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风雨同舟 第三十七章：风景依稀似旧年（上）
次日，众人告别逸云，于枫溟山门分路各自而去。
逍遥等人如何按下不提，且说小风一路云间驰行，终于回到了曦泉山脉。
御蝶谷。
其时天色将晚，小风降下剑来的时候，落在了悟剑台练武场上，恰赶上了御蝶谷弟子晚练将毕之时。
场上众弟子早闻剑啸，正自结阵戒备，却不想往来人面上一看，惊喜地发现是久不归谷的谷主回来了。众弟子松了一口气之余，纷纷上前恭敬行礼：“谷主！”
小风摆摆手示意他们免礼，淡声问为首一少年：“少缨，师兄呢？”
少缨一愣，不知为何小风一回来就急着找梦无痕，却仍然恭敬答道：“师父在玉蝶堂。”听他称呼，竟是梦无痕的弟子。
小风点点头，示意在场弟子继续练习，辨了方向，往玉蝶堂大步而去。
玉蝶堂。
梦无痕站在窗前，凝望着窗外冬木，不知神游何方。他早在小风一行人去往秦淮时就离开了枫溟，如今回谷也有几天了。忽而，他似有所感，回头往门口看去，与此同时，门外传来弟子呼礼声：“谷主！”一袭冰衣出现在门外，手握灵犀，风尘仆仆，眉宇间略有一丝疲意。两人目光一对，梦无痕一惊：“师妹？”
小风望着窗前男子，微微一笑：“师兄。”
梦无痕很是惊喜，迎上道：“回来了？”
小风跨入玉蝶堂，与梦无痕一同在座位上坐下，梦无痕见她一身风尘，笑道：“想来金陵之行顺利？”
小风“唔”了一声，算是答应，唤侍茶弟子送上茶来，喝了两口，去了去身上的寒气。
待一切尘埃落定，她神色复杂地看向梦无痕，抿紧唇，不知该如何向他提那个话题。
梦无痕见她神情古怪，不由微奇道：“怎么了？千里迢迢地回来，却盯着师兄作什么？”
小风的视线落到桌上的灵犀剑上，良久，缓缓道：“师兄，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梦无痕听出了她话音中的凝重，心下微惊，面上也严肃了起来，问道：“何事？”
小风起身，遣退了门外弟子，转头凝视着他，郑重无比，一字一顿地道：“我想三日后举行传位大典，将谷主之位传于师兄。”
梦无痕脸上倏然变色，震惊无比地看着面前之人：“什么？”他听错了吗？师妹这是要……卸了御蝶谷主之位？这又是要干什么？
小风背对着门口，夕阳的光辉自门外照进来，披在她一身冰衣上，仿佛给她镶了一层金红的光边，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梦无痕：“师兄，七日后，我便要走了。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这段时间我不能再空担着这御蝶谷主的头衔，而让师兄屈居代|理之位。此次传位，师兄莫要再推辞。”
“等……等等。”梦无痕瞪着面前女子，“师妹，你在说些什么？你要走？走去哪里？”
小风重新落座，直视着面前男子，道：“师兄，此次金陵之行……”她将这次前往金陵之后的事一一向梦无痕复述一遍，从石头城讲到了御辞所布下的局，从曲墨讲到了神界往事。其中牵扯太多，她只不过是挑了重点的来讲，但饶是如此，等她向梦无痕讲完所有事情，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
待到梦无痕消化完她所讲的事件，他的神色已经不能用复杂来形容，他盯了小风良久，终究是没有再问什么，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视线落在桌上的灵犀上，目光沉沉。
灵犀剑鞘在方才燃上的烛火光下，反射着冷冷青光，隐露威仪。
小风端过已经冷掉的茶，稍稍喝了一口，垂下眼帘看着碗中茶叶，轻声道：“三日后举行传位大典，师兄可有异|议？”
良久，梦无痕的声音才响起，他的声音很沉，里面有太多的情绪，他只说了一个字：“好。”
小风站起身，深深地向梦无痕作了一礼。
一室寂静，她的话声如珠玉砸地，沉甸甸的，郑重，感激，“师兄。御蝶谷，就交给你了。”
梦无痕眸光|复杂地看着她，没有伸手去扶，因为这个礼，他必须受。
小风双手捧过灵犀剑，犹若捧着圣物，不再是平时的随意取放，因为这一刻，它的意义已然不同。
她目露询问地看向梦无痕：“师兄可要与我一道前去御蝶大殿？”她既然提出辞去谷主之位，而梦无痕又答应承位，那么作为御蝶谷主象征的灵犀，在传位大典前，就必须放在供奉着历代谷主灵位的御蝶大殿里，在大典之上，由她亲自转交给梦无痕。
梦无痕点点头，起身，道：“走吧。”
两人并肩出了玉蝶堂，走入夜色里。
“依然。”
“嗯？”
“神界不比人界，人界的身份给不了你丝毫帮助，入神界后，多加小心。”
“嗯。有恋夜相助，师兄不必过于担心。”
“谷中之事，自有为兄打理……你也莫要有后顾之忧。”
“知道了……师兄也别太劳累，若是偶尔想撂挑子了，就把事儿都扔给流轩她们几个吧……”
“就像以前你把事儿都扔给为兄一样？”
“呃……”
絮絮的相互叮嘱飘散在夜风里，两人渐行渐远。自高空下望，御蝶谷内灯火点点连成一片，如坠繁星海洋。御蝶大殿，正坐落在御蝶谷中心，灯火通明。
※ ※ ※ ※
今年朔冬的江湖，似乎格外热闹，头顶着飞涌的乌云，白茫茫的风雪中，轩然大|波接连不断，仿佛是这个江湖已经安静得太久，终于忍不住要掀起狂风骤浪。如天外惊雷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比盛夏更炙热的气息席卷武林，飘摇而上，连朔风暴雪也压不住那爆发的热情，人人奔走相告，街头巷尾无不热议。葬月宫被毁，枫溟前庄主凌御辞逝世，五派联合剿灭葬月宫余部已经让江湖大哗，然而这还没有完，更令人震惊的消息在十余天后如重磅炸|弹接二连三地爆炸，直炸得人眼冒金星，脑海空白。
东海仙灵岛水月宫主马羽瑛辞去宫主之位，传位于座下弟子岳静仪；蜀山仙剑派掌门李逍遥辞去掌门之职，于风雪崖上潜心修炼的前任掌门独孤剑圣重新出山，执掌蜀山派；御蝶谷谷主梦依然辞去谷主之位，传位于其师兄无痕公子梦无痕。
短短二十天不到的时间里，葬月宫覆灭，蜀山派、水月宫、枫溟山庄、御蝶谷掌门全部易人，江湖七大门派中五派大变，教人震骇万分。
冷眼旁观，葬月宫元气大伤，纵有余孽也难成气候；蜀山派有独孤剑圣坐镇，依旧难撼其位；御蝶谷虽有不输于梦依然的梦无痕接掌，然而少了白苗族护灵圣女这一层关系，却只怕是要失去苗疆一方的助力了；水月宫新任宫主名不见经传，不过好在水月宫一向只重以医济世，并无牵扯太多江湖纠纷，倒也不怕日后有人欺惹上门；至于最悬的便是枫溟山庄，凌逸云威望远不及凌御辞，其执掌枫溟，虽说是于情于理皆是适合，却总觉有些不够看，枫溟的前途，倒是一面倒的不被看好。
七大门派已变其五，而又因各派新任掌门人之间并无梦依然、李逍遥、马羽瑛等人间的过命情谊，隐隐的联盟之势迟早转向各不相干。江湖格局，变势在即。
多年后回望，那又是一场江湖风雨。
这江湖，曾经有过多少厮杀鲜血，曾经有过多少英雄纷争，风|波过后，雨过天晴，相安无事后，又将山雨欲来风满楼。只是这风风雨雨，最终都逃不过入尘化土。纵然历经风霜，百年后望去，也不过是一场场人间纷争，都化作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闲话休提，且说七日之期转瞬将至，第六日清晨，小风去寒山居找了梦无痕。她心里一直压了一件事，眼见午后便要动身离谷，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寒山居乃梦无痕的住处，虽说按理梦无痕接任谷主后，应搬入菡雅静阁，只是梦无痕却执意要等小风走后再搬，小风拗不过他，也只有随他了。
寒山居内，梦无痕没料到她会在这个时间前来，有些惊异：“师妹……你这是……要提前走？”他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原因了。
小风摇摇头，唇边含了一丝笑意，毫不见外地在桌边坐下来，自顾自地给自己到了一杯茶喝：“我未时便要动身，如今想和师兄多待一会儿，不行么？”
梦无痕失笑，也在桌边坐下：“这可不像你的性子。”
小风听了这话，装作恼了，道：“师兄这话，师妹可就不爱听了！”
梦无痕只是笑着看着她，也不接话。小风心虚地别开头，手指在桌上无意义地点了几下，她知道在梦无痕前装不了什么，不如直说的好，便又转回头，迎上梦无痕的目光，张嘴唤了一声：“大哥……”
梦无痕的神色微微一动：“依然，自从你五岁之后，就再也没有叫过我‘大哥’了。”
“……嗯。”小风不知道该怎么应他这句话，垂下眼帘，模糊地嗯了一声。
梦无痕叹了口气，悠悠道：“该吩咐的，传位大典上也吩咐过了，这些天，该交手的事务也都交手了。如今临走前又来找为兄，改提幼年称呼……可是私事上的事？”
小风被点中心事，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她望着梦无痕，也不再遮遮掩掩，道：“大哥可有意中人？”
“……”梦无痕万万没料到小风张口便是这么出人意料的一句，不由一愣。
小风自顾自地接下去：“大哥也已二十有六了吧，寻常人家的男子早已成家立业，大哥怎拖到现在还未有喜讯呢？”她向梦无痕微笑，“小妹可想要个嫂子，这样小妹走了，也能放心些。大哥便找一个吧？若是大哥还没有意中人，小妹这就替大哥搜寻一下合适人选如何？嗯，听说欧阳世家的二小姐欧阳霜聪慧无比，精通奇门遁甲，欧阳世家与咱们御蝶谷的交情也不错，可以考虑。还有江南花家的五妹花棠，虽说脾气爆了点，可听说对大哥你一往情深，逢人便说此生非无痕公子不嫁，也算是个不错的姑娘……”她竟真的开始扳手指，替梦无痕物色起人选来。
梦无痕见状失笑：“怎么好端端的，关心起大哥的意中人来了……”他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物色，道，“这些年都忙于谷中事务，哪里抽得出时间去儿女情长。再者，这情之一字，终究讲的是缘分。缘分已是难求，若求知心，更是鲜少。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和凌……”他突然停住了话头，终于有所惊觉，若有所思地盯住小风，沉默了。
他的目光仿佛看透了一切，小风被他盯得受不了，低下头去，感到无地自容……
她知道他看出她的目的了。梦无痕，与梦依然自小一起长大的兄长，比她还要了解她的兄长，那样的聪明绝顶，又怎么看不穿她的心思？
寂静良久，梦无痕忽然弯了唇角，淡淡一笑，道：“依为兄看，欧阳姑娘和花棠姑娘虽说不错，但都不及枫溟的凌姑娘合适。逸云姑娘外柔内刚，进退适宜，执掌一庄，亦有常人难及之魄力，为兄极是喜欢。”
小风浑身一抖，没有抬头。
梦无痕站起身，走过她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微笑道：“依然说得不错，为兄也是该给你找个嫂子了。”
他转身，往屋外走了出去，也没说去哪里，就这样把小风一个人留在屋里。他走的很是突兀，可是他却顾不得这些，他面上虽然仍挂着笑容，脑海里却混乱一片，他不知接下来该对小风说些什么，所以只能选择离开。
小风抬起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泪水泉|涌而出。
是，她的意思，就是想梦无痕娶凌逸云。
枫溟虽然有厉云星等人坐镇，但对一个江湖大派来说，只有厉害的长老是远远不够的，中流砥柱，永远是坐在最高位置上的那个人。如今的凌逸云，距离当初的冷月，太远了。
枫溟的前景，眼看江河日下，是要逐渐衰微下去了的。
可若枫溟真的就此衰落，她将一生一世活在后悔与内疚之中。枫溟因御辞逝世而衰，御辞因她而死，兜兜转转，最终祸因全系在了她身上。
正如她之前对陆云溪所言，她简直可以被认作是枫溟的千古罪人。
所以她想挽救，想在离开人界之前，最后帮枫溟一把。
枫溟与御蝶联姻，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一个办法。
御蝶谷由梦无痕接掌，这如日中天的态势只会强，不会衰，两派联姻，枫溟即使是有衰落迹象，却也不怕他人凌压于上了。
可是……梦无痕和凌逸云，却是在此之前并无深交的。
为了她的一句话，梦无痕，答应了娶一个他不爱的人。虽然事情成与不成仍是未知数，但作为联姻的其中一方，他已经应下了。只要枫溟方面不反对，二派联姻便是定局。
她欠枫溟的，却要他帮她还上。
她是怎么开了这个口的？不，她还没有开这个口，梦无痕就已经点了逸云的名了……他依旧在维护着她的面子，没有让她当那个恶人。
此间自私，此间无私，两相对比，她无地自容。
朗朗白日，灿烂的阳光照在梦无痕离去的身影上，白衣耀目生辉，仿佛他的身上生出了一层光晕，扎得她的眼睛无比的生疼酸涩。
梦无痕，永远疼爱她的师兄，永远站在身后支持着她的师兄，永远竭尽全力帮助她、像另外一个神祗一样帮她撑起一片天的师兄，到了最后，连这样过分的要求，都答应了她的师兄……
她欠下的这份情谊，如何还得清，如何还得了？
小风缓缓地转过身，环顾着寒山居内熟悉的摆设，泪流满面……
※ ※ ※ ※
转眼，七日之期已至。
枫溟山庄，竹雨水榭。
水榭前的空地上，雪已经被扫得干干净净，恋夜独自站着，她的脚下，已经画好了传送阵，她就静静地立在阵中心，等着她要等的人。
竹林外传来踏雪而来的声音，恋夜抬眼望去，小风、逍遥、灵儿、月如和羽瑛，他们身后还跟着逸云和厉云星等几个。
恋夜微笑，看着小风五位：“几位果然守时。”
那五人向她行了一礼，进阵接过她递过来的五颗瑶水菩提，各自吃下，随即依照她的指示各自站好了方位。恋夜看向阵外不远处的逸云等人，微作一礼，道：“叨扰诸位七日，恋夜在此谢过。告辞。”
她纤纤玉|指结印胸前，无数兰花状光点自印中飞出，绕着法阵高速转动起来。那地上法阵蓦地爆发出冲天的光芒，一阵狂猛的风自阵中向外扫射，卷起无数竹叶残雪在风中飞舞。
狂风中，逸云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呼：“小风姐！”
她迎着狂风努力睁开眼，看见小风清澈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
光芒骤然刺目，她条件反射地闭上眼伸手挡光。
狂风骤歇，光芒散去，逸云回过神来，撤手再看，空地上空无一人，哪里还有六人的影子？
逸云双目一热，有些失神，喃喃道：“小风姐……”
谢谢各位对《心香》的支持^_^
逍遥等人如何按下不提，且说小风一路云间驰行，终于回到了曦泉山脉。
御蝶谷。
其时天色将晚，小风降下剑来的时候，落在了悟剑台练武场上，恰赶上了御蝶谷弟子晚练将毕之时。
场上众弟子早闻剑啸，正自结阵戒备，却不想往来人面上一看，惊喜地发现是久不归谷的谷主回来了。众弟子松了一口气之余，纷纷上前恭敬行礼：“谷主！”
小风摆摆手示意他们免礼，淡声问为首一少年：“少缨，师兄呢？”
少缨一愣，不知为何小风一回来就急着找梦无痕，却仍然恭敬答道：“师父在玉蝶堂。”听他称呼，竟是梦无痕的弟子。
小风点点头，示意在场弟子继续练习，辨了方向，往玉蝶堂大步而去。
玉蝶堂。
梦无痕站在窗前，凝望着窗外冬木，不知神游何方。他早在小风一行人去往秦淮时就离开了枫溟，如今回谷也有几天了。忽而，他似有所感，回头往门口看去，与此同时，门外传来弟子呼礼声：“谷主！”一袭冰衣出现在门外，手握灵犀，风尘仆仆，眉宇间略有一丝疲意。两人目光一对，梦无痕一惊：“师妹？”
小风望着窗前男子，微微一笑：“师兄。”
梦无痕很是惊喜，迎上道：“回来了？”
小风跨入玉蝶堂，与梦无痕一同在座位上坐下，梦无痕见她一身风尘，笑道：“想来金陵之行顺利？”
小风“唔”了一声，算是答应，唤侍茶弟子送上茶来，喝了两口，去了去身上的寒气。
待一切尘埃落定，她神色复杂地看向梦无痕，抿紧唇，不知该如何向他提那个话题。
梦无痕见她神情古怪，不由微奇道：“怎么了？千里迢迢地回来，却盯着师兄作什么？”
小风的视线落到桌上的灵犀剑上，良久，缓缓道：“师兄，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梦无痕听出了她话音中的凝重，心下微惊，面上也严肃了起来，问道：“何事？”
小风起身，遣退了门外弟子，转头凝视着他，郑重无比，一字一顿地道：“我想三日后举行传位大典，将谷主之位传于师兄。”
梦无痕脸上倏然变色，震惊无比地看着面前之人：“什么？”他听错了吗？师妹这是要……卸了御蝶谷主之位？这又是要干什么？
小风背对着门口，夕阳的光辉自门外照进来，披在她一身冰衣上，仿佛给她镶了一层金红的光边，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梦无痕：“师兄，七日后，我便要走了。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这段时间我不能再空担着这御蝶谷主的头衔，而让师兄屈居代|理之位。此次传位，师兄莫要再推辞。”
“等……等等。”梦无痕瞪着面前女子，“师妹，你在说些什么？你要走？走去哪里？”
小风重新落座，直视着面前男子，道：“师兄，此次金陵之行……”她将这次前往金陵之后的事一一向梦无痕复述一遍，从石头城讲到了御辞所布下的局，从曲墨讲到了神界往事。其中牵扯太多，她只不过是挑了重点的来讲，但饶是如此，等她向梦无痕讲完所有事情，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
待到梦无痕消化完她所讲的事件，他的神色已经不能用复杂来形容，他盯了小风良久，终究是没有再问什么，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视线落在桌上的灵犀上，目光沉沉。
灵犀剑鞘在方才燃上的烛火光下，反射着冷冷青光，隐露威仪。
小风端过已经冷掉的茶，稍稍喝了一口，垂下眼帘看着碗中茶叶，轻声道：“三日后举行传位大典，师兄可有异|议？”
良久，梦无痕的声音才响起，他的声音很沉，里面有太多的情绪，他只说了一个字：“好。”
小风站起身，深深地向梦无痕作了一礼。
一室寂静，她的话声如珠玉砸地，沉甸甸的，郑重，感激，“师兄。御蝶谷，就交给你了。”
梦无痕眸光|复杂地看着她，没有伸手去扶，因为这个礼，他必须受。
小风双手捧过灵犀剑，犹若捧着圣物，不再是平时的随意取放，因为这一刻，它的意义已然不同。
她目露询问地看向梦无痕：“师兄可要与我一道前去御蝶大殿？”她既然提出辞去谷主之位，而梦无痕又答应承位，那么作为御蝶谷主象征的灵犀，在传位大典前，就必须放在供奉着历代谷主灵位的御蝶大殿里，在大典之上，由她亲自转交给梦无痕。
梦无痕点点头，起身，道：“走吧。”
两人并肩出了玉蝶堂，走入夜色里。
“依然。”
“嗯？”
“神界不比人界，人界的身份给不了你丝毫帮助，入神界后，多加小心。”
“嗯。有恋夜相助，师兄不必过于担心。”
“谷中之事，自有为兄打理……你也莫要有后顾之忧。”
“知道了……师兄也别太劳累，若是偶尔想撂挑子了，就把事儿都扔给流轩她们几个吧……”
“就像以前你把事儿都扔给为兄一样？”
“呃……”
絮絮的相互叮嘱飘散在夜风里，两人渐行渐远。自高空下望，御蝶谷内灯火点点连成一片，如坠繁星海洋。御蝶大殿，正坐落在御蝶谷中心，灯火通明。
※ ※ ※ ※
今年朔冬的江湖，似乎格外热闹，头顶着飞涌的乌云，白茫茫的风雪中，轩然大|波接连不断，仿佛是这个江湖已经安静得太久，终于忍不住要掀起狂风骤浪。如天外惊雷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比盛夏更炙热的气息席卷武林，飘摇而上，连朔风暴雪也压不住那爆发的热情，人人奔走相告，街头巷尾无不热议。葬月宫被毁，枫溟前庄主凌御辞逝世，五派联合剿灭葬月宫余部已经让江湖大哗，然而这还没有完，更令人震惊的消息在十余天后如重磅炸|弹接二连三地爆炸，直炸得人眼冒金星，脑海空白。
东海仙灵岛水月宫主马羽瑛辞去宫主之位，传位于座下弟子岳静仪；蜀山仙剑派掌门李逍遥辞去掌门之职，于风雪崖上潜心修炼的前任掌门独孤剑圣重新出山，执掌蜀山派；御蝶谷谷主梦依然辞去谷主之位，传位于其师兄无痕公子梦无痕。
短短二十天不到的时间里，葬月宫覆灭，蜀山派、水月宫、枫溟山庄、御蝶谷掌门全部易人，江湖七大门派中五派大变，教人震骇万分。
冷眼旁观，葬月宫元气大伤，纵有余孽也难成气候；蜀山派有独孤剑圣坐镇，依旧难撼其位；御蝶谷虽有不输于梦依然的梦无痕接掌，然而少了白苗族护灵圣女这一层关系，却只怕是要失去苗疆一方的助力了；水月宫新任宫主名不见经传，不过好在水月宫一向只重以医济世，并无牵扯太多江湖纠纷，倒也不怕日后有人欺惹上门；至于最悬的便是枫溟山庄，凌逸云威望远不及凌御辞，其执掌枫溟，虽说是于情于理皆是适合，却总觉有些不够看，枫溟的前途，倒是一面倒的不被看好。
七大门派已变其五，而又因各派新任掌门人之间并无梦依然、李逍遥、马羽瑛等人间的过命情谊，隐隐的联盟之势迟早转向各不相干。江湖格局，变势在即。
多年后回望，那又是一场江湖风雨。
这江湖，曾经有过多少厮杀鲜血，曾经有过多少英雄纷争，风|波过后，雨过天晴，相安无事后，又将山雨欲来风满楼。只是这风风雨雨，最终都逃不过入尘化土。纵然历经风霜，百年后望去，也不过是一场场人间纷争，都化作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闲话休提，且说七日之期转瞬将至，第六日清晨，小风去寒山居找了梦无痕。她心里一直压了一件事，眼见午后便要动身离谷，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寒山居乃梦无痕的住处，虽说按理梦无痕接任谷主后，应搬入菡雅静阁，只是梦无痕却执意要等小风走后再搬，小风拗不过他，也只有随他了。
寒山居内，梦无痕没料到她会在这个时间前来，有些惊异：“师妹……你这是……要提前走？”他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原因了。
小风摇摇头，唇边含了一丝笑意，毫不见外地在桌边坐下来，自顾自地给自己到了一杯茶喝：“我未时便要动身，如今想和师兄多待一会儿，不行么？”
梦无痕失笑，也在桌边坐下：“这可不像你的性子。”
小风听了这话，装作恼了，道：“师兄这话，师妹可就不爱听了！”
梦无痕只是笑着看着她，也不接话。小风心虚地别开头，手指在桌上无意义地点了几下，她知道在梦无痕前装不了什么，不如直说的好，便又转回头，迎上梦无痕的目光，张嘴唤了一声：“大哥……”
梦无痕的神色微微一动：“依然，自从你五岁之后，就再也没有叫过我‘大哥’了。”
“……嗯。”小风不知道该怎么应他这句话，垂下眼帘，模糊地嗯了一声。
梦无痕叹了口气，悠悠道：“该吩咐的，传位大典上也吩咐过了，这些天，该交手的事务也都交手了。如今临走前又来找为兄，改提幼年称呼……可是私事上的事？”
小风被点中心事，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她望着梦无痕，也不再遮遮掩掩，道：“大哥可有意中人？”
“……”梦无痕万万没料到小风张口便是这么出人意料的一句，不由一愣。
小风自顾自地接下去：“大哥也已二十有六了吧，寻常人家的男子早已成家立业，大哥怎拖到现在还未有喜讯呢？”她向梦无痕微笑，“小妹可想要个嫂子，这样小妹走了，也能放心些。大哥便找一个吧？若是大哥还没有意中人，小妹这就替大哥搜寻一下合适人选如何？嗯，听说欧阳世家的二小姐欧阳霜聪慧无比，精通奇门遁甲，欧阳世家与咱们御蝶谷的交情也不错，可以考虑。还有江南花家的五妹花棠，虽说脾气爆了点，可听说对大哥你一往情深，逢人便说此生非无痕公子不嫁，也算是个不错的姑娘……”她竟真的开始扳手指，替梦无痕物色起人选来。
梦无痕见状失笑：“怎么好端端的，关心起大哥的意中人来了……”他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物色，道，“这些年都忙于谷中事务，哪里抽得出时间去儿女情长。再者，这情之一字，终究讲的是缘分。缘分已是难求，若求知心，更是鲜少。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和凌……”他突然停住了话头，终于有所惊觉，若有所思地盯住小风，沉默了。
他的目光仿佛看透了一切，小风被他盯得受不了，低下头去，感到无地自容……
她知道他看出她的目的了。梦无痕，与梦依然自小一起长大的兄长，比她还要了解她的兄长，那样的聪明绝顶，又怎么看不穿她的心思？
寂静良久，梦无痕忽然弯了唇角，淡淡一笑，道：“依为兄看，欧阳姑娘和花棠姑娘虽说不错，但都不及枫溟的凌姑娘合适。逸云姑娘外柔内刚，进退适宜，执掌一庄，亦有常人难及之魄力，为兄极是喜欢。”
小风浑身一抖，没有抬头。
梦无痕站起身，走过她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微笑道：“依然说得不错，为兄也是该给你找个嫂子了。”
他转身，往屋外走了出去，也没说去哪里，就这样把小风一个人留在屋里。他走的很是突兀，可是他却顾不得这些，他面上虽然仍挂着笑容，脑海里却混乱一片，他不知接下来该对小风说些什么，所以只能选择离开。
小风抬起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泪水泉|涌而出。
是，她的意思，就是想梦无痕娶凌逸云。
枫溟虽然有厉云星等人坐镇，但对一个江湖大派来说，只有厉害的长老是远远不够的，中流砥柱，永远是坐在最高位置上的那个人。如今的凌逸云，距离当初的冷月，太远了。
枫溟的前景，眼看江河日下，是要逐渐衰微下去了的。
可若枫溟真的就此衰落，她将一生一世活在后悔与内疚之中。枫溟因御辞逝世而衰，御辞因她而死，兜兜转转，最终祸因全系在了她身上。
正如她之前对陆云溪所言，她简直可以被认作是枫溟的千古罪人。
所以她想挽救，想在离开人界之前，最后帮枫溟一把。
枫溟与御蝶联姻，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一个办法。
御蝶谷由梦无痕接掌，这如日中天的态势只会强，不会衰，两派联姻，枫溟即使是有衰落迹象，却也不怕他人凌压于上了。
可是……梦无痕和凌逸云，却是在此之前并无深交的。
为了她的一句话，梦无痕，答应了娶一个他不爱的人。虽然事情成与不成仍是未知数，但作为联姻的其中一方，他已经应下了。只要枫溟方面不反对，二派联姻便是定局。
她欠枫溟的，却要他帮她还上。
她是怎么开了这个口的？不，她还没有开这个口，梦无痕就已经点了逸云的名了……他依旧在维护着她的面子，没有让她当那个恶人。
此间自私，此间无私，两相对比，她无地自容。
朗朗白日，灿烂的阳光照在梦无痕离去的身影上，白衣耀目生辉，仿佛他的身上生出了一层光晕，扎得她的眼睛无比的生疼酸涩。
梦无痕，永远疼爱她的师兄，永远站在身后支持着她的师兄，永远竭尽全力帮助她、像另外一个神祗一样帮她撑起一片天的师兄，到了最后，连这样过分的要求，都答应了她的师兄……
她欠下的这份情谊，如何还得清，如何还得了？
小风缓缓地转过身，环顾着寒山居内熟悉的摆设，泪流满面……
※ ※ ※ ※
转眼，七日之期已至。
枫溟山庄，竹雨水榭。
水榭前的空地上，雪已经被扫得干干净净，恋夜独自站着，她的脚下，已经画好了传送阵，她就静静地立在阵中心，等着她要等的人。
竹林外传来踏雪而来的声音，恋夜抬眼望去，小风、逍遥、灵儿、月如和羽瑛，他们身后还跟着逸云和厉云星等几个。
恋夜微笑，看着小风五位：“几位果然守时。”
那五人向她行了一礼，进阵接过她递过来的五颗瑶水菩提，各自吃下，随即依照她的指示各自站好了方位。恋夜看向阵外不远处的逸云等人，微作一礼，道：“叨扰诸位七日，恋夜在此谢过。告辞。”
她纤纤玉|指结印胸前，无数兰花状光点自印中飞出，绕着法阵高速转动起来。那地上法阵蓦地爆发出冲天的光芒，一阵狂猛的风自阵中向外扫射，卷起无数竹叶残雪在风中飞舞。
狂风中，逸云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呼：“小风姐！”
她迎着狂风努力睁开眼，看见小风清澈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
光芒骤然刺目，她条件反射地闭上眼伸手挡光。
狂风骤歇，光芒散去，逸云回过神来，撤手再看，空地上空无一人，哪里还有六人的影子？
逸云双目一热，有些失神，喃喃道：“小风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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