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二十四章 老师的进攻
张老师没想到，李铁山的课题陷入如此艰难的处境，而时间还不到半学期。他苦苦寻找课题的突破口，但始终找不到。李铁山不只是防守得金城汤池一般，而且是经常出奇不意地进攻，弄得他无所措手足。
没想到，检讨激化矛盾。数学老师已没有回旋的余地，李铁山只得停止上数学课。可这不是解决问题，而是突出问题，学校不允许，家长不答应，自己也显然不能袖手旁观。
任何一种性格都是家庭播种的。李铁山的症结在李经理身上。凭经验，他这样判定。第一次见李经理，就给他这样的感觉，她是一个悲剧形象。她显然夸大张老师的力量，虔诚地求助于他。他准确地观察到，是儿子支配并虐待着母亲。出于热情，他立即向她指出，这种畸形的关系不改变，他怕是无能为力。
可是，长期结成的母子关系怎么能改变呢？这个在商海纵横捭阖的女强人，却长期给儿子操纵，怎么能改变这种畸形格局呢？母亲要真是抛弃了铁山，铁山真的失去爱，那么老师就会给他这种爱。可是母亲不仅给他爱，而且还溺爱着他。不仅如此，在武侠的启蒙下，铁山日益强大，似乎自觉把母亲当作强大的试验对象。
他渴望驾驭铁山，在冲突中寻找震慑他气焰的机会。可是上次的失败一直咬得他生疼，铁山的愤然不辞而别分明表示他驾驭不了他。他已经发现，严厉或威吓对于李铁山不是策略，他是什么也不怕的。堕落的孩子总有非常虚弱的地方，给教育提供机会，可铁山身上找不到这种虚弱之处，因为他似乎压根就没有堕落的痛苦。最棘手的有两个问题：他不求进步，执意堕落；他有一套可怕的理论，从不认为自己错了。他也发现李经理帮不了他，他只得自己面对李铁山的问题。
鉴于前一次的失败，老师觉得非用肃杀的批评狠击灵魂的死窍而无法唤醒铁山。
“李铁山，一个老师沉醉在讲课中，有什么可笑可指责的呢？是老师的讲课好笑，还是你的行事荒唐？是老师专注于讲课可笑，还是你哗众取宠可笑？同学们到底笑谁？恐怕笑的是你。请你不要天真地认定大家都拥戴你，凡是有志于学业的孩子都对你怀着不满啦，你知道吗？请问，他们有什么地方得罪你啦，你一定要损害大家？你以为大家都甘心作你的喽啰和牺牲品？这种大笑很难说是对你的褒奖，里面也许有对你的轻视——我不想对这种无聊之事作分析。我想说的是，老师讲课很专注很投入是可敬的，那些上课无精打采的老师才是该指责的。我不能不告诉你，李铁山在作一种可怕的努力——荒废学业。如果执意不读书，尽可跟大人商量，回家就是了。何以虐待老师，搞坏班级，危害大家才肯罢休呢？”
老师有些义愤填膺，但看铁山的表情，就发现所有话都给他坚硬的面具弹回来。
李铁山沉默如大山，安静得虚无，老师的话消失在虚无里，似乎置老师于千里之外。老师立刻意识到，严厉的训斥不仅不能震慑他，反而排斥得他更远，造成更深的隔阂。最堕落的孩子往往也残存对老师的畏惧，铁山显然没有。不打开他的逻辑之锁，就无法施加任何影响。
李铁山低着头高声说：“我是坏蛋，甘受处罚。”他的音调仿佛关上一扇门，把老师紧闭门外。老师不由得生气，但不失亲切。
“我一向认为，天下没有讲不清的道理，你有什么道理拿出来讲嘛。也没有不可以理解的行为，可我就是难以理解你的行为。我从来不相信，胡作非为能树立威信。我的理解力很差劲，我的学生理解的，自己却理解不了。你要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就把你行为的依据拿出来，让我赞同你。我似乎感觉到，有什么明确的思想在指引你行动，但我始终摸索不到你的逻辑。孩子，为什么要憎恨和报复这个世界呢？你可知道憎恨是痛苦的呀！报复是罪恶呀！难道天下人都负你了吗？至少我是对你没有偏见的，并且对你怀着良好的心愿，希望你不断进步，过得快乐。我敢肯定，你的母亲也希望你过得快乐，并且在努力使你快乐。有时候，我也怪怪地感觉到自己有什么不当，好像把你看得太不可思议是错误的，没有去努力寻找理解的途径。”
“是我的行为不符合逻辑，不是你理解不了我，老师，你处罚我吧！”他的坦率里分明包含着不能或不愿吐露的城府，有些言不由衷。老师感到对这种活泼流畅的腔调无可奈何。
“不，你的口气听得出来，你认为自己的行为正大光明——你确实对学习或者说对数学老师抱着敌意。而且，你从来不惧怕惩罚，似乎有恃无恐，或者玩世不恭。更让人觉得奇怪的是，你仿佛做的是正义之事，欣然接受惩罚，仿佛是为正义事业必须付出的代价。惩罚你根本不能构成威胁，最多不过是走人。事实已证明，这里开除又到那里，所以就几乎是请求惩罚了，以换个新鲜的地方。那么请你告诉我，你欺负老师的正义何在？你又想索要什么惩罚？李铁山，既然你是敢作敢为的好汉，又听说，你为人很正派，从来讨厌遮遮掩掩，那就通通告诉我，怎么样？”
老师威严地说，一边恳切地注视着铁山，用挑战与激励的眼神寻找铁山的眼睛。铁山不看老师，仍用活泼的调子说：“全是愚昧无知，无聊至极，一个堕落蛋儿的荒唐行为……没什么可说的，老师，你想咋样就咋样吧！”
老师的眼里闪烁着逼人的光芒，决定攻破面具，第一次的失败在脑海中闪电一样掣过，痛苦在催化意志。老师想，必须豁出去，测量出他个性的深度，看他对我怎么样；否则，他会控制我，像控制母亲一样。
“李铁山，好一个不爽快的人！明明白白，你有可怕的思想，而且你把这思想当作真理来追求。你像古代的侠客，毫不迟疑地干自以为正义的事，你虐待老师，显然怀着正义的目的，你反复要求惩罚，是把惩罚作为正义事业的祭品。有什么正义拿出来讲，有什么侠肝义胆说出来评，英雄做事干脆利索。好个李铁山，怎么如此躲躲藏藏？英雄征服天下不是靠诡计而是靠正义的力量，你那么崇拜英雄，可哪里有英雄之气呢？”
老师咄咄逼人，非要击破坚硬的面具而不罢休，必须听到心声，他才能寻找到突破口。不过，他的语气迅速和缓。
“……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处分人，只想把工作做通，把道理讲明，只想所有孩子能从我身上受到良好影响。李铁山，你还不了解我这个人，对孩子施加良好影响，就是我快乐的追求。虽然不同的孩子从我身上得到不尽相同的影响，但没有一个孩子从我这里带走怨恨。是的，如果我能改变一个孩子可悲的命运，在他身上播种善良和坚强的种子，让他在未来能收获丰硕的人生，那么我就得到最大的幸福。李铁山，如果你从我身上发现不良意图，请你毫不客气地指出。说心理话，我打第一次见到你，就直觉到你不是一个平常的调皮学生，你不是凭恶习，而是凭思想和意志来做事的优秀的孩子。但是，你的眼里分明有反抗精神，你是难以驾驭的野马，活跃着蓬勃的生命力，而且眼睛深处藏着痛苦和孤独。所以我是把你作为研究课题接受下来的，对你抱着天真的希望，希望从你身上得到不寻常的快乐。”
老师的声音由远及近，渐渐显得亲切，响在他空寂的脑海中，有了明确的含义。李铁山第一次发现，在这个世上，还有眼光如此锐利又如此了解他的人，还有能感召他的人，老师仿佛窥见他的武侠世界的真理。这个人确实天真，但自信他的天真和热情是可贵的。老师身上有种友好的执拗，盯住你的眼睛有种不可违抗的善意，强硬里藏着宝贵的真诚。
老师终于从铁山的眼里看到自己的影响，躲着他的或忤逆的眼睛开始严肃地正视着他，虽只是短暂地瞥一眼，脸上那幅认罪的面具悄然退掉，换上沉思和郑重的表情。
“你不了解我，把我挡在你的门外，这是可以理解的。但如果你已经了解我，仍把我挡在你的门外，那就是拒绝一个好心好意的朋友。人们的交往有两种：一是凭利益，或者说理性；二是凭感情。这两种联系既矛盾又难以割裂，但我更看重感情。不论现实怎样强化理性的交往原则，我都努力追求感情。因为只有这种交往才能给我带来长久而宁静的幸福。
铁山觉得，老师的话有种穿透力，能攻破一切猜忌和疑虑，直抵心灵最隐秘的深处。
“你可以去调查，看与我亲近的所有朋友，是否从我身上得到友谊的快乐。李铁山，交我这样的朋友，不至于辱没你或者损害你吧？我所有的学生，无论是怎样调皮又怎样成绩差的孩子，无不愿意亲近我，因为我心中留给这样的孩子不小的地盘。老实说，看重优生是利益的原则，但看重差生是感情的原则。而且，我认为最需要我的而我的价值又发挥得更大的是差生孩子。我所以在大家都不接受你的情况下接受你，就因为相信自己是最适合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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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检讨激化矛盾。数学老师已没有回旋的余地，李铁山只得停止上数学课。可这不是解决问题，而是突出问题，学校不允许，家长不答应，自己也显然不能袖手旁观。
任何一种性格都是家庭播种的。李铁山的症结在李经理身上。凭经验，他这样判定。第一次见李经理，就给他这样的感觉，她是一个悲剧形象。她显然夸大张老师的力量，虔诚地求助于他。他准确地观察到，是儿子支配并虐待着母亲。出于热情，他立即向她指出，这种畸形的关系不改变，他怕是无能为力。
可是，长期结成的母子关系怎么能改变呢？这个在商海纵横捭阖的女强人，却长期给儿子操纵，怎么能改变这种畸形格局呢？母亲要真是抛弃了铁山，铁山真的失去爱，那么老师就会给他这种爱。可是母亲不仅给他爱，而且还溺爱着他。不仅如此，在武侠的启蒙下，铁山日益强大，似乎自觉把母亲当作强大的试验对象。
他渴望驾驭铁山，在冲突中寻找震慑他气焰的机会。可是上次的失败一直咬得他生疼，铁山的愤然不辞而别分明表示他驾驭不了他。他已经发现，严厉或威吓对于李铁山不是策略，他是什么也不怕的。堕落的孩子总有非常虚弱的地方，给教育提供机会，可铁山身上找不到这种虚弱之处，因为他似乎压根就没有堕落的痛苦。最棘手的有两个问题：他不求进步，执意堕落；他有一套可怕的理论，从不认为自己错了。他也发现李经理帮不了他，他只得自己面对李铁山的问题。
鉴于前一次的失败，老师觉得非用肃杀的批评狠击灵魂的死窍而无法唤醒铁山。
“李铁山，一个老师沉醉在讲课中，有什么可笑可指责的呢？是老师的讲课好笑，还是你的行事荒唐？是老师专注于讲课可笑，还是你哗众取宠可笑？同学们到底笑谁？恐怕笑的是你。请你不要天真地认定大家都拥戴你，凡是有志于学业的孩子都对你怀着不满啦，你知道吗？请问，他们有什么地方得罪你啦，你一定要损害大家？你以为大家都甘心作你的喽啰和牺牲品？这种大笑很难说是对你的褒奖，里面也许有对你的轻视——我不想对这种无聊之事作分析。我想说的是，老师讲课很专注很投入是可敬的，那些上课无精打采的老师才是该指责的。我不能不告诉你，李铁山在作一种可怕的努力——荒废学业。如果执意不读书，尽可跟大人商量，回家就是了。何以虐待老师，搞坏班级，危害大家才肯罢休呢？”
老师有些义愤填膺，但看铁山的表情，就发现所有话都给他坚硬的面具弹回来。
李铁山沉默如大山，安静得虚无，老师的话消失在虚无里，似乎置老师于千里之外。老师立刻意识到，严厉的训斥不仅不能震慑他，反而排斥得他更远，造成更深的隔阂。最堕落的孩子往往也残存对老师的畏惧，铁山显然没有。不打开他的逻辑之锁，就无法施加任何影响。
李铁山低着头高声说：“我是坏蛋，甘受处罚。”他的音调仿佛关上一扇门，把老师紧闭门外。老师不由得生气，但不失亲切。
“我一向认为，天下没有讲不清的道理，你有什么道理拿出来讲嘛。也没有不可以理解的行为，可我就是难以理解你的行为。我从来不相信，胡作非为能树立威信。我的理解力很差劲，我的学生理解的，自己却理解不了。你要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就把你行为的依据拿出来，让我赞同你。我似乎感觉到，有什么明确的思想在指引你行动，但我始终摸索不到你的逻辑。孩子，为什么要憎恨和报复这个世界呢？你可知道憎恨是痛苦的呀！报复是罪恶呀！难道天下人都负你了吗？至少我是对你没有偏见的，并且对你怀着良好的心愿，希望你不断进步，过得快乐。我敢肯定，你的母亲也希望你过得快乐，并且在努力使你快乐。有时候，我也怪怪地感觉到自己有什么不当，好像把你看得太不可思议是错误的，没有去努力寻找理解的途径。”
“是我的行为不符合逻辑，不是你理解不了我，老师，你处罚我吧！”他的坦率里分明包含着不能或不愿吐露的城府，有些言不由衷。老师感到对这种活泼流畅的腔调无可奈何。
“不，你的口气听得出来，你认为自己的行为正大光明——你确实对学习或者说对数学老师抱着敌意。而且，你从来不惧怕惩罚，似乎有恃无恐，或者玩世不恭。更让人觉得奇怪的是，你仿佛做的是正义之事，欣然接受惩罚，仿佛是为正义事业必须付出的代价。惩罚你根本不能构成威胁，最多不过是走人。事实已证明，这里开除又到那里，所以就几乎是请求惩罚了，以换个新鲜的地方。那么请你告诉我，你欺负老师的正义何在？你又想索要什么惩罚？李铁山，既然你是敢作敢为的好汉，又听说，你为人很正派，从来讨厌遮遮掩掩，那就通通告诉我，怎么样？”
老师威严地说，一边恳切地注视着铁山，用挑战与激励的眼神寻找铁山的眼睛。铁山不看老师，仍用活泼的调子说：“全是愚昧无知，无聊至极，一个堕落蛋儿的荒唐行为……没什么可说的，老师，你想咋样就咋样吧！”
老师的眼里闪烁着逼人的光芒，决定攻破面具，第一次的失败在脑海中闪电一样掣过，痛苦在催化意志。老师想，必须豁出去，测量出他个性的深度，看他对我怎么样；否则，他会控制我，像控制母亲一样。
“李铁山，好一个不爽快的人！明明白白，你有可怕的思想，而且你把这思想当作真理来追求。你像古代的侠客，毫不迟疑地干自以为正义的事，你虐待老师，显然怀着正义的目的，你反复要求惩罚，是把惩罚作为正义事业的祭品。有什么正义拿出来讲，有什么侠肝义胆说出来评，英雄做事干脆利索。好个李铁山，怎么如此躲躲藏藏？英雄征服天下不是靠诡计而是靠正义的力量，你那么崇拜英雄，可哪里有英雄之气呢？”
老师咄咄逼人，非要击破坚硬的面具而不罢休，必须听到心声，他才能寻找到突破口。不过，他的语气迅速和缓。
“……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处分人，只想把工作做通，把道理讲明，只想所有孩子能从我身上受到良好影响。李铁山，你还不了解我这个人，对孩子施加良好影响，就是我快乐的追求。虽然不同的孩子从我身上得到不尽相同的影响，但没有一个孩子从我这里带走怨恨。是的，如果我能改变一个孩子可悲的命运，在他身上播种善良和坚强的种子，让他在未来能收获丰硕的人生，那么我就得到最大的幸福。李铁山，如果你从我身上发现不良意图，请你毫不客气地指出。说心理话，我打第一次见到你，就直觉到你不是一个平常的调皮学生，你不是凭恶习，而是凭思想和意志来做事的优秀的孩子。但是，你的眼里分明有反抗精神，你是难以驾驭的野马，活跃着蓬勃的生命力，而且眼睛深处藏着痛苦和孤独。所以我是把你作为研究课题接受下来的，对你抱着天真的希望，希望从你身上得到不寻常的快乐。”
老师的声音由远及近，渐渐显得亲切，响在他空寂的脑海中，有了明确的含义。李铁山第一次发现，在这个世上，还有眼光如此锐利又如此了解他的人，还有能感召他的人，老师仿佛窥见他的武侠世界的真理。这个人确实天真，但自信他的天真和热情是可贵的。老师身上有种友好的执拗，盯住你的眼睛有种不可违抗的善意，强硬里藏着宝贵的真诚。
老师终于从铁山的眼里看到自己的影响，躲着他的或忤逆的眼睛开始严肃地正视着他，虽只是短暂地瞥一眼，脸上那幅认罪的面具悄然退掉，换上沉思和郑重的表情。
“你不了解我，把我挡在你的门外，这是可以理解的。但如果你已经了解我，仍把我挡在你的门外，那就是拒绝一个好心好意的朋友。人们的交往有两种：一是凭利益，或者说理性；二是凭感情。这两种联系既矛盾又难以割裂，但我更看重感情。不论现实怎样强化理性的交往原则，我都努力追求感情。因为只有这种交往才能给我带来长久而宁静的幸福。
铁山觉得，老师的话有种穿透力，能攻破一切猜忌和疑虑，直抵心灵最隐秘的深处。
“你可以去调查，看与我亲近的所有朋友，是否从我身上得到友谊的快乐。李铁山，交我这样的朋友，不至于辱没你或者损害你吧？我所有的学生，无论是怎样调皮又怎样成绩差的孩子，无不愿意亲近我，因为我心中留给这样的孩子不小的地盘。老实说，看重优生是利益的原则，但看重差生是感情的原则。而且，我认为最需要我的而我的价值又发挥得更大的是差生孩子。我所以在大家都不接受你的情况下接受你，就因为相信自己是最适合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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