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二十二章 李子聪和玉花
天快黑了，满多坐在院里吸烟。玉花从屋里出来，后面跟着那村姑。
李子聪干笑，满多让他坐他不坐，看一眼鸡窝。
“听说你们昨天丢了一只鸡？”
“也没说是你们的打的，”满多朝村姑笑一下，“她气头上随口说了一句。”
“就是他打的。”李子聪向门外一指，把昨天吃鸡和晏显清出主意今天打鸡的事讲了一遍。
“玉花给我洗了几回衣服，我吃你家的鸡你让我咋往下咽？”
村姑说：“早就咽了。”
李子聪扁了嘴笑，“不是主观愿望。”
满多说：“是不是他打的咱们没事实，这事就算了，你以后不要再跟着他起哄就行了。”
说笑一时，送李子聪出来，玉花要去找苑伟，让村姑也去，村姑不愿，玉花去拉，李子聪说：“人家不想去，拉人家干甚？”
村姑笑，“嫌我？”用力推开玉花跑了。
玉花前面走，李子聪乐颠颠后面跟上。
天已黑了。李子聪隐隐有些激奋。走在干河床里，脚下的沙被踩得轻轻地响，稍远处上上下下的窑里透出抖动的油灯的光亮，间或传一声温和的狗叫。玉花在李子聪右前侧低着头走，身上散发出一种与石倍华不大相同的清香。
“去过我们那个市没？”
“没，去过县城。”
“县城……蛋大。”
玉花笑，“你们那儿肯定不错。”
李子聪眉飞色舞地吹了一通。
玉花笑起来，扫一眼李子聪，又笑。
“咋啦？”
“听说你也是农民。”
李子聪涩笑着一时无言，“我叔叔是市民……是他把我弄出来上学的……我住校，吃食堂，跟天天下饭馆差不多。我叔叔说，将来把我弄成市民。”
玉花沉思片刻，“真能出去也好。”
“肯定能。”他的步迈得大些，“当个起重工，几吨重的东西，一拉扳手，它就慢慢地离地，升啊，升啊，哈哈，升他妈十几米，机械化，就是厉害。”
说得兴起，李子聪笑，“城市人就是有意思，必须得天天坐汽车，公共汽车。”
玉花转脸看他，“天天？”
“坐过没？”
“没，县里有，就是不通咱们这儿。”
“不坐车不行，城市那么大，从东到西有几十里，骑自行车太累，就得坐公共汽车，办个月票，”李子聪讲了月票的功能，“每天早、中、晚，你看吧，挤车的太多，上了车男的女的挤在一起，动都不能动，真的，有时候挤了个脸对脸，你扭都扭不开，车要是猛地一停……”李子聪笑，不语。
“咋啦？”
“亲嘴运动开始。”
玉花喷笑。
“真的么，有的男的乘机亲，有的女的很满意。”
玉花笑弯了腰，她摆摆手，“别说了，”直起腰来，喘一口，“那是你。”
李子聪背着手挺胸，挤着小眼笑，“我哪是那种人，”他看着玉花，“再说，我就是亲，也只能亲住人家下巴。”
玉花笑了片刻，“你还要往高长么。”
李子聪往长伸伸脖，又缩回来，“不长了……将来连对象也找不上。”
玉花笑说：“个小怕什么？人好就行。”
“就是，我要是找个老婆，吃舍不得，穿舍不得……打也舍不得，骂也舍不得。”
“说得好听。”玉花笑得抹泪。
“不信？将来等我娶了老婆……”
玉花笑着前面跑开。
到了住处，玉花在苑伟她们的窑前推开门，转脸对李子聪笑一下，进去了。李子聪想了想，也跟进去。
苑伟她们跟玉花寒暄。
石倍华洗着头，她抬起湿脸，指一下李子聪，“你从哪儿钻进来的？”
李桂茵指指灶台口，“从那儿。”
“呸！”李子聪唾。
“跑女生屋里干什么？”
李子聪一时无言，想了想，“找你喝酒。”
石倍华要端盆，李子聪赶紧跳出来，回头朝玉花一笑。
回了自己的窑，见蒋巨光也在，他坐着李子聪的被卷跟马新民下棋。
李子聪站在门口，板着脸盯蒋巨光。
站在一边的姚文召捅一下蒋巨光，指指李子聪。
蒋巨光看着李子聪发怔，他往上碰碰眼镜。
“怎么了老太太，目光如锥？”
李子聪依然锥盯不语。
“说话，谈谈此气的出处。”
“臭屁股往哪坐？”
蒋巨光低头看看李子聪的被，“你的？”他蹲下来，把被推回去，继续下棋，“你的屁股香？”
“比你香！”李子聪指一下大伙，“问问他们，谁不说你从厕所出来，别人得在外面等十分钟，等不臭了再进去。”
众人笑。
蒋巨光红了脸，赧笑着转脸看棋，片刻，他把一个棋子往正摆摆，“这就是食粮动物和食草动物的区别，小驴那般肯定不臭。”
众人笑。
李子聪扁扁嘴，赌着气上了炕，把自己的被卷弄好，站着替马新民出招。
何健和曲洪亮提着一兜土豆回来了，说是走外给的。虽说吃了饭不久，可想着那烤得松软甜香的土豆，大家还是很来兴趣地笑叫。屋里的嚷嚷引来一个女生，也动容地看那土豆，“洗了再烤。”尤其是李子聪，他跳下炕，蹲在那兜土豆前拨弄一番，然后起身夸张地挽挽袖，要去掏灶里的灰，却被曲洪亮支去捡柴禾。
“咋就让我去？”李子聪退一步，挺直了身嚷。
“马新民脚疼，姚文召近视，我和何健提回了土豆，蒋巨光……也是近视眼，晏显清不在，你看该谁去？不去就别吃。”
那女生说：“你就说你个小，也是理由。”
李子聪转脸看看，骂：“滚回你那个洞！”
李子聪恼了片刻，他知道曲洪亮是在欺弄他，可他不去捡吃土豆的时候就会有麻烦，所以还是出去了，很快又回来，“哪有？”
曲洪亮向上指指，“坡上没有？”
李子聪再次出来，恼恼地上了坡顶。
坡这边还有着昏黄的零星的灯光，坡那边则黑黑一片，远处的大山看去威怪得可怕。
李子聪是个稍讲迷信的人，他不敢往远看，干脆先坐下来生闷气。
坐了一时，他起来找柴，总觉着四处有些异样。
李子聪吊着嗓子唱一句，“妹妹你走西口……”觉着唱错了，他重唱，“哥哥我走西口，妹妹你泪长流……曲洪亮呀，你妈个X 。”
绕了一圈儿只捡了几根细棍，他想起昨天跟晏显清烤鸡时剩下些粗树根，就向那条小路看。
他不敢去，突然一股气冲上脑顶，他怒冲冲地向回走，正赶上苑伟她们送玉花出来。
当她们辨认出那黑影是李子聪时，李桂茵过来探头看看，“你就捡了这几根……小筷筷？”
李子聪一甩手扔了。
石倍华说：“曲洪亮也是，这么黑的天，让个孩子去找柴。”
“去我家拿吧。”玉花说。
李子聪怔了片刻，“就是，去你家拿点儿不就行了？”
路上，玉花劝李子聪以后不要跟别人贫嘴，做事说话庄重点儿，不欺人也不要让别人戏弄。
“不想尿*他们，真要是发起火来，我也不是好惹的。”
李子聪频频地盯看玉花，心想：于净林跳个甚？玉花一点儿不比她差。他搓了搓手，想说点儿什么。
“咱俩都是农村人，心就靠得近，我跟他们没……他们算个甚？不就是多个城市户口。”他抬头望了望星星，“骂咱们是……山汉*。”
玉花笑，看一眼李子聪 ，“山汉进城，两眼如铃，手提油瓶……”
“……你也是山汉。”
“本来就是么。”
李子聪嘟哝：“没自尊。”
玉花站住，似笑非笑地看他一时，“有自尊你当他个公社书记、县委书记，谁还小瞧你？”
李子聪想了想，背了手，挺起胸，吐口气。
玉花指他一下，“你呀，要不人们耍笑你。”
离玉花家不远时，李子聪突然想起让玉花给他拿个窝头，讲了为吃鸡留肚子的事。
满多已经睡了，玉花进去说了一声，拿根绳跟李子聪捆了一捆柴，又给李子聪拿了三个窝头和一小包咸菜。
李子聪一步三回头地看着玉花回去了，拿出窝头来狠咬，背着柴不舒服，就把柴扔在地上，坐上去吃，吃完了才想起咸菜，他拿出一根轻轻地咬，想着玉花的音容笑貌。
回了住处，他从敞开的门里看见晏显清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跷着腿一个人躺在他们那孔窑的炕上 。李子聪把柴往院里一扔，记着玉花的话，很庄重冷漠地进了窑，舀了一瓢凉水灌下去，找了一本书，趴在炕上的油灯下看。
从苑伟她们那里拿来一个小的铁灶盖，放在大灶的中间，把土豆放上去，再把大灶盖盖上，灶火腾腾，很快窑里就有了烤土豆的香味。
“你咋这么乖？”李桂茵探头去看李子聪的书。李子聪往远离离自己的头，扫一眼灶台。
李桂茵对大家说：“从他回来，你们谁听他说过一句话？”
“想他妈了。”
李子聪看着石倍华想骂，又忍住。
蒋巨光看了一时李子聪，认真地问：“怎么回事？”
李子聪扬扬眉，翻一页书。
大家不再理他。并把油灯放在了灶台上。
李子聪恨恨地盯了一时那油灯，突然嚷着说要睡觉，嫌吵，“半夜了，你们没吃过个土豆？”他吃得有些多了，吃不吃土豆已经无所谓。
“去我屋里睡去。”蒋巨光说。
“去我们那孔。”石倍华说。
李子聪板着脸斜盯着石倍华，“你说的？”
石倍华指指女同学，“你问哪个不让？”
女同学们都说让。
“操。”李子聪从炕上跳下来穿鞋，推开众人直奔中间那孔，踢飞了鞋，跳上炕，横着躺在炕上。
笑闹一时，大家都回去看土豆。
土豆终于烤熟，由于已经洗过，不用剥皮，外面那一层烤成焦黄，格外香甜。
蒋巨光挑出一颗放在灶台上，指一下，“有一斤没？”他把这颗土豆递给苑伟，“吃这个上品。”
李桂茵撇嘴，“贡品。”
“什么？”
“我离你近，你咋不给我？”
蒋巨光想了想，转身拿出一颗小的递给李桂茵。
李桂茵不接，“我真有点儿想法。”
“什么想法？”
李桂茵吱唔片刻，“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苑伟踢李桂茵一脚，“意会？”
“多么一心，”李桂茵摸摸腿，“多么和睦。”
苑伟笑着上前揪住李桂茵的辫子，拍她的脑袋。
李桂茵挣叫，“谁跟我一心？救救我。”
蒋巨光说：“跟你一心的在那屋，你俩才般配。”
众人哄叫，拍手。李桂茵羞恼交加，跺着脚出去。
李桂茵推开门，冲李子聪嚷：“他们说咱俩般配。”
李子聪睁开眼，似乎没听清。李桂茵再说一遍。
李子聪皱皱小眼，“谁跟你般配？拍你妈。”他翻过身去，脸朝里，“他们才跟你般配，呸！”
“……往出滚。”
李子聪嘟哝一句，睡得更舒服些。
李桂茵上来揪他，揪扯一时，李子聪恼着脸跳下来，把李桂茵摔倒，拖着她的脚将其仰面朝天拉出去。
大家都赶来看。苑伟惊叫。
蒋巨光皱着眉说：“你们几个还收拾不了他？”他对苑伟挥挥手。
几个女生嗷一声冲上去，很快就把李子聪摁趴在地上，李桂茵爬起来，狠踢李子聪的屁股。
李子聪尖着嗓子叫：“谁踢的？你妈——”
李子聪终于挣开，站着喘一时，低头拍衣服。
大家说笑着返回，继续吃土豆。
李子聪不停地揉屁股，他问马新民，“谁踢的？”
“我又没踢。”
李子聪又问姚文召，觉着头上挨了一掌，转脸去看。
苑伟扬扬下巴，笑眯眯地，“我踢的，这般。”她做了个用劲踹的动作。
李子聪避开苑伟的目光，也去拿了颗土豆。
“毒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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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尿：本地的土语中另指同意、搭理、管之类，含贬意。“不想尿他们”指不想搭理他们。
* 山汉：当地市民对“山里汉子”的简称，后泛指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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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黑了。李子聪隐隐有些激奋。走在干河床里，脚下的沙被踩得轻轻地响，稍远处上上下下的窑里透出抖动的油灯的光亮，间或传一声温和的狗叫。玉花在李子聪右前侧低着头走，身上散发出一种与石倍华不大相同的清香。
“去过我们那个市没？”
“没，去过县城。”
“县城……蛋大。”
玉花笑，“你们那儿肯定不错。”
李子聪眉飞色舞地吹了一通。
玉花笑起来，扫一眼李子聪，又笑。
“咋啦？”
“听说你也是农民。”
李子聪涩笑着一时无言，“我叔叔是市民……是他把我弄出来上学的……我住校，吃食堂，跟天天下饭馆差不多。我叔叔说，将来把我弄成市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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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能。”他的步迈得大些，“当个起重工，几吨重的东西，一拉扳手，它就慢慢地离地，升啊，升啊，哈哈，升他妈十几米，机械化，就是厉害。”
说得兴起，李子聪笑，“城市人就是有意思，必须得天天坐汽车，公共汽车。”
玉花转脸看他，“天天？”
“坐过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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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坐车不行，城市那么大，从东到西有几十里，骑自行车太累，就得坐公共汽车，办个月票，”李子聪讲了月票的功能，“每天早、中、晚，你看吧，挤车的太多，上了车男的女的挤在一起，动都不能动，真的，有时候挤了个脸对脸，你扭都扭不开，车要是猛地一停……”李子聪笑，不语。
“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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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花喷笑。
“真的么，有的男的乘机亲，有的女的很满意。”
玉花笑弯了腰，她摆摆手，“别说了，”直起腰来，喘一口，“那是你。”
李子聪背着手挺胸，挤着小眼笑，“我哪是那种人，”他看着玉花，“再说，我就是亲，也只能亲住人家下巴。”
玉花笑了片刻，“你还要往高长么。”
李子聪往长伸伸脖，又缩回来，“不长了……将来连对象也找不上。”
玉花笑说：“个小怕什么？人好就行。”
“就是，我要是找个老婆，吃舍不得，穿舍不得……打也舍不得，骂也舍不得。”
“说得好听。”玉花笑得抹泪。
“不信？将来等我娶了老婆……”
玉花笑着前面跑开。
到了住处，玉花在苑伟她们的窑前推开门，转脸对李子聪笑一下，进去了。李子聪想了想，也跟进去。
苑伟她们跟玉花寒暄。
石倍华洗着头，她抬起湿脸，指一下李子聪，“你从哪儿钻进来的？”
李桂茵指指灶台口，“从那儿。”
“呸！”李子聪唾。
“跑女生屋里干什么？”
李子聪一时无言，想了想，“找你喝酒。”
石倍华要端盆，李子聪赶紧跳出来，回头朝玉花一笑。
回了自己的窑，见蒋巨光也在，他坐着李子聪的被卷跟马新民下棋。
李子聪站在门口，板着脸盯蒋巨光。
站在一边的姚文召捅一下蒋巨光，指指李子聪。
蒋巨光看着李子聪发怔，他往上碰碰眼镜。
“怎么了老太太，目光如锥？”
李子聪依然锥盯不语。
“说话，谈谈此气的出处。”
“臭屁股往哪坐？”
蒋巨光低头看看李子聪的被，“你的？”他蹲下来，把被推回去，继续下棋，“你的屁股香？”
“比你香！”李子聪指一下大伙，“问问他们，谁不说你从厕所出来，别人得在外面等十分钟，等不臭了再进去。”
众人笑。
蒋巨光红了脸，赧笑着转脸看棋，片刻，他把一个棋子往正摆摆，“这就是食粮动物和食草动物的区别，小驴那般肯定不臭。”
众人笑。
李子聪扁扁嘴，赌着气上了炕，把自己的被卷弄好，站着替马新民出招。
何健和曲洪亮提着一兜土豆回来了，说是走外给的。虽说吃了饭不久，可想着那烤得松软甜香的土豆，大家还是很来兴趣地笑叫。屋里的嚷嚷引来一个女生，也动容地看那土豆，“洗了再烤。”尤其是李子聪，他跳下炕，蹲在那兜土豆前拨弄一番，然后起身夸张地挽挽袖，要去掏灶里的灰，却被曲洪亮支去捡柴禾。
“咋就让我去？”李子聪退一步，挺直了身嚷。
“马新民脚疼，姚文召近视，我和何健提回了土豆，蒋巨光……也是近视眼，晏显清不在，你看该谁去？不去就别吃。”
那女生说：“你就说你个小，也是理由。”
李子聪转脸看看，骂：“滚回你那个洞！”
李子聪恼了片刻，他知道曲洪亮是在欺弄他，可他不去捡吃土豆的时候就会有麻烦，所以还是出去了，很快又回来，“哪有？”
曲洪亮向上指指，“坡上没有？”
李子聪再次出来，恼恼地上了坡顶。
坡这边还有着昏黄的零星的灯光，坡那边则黑黑一片，远处的大山看去威怪得可怕。
李子聪是个稍讲迷信的人，他不敢往远看，干脆先坐下来生闷气。
坐了一时，他起来找柴，总觉着四处有些异样。
李子聪吊着嗓子唱一句，“妹妹你走西口……”觉着唱错了，他重唱，“哥哥我走西口，妹妹你泪长流……曲洪亮呀，你妈个X 。”
绕了一圈儿只捡了几根细棍，他想起昨天跟晏显清烤鸡时剩下些粗树根，就向那条小路看。
他不敢去，突然一股气冲上脑顶，他怒冲冲地向回走，正赶上苑伟她们送玉花出来。
当她们辨认出那黑影是李子聪时，李桂茵过来探头看看，“你就捡了这几根……小筷筷？”
李子聪一甩手扔了。
石倍华说：“曲洪亮也是，这么黑的天，让个孩子去找柴。”
“去我家拿吧。”玉花说。
李子聪怔了片刻，“就是，去你家拿点儿不就行了？”
路上，玉花劝李子聪以后不要跟别人贫嘴，做事说话庄重点儿，不欺人也不要让别人戏弄。
“不想尿*他们，真要是发起火来，我也不是好惹的。”
李子聪频频地盯看玉花，心想：于净林跳个甚？玉花一点儿不比她差。他搓了搓手，想说点儿什么。
“咱俩都是农村人，心就靠得近，我跟他们没……他们算个甚？不就是多个城市户口。”他抬头望了望星星，“骂咱们是……山汉*。”
玉花笑，看一眼李子聪 ，“山汉进城，两眼如铃，手提油瓶……”
“……你也是山汉。”
“本来就是么。”
李子聪嘟哝：“没自尊。”
玉花站住，似笑非笑地看他一时，“有自尊你当他个公社书记、县委书记，谁还小瞧你？”
李子聪想了想，背了手，挺起胸，吐口气。
玉花指他一下，“你呀，要不人们耍笑你。”
离玉花家不远时，李子聪突然想起让玉花给他拿个窝头，讲了为吃鸡留肚子的事。
满多已经睡了，玉花进去说了一声，拿根绳跟李子聪捆了一捆柴，又给李子聪拿了三个窝头和一小包咸菜。
李子聪一步三回头地看着玉花回去了，拿出窝头来狠咬，背着柴不舒服，就把柴扔在地上，坐上去吃，吃完了才想起咸菜，他拿出一根轻轻地咬，想着玉花的音容笑貌。
回了住处，他从敞开的门里看见晏显清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跷着腿一个人躺在他们那孔窑的炕上 。李子聪把柴往院里一扔，记着玉花的话，很庄重冷漠地进了窑，舀了一瓢凉水灌下去，找了一本书，趴在炕上的油灯下看。
从苑伟她们那里拿来一个小的铁灶盖，放在大灶的中间，把土豆放上去，再把大灶盖盖上，灶火腾腾，很快窑里就有了烤土豆的香味。
“你咋这么乖？”李桂茵探头去看李子聪的书。李子聪往远离离自己的头，扫一眼灶台。
李桂茵对大家说：“从他回来，你们谁听他说过一句话？”
“想他妈了。”
李子聪看着石倍华想骂，又忍住。
蒋巨光看了一时李子聪，认真地问：“怎么回事？”
李子聪扬扬眉，翻一页书。
大家不再理他。并把油灯放在了灶台上。
李子聪恨恨地盯了一时那油灯，突然嚷着说要睡觉，嫌吵，“半夜了，你们没吃过个土豆？”他吃得有些多了，吃不吃土豆已经无所谓。
“去我屋里睡去。”蒋巨光说。
“去我们那孔。”石倍华说。
李子聪板着脸斜盯着石倍华，“你说的？”
石倍华指指女同学，“你问哪个不让？”
女同学们都说让。
“操。”李子聪从炕上跳下来穿鞋，推开众人直奔中间那孔，踢飞了鞋，跳上炕，横着躺在炕上。
笑闹一时，大家都回去看土豆。
土豆终于烤熟，由于已经洗过，不用剥皮，外面那一层烤成焦黄，格外香甜。
蒋巨光挑出一颗放在灶台上，指一下，“有一斤没？”他把这颗土豆递给苑伟，“吃这个上品。”
李桂茵撇嘴，“贡品。”
“什么？”
“我离你近，你咋不给我？”
蒋巨光想了想，转身拿出一颗小的递给李桂茵。
李桂茵不接，“我真有点儿想法。”
“什么想法？”
李桂茵吱唔片刻，“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苑伟踢李桂茵一脚，“意会？”
“多么一心，”李桂茵摸摸腿，“多么和睦。”
苑伟笑着上前揪住李桂茵的辫子，拍她的脑袋。
李桂茵挣叫，“谁跟我一心？救救我。”
蒋巨光说：“跟你一心的在那屋，你俩才般配。”
众人哄叫，拍手。李桂茵羞恼交加，跺着脚出去。
李桂茵推开门，冲李子聪嚷：“他们说咱俩般配。”
李子聪睁开眼，似乎没听清。李桂茵再说一遍。
李子聪皱皱小眼，“谁跟你般配？拍你妈。”他翻过身去，脸朝里，“他们才跟你般配，呸！”
“……往出滚。”
李子聪嘟哝一句，睡得更舒服些。
李桂茵上来揪他，揪扯一时，李子聪恼着脸跳下来，把李桂茵摔倒，拖着她的脚将其仰面朝天拉出去。
大家都赶来看。苑伟惊叫。
蒋巨光皱着眉说：“你们几个还收拾不了他？”他对苑伟挥挥手。
几个女生嗷一声冲上去，很快就把李子聪摁趴在地上，李桂茵爬起来，狠踢李子聪的屁股。
李子聪尖着嗓子叫：“谁踢的？你妈——”
李子聪终于挣开，站着喘一时，低头拍衣服。
大家说笑着返回，继续吃土豆。
李子聪不停地揉屁股，他问马新民，“谁踢的？”
“我又没踢。”
李子聪又问姚文召，觉着头上挨了一掌，转脸去看。
苑伟扬扬下巴，笑眯眯地，“我踢的，这般。”她做了个用劲踹的动作。
李子聪避开苑伟的目光，也去拿了颗土豆。
“毒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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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尿：本地的土语中另指同意、搭理、管之类，含贬意。“不想尿他们”指不想搭理他们。
* 山汉：当地市民对“山里汉子”的简称，后泛指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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