。”盖聂看着他，没有说话。身后的天明在好奇的探头探脑，盖聂拍拍他的头，示意他不要出声。道士伸出手，“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想找这个东西吧。”那掌心中静静躺着的，正是另外半块琉璃璧。
盖聂接过璧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老者笑着点了点头。将琉璃璧紧紧地握在手心，盖聂沉声道，“前辈可知，‘子夜’一毒？”道士收了笑容，“你真的想知道？”盖聂没回答，但是坚定的眼神已经回答了一切。道士轻轻叹了口气。
“子夜”是一种无解奇毒。通过体表接触浸入纯阳之体，当日子时发作。唯有通过阴阳调和方可化去子夜在男子体内的毒素将其渡到女子体内，而后男子将会丧失对女子的全部记忆，而子夜的余毒则存留于女子体内，无法根除。
而她在帮他解毒之后就有了身孕，生产之时激发余毒，她为了孩子只能铤而走险以毒攻毒下一剂猛药将毒素封至心脉。后来的事自然无需多说，殚精竭虑心脉受损，回天乏术。
原来，这一切的一切，其实都因他而起。如果不是为了他，她根本不会落到如此田地。修长的身影微微一晃，站立不稳后退了一步。
【他终于一切都想起来。隐忍的真相也终于大白。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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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天明忽然轻轻地开口。“嗯。”黑暗中的盖聂沉声应道。没有丝毫睡意，看来也是没睡着。天明坐了起来，盖聂起身坐到他身边，伸手摸了摸天明的头，“怎么了，天明？”天明看着盖聂，摸着颈上的琉璃璧，“大叔，他们说这个是我父母留给我的……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说罢将琉璃璧从衣领中拽了出来。
皎洁的月光下，琉璃璧静静的躺在天明的手上。比天明的小手小了一圈，黄绿色渐变，上面隐约有暗纹的形状。
一瞬间，盖聂脑中“嗡”的一声，如遭雷击。竟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物件。那是他的传家之物，一直是贴身的内饰，直到五年前的一个夜晚，不知什么原因突然不见了。可是……为什么会在天明这里？！他接过琉璃璧，指尖微颤。明显是被人掰成两块的，这半块上面的字是……“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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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他亲口告诉的她，他叫赵成。原来，他们最初见面时就已隐喻了互相伤害的结局。原来，他们虽然彼此欺骗相互利用，但毕竟曾经并肩作战出生入死，到后来最终是两人都没有忍心下手。原来，他们的过去竟是如此的……错综复杂。
原来在那么那么久以前，他们三个人就已经纠缠在一起了……
当然，他们之间的过去，远远不止这些。这段相遇与同行，只不过是后来一切的开端而已。
七十七、
那次分别之后，盖聂没想过还会再遇见他们。虽然之前和慕蓉的交集不同于以往任何的人，但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断片，虽然特别但是很短，慢慢的便会埋葬在记忆中。
然而，闯入咸阳宫的人却还是他们。在那人撕下面具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的时候，他是有那么一瞬的呆愣的，心中说不出什么感觉。这次再让她走，便是真的不想再让他们坚持了。如果此生再也见不到她……对她或许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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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后来还是被秦王发现，为了引出荆轲将她丢进了天牢。作为护卫，他的消息自然是最为灵通。可是一向坚如磐石的心中竟有一丝的迟疑，一个女子，虽然是刺客，但是天牢……后来方知，即使是在天牢里，也困不住她，咸阳宫地形图和兵力布阵图最终还是通通的送到了太子丹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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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的最后一个片段是，慕蓉和荆轲在屋外不知在争论什么，不久慕蓉推门进来，然后便点了他的昏睡穴。再醒来时，他就已经在自己的殿内了，并且完全忘记了慕蓉。而他一直贴身带着的家传琉璃璧，也丢失在那一晚。
盖聂缓缓睁开眼，依旧头痛欲裂。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夜色仍在持续，低头只看到了小脸上挂着交错的泪痕靠在自己身上呼呼大睡的天明。一时间心头涌上万般复杂情感，伸出微颤的手轻轻抚了抚天明毛茸茸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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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是他的儿子。是他，和她的孩子！
给天明拉了拉被子，起身走到窗前。
盖聂心里很乱，前所未有的混乱。感动、震撼、绞痛、悲伤，翻江倒海，五味杂陈。他无法想象她如何承受住他就在她和儿子面前他却一无所知而她又隐瞒住事实真相不能告知的痛楚。
她或许没想过，他有朝一日会记起来。但是天明颈上的琉璃璧却还是出卖了她的真心。这只是一半，那另一半呢？
而且，他当时中的“子夜”，到底是一种什么毒？他的直觉告诉他，关于这个毒，或许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在那段他忘记她们的日子里，他亲手毁了她的武功，又亲眼看着嬴政对天明下咒……他猛地闭上双眼，不能再想下去了……他到底亏欠了她多少，伤害了她多少……而她，竟真的为了他和天明，死死地守着这个秘密，到最后一刻也没有告诉他……
他与她。最初是利害，过程是意外，结局……是爱。
七十八、
盖聂望着渐白的天边。不过蓉儿，你真的是给儿子起了个好名字呢。一如她所说，在无边无尽的黑夜过后，一定会有美丽的天明。他懂，她其实是想说，在这战火纷飞狼烟四起的尽头，一定会有清明的盛世太平。
他回头看着榻上安睡的天明，蓉儿，这么多年，你一个人，是如何撑过来的呢……
如果一开始我们没有相遇，是不是承受得会少一些。你是不是，会更幸福一点？
如果我们不是身在这乱世之中，如果你爱上的人不是我，你会不会，平安喜乐？
如果我不是剑圣盖聂，该多好。如果我真的只是赵成，该多好。
或许是值得庆幸的，这世上，还有值得他牵挂的人。那是她生命的延续，是他们今生今世都无法斩断的联系。或许他不能无牵无挂，但是，有她和孩子，就足矣了。他不想再做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他只想做自己觉得对和值得的事情。
可是，她已不在，她已离开。他，只能活在永远没有她的世界。
她走得洒脱，留下他，每时每刻，无声的折磨。
天明揉揉眼睛，迷迷糊糊的看着站在窗前静静望着他的人。“嗯？我怎么睡着了……大叔？你醒了？”盖聂很想应他一声，可是干涩的喉咙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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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再次返回那片竹林时，盖聂不禁愣住了。慕蓉的坟……显然被人动过了。盖聂下意识的握紧了渊虹。会是谁呢？难道是嬴政？但是不会有人知道慕蓉埋在这里啊……正想着，头顶忽然传来沙沙的声响。不知是对方隐藏的太好还是内力太高，盖聂竟没有感到丝毫杀气，他下意识的将天明护在身后，看着从天而降的人。
竟是那个多年前遇见过的道士。盖聂松了口气，施礼，“道长。”那道士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微微一笑，“我可是等了你很久了。”盖聂看着他，没有说话。身后的天明在好奇的探头探脑，盖聂拍拍他的头，示意他不要出声。道士伸出手，“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想找这个东西吧。”那掌心中静静躺着的，正是另外半块琉璃璧。
盖聂接过璧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老者笑着点了点头。将琉璃璧紧紧地握在手心，盖聂沉声道，“前辈可知，‘子夜’一毒？”道士收了笑容，“你真的想知道？”盖聂没回答，但是坚定的眼神已经回答了一切。道士轻轻叹了口气。
“子夜”是一种无解奇毒。通过体表接触浸入纯阳之体，当日子时发作。唯有通过阴阳调和方可化去子夜在男子体内的毒素将其渡到女子体内，而后男子将会丧失对女子的全部记忆，而子夜的余毒则存留于女子体内，无法根除。
而她在帮他解毒之后就有了身孕，生产之时激发余毒，她为了孩子只能铤而走险以毒攻毒下一剂猛药将毒素封至心脉。后来的事自然无需多说，殚精竭虑心脉受损，回天乏术。
原来，这一切的一切，其实都因他而起。如果不是为了他，她根本不会落到如此田地。修长的身影微微一晃，站立不稳后退了一步。
【他终于一切都想起来。隐忍的真相也终于大白。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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