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布格。苏醒（旧作）
十五岁时的小说。现在看来，完全陌生的感觉。似乎有些幼稚？！总之那时是流行这样的文字的。作于200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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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格。苏醒》
十五岁的时候，布格上高二。是个叛逆的孩子，桀骜不逊，孤僻乖戾，执拗着自己性格里冷漠的部分。没有朋友，一个人若无旁人的生活。留着漆黑浓密的长发。只穿白衫黑短裙样式的校服。光脚穿细丝带的亚麻凉鞋。只和冰冻或灼热的白水。不学习却从不逃课。是性格古怪的女孩子。喜欢摄影。
认识苏醒是在夏日的早上。
那天早上学校检查，没有上早操的人都被叫到了操场上。二十几个人。他就站在她的旁边。
值日生让优先离开了。接着剩下的人也以各种捏造的理由离开。比如生病，脚痛，闹钟坏了，闹肚子。布格不屑一顾。
于是最后只剩下表情冷漠的布格和沉默不语的苏醒。
苏醒。为什么不上操呢。
因，因为，不想。男孩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说。
哦？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老师虽惊讶但依旧温和地对待着她的得意门生。
没，没有。男孩缓慢地摇头。
老师疑惑的摇头，转向她。口吻带着不悦。布格，又是你。你怎么回事？
布格面无表情的扫了她一眼，冷冷地吐出三个字。我。乐。意。
女老师似乎习惯了她这个古怪而叛逆的学生的不驯态度，并没有太愤怒，只是冷笑一声。是吗。那你也应该很乐意去操场跑上二十圈。
苏醒，你应该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吧，你就不用……
不。男骇再次摇头。这次却是用力的。老师，犯错误就要受罚。不论任何人。不是吗。
布格侧过脸看这个穿校服带眼镜的男骇。脸红红的却眼神坚定。表情固执而倔强。
第一次，她打量这个全校公认的最优秀的学生。他白皙的皮肤。他看上去柔软且有点儿卷曲的头发。漆黑明亮的眸子。优雅的唇
形。非常英俊。非常。
布格突然微笑。露出一双好看的龅牙。她站到男骇的面前仰头看他纯真的眸子。眼神明亮。肆无忌惮。似乎一下看到人的内心里去。这是她惯有的方式。
我们走吧。
苏醒看着眼前这个带着甜美脆弱笑容的女孩突然呼吸困难。心脏漏跳了三拍。如此精致的人儿。如此。
去，去哪儿。
去跑步啊。二十圈。
女孩拉着男骇的手就跑开了。
于是在布格十六岁的第一天，苏醒走进了她的生活。
那天是我生日啊，苏，你就是上帝送给我的礼物。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阳光明媚的夏日。寂静的操场。激烈的奔跑时扬起的风。被惊动的鸟群。天空蓝的像一种疾病。
十七岁夏日的时候，他们毕业，苏醒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名牌大学的外文系，而布格要去上海的一家艺术学院继续进修她的摄影。
分别的那个夜晚他们坐在操场边的草地上聊天。
你会忘记我吗，苏醒。不会。
我爸爸走的时候也说不会忘记布布。可他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苏，很多事情我们都会轻易忘记的，哪怕我们用力的用力的去记住它，可最终还是会渐渐模糊，气味，眼神，甚至忘记他脸的轮廓，他微笑的样子。那些曾经的痛苦和快乐无迹可寻，仿佛不曾有过一样。像是幻觉。
没有人会爱你永远永远。你得到就必将失去。然后就会痛苦。可是到底是得到过好呢，还是从不得到也从不痛苦好呢。有时候，爱是一种罪。
可是我已经不会让自己绝望了，我只要自己好好活着，用任何方式。
苏，我常常想，活着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呢。我常常想这个问题。可是怎么也想不透。有时候感觉自己像一只鸟，不停的飞，不会有疲倦，可是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儿，于是也就没有了方向。
就像我常常在陌生的城市迷路一样，可是我不怕，因为哪儿对我来说都是谜。
从十五岁以后，妈妈就再也没有打过我了。自从爸爸走后，她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常常头痛并且脾气暴戾。会打我耳光，大声的骂我，并锁我在黑暗的屋子里。也许是我的倔强使她的脾气越来越坏。我们常常吵架。很小的时候我就会说很尖酸刻薄的话了。她越是打我，我就越是要说。我知道我们彼此相爱，却无法包容。一直盼望长大，也许就不再受她控制。我一遍一遍的想，等我比她还高的时候，她再打我，我就一耳光煽回去，决不留情。可十五岁以后，她突然不再打我了。开始认真工作，并且和几个男子交往。也许是从父亲留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这样持续了七年的关于她一个人的战争终于结束。十六岁生日的前一天，她结了婚，嫁给了一个富有的男人。那天早上下小雨，很小的雨，我拒绝了她要我去参加婚礼的请求然后一个人冒着雨跑去教堂去偷偷看她。她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笑容甜美温顺。是如此美丽的女子。如此……
布格平静的诉说着，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却眼神冷漠。
苏醒静静的看着她，眼神忧郁而无限疼惜。
布格。男骇从草地上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你还记得我们认识以后你问我的那个问题吗。你问我为什么不上早操。我现在告诉你。那天。我是值日生。
男骇弯下腰凑近女孩的脸。看着她的眼睛。以前苏醒是布格唯一的朋友，现在苏醒要做布格唯一的恋人。
布格。我会爱你。永远永远。
布格看着越凑越近的男骇。他坚定的眼神。她微笑，正要说话，男骇却覆上来吻住了她。
繁星点点的夜晚。凉风似水一样地温柔流淌。哗啦啦响着的摇摆的树枝。寂静空荡的操场。月亮像一大滴的眼泪。
苏醒。你能告诉我永远是什么吗。
布格。你听着，你要记住，永远就是上帝送给你的礼物。布格。等我娶你。
二十岁的时候，布格在上海。是艺术学院里美丽冷漠的女子，作品因灵气逼人而颇受青睐。摄影系的优等生，并且为几家杂志社兼职摄影师。依旧喜欢一个人的生活，仅有几个关系平淡的朋友。认识一个名字叫暗夜的乐队，为他们拍各种各样的照片。是一个四人的摇滚乐队。布格喜欢他们干净简单的音乐。他们激情飞扬，单纯乐观。贫穷。生活拮据。却对自己的生活方式无比的坚持。
布格问他们活着是为了什么。他们想也不想。摇滚。
布格想，自己活着是为了摄影吗。不。摄影。有一天也许可以抛弃它。布格给苏醒写信，苏，我一切很好，可是却依旧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苏醒回信给她。布布，别想太多，你要好好儿过，等我回来娶你。
偶尔出去旅行，到各地去取景。穿一条洗的发旧的牛仔裤，只穿白色或者黑色的纯绵T恤，背一只大大的旅行包。相机是很好的，白色的专业相机，有优雅的曲线，是日本出产的。依旧爱穿细丝带的亚麻凉鞋，旅行的时候就穿白色的球鞋。光着脚。
苏醒不断寄来信件。长长长长的信。布格从不回信，只是不断的把自己的照片寄回去站在山顶上夕阳中的。在海滩上光着脚丫感受海风。在乡村的农家小院里抱着大狗微笑。坐在荒败铁轨上神情冷漠的望向远方。
她在每张照片的后面写简短的几句。
苏，昨天我去看大海了。海风很好。可是我着凉了。
苏，前几天我又把妈妈汇的款退回去，昨天她来了，在学校的接待室里等了一个下午，我没有去见她。她已和我再无任何瓜葛。她也许只想弥补她曾经的罪，可是，她又有什么罪呢。
苏，我从朋友那得到了一只白色的小猫。非常可爱。有双微微泛蓝的眼睛。对人冷漠却惟独对我热情。不明白为什么，可是我很开心。
苏，我在看安妮的书，我很喜欢她的文字。可以直抵寂寞的灵魂。然后温暖。
苏，昨天在酒吧里和一个酒女吵架了，我用酒瓶打破了她的头。然后我进了警局。是林领我出来的。他是一家知名杂志的主编。与警察局长有交情。我在给他们的杂志做摄影。
苏，要毕业了，系里组织去外地取景，，我要去沙漠了。然后是内蒙。最后去北京看你。林也去，他会照顾我。勿念。
……
布格到北京的那一天天气异常的好，是春天的早晨，暖风中有微微的风沙，苏醒到机场接她。
一出机场布格就看到那个英俊的男人。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烟色的呢绒裤子，白色的运动鞋。带一副金丝眼镜。长长的卷发。温文尔雅的样子。那是她的男人。
他站在阳光微风中对她微笑。布格。你来了。
他接过她的行李，带她去他租住的公寓。她沉默地跟着他，像是一个乖巧温顺的妻子。或许是因为旅途的劳累。
在干净明亮整洁的房间里，她倒头便睡。没有一点防备的。她知道，他，会守着她。这是如此切实的依靠。她的苏，不是那个爱脸红的小男骇了。他是一个成熟可靠的男子。有温暖和强壮的臂膀。让她想起爸爸。
傍晚的时候她醒来。她要他带她去看首都的各处风景。古色古香的四合院。恢弘壮丽的紫禁城。有些荒败了的地坛。
饿的时候只吃路边小摊的各种风味小吃。
不停的拍一些照片，这是她的职业，似乎形成一种本能反应。
他们聊天，说一些学业上的事情。他们从不谈论生命和爱情。不说任何沉重的话题。他讲一些搞笑的故事给她听，也许并不好笑，可她却笑个不停。她笑得出了眼泪。
一切如此幸福。他看着笑靥如花的她却隐隐赶到不安。为什么呢。
三天之后，她不告而别。
留下一封信。
苏，看到这封信，我已经坐在了通往不知名的城市的火车上，我会在旅途的中间，决定要去哪儿。
苏，原谅我，我只是有一些问题还没有想明白。
我会嫁给你。苏，等我回来。
天空蓝的像一种疾病。月亮像一大滴的眼泪。火车隆隆地开出。长长的一声鸣笛。风呼啸而过穿过整个生命。布格变成了一只鸟。
他想起那些照片。她坐在荒败铁轨上神情冷漠的望向远方。她到底要。寻找什么。
苏醒。你能告诉我永远是什么吗。
苏醒。有时候，爱，是一种罪。
二十七岁的夏天对于苏醒来说，似乎显得过于漫长。苏醒请了长假，踏上了去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旅程。他已经是一家外企的部门经理，颇受老板青睐。是这样英俊而有气质的男子。温和而优雅。已经二十七岁。却从不和任何女子交往。
这是布格走后的第五个夏天。时间因为等待和炎热而无限延长。
他坐在疾驶的列车里看窗外不断逝去的风景。
回忆不断涌上来。
那个他爱的女子。她从不回他的信。她从不和他交谈一些本质的东西。她也从不对他说她爱他。是性格古怪的女子。捉摸不定。他无法控制。但他爱她。这样的爱，安静而漫长。永不停息。仿佛一种劫难。
生命是一场漫无止境的旅途。一直向前。快乐痛苦。相遇分离。像是一种轮回。
终点是死亡。然后一切消失。仿佛不曾存在。像幻觉。
沿途经过很多城市。他坐火车到库尔勒。然后到若羌。旅途似乎只是为了终点。中间的过程平淡无奇。偶尔经过某个城市转站。他除了旅店哪也不去。他只想让自己一直走。消磨时光。路程越长越好。
可是终点最终会到。若羌。他沿着布格的足迹来到这里。
炎热而干燥的空气。太阳灼灼的燃烧。仙人掌顽强的生长。还有那些被风沙吹的皮肤粗糙但笑容纯朴的人类。
踏上沙漠的那一刻，他头晕目眩。摘掉墨镜，仰起脸。灼热的阳光刺痛他的眼睛。他忽然想起布格的话。苏，我常常想活着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呢。我常常想这个问题。
他的眼睛因为灼痛而噙满泪水。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布格。有些问题，不要想。因为你永远也找不到答案。就像。生活，不要抗拒。因为你一直无能为力。你知道你无法选择。不应该绝望。因为你应该明白一开始就不能有希望。否则，就万劫不复。这不是痛苦。
去了一些沙漠边缘的小镇游荡。是人烟稀少的地方。天蓝得波澜壮阔。常常会遇到可以让人窒息的沙尘暴。
干渴。只想要水。人的欲望变得简单而纯朴。
看到了大片的人工固沙林。梭梭树。沙拐枣。柠条。
绿色。那些微枯的绿色以一种坚定的姿态生长着。惊心触目。
它们活着只是为了活着。生命似乎不堪一击，随时可以结束。却以一种顽强倔强的姿态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生命或许是因为短暂而无所顾忌。
苏醒想不出它们活着是为了什么。但他想布格也一定想过，他似乎可以看到布格站在梭梭林中神情淡漠眺望的样子。她拿起相机不停的拍摄。
布格说摄影可以留驻美丽和任何。证明它们的存在。
回若羌的路上看到一个维吾尔族的老人。一边往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头上画着各种各样的图画，一边出售。太阳。云朵。树林。神。带面纱的女子。
神秘而古老的艺术。粗旷而美丽。
价格却便宜。买了两块。画的是赤-裸的刚出生的婴儿。另一个是一只鸟，是神话里才会有的那种。
两者本质相同。有纯净无辜而脆弱的眼睛。
仿佛可以直抵人心。像布格。
没有去内蒙。因为他突然疲倦。很累。想回自己的城市了。他想漂泊的生活是不适合他的。他喜欢安宁的生活。安静温和的天性。像一株植物。
而布格不同。她是一只鸟。她一个人飞。他无法追随。于是唯剩等候。
干枯炎热的土地。刀一样的风。天叹为观止的蓝。顽强而倔强的植物疯狂的向上生长。若羌狭小散发着陌生气息的旅馆。夜里失眠。屋顶上的风很好。沙漠像一个女人的脸。
布格。我要走了。回自己的城市。然后。也许会结婚。但是。我爱你。永远永远。
从若羌到库尔勒。从库尔勒到乌鲁木齐。然后他坐飞机直达北京。没有时间和回忆消磨在回程中了。他急于回去。不想让自己的心再受损耗。
从机场出来的那一刻，他闻到湿润的空气。
下的小雨。他拖着行李缓慢的走。脚切实地踩着熟悉的土地。仿佛不曾离开过。有时候，有些过往，那些经历，像幻觉。
他想起布格对他说，安妮说过，生命是一场幻觉。我非常相信。
布格走后他去看安妮的书。
安妮说。生命是一场幻觉，可是我需要你在。
布格为什么不说完呢。为什么呢。
在他租住了七年的公寓前。他看到布格。
她奏在他门前吸着烟。神情淡漠。头发和衣服已经被雨打湿。
苏醒闭上眼睛。这是幻觉。
布格淡淡的笑。我等了你三天，你终于来。
苏醒，我来嫁你。
他开门和她一起进去。
她放下湿漉了的发髻。长发像水一样倾泻下来。
她对他笑。你的皮肤黑了很多。有了阳光灼热的味道。
苏醒放下行李，坐到她对面的沙发去。我去了沙漠。
哦？她饶有趣味的看着他。这是出乎于她意料的事。
我决定，回来，结婚。
纵使新娘不是我。是吗。你决定要过平静的生活。
是。除了你任何女子对我来说都一样。布格，你耗尽了我所有的爱情。
可是我来了。我说过我会嫁你。一定会。
布格。？。五年的离开，为什么。
苏，不要问，我只要你回答一个问题。你。还要娶我吗。
你知道的。布格。我爱你。
那么。苏醒，我们结婚吧。下个月7号。在我的生日。
于是他们开始筹办婚礼。苏醒的家人是反对的。可是一向温顺的他这次却是如此的坚决。已经开始苍老的父母望着儿子倔强的眼神终于点头。于是在苏醒与布格相识之后的第十年，他们终于结婚。
在南方城市里的那家古老的教堂里。布格身穿白色的婚纱，眼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她执意要在她母亲第二次出嫁的地方完成她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婚礼。她想起那个雨天。她躲在教堂的花架下面偷偷看那个美丽精致的女子。她生命中第一个爱的人。
苏醒低头看怀里他爱的女子。十年，她终于成为他的妻子。
一切如此理所当然。一切又是让人感觉那么不真实。
结婚的前夜，他坚持问她是否爱他。你说呢。苏。她似笑非笑。回答我，布格。他眼神坚定。表情固执而倔强。像她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
她拍拍男子的脸颊。如此亲昵的动作。她说，苏，明天你就是我的丈夫。
教堂里透过天窗倾泻进来的阳光。美丽的新娘。教堂外面有鸟叫的声音。牧师庄重慈祥的祝福。圣洁的白纱像是一双翅膀。
……
很多年之后。
满头白发的苏醒和白发满头的布格。
他们已经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是阳光明媚的夏日。房间里不断有清凉的风穿过。
苏用轻柔的声音为布格朗诵诗歌。
苏，我还是不明白活着是为了什么。可是我已经快要死了。
布格，你已经不再想这个问题了不是吗。布格，你记住，生命是上帝赐予人间的礼物。活着。也许只是为了经历快乐，痛苦，美丽，丑恶。也许是为了其他。或许只是为了爱。
苏，爱有时候，是一种罪。不爱你的人，不能付出，一旦付出，就罪孽深重。像母亲曾经对父亲的爱。它让人痛苦。
可是爱让人心甘情愿。布格。
苏醒。
恩？
我爱你。
云淡风轻的日子慢慢流淌。幸福美丽得像是一种幻觉。却真实的存在。那些风。那些天空。那些流离的过往。生命。爱情。永不停息。
（猫猫于05年6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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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格。苏醒》
十五岁的时候，布格上高二。是个叛逆的孩子，桀骜不逊，孤僻乖戾，执拗着自己性格里冷漠的部分。没有朋友，一个人若无旁人的生活。留着漆黑浓密的长发。只穿白衫黑短裙样式的校服。光脚穿细丝带的亚麻凉鞋。只和冰冻或灼热的白水。不学习却从不逃课。是性格古怪的女孩子。喜欢摄影。
认识苏醒是在夏日的早上。
那天早上学校检查，没有上早操的人都被叫到了操场上。二十几个人。他就站在她的旁边。
值日生让优先离开了。接着剩下的人也以各种捏造的理由离开。比如生病，脚痛，闹钟坏了，闹肚子。布格不屑一顾。
于是最后只剩下表情冷漠的布格和沉默不语的苏醒。
苏醒。为什么不上操呢。
因，因为，不想。男孩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说。
哦？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老师虽惊讶但依旧温和地对待着她的得意门生。
没，没有。男孩缓慢地摇头。
老师疑惑的摇头，转向她。口吻带着不悦。布格，又是你。你怎么回事？
布格面无表情的扫了她一眼，冷冷地吐出三个字。我。乐。意。
女老师似乎习惯了她这个古怪而叛逆的学生的不驯态度，并没有太愤怒，只是冷笑一声。是吗。那你也应该很乐意去操场跑上二十圈。
苏醒，你应该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吧，你就不用……
不。男骇再次摇头。这次却是用力的。老师，犯错误就要受罚。不论任何人。不是吗。
布格侧过脸看这个穿校服带眼镜的男骇。脸红红的却眼神坚定。表情固执而倔强。
第一次，她打量这个全校公认的最优秀的学生。他白皙的皮肤。他看上去柔软且有点儿卷曲的头发。漆黑明亮的眸子。优雅的唇
形。非常英俊。非常。
布格突然微笑。露出一双好看的龅牙。她站到男骇的面前仰头看他纯真的眸子。眼神明亮。肆无忌惮。似乎一下看到人的内心里去。这是她惯有的方式。
我们走吧。
苏醒看着眼前这个带着甜美脆弱笑容的女孩突然呼吸困难。心脏漏跳了三拍。如此精致的人儿。如此。
去，去哪儿。
去跑步啊。二十圈。
女孩拉着男骇的手就跑开了。
于是在布格十六岁的第一天，苏醒走进了她的生活。
那天是我生日啊，苏，你就是上帝送给我的礼物。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阳光明媚的夏日。寂静的操场。激烈的奔跑时扬起的风。被惊动的鸟群。天空蓝的像一种疾病。
十七岁夏日的时候，他们毕业，苏醒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名牌大学的外文系，而布格要去上海的一家艺术学院继续进修她的摄影。
分别的那个夜晚他们坐在操场边的草地上聊天。
你会忘记我吗，苏醒。不会。
我爸爸走的时候也说不会忘记布布。可他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苏，很多事情我们都会轻易忘记的，哪怕我们用力的用力的去记住它，可最终还是会渐渐模糊，气味，眼神，甚至忘记他脸的轮廓，他微笑的样子。那些曾经的痛苦和快乐无迹可寻，仿佛不曾有过一样。像是幻觉。
没有人会爱你永远永远。你得到就必将失去。然后就会痛苦。可是到底是得到过好呢，还是从不得到也从不痛苦好呢。有时候，爱是一种罪。
可是我已经不会让自己绝望了，我只要自己好好活着，用任何方式。
苏，我常常想，活着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呢。我常常想这个问题。可是怎么也想不透。有时候感觉自己像一只鸟，不停的飞，不会有疲倦，可是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儿，于是也就没有了方向。
就像我常常在陌生的城市迷路一样，可是我不怕，因为哪儿对我来说都是谜。
从十五岁以后，妈妈就再也没有打过我了。自从爸爸走后，她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常常头痛并且脾气暴戾。会打我耳光，大声的骂我，并锁我在黑暗的屋子里。也许是我的倔强使她的脾气越来越坏。我们常常吵架。很小的时候我就会说很尖酸刻薄的话了。她越是打我，我就越是要说。我知道我们彼此相爱，却无法包容。一直盼望长大，也许就不再受她控制。我一遍一遍的想，等我比她还高的时候，她再打我，我就一耳光煽回去，决不留情。可十五岁以后，她突然不再打我了。开始认真工作，并且和几个男子交往。也许是从父亲留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这样持续了七年的关于她一个人的战争终于结束。十六岁生日的前一天，她结了婚，嫁给了一个富有的男人。那天早上下小雨，很小的雨，我拒绝了她要我去参加婚礼的请求然后一个人冒着雨跑去教堂去偷偷看她。她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笑容甜美温顺。是如此美丽的女子。如此……
布格平静的诉说着，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却眼神冷漠。
苏醒静静的看着她，眼神忧郁而无限疼惜。
布格。男骇从草地上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你还记得我们认识以后你问我的那个问题吗。你问我为什么不上早操。我现在告诉你。那天。我是值日生。
男骇弯下腰凑近女孩的脸。看着她的眼睛。以前苏醒是布格唯一的朋友，现在苏醒要做布格唯一的恋人。
布格。我会爱你。永远永远。
布格看着越凑越近的男骇。他坚定的眼神。她微笑，正要说话，男骇却覆上来吻住了她。
繁星点点的夜晚。凉风似水一样地温柔流淌。哗啦啦响着的摇摆的树枝。寂静空荡的操场。月亮像一大滴的眼泪。
苏醒。你能告诉我永远是什么吗。
布格。你听着，你要记住，永远就是上帝送给你的礼物。布格。等我娶你。
二十岁的时候，布格在上海。是艺术学院里美丽冷漠的女子，作品因灵气逼人而颇受青睐。摄影系的优等生，并且为几家杂志社兼职摄影师。依旧喜欢一个人的生活，仅有几个关系平淡的朋友。认识一个名字叫暗夜的乐队，为他们拍各种各样的照片。是一个四人的摇滚乐队。布格喜欢他们干净简单的音乐。他们激情飞扬，单纯乐观。贫穷。生活拮据。却对自己的生活方式无比的坚持。
布格问他们活着是为了什么。他们想也不想。摇滚。
布格想，自己活着是为了摄影吗。不。摄影。有一天也许可以抛弃它。布格给苏醒写信，苏，我一切很好，可是却依旧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苏醒回信给她。布布，别想太多，你要好好儿过，等我回来娶你。
偶尔出去旅行，到各地去取景。穿一条洗的发旧的牛仔裤，只穿白色或者黑色的纯绵T恤，背一只大大的旅行包。相机是很好的，白色的专业相机，有优雅的曲线，是日本出产的。依旧爱穿细丝带的亚麻凉鞋，旅行的时候就穿白色的球鞋。光着脚。
苏醒不断寄来信件。长长长长的信。布格从不回信，只是不断的把自己的照片寄回去站在山顶上夕阳中的。在海滩上光着脚丫感受海风。在乡村的农家小院里抱着大狗微笑。坐在荒败铁轨上神情冷漠的望向远方。
她在每张照片的后面写简短的几句。
苏，昨天我去看大海了。海风很好。可是我着凉了。
苏，前几天我又把妈妈汇的款退回去，昨天她来了，在学校的接待室里等了一个下午，我没有去见她。她已和我再无任何瓜葛。她也许只想弥补她曾经的罪，可是，她又有什么罪呢。
苏，我从朋友那得到了一只白色的小猫。非常可爱。有双微微泛蓝的眼睛。对人冷漠却惟独对我热情。不明白为什么，可是我很开心。
苏，我在看安妮的书，我很喜欢她的文字。可以直抵寂寞的灵魂。然后温暖。
苏，昨天在酒吧里和一个酒女吵架了，我用酒瓶打破了她的头。然后我进了警局。是林领我出来的。他是一家知名杂志的主编。与警察局长有交情。我在给他们的杂志做摄影。
苏，要毕业了，系里组织去外地取景，，我要去沙漠了。然后是内蒙。最后去北京看你。林也去，他会照顾我。勿念。
……
布格到北京的那一天天气异常的好，是春天的早晨，暖风中有微微的风沙，苏醒到机场接她。
一出机场布格就看到那个英俊的男人。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烟色的呢绒裤子，白色的运动鞋。带一副金丝眼镜。长长的卷发。温文尔雅的样子。那是她的男人。
他站在阳光微风中对她微笑。布格。你来了。
他接过她的行李，带她去他租住的公寓。她沉默地跟着他，像是一个乖巧温顺的妻子。或许是因为旅途的劳累。
在干净明亮整洁的房间里，她倒头便睡。没有一点防备的。她知道，他，会守着她。这是如此切实的依靠。她的苏，不是那个爱脸红的小男骇了。他是一个成熟可靠的男子。有温暖和强壮的臂膀。让她想起爸爸。
傍晚的时候她醒来。她要他带她去看首都的各处风景。古色古香的四合院。恢弘壮丽的紫禁城。有些荒败了的地坛。
饿的时候只吃路边小摊的各种风味小吃。
不停的拍一些照片，这是她的职业，似乎形成一种本能反应。
他们聊天，说一些学业上的事情。他们从不谈论生命和爱情。不说任何沉重的话题。他讲一些搞笑的故事给她听，也许并不好笑，可她却笑个不停。她笑得出了眼泪。
一切如此幸福。他看着笑靥如花的她却隐隐赶到不安。为什么呢。
三天之后，她不告而别。
留下一封信。
苏，看到这封信，我已经坐在了通往不知名的城市的火车上，我会在旅途的中间，决定要去哪儿。
苏，原谅我，我只是有一些问题还没有想明白。
我会嫁给你。苏，等我回来。
天空蓝的像一种疾病。月亮像一大滴的眼泪。火车隆隆地开出。长长的一声鸣笛。风呼啸而过穿过整个生命。布格变成了一只鸟。
他想起那些照片。她坐在荒败铁轨上神情冷漠的望向远方。她到底要。寻找什么。
苏醒。你能告诉我永远是什么吗。
苏醒。有时候，爱，是一种罪。
二十七岁的夏天对于苏醒来说，似乎显得过于漫长。苏醒请了长假，踏上了去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旅程。他已经是一家外企的部门经理，颇受老板青睐。是这样英俊而有气质的男子。温和而优雅。已经二十七岁。却从不和任何女子交往。
这是布格走后的第五个夏天。时间因为等待和炎热而无限延长。
他坐在疾驶的列车里看窗外不断逝去的风景。
回忆不断涌上来。
那个他爱的女子。她从不回他的信。她从不和他交谈一些本质的东西。她也从不对他说她爱他。是性格古怪的女子。捉摸不定。他无法控制。但他爱她。这样的爱，安静而漫长。永不停息。仿佛一种劫难。
生命是一场漫无止境的旅途。一直向前。快乐痛苦。相遇分离。像是一种轮回。
终点是死亡。然后一切消失。仿佛不曾存在。像幻觉。
沿途经过很多城市。他坐火车到库尔勒。然后到若羌。旅途似乎只是为了终点。中间的过程平淡无奇。偶尔经过某个城市转站。他除了旅店哪也不去。他只想让自己一直走。消磨时光。路程越长越好。
可是终点最终会到。若羌。他沿着布格的足迹来到这里。
炎热而干燥的空气。太阳灼灼的燃烧。仙人掌顽强的生长。还有那些被风沙吹的皮肤粗糙但笑容纯朴的人类。
踏上沙漠的那一刻，他头晕目眩。摘掉墨镜，仰起脸。灼热的阳光刺痛他的眼睛。他忽然想起布格的话。苏，我常常想活着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呢。我常常想这个问题。
他的眼睛因为灼痛而噙满泪水。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布格。有些问题，不要想。因为你永远也找不到答案。就像。生活，不要抗拒。因为你一直无能为力。你知道你无法选择。不应该绝望。因为你应该明白一开始就不能有希望。否则，就万劫不复。这不是痛苦。
去了一些沙漠边缘的小镇游荡。是人烟稀少的地方。天蓝得波澜壮阔。常常会遇到可以让人窒息的沙尘暴。
干渴。只想要水。人的欲望变得简单而纯朴。
看到了大片的人工固沙林。梭梭树。沙拐枣。柠条。
绿色。那些微枯的绿色以一种坚定的姿态生长着。惊心触目。
它们活着只是为了活着。生命似乎不堪一击，随时可以结束。却以一种顽强倔强的姿态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生命或许是因为短暂而无所顾忌。
苏醒想不出它们活着是为了什么。但他想布格也一定想过，他似乎可以看到布格站在梭梭林中神情淡漠眺望的样子。她拿起相机不停的拍摄。
布格说摄影可以留驻美丽和任何。证明它们的存在。
回若羌的路上看到一个维吾尔族的老人。一边往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头上画着各种各样的图画，一边出售。太阳。云朵。树林。神。带面纱的女子。
神秘而古老的艺术。粗旷而美丽。
价格却便宜。买了两块。画的是赤-裸的刚出生的婴儿。另一个是一只鸟，是神话里才会有的那种。
两者本质相同。有纯净无辜而脆弱的眼睛。
仿佛可以直抵人心。像布格。
没有去内蒙。因为他突然疲倦。很累。想回自己的城市了。他想漂泊的生活是不适合他的。他喜欢安宁的生活。安静温和的天性。像一株植物。
而布格不同。她是一只鸟。她一个人飞。他无法追随。于是唯剩等候。
干枯炎热的土地。刀一样的风。天叹为观止的蓝。顽强而倔强的植物疯狂的向上生长。若羌狭小散发着陌生气息的旅馆。夜里失眠。屋顶上的风很好。沙漠像一个女人的脸。
布格。我要走了。回自己的城市。然后。也许会结婚。但是。我爱你。永远永远。
从若羌到库尔勒。从库尔勒到乌鲁木齐。然后他坐飞机直达北京。没有时间和回忆消磨在回程中了。他急于回去。不想让自己的心再受损耗。
从机场出来的那一刻，他闻到湿润的空气。
下的小雨。他拖着行李缓慢的走。脚切实地踩着熟悉的土地。仿佛不曾离开过。有时候，有些过往，那些经历，像幻觉。
他想起布格对他说，安妮说过，生命是一场幻觉。我非常相信。
布格走后他去看安妮的书。
安妮说。生命是一场幻觉，可是我需要你在。
布格为什么不说完呢。为什么呢。
在他租住了七年的公寓前。他看到布格。
她奏在他门前吸着烟。神情淡漠。头发和衣服已经被雨打湿。
苏醒闭上眼睛。这是幻觉。
布格淡淡的笑。我等了你三天，你终于来。
苏醒，我来嫁你。
他开门和她一起进去。
她放下湿漉了的发髻。长发像水一样倾泻下来。
她对他笑。你的皮肤黑了很多。有了阳光灼热的味道。
苏醒放下行李，坐到她对面的沙发去。我去了沙漠。
哦？她饶有趣味的看着他。这是出乎于她意料的事。
我决定，回来，结婚。
纵使新娘不是我。是吗。你决定要过平静的生活。
是。除了你任何女子对我来说都一样。布格，你耗尽了我所有的爱情。
可是我来了。我说过我会嫁你。一定会。
布格。？。五年的离开，为什么。
苏，不要问，我只要你回答一个问题。你。还要娶我吗。
你知道的。布格。我爱你。
那么。苏醒，我们结婚吧。下个月7号。在我的生日。
于是他们开始筹办婚礼。苏醒的家人是反对的。可是一向温顺的他这次却是如此的坚决。已经开始苍老的父母望着儿子倔强的眼神终于点头。于是在苏醒与布格相识之后的第十年，他们终于结婚。
在南方城市里的那家古老的教堂里。布格身穿白色的婚纱，眼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她执意要在她母亲第二次出嫁的地方完成她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婚礼。她想起那个雨天。她躲在教堂的花架下面偷偷看那个美丽精致的女子。她生命中第一个爱的人。
苏醒低头看怀里他爱的女子。十年，她终于成为他的妻子。
一切如此理所当然。一切又是让人感觉那么不真实。
结婚的前夜，他坚持问她是否爱他。你说呢。苏。她似笑非笑。回答我，布格。他眼神坚定。表情固执而倔强。像她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
她拍拍男子的脸颊。如此亲昵的动作。她说，苏，明天你就是我的丈夫。
教堂里透过天窗倾泻进来的阳光。美丽的新娘。教堂外面有鸟叫的声音。牧师庄重慈祥的祝福。圣洁的白纱像是一双翅膀。
……
很多年之后。
满头白发的苏醒和白发满头的布格。
他们已经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是阳光明媚的夏日。房间里不断有清凉的风穿过。
苏用轻柔的声音为布格朗诵诗歌。
苏，我还是不明白活着是为了什么。可是我已经快要死了。
布格，你已经不再想这个问题了不是吗。布格，你记住，生命是上帝赐予人间的礼物。活着。也许只是为了经历快乐，痛苦，美丽，丑恶。也许是为了其他。或许只是为了爱。
苏，爱有时候，是一种罪。不爱你的人，不能付出，一旦付出，就罪孽深重。像母亲曾经对父亲的爱。它让人痛苦。
可是爱让人心甘情愿。布格。
苏醒。
恩？
我爱你。
云淡风轻的日子慢慢流淌。幸福美丽得像是一种幻觉。却真实的存在。那些风。那些天空。那些流离的过往。生命。爱情。永不停息。
（猫猫于05年6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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