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七十四章 拜访区长
盘龙第二建筑公司的调查报告早呈送给主管工业企业的区长办公室，并同时呈送建委一份。不久，盘龙第二建筑公司的股份制改造申请呈送给同样的机关。
李经理怎么会料到，报告和申请都由铁山起草，而办公室的秘书不过作了细小的修改？李经理没有向公司职员公布两件事，只与几个副职勾通了。他很清楚，具体改制方案还有待慢慢酝酿，特别是在上层内部。其中最棘手的是公司资产的评估，股份的分配方案，以及闲余人员的安排等。
“上面有什么反应？”铁山问李经理，像是漫不经心。
“很谨慎……说是再等等看。”李经理并不急，因为她清楚，这是盘龙，什么都比别人慢一步。慢一步便稳妥一步，领导就不会犯错误。何况，改制这样敏感的事情？有些企业，领导宁愿拖垮，也不愿改制。
“已改制的有多少家？”
“好像只有三家，都榨不出油水的企业，政府不能不改。”
“可是，再拖下去，不少企业就只得破产而不是改制。”
“像我们这种企业最终可能各奔东西。凡是有点能耐的，一定会另起炉灶。只要拿得到工程，有几个施工员，就可以运转起来，至于熟练工人，这里有的是。公司的意义就在于成为这些人行事的法律依据，自然还可以向外租赁公司设备。如果改制，这种局面也迟早会来，因为能干的人不会甘心，一定会在外面承包工程。但是改制后，如果我经营得好，不论怎样，公司会强大得多，因为我的权力大得多，闲人就没有地盘了，管理会很有力量又简单得多。”
对铁山，这是推心置腹的话。他俩似乎达成默契，李铁山肯定要利用母亲的平台发展事业。
“也就是说，你必须通过改制，才能从政府完全脱钩，成为自由独立的经营者。现在的问题在于，必须跟关键领导打通关节，否则改制就可能长久地拖下去，直至死掉。不过是一两个人的问题，而不是政策的问题。只要是人的问题，就很容易解决。一要找准关键人物，关键人物不仅有权，更要有改革的气概，或者说喜欢玩弄改革。二要找准对付关键人物的策略。现在，你们找准这个人没有？”
“自然是管工业的张区长。这种事必得常委和区长合二为一的领导，才能办得到。”
“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拖延。把这个人的问题解决，什么不都解决了？这是正义的事业，不论拿到哪个层面说，都没有问题。从政府看，丢掉一个包袱，而且多少还能把包袱变成现金。不仅如此，公司运转得好，以后还能成为政府的摇钱树，每年上缴税收。你们不是好几年都没有缴纳税收了？从公司看，最大限度地解除束缚，一定会发展得很好，而职工的收入自然会大大改善。从张区长看，既得到改革的政绩，又获得实惠，何乐而不为呢？”
“这些道理，领导都很清楚，但这种盘龙，改制的阻力还是很大。”
“跟区长深入接触一次……我看他是什么人？既然保证他的行为是符合政策的，那就没有必要顾虑重重。”
“你去？”李经理有些诧异，但从刚才的谈话看来，他应对这种局面是能行的。
不多的几次谈话，李经理对儿子有了新的看法。儿子不再是她的敌人，显然想参与她的事业，并怀有雄心。虽然儿子成熟了，似乎在向好的方向变化，可是，她还是有些适应不了。儿子怎么变得如此快呢？他是怎样从家庭不幸里解脱？是什么指引他要迅速走向社会？他都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曾几何时，他不是一个坏孩子吗？打架斗殴谈情说爱不学无术，不都是他的拿手好戏？瞧着眼前判若两人的儿子，她觉得真有梦幻般的感觉，怎么也不相信儿子转眼就成熟得可以独当一面，居然能与区长应对的人了。他的样子确实很老成，上唇留了黑黑的小胡子，脸也很丰满，身材更是成年了。特别让她惊异的是镇定的风度，从容的谈吐。
他思索儿子的变化，只隐约发现两个因素可以解释。一是他大量的阅读，二是他在乾坤会的活动（老实说，她是前不久才听说“乾坤会”）。但有一点百思不得其解，一个坏孩子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青年呢？听他谈话，怎么也无法与打架斗殴等联系起来。不仅如此，她现在也拿不准，儿子还会不会打架斗殴。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只要儿子不在眼前，就是从前那个儿子，他还在犯事儿，说不准什么时候突然得到极坏的消息，又请她到学校。
李经理没有料到，事情会这样顺利。李铁山很清楚，事情就该这样顺利。母子俩第一次共事，儿子显然超过母亲。区长一旦放到家里，就不再是讲台上的形象，而是和蔼可亲的朋友。李铁山是那样清醒，他登门拜访丝毫没有不受欢迎的理由，区长的态度不只是平易近人，简直有些讨好或是感激的意味。
区长显然把他们当贵客，礼数周到，热情有加。比较主人，铁山态度更显沉着自若。在相见的寒暄后，铁山知道该阐明观点了，于是他把公司改制的合理性和紧迫性一款款道来，区长认真地倾听，不时点头赞同。可这只是一种应景，铁山知道区长很懂得这些道理，条理分明地陈述也就很快结束。然后是感情的培养，铁山把自己为人的特点向区长表白，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然后，自称晚辈，称区长为叔叔。然后是向区长夫人表达敬意，称阿姨。
李经理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只是配角，虽然远比铁山熟悉区长，而且自己是公司经理的身份。她怎么也没有料到，气氛会这样轻松愉快，更没有想到这气氛是铁山在主宰。她是那样暗暗地高兴，铁山真的长大了，懂事了。
从区长的神情可以看出，母亲与他有预约。从他与母亲的最初的交谈，准确地窥探到，这种性质的拜访，母亲已有许多次。
在母亲介绍他时，他从区长瞧他的眼光不仅看出格外的尊重，而且洞见对方崇拜的是什么。“既然这是人性的弱点，就不应感觉奇怪。”虽是漫不经心的一瞥，但他觉得区长足以掂量出他手中皮包的重量。
他是那样一类领导，改革是最漂亮的名片。由于天天讲改革，只要一谈话，就习惯性地讲改革。他大讲特讲改制的意义，称为“走向市场化的关键举措”，也是“市场走向健全的关键一步”。
在铁山看来，他讲改革也是为活跃气氛，调济感情。他讲得很卖力，似乎比会上还卖力，而一旦投入感情，谈话就显出慷慨之气。他清楚，区长正是要找到这种状态，好让客人忘记拘束和时间，避免无话找话的尴尬。
看起来，是区长掌控谈话，其实是铁山掌握着谈话。有时候，铁山淡淡地笑一笑，一句很不经意的询问，就把区长引到正道，避免不良情绪泛滥。铁山恰当地点头，恰当地点评，恰当地注视对方。点评决不盲目附和，特别是随便谄媚——这是下属的行径，而是真正自己的看法，表示对对方思想很有深度的理解。有时，不惜引用敌对观点，以突出对方的正确。只有这种时候，他才切实地感到书籍的价值，从理论高度征服对方。为了表现自己的独立，他甚至不怕引用一般人否定改制的观点，以此委婉地肯定对方。
在思想交流中，铁山发现，区长怀着正义的愤怒，那是赠送给逆潮流的保守派的。区长表示改革的艰难，暗示以后公司改制的阻力，以及他将付出的应有的代价。
铁山觉得区长谈兴有些懈怠，话题已自然转到公司的改制，也就立即表达建筑公司改制的意愿，向区长汇报改制对于公司发展的意义，以及刻不容缓。
虽然相处不到一个小时，可他已深刻认识区长，而且与区长建立友谊。区长对他的夸奖很自然朴实，他对区长的赞美真诚厚道。他唤“叔叔”时，亲昵充满敬意；区长唤“铁山”时，亲切随便：仿佛他们认识很久了。阿姨的角色扮演得更是美妙，气氛给她渲染得温馨如一家人。毛尖茶在特意地介绍中引荐出来，苹果削好后送来，不论你怎样推辞，最终也不能不高兴地屈服——吃掉。谈话看似很随便，其实是颇有讲究，气氛亲密又惬意，句句熨贴着你的心肺，比苹果还香甜可人。
铁山是那样清楚，两千来，不论形式怎样变，本质的内容是根深蒂固。人情是人们刻意雕琢的面子，区长和母亲都非常在意人情。利益的纽带越紧密越是需要感情装潢。
当然，铁山不会被友情欺骗，不会天真地受感动，不会轻信刻意修饰的人情。他是那样理解区长说的每句话，仿佛钻到区长肚里，也才知道都是两千年训练有素的惯用语，是人情文化的结晶。唯其如此，他才显得那样从容不，应对自如。
母亲觉得儿子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高大的身材和成熟黝黑的脸，陌生的是他的应对怎么看都太过老道，哪里像初出道的小子。区长送走母子俩，在心底嘀咕：“这小子从哪里来？根本不像刚出道呢！”一边却不由得暗暗地喜欢上他。
只有把这老搁在尽头的事了一了，铁山方能安心去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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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有什么反应？”铁山问李经理，像是漫不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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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改制的有多少家？”
“好像只有三家，都榨不出油水的企业，政府不能不改。”
“可是，再拖下去，不少企业就只得破产而不是改制。”
“像我们这种企业最终可能各奔东西。凡是有点能耐的，一定会另起炉灶。只要拿得到工程，有几个施工员，就可以运转起来，至于熟练工人，这里有的是。公司的意义就在于成为这些人行事的法律依据，自然还可以向外租赁公司设备。如果改制，这种局面也迟早会来，因为能干的人不会甘心，一定会在外面承包工程。但是改制后，如果我经营得好，不论怎样，公司会强大得多，因为我的权力大得多，闲人就没有地盘了，管理会很有力量又简单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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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你必须通过改制，才能从政府完全脱钩，成为自由独立的经营者。现在的问题在于，必须跟关键领导打通关节，否则改制就可能长久地拖下去，直至死掉。不过是一两个人的问题，而不是政策的问题。只要是人的问题，就很容易解决。一要找准关键人物，关键人物不仅有权，更要有改革的气概，或者说喜欢玩弄改革。二要找准对付关键人物的策略。现在，你们找准这个人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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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铁山看来，他讲改革也是为活跃气氛，调济感情。他讲得很卖力，似乎比会上还卖力，而一旦投入感情，谈话就显出慷慨之气。他清楚，区长正是要找到这种状态，好让客人忘记拘束和时间，避免无话找话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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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相处不到一个小时，可他已深刻认识区长，而且与区长建立友谊。区长对他的夸奖很自然朴实，他对区长的赞美真诚厚道。他唤“叔叔”时，亲昵充满敬意；区长唤“铁山”时，亲切随便：仿佛他们认识很久了。阿姨的角色扮演得更是美妙，气氛给她渲染得温馨如一家人。毛尖茶在特意地介绍中引荐出来，苹果削好后送来，不论你怎样推辞，最终也不能不高兴地屈服——吃掉。谈话看似很随便，其实是颇有讲究，气氛亲密又惬意，句句熨贴着你的心肺，比苹果还香甜可人。
铁山是那样清楚，两千来，不论形式怎样变，本质的内容是根深蒂固。人情是人们刻意雕琢的面子，区长和母亲都非常在意人情。利益的纽带越紧密越是需要感情装潢。
当然，铁山不会被友情欺骗，不会天真地受感动，不会轻信刻意修饰的人情。他是那样理解区长说的每句话，仿佛钻到区长肚里，也才知道都是两千年训练有素的惯用语，是人情文化的结晶。唯其如此，他才显得那样从容不，应对自如。
母亲觉得儿子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高大的身材和成熟黝黑的脸，陌生的是他的应对怎么看都太过老道，哪里像初出道的小子。区长送走母子俩，在心底嘀咕：“这小子从哪里来？根本不像刚出道呢！”一边却不由得暗暗地喜欢上他。
只有把这老搁在尽头的事了一了，铁山方能安心去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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