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020 何为承欢
到了夜里，承欢殿静得可怕。阴风阵阵，时而吹动了窗台的摇曳，咯吱咯吱地响着，仿佛蛰伏了许久的冤魂重生，幽静渗人。守门的宫女太监哆嗦了下，抖着身子呢喃了几句。
欧雅若站在彼岸花面前，碰了碰红艳艳的花朵，掉了两三片细小的花瓣，捧在手里看着，很像鲜红色的血液。
“姑姑，这盆花叫曼珠沙华，你知道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什么吗？”欧雅若问道，分开手指，花瓣从指间滑落，反复搓弄着。
“奴婢无知。”身后的赵姑姑低声答道。
欧雅若丢掉花瓣，右手摸了摸发梢，低头想了想，然后抬头说道：“叫彼岸花，中间有一个很凄美的故事，所以彼岸花的花语是‘生生世世，花叶两相错，生而不能见’。”
皇甫浩曾经问她为什么喜欢彼岸花，她但笑不语。
醒醒睡睡，欧雅若睡得有些不安稳，梦里看见许多索命的狰狞飞舞着，都是些不认识的面孔，因为睡得不踏实，人看着憔悴了许多，不禁承欢殿阴气是在太重了。
与世隔绝了三天之后，赵姑姑平日放长线钓的小鱼小虾网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大皇子傻了，林贵妃疯了。后宫炸开了锅，老太太怒了，朝野火了。至于皇甫浩，不声不响，只下令命人彻查。
第五天，大皇子事件有了眉目，而且牵扯出旧年七月里的盂兰节之事。据说，祭奠的法师是贵妃和淑妃合伙收买了个假冒伪劣的道士假扮的，还将真正的得道高僧杀害，两人利用假道士播散了闲妃乃妲己转世的惑言，意图夺去闲妃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皇恩。虽说还了欧雅若一番清白，实际上恰好给了她谋害皇嗣的动机。大皇子是贵妃的儿子，又是皇上嫡出，如不出意外日后可继承大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既是贵妃和淑妃给了闲妃使了绊子，难保闲妃早已知晓，于是乘机报复了贵妃。若是此次闲妃无罪，下一个受罪的恐怕是淑妃的三皇子了。
每次欧雅若听着底下的人肩膀一抖一抖的汇报，脸上毫无表情，仍旧不喜不怒不笑不哭，大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挥挥手大发了众人，然后一个人躲进卧室里，就连绿儿也被拒之门外。宫女太监们睁大眼睛盯着门口面面相觑，他们家娘娘是真傻了，大难临头了还一副与己无犹的淡定模样？莫非悲伤过度了？关着自己在房间里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来？越想越害怕，娘娘出事了，他们做奴才亦不能幸免。于是，赵姑姑吩咐人偷偷从窗子里观望情况，那小太监一看，更傻了。他家娘娘脑袋真出问题了，只见她孤身靠着窗边，手轻轻抚上那盆火红的彼岸花，嘴角挂了浓浓的笑意。不是脑袋出了问题，还能是什么？
那小太监吓了一身冷汗，挽着袖子擦了擦，抖着声音告诉了赵姑姑。绿儿也在一旁候着，听了小太监的话，急得忙想推开门去安慰她家主子，却被赵姑姑拉住了，劝她切勿冲动，娘娘向来玲珑聪慧，断不可能为了现下的谣言慌手慌脚，更遑论被吓疯了。
此时，吱一声，主卧的门开了，欧雅若未施粉黛披着及腰的黑发出来了。一袭白衣胜雪，衣袂随风而起，竟有仙女下凡瑶池误落凡间之姿容。众人一时恍惚，定定看着自家娘娘，久久不能回神！
“姑姑，你进来一下，本娘娘有话与你说。”欧雅若说道，然后又对绿儿说，“去给本宫煮夜宵，本宫饿得慌。”跟谁都能过不去，就是不能跟自个的五脏六腑过不去。
赵姑姑回神，忙福身恭敬应了“是”，便跟着欧雅若进了房间。绿儿高兴主子想通了不再憋着一个人在屋里胡思乱想，蹦着跳着去厨房亲自下厨，全然不记得如今的狼狈处境。
进了屋，欧雅若靠着贵妃椅，眼睛半眯着，满头乌发散了椅背，赵姑姑半弯腰拘谨地站在椅子边。两人沉默了半会，欧雅若先出声了：“姑姑，近来发生的事，你怎么想？”
“回娘娘，奴婢愚钝，不敢有任何想法，一切但凭娘娘所想。可依奴婢所见，皇上对娘娘仍有眷恋，相信假以时日，皇上定能还娘娘一个清白。”姑姑低头说道。
“呵呵，愚钝？通常说自己聪明的人实为愚蠢之极，相反地，说自己愚钝的人才是真正的聪明。姑姑愚钝与否，本娘娘不知也不甚在意，我只想问你一句，你究竟是谁的人？玲儿和珑儿平日待我不差，偏偏背后捅了我一刀，活生生剜了我的血，然而逝者已逝，我不想追究她们的背叛。但是姑姑不同，你还活着，我给了她们捅我一刀的机会，不代表我还会给你同样的机会。说吧，你的上家是谁？太后，皇后还是淑妃？”欧雅若睨眼问道。愚钝的人能爬得到一房的最高管理者？愚钝的人能活在死人堆里？当她是傻子么。
“娘娘明察，奴婢不知娘娘在说些什么。奴婢只是一名小小的女官，给奴婢一千一万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动娘娘的丝毫心思。”赵姑姑慌忙跪下，战战兢兢答道。
欧雅若冷哼说道，“姑姑你比玲儿珑儿聪明，你想明哲保身，但事到如今，你想活下去，得问我肯不肯，你想讨好的你的主子，背后再给我一刀，我不傻，该清楚的我也清楚了，你猜，我若要你今日死，你能活的过今晚吗？”
“娘娘饶命！奴婢真心实意为娘娘好，对娘娘绝无二心！”赵姑姑边说着边磕头，欧雅若不为所动，渐渐地，磕出血，刺红了她的眼，挥手示意，“算了算了，我不逼你了，你不愿说，我也只是吓唬吓唬你罢了，何苦再要你的命。下去包扎一下，我看着心烦。”到底是心软，见不得他人流血流泪的。
“奴婢叩谢娘娘！请娘娘相信奴婢，奴婢绝无害娘娘之心。”姑姑再次表决心。
欧雅若低着头，想了想，螓首然后又说：“你走吧，这个宫里，除了绿儿我谁也不信。你会不会害我，我会不会留你，我让你帮我做一件事，事成了我再行考虑。”赵姑姑的回答等于间接承认了自己的确为他人所有，蛰伏于她身边的一只鬼。只是这只鬼对她说，我不会害你，不会要你的命。可这只鬼真的不会害她吗？她不相信。
“娘娘请吩咐，奴婢定当办成。”姑姑说道。
欧雅若抬手，示意赵姑姑靠近些，姑姑依言将身子前倾。耳语了一会，赵姑姑表情难为：“娘娘，这么做恐怕不妥……”
欧雅若笑着打断：“到这种时候还谈什么妥不妥，我让你去做，你照着我的意思做便是。”
“可万一皇上怪罪下来……”姑姑犹豫。
“有我顶着，轮不到你们受罪。”欧雅若挥挥手，“下去吧，明天的好戏，本娘娘等着你来唱主角。”
赵姑姑看了看她平淡的神色也不好说什么，答应着出去办事。太监宫女们见赵姑姑的小心翼翼不免都留了心，自从娘娘被降了困在承欢殿之后，娘娘总是喜欢一个人看着天发呆，有时一看就是几个时辰，有时会看着花微笑。虽说一切风平浪静，他们内心的不安越来越严重，隐隐觉得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夜凉如洗，明月清风。下了雪的金裕，时刻散发着清冷的气息，间或夹了风雨，更是寒风入骨，冷冽不已。
欧雅若用了夜宵后便躺下了，她怕冷！幸好昭仪的待遇比闲妃的差了一点，总体还不赖，有暖被，有暖炉，一样不缺。她做了个美美的梦，梦见了大娘、宝玉、宝钗，梦见那时在龙门客栈的美好时光。他们忙忙碌碌，吵吵闹闹，单纯而幸福的活着，不用担心脖子什么时候被人咔嚓掉，也不用担心豺狼虎豹的虎视眈眈。可往往梦与现实是相反，醒来，还是那个用金子堆成的笼子。
“做噩梦了？”是皇甫浩阴沉的声音。
她睁眼，承欢殿只点了几根蜡烛，幽幽暗光，皇甫浩脸正对着她，因为灯光不好，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周身散发的寒气令她的心颤了颤，勉强扯了抹笑容：“是啊，噩梦，梦见脑袋被阎王拿去了。”大晚上的不睡觉，又来兴师问罪？
“讽刺朕是阎王？”皇甫浩说道，大手一捞，连人带被将欧雅若裹进怀里，“朕要是阎王，要你脑袋做什么，不如招了你的魂魄做阎王妃。”
“皇上，那有区别吗？”不一样都是死。最毒妇人心，其实最恶男人心。
皇甫浩不应，头顶着她的，她稍稍一仰，看到他颈部突起的喉结，感觉他大动脉搏动的声音，咬了咬牙，很想张开嘴巴像吸血鬼一样对准他的脖子要下去，吸干他的血。她思想和行动一致的人，到底用贝齿咬了一口。
“嗤——”皇甫浩低头，深眸中燃烧着小小的一把火，“怎么咬人了？”捂着伤口，口子不深，一下便止住了。伸手轻轻扯了下她的头发，她吃痛，身体后仰，眼睛刚好对上他的，“长这么大，什么山珍海味熊胆鹿汁，都吃过喝过，就是没喝过人血，想尝尝鲜。”自从进了笼子，她也变得不正常了~~~~有些变态了。
守着门口的宫女和太监吓得七魂少了六魄，原来闲妃不是妲己转世，而是阴鬼投胎，专门喝人血，以后离承欢殿越远越好，否则娘娘发起狂吸他们的血如何是好。众人们风化中，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他们的主子还在里面，要不要进去救？然后他们听见皇甫浩的回答，直接将他们最后一魄也弄走了。
“哦，爱妃觉得朕的血好喝吗？比起熊胆鹿汁的美味如何？”皇甫浩又恢复以前的欠扁的调调。
欧雅若舔舔嘴，暖暖的，腥腥的，很难喝，皱着柳眉诚实答道：“不好喝，以后再也不喝了。”真把她当吸血鬼了~~~喜欢喝人血。
“作怪的妖精！还有以后？”皇甫浩掐着她的脖子，恶人状威胁她。
“皇上绕了臣妾吧！臣妾不敢了！”欧雅若识相的求饶，基于前车之鉴，他是天皇老子，她打又打不赢。
“真乖！”皇甫浩摸摸欧雅若的头，像主人安抚听话的小狗一样，突然话锋一转，语气不佳说道：“可你为什么非要做惹朕生气的事情？”
欧雅若眨眼，无辜问：“皇上在说什么？臣妾听不懂。”莫名其妙的家伙~~~~
“少给朕装糊涂！你做了什么还要朕告诉你么？”皇甫浩口气明显降温了，透露着发飙的前兆。
“臣妾愚钝！不知道皇上所指何事。”欧雅若说道。她借用了赵姑姑之前搪塞她的理由，很好用。
皇甫浩抬起欧雅若的下巴，拉进了两人的脸的距离，欧雅若这才看清皇甫浩脸上的阴森以及眼里即将爆发的火苗。“欧雅若，惹恼朕的下场不好过，你可仔细想清楚了？”她听到皇甫浩磨牙齿的声音。
“皇上要臣妾说什么？说臣妾怎么谋害皇嗣？还是说臣妾怎么从阴曹地府投胎转世？”欧雅若冷笑说道。呵，终于进入主题~~~~刚才还假惺惺跟她调情，一转眼像审犯人一样质问她，翻脸比翻书还快~~~~以前只是听过，原来是真的。
“朕问你，为什么要将太后和皇后牵扯进来？你以为别人会相信你的鬼话连篇？你以为太后和皇后会坐以待毙？”皇甫浩目光盯着欧雅若，炬如猎豹，恶狠狠问道。
“没有为什么，只是想让这场戏更加精彩些。臣妾唱的是主角，总觉得一两个配角不过瘾，于是臣妾就想多加几个配角多加几场戏，臣妾演得过瘾，也好让皇上看得开心。”欧雅若扯着冷笑说道，末了还加一句：“皇上，您满意吗？”可惜她的剧本没写好，其中一个编剧不干了，而且看戏的人喊停了。
“欧雅若，你是在找死？”皇甫浩牙齿就快被磨平了。
“找死？”欧雅若冷哼，“我现在跟死有差别吗？天天困在死人堆里，走不出去也爬不出去，早死晚死一样要死。与其等着别人弄死我，还不如给自己一个痛快，干脆利落，起码不用受罪。”她不想死的，好不容易附了一具好皮囊，也没有娃送终，可现实残酷，逼着她走绝路。
“朕明白了。”皇甫浩恍然，但脸色更阴森了，直逼黑色铅球，“你自寻死路，想以死离开朕。欧雅若，朕不会如你所愿，你这辈子注定要与朕纠缠一生。你的命捏在朕的手心，朕要你生你便要生，要你死你方可死。”
欧雅若笑了，笑得很大声，“一个人想活着很难，但一个人想死很简单。上吊，抹脖子，喝毒药，磕头，随便一样足以致命。”实在不明白，皇甫浩对她哪门子的纠缠。她脸蛋是好了点，身材也不差，但江山代有人才出，代代新人换旧人，江山美人，燕瘦环肥，他样样不缺；再说，这一年来，她也没表现有啥与众不同标新立异的优点，别人睡觉她睡觉，别人吃着喝着她吃着喝着，随波逐流随大众，他为什么非得揪着自己不放。百思不得其解。
“不许笑！”皇甫浩喝道，粗鲁地拍掉裹着欧雅若的被子，将她压在床上，大手一扯，顿时听到衣服撕裂的声音，开始近乎疯狂的掠夺。
“皇甫浩！”欧雅若直呼皇甫浩的名字，双手抵住他的身躯，头左右摇晃，躲避他的触碰，扭着身体挣扎，他的疯狂多少吓着欧雅若了。
然后，皇甫浩附在她耳边说了一段话，她立即蔫了，也不反抗了，任由他为所欲为。她闭着眼睛，咬着嘴唇，默默承受一切暴风雨的肆虐。
他说：“天下第一庄。”
他说：“你生，他们生；你死，他们死。”
他还说：“承欢殿原本不叫承欢殿，那是为了你才改的名字。你知道何为承欢？承谁人之欢？一宫之内，后宫之墙，承的是朕的欢。你想逃，能逃去哪里？”
风雨平静后，掠夺者走了。欧雅若拖着疲惫的身子起身，唤绿儿准备了一桶满满的水，然后打发伺候的人，独自裹着被滑进了浴桶。求死不能的感觉不好受，皇甫浩赤、裸裸的威胁，她一时没了主意。她相信皇甫浩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连弑父杀兄都做得出，再杀几条无关紧要的人命又算得了什么。他说到做到，她一死，估计绿儿他们也活不成。真难办，她不想连累他们，他们没有做错事，凭什么陪着她死。
洗完了澡，正想吃饭，圣旨来了，说欧雅若意图谋害皇子，贬为最低级的采女，从此困在承欢殿，不得离开半步，至死方休。
圣旨念完，宣读的太监斜着眼看了看欧雅若，雄赳赳气昂昂地在她面前走了。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她深切体会。从此，承欢殿就是一座冷宫了。
赵姑姑见了欧雅若，神色有一丝慌乱，跪在她面前跪了两个时辰。欧雅若不做声，只管吃吃喝喝，当看不见。她理解姑姑的难处，皇帝的话谁敢不听，但出卖她的人她怎么能轻易放过。
不明就里的太监宫女们慌了手脚，娘娘终于爆发了，一向谨言慎行的赵姑姑竟被罚了一上午的跪，他们家娘娘从前说过不喜他人下跪，偏偏让姑姑跪着遭罪，再看娘娘的脸色，丝毫没有放过姑姑的意思。他们猜测与昨夜皇上的驾临有关，夜里的动静他们略知一二，虽说被贬了采女，可发生了谋害皇嗣这么大的事皇上仍旧宠幸，依娘娘的美貌，复宠并不是难事。而且，圣旨里也不说他们做奴才的能离开承欢殿，主子还是他们的主子。他们提心吊胆过了一天，太阳下山的时候，娘娘让赵姑姑起了，但两条腿差点废了。
没几日，窗台边上的彼岸花凋谢了，就在一夜之间。欧雅若看了看花盆里的泥土，变了颜色，黄土成了铅土，明显有心人故而为之。至于是谁，欧雅若没有精力追究了，平淡无奇地搬出了院子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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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无知。”身后的赵姑姑低声答道。
欧雅若丢掉花瓣，右手摸了摸发梢，低头想了想，然后抬头说道：“叫彼岸花，中间有一个很凄美的故事，所以彼岸花的花语是‘生生世世，花叶两相错，生而不能见’。”
皇甫浩曾经问她为什么喜欢彼岸花，她但笑不语。
醒醒睡睡，欧雅若睡得有些不安稳，梦里看见许多索命的狰狞飞舞着，都是些不认识的面孔，因为睡得不踏实，人看着憔悴了许多，不禁承欢殿阴气是在太重了。
与世隔绝了三天之后，赵姑姑平日放长线钓的小鱼小虾网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大皇子傻了，林贵妃疯了。后宫炸开了锅，老太太怒了，朝野火了。至于皇甫浩，不声不响，只下令命人彻查。
第五天，大皇子事件有了眉目，而且牵扯出旧年七月里的盂兰节之事。据说，祭奠的法师是贵妃和淑妃合伙收买了个假冒伪劣的道士假扮的，还将真正的得道高僧杀害，两人利用假道士播散了闲妃乃妲己转世的惑言，意图夺去闲妃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皇恩。虽说还了欧雅若一番清白，实际上恰好给了她谋害皇嗣的动机。大皇子是贵妃的儿子，又是皇上嫡出，如不出意外日后可继承大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既是贵妃和淑妃给了闲妃使了绊子，难保闲妃早已知晓，于是乘机报复了贵妃。若是此次闲妃无罪，下一个受罪的恐怕是淑妃的三皇子了。
每次欧雅若听着底下的人肩膀一抖一抖的汇报，脸上毫无表情，仍旧不喜不怒不笑不哭，大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挥挥手大发了众人，然后一个人躲进卧室里，就连绿儿也被拒之门外。宫女太监们睁大眼睛盯着门口面面相觑，他们家娘娘是真傻了，大难临头了还一副与己无犹的淡定模样？莫非悲伤过度了？关着自己在房间里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来？越想越害怕，娘娘出事了，他们做奴才亦不能幸免。于是，赵姑姑吩咐人偷偷从窗子里观望情况，那小太监一看，更傻了。他家娘娘脑袋真出问题了，只见她孤身靠着窗边，手轻轻抚上那盆火红的彼岸花，嘴角挂了浓浓的笑意。不是脑袋出了问题，还能是什么？
那小太监吓了一身冷汗，挽着袖子擦了擦，抖着声音告诉了赵姑姑。绿儿也在一旁候着，听了小太监的话，急得忙想推开门去安慰她家主子，却被赵姑姑拉住了，劝她切勿冲动，娘娘向来玲珑聪慧，断不可能为了现下的谣言慌手慌脚，更遑论被吓疯了。
此时，吱一声，主卧的门开了，欧雅若未施粉黛披着及腰的黑发出来了。一袭白衣胜雪，衣袂随风而起，竟有仙女下凡瑶池误落凡间之姿容。众人一时恍惚，定定看着自家娘娘，久久不能回神！
“姑姑，你进来一下，本娘娘有话与你说。”欧雅若说道，然后又对绿儿说，“去给本宫煮夜宵，本宫饿得慌。”跟谁都能过不去，就是不能跟自个的五脏六腑过不去。
赵姑姑回神，忙福身恭敬应了“是”，便跟着欧雅若进了房间。绿儿高兴主子想通了不再憋着一个人在屋里胡思乱想，蹦着跳着去厨房亲自下厨，全然不记得如今的狼狈处境。
进了屋，欧雅若靠着贵妃椅，眼睛半眯着，满头乌发散了椅背，赵姑姑半弯腰拘谨地站在椅子边。两人沉默了半会，欧雅若先出声了：“姑姑，近来发生的事，你怎么想？”
“回娘娘，奴婢愚钝，不敢有任何想法，一切但凭娘娘所想。可依奴婢所见，皇上对娘娘仍有眷恋，相信假以时日，皇上定能还娘娘一个清白。”姑姑低头说道。
“呵呵，愚钝？通常说自己聪明的人实为愚蠢之极，相反地，说自己愚钝的人才是真正的聪明。姑姑愚钝与否，本娘娘不知也不甚在意，我只想问你一句，你究竟是谁的人？玲儿和珑儿平日待我不差，偏偏背后捅了我一刀，活生生剜了我的血，然而逝者已逝，我不想追究她们的背叛。但是姑姑不同，你还活着，我给了她们捅我一刀的机会，不代表我还会给你同样的机会。说吧，你的上家是谁？太后，皇后还是淑妃？”欧雅若睨眼问道。愚钝的人能爬得到一房的最高管理者？愚钝的人能活在死人堆里？当她是傻子么。
“娘娘明察，奴婢不知娘娘在说些什么。奴婢只是一名小小的女官，给奴婢一千一万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动娘娘的丝毫心思。”赵姑姑慌忙跪下，战战兢兢答道。
欧雅若冷哼说道，“姑姑你比玲儿珑儿聪明，你想明哲保身，但事到如今，你想活下去，得问我肯不肯，你想讨好的你的主子，背后再给我一刀，我不傻，该清楚的我也清楚了，你猜，我若要你今日死，你能活的过今晚吗？”
“娘娘饶命！奴婢真心实意为娘娘好，对娘娘绝无二心！”赵姑姑边说着边磕头，欧雅若不为所动，渐渐地，磕出血，刺红了她的眼，挥手示意，“算了算了，我不逼你了，你不愿说，我也只是吓唬吓唬你罢了，何苦再要你的命。下去包扎一下，我看着心烦。”到底是心软，见不得他人流血流泪的。
“奴婢叩谢娘娘！请娘娘相信奴婢，奴婢绝无害娘娘之心。”姑姑再次表决心。
欧雅若低着头，想了想，螓首然后又说：“你走吧，这个宫里，除了绿儿我谁也不信。你会不会害我，我会不会留你，我让你帮我做一件事，事成了我再行考虑。”赵姑姑的回答等于间接承认了自己的确为他人所有，蛰伏于她身边的一只鬼。只是这只鬼对她说，我不会害你，不会要你的命。可这只鬼真的不会害她吗？她不相信。
“娘娘请吩咐，奴婢定当办成。”姑姑说道。
欧雅若抬手，示意赵姑姑靠近些，姑姑依言将身子前倾。耳语了一会，赵姑姑表情难为：“娘娘，这么做恐怕不妥……”
欧雅若笑着打断：“到这种时候还谈什么妥不妥，我让你去做，你照着我的意思做便是。”
“可万一皇上怪罪下来……”姑姑犹豫。
“有我顶着，轮不到你们受罪。”欧雅若挥挥手，“下去吧，明天的好戏，本娘娘等着你来唱主角。”
赵姑姑看了看她平淡的神色也不好说什么，答应着出去办事。太监宫女们见赵姑姑的小心翼翼不免都留了心，自从娘娘被降了困在承欢殿之后，娘娘总是喜欢一个人看着天发呆，有时一看就是几个时辰，有时会看着花微笑。虽说一切风平浪静，他们内心的不安越来越严重，隐隐觉得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夜凉如洗，明月清风。下了雪的金裕，时刻散发着清冷的气息，间或夹了风雨，更是寒风入骨，冷冽不已。
欧雅若用了夜宵后便躺下了，她怕冷！幸好昭仪的待遇比闲妃的差了一点，总体还不赖，有暖被，有暖炉，一样不缺。她做了个美美的梦，梦见了大娘、宝玉、宝钗，梦见那时在龙门客栈的美好时光。他们忙忙碌碌，吵吵闹闹，单纯而幸福的活着，不用担心脖子什么时候被人咔嚓掉，也不用担心豺狼虎豹的虎视眈眈。可往往梦与现实是相反，醒来，还是那个用金子堆成的笼子。
“做噩梦了？”是皇甫浩阴沉的声音。
她睁眼，承欢殿只点了几根蜡烛，幽幽暗光，皇甫浩脸正对着她，因为灯光不好，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周身散发的寒气令她的心颤了颤，勉强扯了抹笑容：“是啊，噩梦，梦见脑袋被阎王拿去了。”大晚上的不睡觉，又来兴师问罪？
“讽刺朕是阎王？”皇甫浩说道，大手一捞，连人带被将欧雅若裹进怀里，“朕要是阎王，要你脑袋做什么，不如招了你的魂魄做阎王妃。”
“皇上，那有区别吗？”不一样都是死。最毒妇人心，其实最恶男人心。
皇甫浩不应，头顶着她的，她稍稍一仰，看到他颈部突起的喉结，感觉他大动脉搏动的声音，咬了咬牙，很想张开嘴巴像吸血鬼一样对准他的脖子要下去，吸干他的血。她思想和行动一致的人，到底用贝齿咬了一口。
“嗤——”皇甫浩低头，深眸中燃烧着小小的一把火，“怎么咬人了？”捂着伤口，口子不深，一下便止住了。伸手轻轻扯了下她的头发，她吃痛，身体后仰，眼睛刚好对上他的，“长这么大，什么山珍海味熊胆鹿汁，都吃过喝过，就是没喝过人血，想尝尝鲜。”自从进了笼子，她也变得不正常了~~~~有些变态了。
守着门口的宫女和太监吓得七魂少了六魄，原来闲妃不是妲己转世，而是阴鬼投胎，专门喝人血，以后离承欢殿越远越好，否则娘娘发起狂吸他们的血如何是好。众人们风化中，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他们的主子还在里面，要不要进去救？然后他们听见皇甫浩的回答，直接将他们最后一魄也弄走了。
“哦，爱妃觉得朕的血好喝吗？比起熊胆鹿汁的美味如何？”皇甫浩又恢复以前的欠扁的调调。
欧雅若舔舔嘴，暖暖的，腥腥的，很难喝，皱着柳眉诚实答道：“不好喝，以后再也不喝了。”真把她当吸血鬼了~~~喜欢喝人血。
“作怪的妖精！还有以后？”皇甫浩掐着她的脖子，恶人状威胁她。
“皇上绕了臣妾吧！臣妾不敢了！”欧雅若识相的求饶，基于前车之鉴，他是天皇老子，她打又打不赢。
“真乖！”皇甫浩摸摸欧雅若的头，像主人安抚听话的小狗一样，突然话锋一转，语气不佳说道：“可你为什么非要做惹朕生气的事情？”
欧雅若眨眼，无辜问：“皇上在说什么？臣妾听不懂。”莫名其妙的家伙~~~~
“少给朕装糊涂！你做了什么还要朕告诉你么？”皇甫浩口气明显降温了，透露着发飙的前兆。
“臣妾愚钝！不知道皇上所指何事。”欧雅若说道。她借用了赵姑姑之前搪塞她的理由，很好用。
皇甫浩抬起欧雅若的下巴，拉进了两人的脸的距离，欧雅若这才看清皇甫浩脸上的阴森以及眼里即将爆发的火苗。“欧雅若，惹恼朕的下场不好过，你可仔细想清楚了？”她听到皇甫浩磨牙齿的声音。
“皇上要臣妾说什么？说臣妾怎么谋害皇嗣？还是说臣妾怎么从阴曹地府投胎转世？”欧雅若冷笑说道。呵，终于进入主题~~~~刚才还假惺惺跟她调情，一转眼像审犯人一样质问她，翻脸比翻书还快~~~~以前只是听过，原来是真的。
“朕问你，为什么要将太后和皇后牵扯进来？你以为别人会相信你的鬼话连篇？你以为太后和皇后会坐以待毙？”皇甫浩目光盯着欧雅若，炬如猎豹，恶狠狠问道。
“没有为什么，只是想让这场戏更加精彩些。臣妾唱的是主角，总觉得一两个配角不过瘾，于是臣妾就想多加几个配角多加几场戏，臣妾演得过瘾，也好让皇上看得开心。”欧雅若扯着冷笑说道，末了还加一句：“皇上，您满意吗？”可惜她的剧本没写好，其中一个编剧不干了，而且看戏的人喊停了。
“欧雅若，你是在找死？”皇甫浩牙齿就快被磨平了。
“找死？”欧雅若冷哼，“我现在跟死有差别吗？天天困在死人堆里，走不出去也爬不出去，早死晚死一样要死。与其等着别人弄死我，还不如给自己一个痛快，干脆利落，起码不用受罪。”她不想死的，好不容易附了一具好皮囊，也没有娃送终，可现实残酷，逼着她走绝路。
“朕明白了。”皇甫浩恍然，但脸色更阴森了，直逼黑色铅球，“你自寻死路，想以死离开朕。欧雅若，朕不会如你所愿，你这辈子注定要与朕纠缠一生。你的命捏在朕的手心，朕要你生你便要生，要你死你方可死。”
欧雅若笑了，笑得很大声，“一个人想活着很难，但一个人想死很简单。上吊，抹脖子，喝毒药，磕头，随便一样足以致命。”实在不明白，皇甫浩对她哪门子的纠缠。她脸蛋是好了点，身材也不差，但江山代有人才出，代代新人换旧人，江山美人，燕瘦环肥，他样样不缺；再说，这一年来，她也没表现有啥与众不同标新立异的优点，别人睡觉她睡觉，别人吃着喝着她吃着喝着，随波逐流随大众，他为什么非得揪着自己不放。百思不得其解。
“不许笑！”皇甫浩喝道，粗鲁地拍掉裹着欧雅若的被子，将她压在床上，大手一扯，顿时听到衣服撕裂的声音，开始近乎疯狂的掠夺。
“皇甫浩！”欧雅若直呼皇甫浩的名字，双手抵住他的身躯，头左右摇晃，躲避他的触碰，扭着身体挣扎，他的疯狂多少吓着欧雅若了。
然后，皇甫浩附在她耳边说了一段话，她立即蔫了，也不反抗了，任由他为所欲为。她闭着眼睛，咬着嘴唇，默默承受一切暴风雨的肆虐。
他说：“天下第一庄。”
他说：“你生，他们生；你死，他们死。”
他还说：“承欢殿原本不叫承欢殿，那是为了你才改的名字。你知道何为承欢？承谁人之欢？一宫之内，后宫之墙，承的是朕的欢。你想逃，能逃去哪里？”
风雨平静后，掠夺者走了。欧雅若拖着疲惫的身子起身，唤绿儿准备了一桶满满的水，然后打发伺候的人，独自裹着被滑进了浴桶。求死不能的感觉不好受，皇甫浩赤、裸裸的威胁，她一时没了主意。她相信皇甫浩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连弑父杀兄都做得出，再杀几条无关紧要的人命又算得了什么。他说到做到，她一死，估计绿儿他们也活不成。真难办，她不想连累他们，他们没有做错事，凭什么陪着她死。
洗完了澡，正想吃饭，圣旨来了，说欧雅若意图谋害皇子，贬为最低级的采女，从此困在承欢殿，不得离开半步，至死方休。
圣旨念完，宣读的太监斜着眼看了看欧雅若，雄赳赳气昂昂地在她面前走了。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她深切体会。从此，承欢殿就是一座冷宫了。
赵姑姑见了欧雅若，神色有一丝慌乱，跪在她面前跪了两个时辰。欧雅若不做声，只管吃吃喝喝，当看不见。她理解姑姑的难处，皇帝的话谁敢不听，但出卖她的人她怎么能轻易放过。
不明就里的太监宫女们慌了手脚，娘娘终于爆发了，一向谨言慎行的赵姑姑竟被罚了一上午的跪，他们家娘娘从前说过不喜他人下跪，偏偏让姑姑跪着遭罪，再看娘娘的脸色，丝毫没有放过姑姑的意思。他们猜测与昨夜皇上的驾临有关，夜里的动静他们略知一二，虽说被贬了采女，可发生了谋害皇嗣这么大的事皇上仍旧宠幸，依娘娘的美貌，复宠并不是难事。而且，圣旨里也不说他们做奴才的能离开承欢殿，主子还是他们的主子。他们提心吊胆过了一天，太阳下山的时候，娘娘让赵姑姑起了，但两条腿差点废了。
没几日，窗台边上的彼岸花凋谢了，就在一夜之间。欧雅若看了看花盆里的泥土，变了颜色，黄土成了铅土，明显有心人故而为之。至于是谁，欧雅若没有精力追究了，平淡无奇地搬出了院子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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