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嫁而不走
四十
舒志强抬腿就出了谢家大门，此后三个月，不请不露面。谢家请他，不是谢嘉嫒好了伤疤忘了痛，而是她怀孕了。孩子不能没有亲爹，就算她不要伢，也不要丈夫，婆家人和娘家人也不允许她自作主张。常言道，放债图利，娶亲图儿，没有不想传宗接代的上人，长辈们又欢天喜地的忙碌起来。为了安抚金玉娇，拾回面子，她们决定再补办一次婚礼，再进一次洞房，一切从头开始，重新来过，彻底与过去的不愉快告别。
容不得谢嘉嫒反对，舒志强也不得有异议，看孩子的份上，你俩就负点爹妈的责任吧。当初我们也这样只顾自己，这世上哪有你俩？
再后来，孤立无援的谢嘉嫒只能顺从母亲的安排，在三十二岁时嫁给了姑父家四十二岁的舒志强。因为是二女儿不听话，耽搁了二女婿的青春年华，宫喜鹊出于愧疚心理就倒贴二万，嫁妆便水涨船高，家用电器一应俱全，外带一辆摩托车。
宫喜鹊唱起哭嫁歌：娘这回是委屈你了啊，你真是娘的好闺女啊，这次要不是你排忧解难，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到婆家之后，敬重丈夫享清闲，要夫唱妇随呀，敬重公婆讨心疼，要听长辈的话呀，争取做个贤妻良母，要给谢家门庭争光啊！
谢嘉嫒也哭：月亮开花满身毛，不下雨来也下雹，开亲十年不知甜，天晴哭得天下雨，苦水要用水桶装。姻缘是道鬼门关，我娘当我讨人嫌，苦菜掺进黄连煮，鲜花偏插牛屎粑，好女不找好人家。
宫喜鹊唱：茄子开花紫包红，皮不好看心玲珑，女儿莫怨婿家穷，重物轻人要不得，富贵哪有长富贵，清贫未必总清贫。拐田拐地靠人种，无牛无犁把田挖，人好心好待妻好，里外操劳算盘响，苦尽甜来望伢崽。
谢嘉嫒哭：一粒米两头尖，一顶花轿进堂前，雨和眼泪分不出，千哭万哭躲不脱，寒要走雪也要行。生嘴说生话，生手摸生门，双脚踩生地，双眼望生人，古井埋玉无人捞。破衣烂褂是儿穿，猪狗猫食是儿粮，婆摔饭碗是失手，媳跌筷子是败家，冤苦没得人来帮。
宫喜鹊唱：一脚踏进花轿门，一姓女子改成两姓人，戴顶斗笠防雨淋，头包破絮防下雹，拿根竹棍防蛇咬。富了女儿穷了娘，自家骨肉自家疼，好牛好马不出栏，猪狗挡道绕着走，菩萨不害敬神人。
谢嘉嫒哭：竹子开花报荒年，娘疼女儿苦心肠，今世难报养育恩，来世变笋娘来尝，变根竹棒娘扶手，变架犁辕耕田庄，变只竹箕筑田埂，不枉女儿来到人世上。
宫喜鹊唱：人家上有老来下有小，在人家隔一层冷一层，十分女儿做三分儿媳，不要人家三老四小来抬举，人家父母要敬重，上人的恩德前世修，饥时当得饭，渴时当得茶，人家三亲六眷要拢络，树又大根又深，又遮日头又遮雨，有事众人多担待，人家屋场说事多谈事多，不比自家屋里住，一方风水管一方，是好是坏莫多嘴，女在婆家遭了罪，娘在屋里跟你一起受。
因为嫁妆上次已送到舒家，只是新娘子跑了，洞房也保持原状。谢家的出阁喜宴也摆过了，这次就免了。舒家的娶亲喜宴，虽筹备妥当，但当时未能迎来新娘子，酒席也就撤消，客人连礼都来不及送，也就一哄而散了。因此，遵从风俗，舒家再次筹办喜宴，摆酒席，租花车来接新人。
原本说得铁板钉钉的事，可到了迎娶吉时，左等右等却迟迟不见花车上门，男方鬼也不不一个。打电话去摧促，亲家公说：按算早该到了，会不会车坏半路上了？
谢家急忙安排人沿路去探听虚实。那人回后说：车没坏，早到了岔路口，是新郎倌不让开进来。他叫我传话，说上次你家给我家一个天大的难堪，我这次还你家一个不好下台，来而不往，非礼也。风水轮流转，上次，你家羞辱了我，怎么着也该我掐你的死穴了吧？
于是，再派人去交涉，好说歹说，忍气吞声，赔礼道歉送笑脸，求情求饶愧低首，只求此事画上圆圈。
舒志强松口：想我去娶也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除非你们派个有头有脸的长辈来放鞭认错！
盛妆待嫁的谢嘉嫒，立马嚎啕大哭：这是什么人呵？这叫什么事呵？妈呀，你这是逼我去抵债呢！这脚还没踏进舒家门，人就跌入牲畜嘴，甭想好日子啦！
宫喜鹊咬牙切齿：小畜牲，这不纯粹是给脸不要脸吗？早晓得他这样忘恩负义，我何必还要促成美事，祸害女儿？彩礼我给免了，嫁妆我也倒贴了，女儿闹事我也名誉扫地，脸面丢尽。我好不容易把女儿思想做通，他倒要蹬鼻子上头顶拉屎。你不要老婆，我还不要女婿哩，不嫁了，大不了我养活这母子！
谢清泉说：负气话不是此时说的，赌狠也不看场合。舒家的孩子，你养活，到头来还不是替他白养活一场，越疱代厨，反倒遭他耻笑，谢家没子孙，拿我的子孙顶门哩，落一辈子的嘲讽呢！
谢清风说：你养活舒志强十几年，到现在舒家还不是怨恨你？到处说是你教坏了他。挨了当头一棒，还是不长记性！
谢清风说：这情我去赔，这饶我去告，谁叫我是嘉嫒的大伯呢？另外，我估计，这坏小子对我记仇哩，趁机一并认错，将怨化解了。
谢清风到侄女婿面前放鞭赔礼，求情劝告。但舒志强转身又提出赔偿的问题来，我结了两次婚，娶的是同一个女人。上次的花销就算我的，这次的费用，该算谁的？错不在我，不能当冤大头，重复铺张，被人当猴玩耍两回！
谢清风问：赔多少？
舒志强说：一万。
谢清风说：足够你再娶一个了。这是敲诈！
舒志强说：我拿什么敲？摆喜宴，租花车，帮厨红包，不花钱呵？况且，我办了两次，这是出双份！一万娶一个，我娶两次，加起来不是两万吗？老本都亏光了，心里没得数？
谢清风说：别人一万娶一个，女方彩礼是大头，至少八千，那你出了多少？
舒志强说：对外说是五百，对内实际是免除。但不是我不给，是你不要，怨不着我哦。是你烧包呗，摆阔呗，装富人呗。耶，你搞精神文明，我搞物质文明，各取所需，各得其所，两全其美，还计较什么呢？
谢清风说：那你还不知进退？你家所有开支算起来，最多不会超出三千。你再昧了良知黑她的钱，那这婚不结拉倒！
舒志强说：咦，不就是一个卵戳的B吗？需要卵戳的B有的是。
宫喜鹊顿足惊呼：什么儿女呀？是前世的冤家对头，今世的债主！
亲家母打电话来追问：怎么回事？是你又出难题？还是你女儿又玩新招？客人都到齐了，菜也上桌子了，只等着新人来敬酒哩。要是不想结亲，你早说，现在都骑虎难下了哇。再不放人，叫我怎么跟客人说？怎么跟亲族人等说？你不要脸噢，我还要脸见人呢！
谢家还能怎么样？不按舒志强摆的圈照画下去，又能怎么着？蚀财免灾，化钱祛祸呗。幸亏是钱可以解决的，不然，这婚还真的结不了。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经过一番口舌之争，最后，谢家赔了刘家八千。现金捞到手，花车才发动，接了新娘子满意而归。也就是说，这桩婚事，舒家不仅分文没花，反倒赚了个盆满钵满。
但谢嘉嫒嫁过去后，才尝到山旯旮落后与穷困的苦滋味，由于山高庄洼，电视机根本就收不到信号，成为昴贵的摆设，又由于没有自来水，洗衣机也成为贵重的摆设，一条弯曲弯曲的碎石路，上山盘旋七里垅，下山盘旋八里岭，摩托车根本没人敢骑。超越形势的嫁妆，并不能改变十分落后的生活水平，尽管改革开放十几年了，村庄仍旧是老面孔，破旧的青砖黑瓦房，树筒围的厨房，竹筒围的厕所，茅杆盖的屋顶上茅草丛生，且虎狼出入半夜拖猪牛，野猪成群咬毁庄稼。
恰如当地流传的顺口溜，四周山高坡又陡，中间烟窑烧树兜，背炭出门一尺平，北风呼吼冒冷汗，石头绊脚踏错了，十年倒有九人丧，有女莫嫁山里头，苦水茶饭刀割喉，一生一世没福享，受苦受难去天堂。
恶劣的自然环境压得谢嘉嫒抬不起头，直不起腰，看不到生活富裕，日子幸福的任何预兆。她在生下大儿子后，就再也不愿意回山旯旮去，长期在谢家居住：娘呀娘，你没给我找个好婆家哎，我死也不去山旯旮住耶。
当时，谢雄一家居住在城里肖琳家，舒志强见样学样，也跟随老婆孩子住进谢家的老祖屋，和岳父岳母一起生活。夫妻俩个出外打工时，孩子就留给岳母照顾。
宫喜鹊永远都不晓得二女儿十年来嫁别人不成的原因，除了母亲哭闹带给她的负面影响外，主要是这个不娶的姑表在捣鬼，每次风闻她对哪个有好感，或跟哪个谈恋爱，他就找上哪个的门，说俩人是指腹为婚，青梅足马，两小无猜，连觉都睡过了，早已经是他的女人了，又说俩人已经下聘订婚，已经领证结婚，只是夫妻闹矛盾，暂时分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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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不得谢嘉嫒反对，舒志强也不得有异议，看孩子的份上，你俩就负点爹妈的责任吧。当初我们也这样只顾自己，这世上哪有你俩？
再后来，孤立无援的谢嘉嫒只能顺从母亲的安排，在三十二岁时嫁给了姑父家四十二岁的舒志强。因为是二女儿不听话，耽搁了二女婿的青春年华，宫喜鹊出于愧疚心理就倒贴二万，嫁妆便水涨船高，家用电器一应俱全，外带一辆摩托车。
宫喜鹊唱起哭嫁歌：娘这回是委屈你了啊，你真是娘的好闺女啊，这次要不是你排忧解难，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到婆家之后，敬重丈夫享清闲，要夫唱妇随呀，敬重公婆讨心疼，要听长辈的话呀，争取做个贤妻良母，要给谢家门庭争光啊！
谢嘉嫒也哭：月亮开花满身毛，不下雨来也下雹，开亲十年不知甜，天晴哭得天下雨，苦水要用水桶装。姻缘是道鬼门关，我娘当我讨人嫌，苦菜掺进黄连煮，鲜花偏插牛屎粑，好女不找好人家。
宫喜鹊唱：茄子开花紫包红，皮不好看心玲珑，女儿莫怨婿家穷，重物轻人要不得，富贵哪有长富贵，清贫未必总清贫。拐田拐地靠人种，无牛无犁把田挖，人好心好待妻好，里外操劳算盘响，苦尽甜来望伢崽。
谢嘉嫒哭：一粒米两头尖，一顶花轿进堂前，雨和眼泪分不出，千哭万哭躲不脱，寒要走雪也要行。生嘴说生话，生手摸生门，双脚踩生地，双眼望生人，古井埋玉无人捞。破衣烂褂是儿穿，猪狗猫食是儿粮，婆摔饭碗是失手，媳跌筷子是败家，冤苦没得人来帮。
宫喜鹊唱：一脚踏进花轿门，一姓女子改成两姓人，戴顶斗笠防雨淋，头包破絮防下雹，拿根竹棍防蛇咬。富了女儿穷了娘，自家骨肉自家疼，好牛好马不出栏，猪狗挡道绕着走，菩萨不害敬神人。
谢嘉嫒哭：竹子开花报荒年，娘疼女儿苦心肠，今世难报养育恩，来世变笋娘来尝，变根竹棒娘扶手，变架犁辕耕田庄，变只竹箕筑田埂，不枉女儿来到人世上。
宫喜鹊唱：人家上有老来下有小，在人家隔一层冷一层，十分女儿做三分儿媳，不要人家三老四小来抬举，人家父母要敬重，上人的恩德前世修，饥时当得饭，渴时当得茶，人家三亲六眷要拢络，树又大根又深，又遮日头又遮雨，有事众人多担待，人家屋场说事多谈事多，不比自家屋里住，一方风水管一方，是好是坏莫多嘴，女在婆家遭了罪，娘在屋里跟你一起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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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喜鹊咬牙切齿：小畜牲，这不纯粹是给脸不要脸吗？早晓得他这样忘恩负义，我何必还要促成美事，祸害女儿？彩礼我给免了，嫁妆我也倒贴了，女儿闹事我也名誉扫地，脸面丢尽。我好不容易把女儿思想做通，他倒要蹬鼻子上头顶拉屎。你不要老婆，我还不要女婿哩，不嫁了，大不了我养活这母子！
谢清泉说：负气话不是此时说的，赌狠也不看场合。舒家的孩子，你养活，到头来还不是替他白养活一场，越疱代厨，反倒遭他耻笑，谢家没子孙，拿我的子孙顶门哩，落一辈子的嘲讽呢！
谢清风说：你养活舒志强十几年，到现在舒家还不是怨恨你？到处说是你教坏了他。挨了当头一棒，还是不长记性！
谢清风说：这情我去赔，这饶我去告，谁叫我是嘉嫒的大伯呢？另外，我估计，这坏小子对我记仇哩，趁机一并认错，将怨化解了。
谢清风到侄女婿面前放鞭赔礼，求情劝告。但舒志强转身又提出赔偿的问题来，我结了两次婚，娶的是同一个女人。上次的花销就算我的，这次的费用，该算谁的？错不在我，不能当冤大头，重复铺张，被人当猴玩耍两回！
谢清风问：赔多少？
舒志强说：一万。
谢清风说：足够你再娶一个了。这是敲诈！
舒志强说：我拿什么敲？摆喜宴，租花车，帮厨红包，不花钱呵？况且，我办了两次，这是出双份！一万娶一个，我娶两次，加起来不是两万吗？老本都亏光了，心里没得数？
谢清风说：别人一万娶一个，女方彩礼是大头，至少八千，那你出了多少？
舒志强说：对外说是五百，对内实际是免除。但不是我不给，是你不要，怨不着我哦。是你烧包呗，摆阔呗，装富人呗。耶，你搞精神文明，我搞物质文明，各取所需，各得其所，两全其美，还计较什么呢？
谢清风说：那你还不知进退？你家所有开支算起来，最多不会超出三千。你再昧了良知黑她的钱，那这婚不结拉倒！
舒志强说：咦，不就是一个卵戳的B吗？需要卵戳的B有的是。
宫喜鹊顿足惊呼：什么儿女呀？是前世的冤家对头，今世的债主！
亲家母打电话来追问：怎么回事？是你又出难题？还是你女儿又玩新招？客人都到齐了，菜也上桌子了，只等着新人来敬酒哩。要是不想结亲，你早说，现在都骑虎难下了哇。再不放人，叫我怎么跟客人说？怎么跟亲族人等说？你不要脸噢，我还要脸见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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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谢嘉嫒嫁过去后，才尝到山旯旮落后与穷困的苦滋味，由于山高庄洼，电视机根本就收不到信号，成为昴贵的摆设，又由于没有自来水，洗衣机也成为贵重的摆设，一条弯曲弯曲的碎石路，上山盘旋七里垅，下山盘旋八里岭，摩托车根本没人敢骑。超越形势的嫁妆，并不能改变十分落后的生活水平，尽管改革开放十几年了，村庄仍旧是老面孔，破旧的青砖黑瓦房，树筒围的厨房，竹筒围的厕所，茅杆盖的屋顶上茅草丛生，且虎狼出入半夜拖猪牛，野猪成群咬毁庄稼。
恰如当地流传的顺口溜，四周山高坡又陡，中间烟窑烧树兜，背炭出门一尺平，北风呼吼冒冷汗，石头绊脚踏错了，十年倒有九人丧，有女莫嫁山里头，苦水茶饭刀割喉，一生一世没福享，受苦受难去天堂。
恶劣的自然环境压得谢嘉嫒抬不起头，直不起腰，看不到生活富裕，日子幸福的任何预兆。她在生下大儿子后，就再也不愿意回山旯旮去，长期在谢家居住：娘呀娘，你没给我找个好婆家哎，我死也不去山旯旮住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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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喜鹊永远都不晓得二女儿十年来嫁别人不成的原因，除了母亲哭闹带给她的负面影响外，主要是这个不娶的姑表在捣鬼，每次风闻她对哪个有好感，或跟哪个谈恋爱，他就找上哪个的门，说俩人是指腹为婚，青梅足马，两小无猜，连觉都睡过了，早已经是他的女人了，又说俩人已经下聘订婚，已经领证结婚，只是夫妻闹矛盾，暂时分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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