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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五十七章 第一次发现

    张老师的研究不仅毫无进展,而且陷入苦恼,越想下去,他越是怀疑自己,自己的形象越是模糊,而铁山的形象反倒越清晰。铁山的矛头看似指向教育,难道不是直指自己吗?他突然有种很不安的感觉,一向不是自己在斗争铁山,而是铁山在斗争自己。

    在应试的轨道上,他一向是带领孩子奔驰的火车头,孩子都尊敬他,感激他。许多届孩子都在他岁月面前匆匆驶过,奔向梦想的学校,他也以恩人自居,可是近些年来,孩子的感情不再纯洁,他的教育似乎也不再纯洁。在日常斗争中,他日益感觉到与孩子间有隔阂,他与孩子彼此不理解,隔阂中似乎还有怨恨。有时候,他感觉世界开始有些古怪,孩子似乎变得越来越没有良心,而他们的反抗中似乎显出正义的气概,难道我错了吗?

    成天围绕几十个孩子转,不仅身子转,更是脑子转。我自信旋转的日子苦得实在,乐得孤独,只要自认生命价值,没有人能让我感觉不幸。与孩子斗,把自我私欲剔除得干干净净,连千年师道尊严也索性牺牲,通体透亮,光明灿烂,即便不为自己前途,也不为父母希望,单是为了我的赤子爱心,孩子也要努力呀,再努力呀!我在殉道,孩子在殉道,我们为共同的目标奋勇拼搏,是多么幸福的岁月,犹如革命年代,还计较什么呢?我的身子转得单薄了,磨得瘦削了,何曾悔恨?我的脑子转得虚弱憔悴了,磨得对孩子的不幸敏感了,那是崇高的幸福。我的生命注定以牺牲的方式彰显崇高,纵然没有创造,却成为孩子和家长景仰的人物。

    孩子疲累懈怠了,不听话了,有时还要违纪了。我的幸福时刻来了,含着满腔的爱,倾吐对孩子所作的种种牺牲,感人地描述怎样起早贪黑的忙碌,怎样惦记孩子的问题,怎样苦苦的思索解决问题,怎样在与孩子的冲突中把尊严舍弃,以感染冰冻的心灵,怎样把自我抛弃得灵魂中再也没有一粒尘埃,怎样超越人性最根深蒂固的厌恶而热爱不可爱的生命,怎样超然于清贫的生活而登上精神的天堂,等等。

    不要认为倾吐牺牲的欢乐里有委屈,因为委屈是牺牲得不干净的明证。教室里很寂静,那是倾吐出人类最崇高的奉献之歌,拥有化冻寒冰的伟大力量,连最麻木的心灵也受到感染。老师的感染力不是因为创造新的生命,而是因为牺牲得感天动地。世上有一种牺牲,只要不说出来,受恩惠者一定会心安理得,甚至不知好歹地曲解,那正是老师的牺牲啦!这跟暗恋是一样,如果不表白,对方怎么会理解你那些特殊的举动呢?老师啊,你是这样的角色,默默地牺牲从来不会感染人,犹如父母的牺牲一样,孩子决不是感恩,反而还来招来怨恨,认为你的牺牲别有用心。不理解是孩子的权利,可是一定要倾吐,把自我感动,再把孩子感动,师生间就有了温暖的交流。

    我有什么错呢?不就是让你考得好一些,再好一些,升入理想的学校吗?不就是勉励你牺牲一点娱乐,再牺牲一点娱乐,要是你自觉地不染指娱乐,自然更好。不就是要求你严格一点,再严格一点,抛弃所有恶习,拥有健全的人格吗?不就是多发给你几张卷子,有时再多几张卷子,让你多见点题型,考试稳妥一点吗?不就是鼓舞你苦渡题海,超越自我,学会勤奋,变得坚强吗?不就是为你美好的未来作好铺垫吗?

    然而,你们为什么那么容易理解并接受李铁山,却远离我,跟我隔离。李铁山代表什么?难道代表历史的要求么?为什么就看不到他的阴谋,热烈地投入他的怀抱自取灭亡,却无视我的牺牲也无视你的前途和命运?为什么李铁山一个狂妄的孩子,却强悍得足以抹杀我的所有力量及我的全部热情?是世界出了问题,还是我出了问题?是李铁山荒诞,还是我荒诞?

    我怎么能接受这样的事实,李铁山取代我成为班级的精神领袖,我却被魔怪们视为敌人?我跟他们讲话,就像石投大海,不论怎样狂呼,也无动于衷,就像对着一群陌生的怪物讲。我跟他们谈心,他们都把心扉紧闭,像防贼一样防我。只有几个高分孩子对我怀着模糊的感激,而顺从里也像是做出巨大的牺牲,不情不愿。难道我是历史派遣的小丑,在演一出悲喜剧?难道我像文革时的造反头目,以无比的忠诚投身革命,历史却判定我干的是坏事?

    李铁山,是你颠倒生活,把我置于荒诞的处境,就因为你荒诞的逻辑。你的行为和思想是荒诞的,以你的眼光来瞧我的世界,我就不能不以另一种荒诞出现。我之所以形象夸张,是从你的哈哈镜里折射出来的结果呀!

    我坠落到历史的深渊,掉进深不见底的狭谷。夜深后,我细细地瞧自己,李铁山把我引向邪路,越瞧我越是不敢瞧,越不敢瞧,越是要瞧。

    你在奔走,两腿迈得特快,仿佛奔赴救火。神情凝重,神圣的责任在驱赶你,毫不怀疑孩子对你的需要,更不怀疑你满足需要的能力。你总是在追赶时间,生怕上课迟到一秒,其实你总是课前三分钟就赶到教室。你总是不放心孩子,生怕自己不在时他们在浪费时间,你奔走就是在为孩子抢更多的学习时间。班上本没有问题,可是你总怀疑,一定要最快地奔到教室,只有眼看教室里很安静,大家都埋头练题,你才放心。你有没有想过,你用不着奔走,孩子不需要,自己也不需要,奔走勾勒出你的生命轨迹,那是一种夸张的轨迹,是把责任夸张成幸福的奢望,是把生命夸大成漫画,是把真实夸张成荒诞。我听着你奔走时的哮喘,就仿佛听着悲壮的交响曲;看着你匆匆行色,就仿佛看到你被缩短的生命里程。幸福本是从容的体验,奔走里哪有幸福?你奔走,目不斜视,一幅神圣的酷相,可谁(只要一人)认同你神圣的情怀?你把百年不到的瘦瘦的身子呈送到孩子面前,居然是一种迫害的魔影,哪里是关怀的圣徒呢?

    你把爱的陷阱设置得那样精美,其实没有人不清楚陷阱的阴谋。爱是什么?那就是应试的圈套啊!你苦口婆心说的只有一个意思:追求高分。你所采取的一切措施只表达一个目的:追求高分。你的爱就是为此所作的牺牲的总和。爱的形式自然丰富多彩,把面部的每根线条调动起来,表演亲切的喜剧;把语言里所有亲切的字眼都叫得特别响亮,表演着强迫的亲近;敏锐地捕捉到生活中最琐细的需要,恭敬地呈献给孩子,换取信任。

    你口口声声说,孩子的成绩好坏与自己没有丝毫关系,孩子是为自我的前途而苦学,可是你最大的喜悦是孩子考得高分,最大的痛苦是孩子考试的失败。你欺骗自己,说是只塑造个性,不关心成绩,其实你是那样在意升考成绩,那样在意自己的三率之和,以及考试名次,你简直就是分数的奴隶,却装出超然的样子。

    看起来,你是那样狡猾,用以柔克刚的策略与孩子斗争,含着笑,把孩子的休息时间蚕食得很凋零;含着泪,把孩子的信任骗到手;用最亲切的字眼提出苛刻的要求;用温柔的爱包容孩子的反抗,消融孩子的不满情绪。其实,孩子早已用“虚伪”和“笑面虎”定义你,虽然你现在才知道。孩子的眼睛是雪亮的,你的所有欲望都聚焦于成绩,你的所有教育就是俘虏孩子的心,孩子怎么会接受你而远离李铁山呢?

    为什么领导很器重你而同事却对你怀有恶感?难道仅仅是忌妒吗?你是责任的机器,是应试教育的样板,你的幸福崇高而扭曲,你的心胸狭窄而黑暗,因为你无与伦比的升学成绩而被所有同事排挤,你把生命倾注于应试的欲望,拼命抓住这根稻草,企图使生命获得虚妄的寄托。

    在这痛苦的自我对白中,老师陷入从没有过的消沉、孤立和绝望中。他抬头看看前方,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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