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州旧梦 第四章 怀璧其罪（1）
四、怀璧其罪
“阿訇！”
抬眼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连日来自己思念不已的巴图尔阿訇，储为民倒地就拜。由于先前在公交车上惊吓过度，储为民陡然看到自幼便视为世上最亲之人的巴图尔，一时情绪的转换落差过大，心情激荡之下，未待巴图尔伸手相扶，储为民便已纵身扑到他怀里：“阿訇！你也来了！”语声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
巴图尔待他情绪稍缓，慈声道：“孩子，自前日新疆一别，阿訇也很是想念你。”左手轻抚他额头，“当年的小阿勒泰长大了，个子也长得这么高，阿訇再也没法像从前那样……咳，咳……”
见巴图尔止不住地咳嗽，轻轻推开自己，储为民抬头相望，见他气息颇为不匀，咳喘个不停，走近道：“那年冬天，阿訇为了下河去救落水的小努哈而冻伤了肺叶，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调理，总是不能彻底痊愈。这次既来了北京，我一定带阿訇去好点的医院去看大夫。”
巴图尔道：“我亲手带大的几个孩子里面，就数你懂事，也最听阿訇的话。”说着，抬头看了储为民一眼，轻声道，“没什么，每到天寒，便咳得厉害些……我们回族大夫看不好的毛病，去他们汉人的医院做什么？”
“阿訇，北京的医院不比我们那儿的小门诊，毕竟是首都，无论是大夫的手艺还是治疗仪器都……”
未等储为民把话说完，巴图尔怫然打断道：“嗯，都已经咳了十几年，早就习惯了，不用那么费事。”说着，转身走向院内，储为民跟随而行。
“梁总管到底是当大官了，现在已经很少再回这边住了吧？”巴图尔随口问了一句。
储为民“嗯”了一声，低头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住了，什么话都没多说。
巴图尔也便不再作声。
院内原本嘈杂，众人见巴图尔面沉如水，立时安静下来，只有东厢房前的切糕槽旁，耳朵不大灵光的乌守尔不知身后情形，颤颤巍巍地搬着石碾举向盖在切糕上的厚木板。储为民见状，赶忙走近乌守尔身旁，帮着他合力将石块压在木板上。
储为民拍了拍手上的尘灰，问道：“阿叔，这个石碾太沉了，以后不要自个儿一个人来搬了。对了，二姑娘人呢？怎么不喊她过来一起帮你做呢。”
“没事，这么多年都搬过来了。唔，二子跑河边砸石子玩去了。”乌守尔一侧身，方才见着巴图尔，连忙咧开嘴憨憨地笑着望向阿訇。
巴图尔关切道：“乌守尔，你岁数也大了，多保重身体。转眼天也冷了，老人家还那么辛苦……”望着他满脸枯树皮般皱纹，木呆呆地望着自己，问道，“最近的切糕生意还好么？”
乌守尔微微皱起眉头：“以前的生意还行，北京人爱吃面食，这里的老人和孩子也吃得惯我们切糕的口味，可就是……”
“就是什么？”巴图尔问道。
乌守尔叹道：“阿訇刚来内地，不了解这边的情形。尤其这半年多来，我们一些维族兄弟贪图小便宜，跑到内地来卖一些注水银的劣质糕，不仅弄坏了新疆切糕的名声，也把我们新疆人的形象给彻底地毁了，”见巴图尔疑惑地望向自己，继续道，“这些小兄弟不知从哪儿搞来一些假切糕，掺了好些水银放到糕里面增加重量，又故意将切糕做得很厚，常常是几人围到一起以每两的低价诱哄小孩子，然后又故意切得很厚很重，以按斤的份量去讹诈强卖给他们汉人，虽占了一时的便宜，但着实坏了我们维族人的名声……”
见巴图尔默声不语，乌守尔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现在很多内地人一看见新疆切糕就躲得远远的，弄得我们这些辛辛苦苦做的正宗切糕也卖不出去了。这些日子来，也只有东郊这一带比较熟悉的顾客还会找过来买，要是到了西边主城区，汉人小孩子一看到我们的回疆服饰就撒腿跑得远远的。阿訇，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呢？”
巴图尔听着乌守尔不住声地连口叹气，却也无甚良策，一时也难有安慰之词，转顾储为民，问道：“阿勒泰，你对汉人的情况比较熟悉，现在真有阿叔说得这样严重么？”
“我也听说过一些。” 储为民直言道，“这些事情，也发生在我们有些教内的兄弟中。其实前些天回疆西的时候，我就想跟您建议的，后来见您一直忙于教务，就没敢打扰您。阿訇既然问起，阿勒泰不妨斗胆进言，目前教内风气大不如前，很多兄弟对于教规阳奉阴违，信仰不断摇摆，信念渐渐缺失，做事到处投机，做人四面骑墙，不再以教义为奉行准则，却想方设法为自己谋求好处，甚至不择手段，个别人的有些行为即便在违背本教的路上其实也已经走得有些远了……”
说到此处，储为民脑海里转过了梁华的影子，顿了一下，他继续道，“正好阿訇此番来京，属下建议只有很好地整顿教规，严格规范本教兄弟的言行，东都教才能得到我回疆全体民众的拥护和支持。我们一些教众却是没能很好地约束自己，其实政府对我们新疆人尤其是维族同胞，还是很照顾的，所以这些现象才会一而再地发生。国家真要严格对照政策法规，只怕我们很多兄弟早就被送进牢狱之中了，哪还有机会让这些事情累积到今天这个样子？”
巴图尔听储为民这番讲述，初时还只是面色凝重，待得后来听他说话的腔调与口气，越发觉得扎耳，转头冷冷望着储为民：“阿勒泰！”
“哦！我想起来了，在北京这地面上，其实我们还都应该称你一声储长官的。官做到什么位置了？果然长见识了，这腔调倒还真有领导样子的，哦？”巴图尔冷笑道。
“政府关心我们、照顾我们？哼，你为什么不想想，为什么我们维族人来到内地，都只能做这些卖切糕、卖葡萄干的生计？为什么我们维族兄弟进不了汉人的大工厂、大企业，只能做这些很低贱的小生意？”巴图尔怒斥道。
见储为民低下头去，巴图尔道：“这些问题，你储长官肯定不知道吧，让我告诉你！那是因为我们维族子弟受教育程度不高，技能水平不够！汉人的政府如果真地很照顾我们回疆人，他们为什么不提高我们维族人的教育状况和技能水平？”
储为民抬头应道：“中央政府已经讨论商定西部开发战略，包括阿訇说的西部人才培养、技能教育这些事情，国家并非没有考虑，只是政策的制定、实施直至问题的最终解决和落实，总要有一个阶段和过程。”
巴图尔看了他一眼：“就可惜了我们教内的兄弟，那是没福气等到接受你这样的高等教育和高端培养，自然也没你这样的见识来滔滔不绝做宏篇大论了。”说着又望了储为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所以也更没法子像你储长官这样，无论在政府里还是在军队中都是那么地左右逢源前途无量！”
储为民听出了巴图尔话里有话，立时噤声不语，回想适才言语，自己的出发点和本意虽好，但跟阿訇说话的方式和口气，的确不该这样不知深浅。储为民立即向着巴图尔拜倒在地：“您对我抚育教诲之恩，阿勒泰永志难忘。阿勒泰永远是阿訇的孩子！”
“但愿你能永远记得你是我东都教的人！” 巴图尔冷哼一声，转身不顾而去。
过错和过失都可以原谅，但过去已永不再来。昨夜之灯无论如何闪亮都不值得回首，未来是未知的，但终究透着光亮的可能……
“阿訇！”
抬眼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连日来自己思念不已的巴图尔阿訇，储为民倒地就拜。由于先前在公交车上惊吓过度，储为民陡然看到自幼便视为世上最亲之人的巴图尔，一时情绪的转换落差过大，心情激荡之下，未待巴图尔伸手相扶，储为民便已纵身扑到他怀里：“阿訇！你也来了！”语声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
巴图尔待他情绪稍缓，慈声道：“孩子，自前日新疆一别，阿訇也很是想念你。”左手轻抚他额头，“当年的小阿勒泰长大了，个子也长得这么高，阿訇再也没法像从前那样……咳，咳……”
见巴图尔止不住地咳嗽，轻轻推开自己，储为民抬头相望，见他气息颇为不匀，咳喘个不停，走近道：“那年冬天，阿訇为了下河去救落水的小努哈而冻伤了肺叶，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调理，总是不能彻底痊愈。这次既来了北京，我一定带阿訇去好点的医院去看大夫。”
巴图尔道：“我亲手带大的几个孩子里面，就数你懂事，也最听阿訇的话。”说着，抬头看了储为民一眼，轻声道，“没什么，每到天寒，便咳得厉害些……我们回族大夫看不好的毛病，去他们汉人的医院做什么？”
“阿訇，北京的医院不比我们那儿的小门诊，毕竟是首都，无论是大夫的手艺还是治疗仪器都……”
未等储为民把话说完，巴图尔怫然打断道：“嗯，都已经咳了十几年，早就习惯了，不用那么费事。”说着，转身走向院内，储为民跟随而行。
“梁总管到底是当大官了，现在已经很少再回这边住了吧？”巴图尔随口问了一句。
储为民“嗯”了一声，低头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住了，什么话都没多说。
巴图尔也便不再作声。
院内原本嘈杂，众人见巴图尔面沉如水，立时安静下来，只有东厢房前的切糕槽旁，耳朵不大灵光的乌守尔不知身后情形，颤颤巍巍地搬着石碾举向盖在切糕上的厚木板。储为民见状，赶忙走近乌守尔身旁，帮着他合力将石块压在木板上。
储为民拍了拍手上的尘灰，问道：“阿叔，这个石碾太沉了，以后不要自个儿一个人来搬了。对了，二姑娘人呢？怎么不喊她过来一起帮你做呢。”
“没事，这么多年都搬过来了。唔，二子跑河边砸石子玩去了。”乌守尔一侧身，方才见着巴图尔，连忙咧开嘴憨憨地笑着望向阿訇。
巴图尔关切道：“乌守尔，你岁数也大了，多保重身体。转眼天也冷了，老人家还那么辛苦……”望着他满脸枯树皮般皱纹，木呆呆地望着自己，问道，“最近的切糕生意还好么？”
乌守尔微微皱起眉头：“以前的生意还行，北京人爱吃面食，这里的老人和孩子也吃得惯我们切糕的口味，可就是……”
“就是什么？”巴图尔问道。
乌守尔叹道：“阿訇刚来内地，不了解这边的情形。尤其这半年多来，我们一些维族兄弟贪图小便宜，跑到内地来卖一些注水银的劣质糕，不仅弄坏了新疆切糕的名声，也把我们新疆人的形象给彻底地毁了，”见巴图尔疑惑地望向自己，继续道，“这些小兄弟不知从哪儿搞来一些假切糕，掺了好些水银放到糕里面增加重量，又故意将切糕做得很厚，常常是几人围到一起以每两的低价诱哄小孩子，然后又故意切得很厚很重，以按斤的份量去讹诈强卖给他们汉人，虽占了一时的便宜，但着实坏了我们维族人的名声……”
见巴图尔默声不语，乌守尔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现在很多内地人一看见新疆切糕就躲得远远的，弄得我们这些辛辛苦苦做的正宗切糕也卖不出去了。这些日子来，也只有东郊这一带比较熟悉的顾客还会找过来买，要是到了西边主城区，汉人小孩子一看到我们的回疆服饰就撒腿跑得远远的。阿訇，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呢？”
巴图尔听着乌守尔不住声地连口叹气，却也无甚良策，一时也难有安慰之词，转顾储为民，问道：“阿勒泰，你对汉人的情况比较熟悉，现在真有阿叔说得这样严重么？”
“我也听说过一些。” 储为民直言道，“这些事情，也发生在我们有些教内的兄弟中。其实前些天回疆西的时候，我就想跟您建议的，后来见您一直忙于教务，就没敢打扰您。阿訇既然问起，阿勒泰不妨斗胆进言，目前教内风气大不如前，很多兄弟对于教规阳奉阴违，信仰不断摇摆，信念渐渐缺失，做事到处投机，做人四面骑墙，不再以教义为奉行准则，却想方设法为自己谋求好处，甚至不择手段，个别人的有些行为即便在违背本教的路上其实也已经走得有些远了……”
说到此处，储为民脑海里转过了梁华的影子，顿了一下，他继续道，“正好阿訇此番来京，属下建议只有很好地整顿教规，严格规范本教兄弟的言行，东都教才能得到我回疆全体民众的拥护和支持。我们一些教众却是没能很好地约束自己，其实政府对我们新疆人尤其是维族同胞，还是很照顾的，所以这些现象才会一而再地发生。国家真要严格对照政策法规，只怕我们很多兄弟早就被送进牢狱之中了，哪还有机会让这些事情累积到今天这个样子？”
巴图尔听储为民这番讲述，初时还只是面色凝重，待得后来听他说话的腔调与口气，越发觉得扎耳，转头冷冷望着储为民：“阿勒泰！”
“哦！我想起来了，在北京这地面上，其实我们还都应该称你一声储长官的。官做到什么位置了？果然长见识了，这腔调倒还真有领导样子的，哦？”巴图尔冷笑道。
“政府关心我们、照顾我们？哼，你为什么不想想，为什么我们维族人来到内地，都只能做这些卖切糕、卖葡萄干的生计？为什么我们维族兄弟进不了汉人的大工厂、大企业，只能做这些很低贱的小生意？”巴图尔怒斥道。
见储为民低下头去，巴图尔道：“这些问题，你储长官肯定不知道吧，让我告诉你！那是因为我们维族子弟受教育程度不高，技能水平不够！汉人的政府如果真地很照顾我们回疆人，他们为什么不提高我们维族人的教育状况和技能水平？”
储为民抬头应道：“中央政府已经讨论商定西部开发战略，包括阿訇说的西部人才培养、技能教育这些事情，国家并非没有考虑，只是政策的制定、实施直至问题的最终解决和落实，总要有一个阶段和过程。”
巴图尔看了他一眼：“就可惜了我们教内的兄弟，那是没福气等到接受你这样的高等教育和高端培养，自然也没你这样的见识来滔滔不绝做宏篇大论了。”说着又望了储为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所以也更没法子像你储长官这样，无论在政府里还是在军队中都是那么地左右逢源前途无量！”
储为民听出了巴图尔话里有话，立时噤声不语，回想适才言语，自己的出发点和本意虽好，但跟阿訇说话的方式和口气，的确不该这样不知深浅。储为民立即向着巴图尔拜倒在地：“您对我抚育教诲之恩，阿勒泰永志难忘。阿勒泰永远是阿訇的孩子！”
“但愿你能永远记得你是我东都教的人！” 巴图尔冷哼一声，转身不顾而去。
过错和过失都可以原谅，但过去已永不再来。昨夜之灯无论如何闪亮都不值得回首，未来是未知的，但终究透着光亮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