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二十五
李兴在家呆了两天，他浑身疼痛，手腕处的红肿仍火烧火燎的难受。
今天起床后，洗漱完毕走进客房，打开电视机。他很少看电视，这是回到家里第一次主动开电视。坐在沙发里浏览着电视画面。
他心绪太乱了，被这一闹，脑子里的思绪全乱套了，麻木的脑袋仍在嗡嗡响。许多事等着他去做，再不能拖延了。电视里播放什么，他根本没兴趣去注意，他是想让自己快一点从这纷乱如麻的缠绕中理出一个头绪。
华兴公司提出承包荒山的意向，他还没来得及和赵刚及全体村民见面，更不说什么具体方案了。转眼气候转暖，乡亲们就要春耕备耕，根据电站施工的方位，要有几十亩耕地需要征用，这些事都迫在眉睫……
李兴妈见李兴一个人在看电视，她真琢磨不透儿子在想啥？受了这么一次委屈，这么一次冲击，在她想儿子可能承受不了，说不定要动心思。她真希望这样，李家湾是一个是非之地，不适合儿子待下去。一连串的事件，想起来让她心惊肉跳。便对李大年说：“劝劝兴儿，让他还是甭在李家湾呆了，别处找个事儿干，只要平安省心，比什么都强。”
李大年在沉思着，他不这么想。李兴跟自己是受了委屈，这不已经弄明白了吗？年轻人磨砺磨砺也是好事。再说了，李兴在大年初一的酒会上已经给全村的村民表了态，建不好电站，建不好新的一个李家湾村，绝不离开李家湾。现在是关键时刻，不能受到一点误会就撂挑子，放弃男子汉的承诺。让村里人怎么看李兴，怎么看李兴的父亲李大年呢？逃避可以找出一千个一万个理由，但绝不能选择这条路。就那天村民拦警车，秀花给李兴送饭，这不是一件偶然的象现。现在的年轻人说什么追星派，挑一个明星当成自己崇拜的偶像，李兴就是李家湾村人们心目中带头治穷致富的偶像。李兴已经被他们认准了，大丈夫应当先天下人之忧而忧，后天下人之乐而乐。决不能抛下乡亲们，辜负乡亲们的一腔热忱远走高飞。想到此便对老伴说：“孩子都大了，走哪条道应当由他自己选择，不论干什么事都得干。要想混一辈子，像我一样，代价还小吗？你毁了我，我自己毁了自己，还想把孩子也毁了吗？”
李兴妈望着李大年，这几十年以来，很少见李大年这么严肃激动地跟她讲话。是的，李大年一辈子待在李家湾完全是她一手造成的，要不是她自己把他的毕业证书给藏起来，孩子他爹已不是今天这个老农民。他也曾后悔过，特别是最近这些日子，要是李大年出了李家湾，吃公家饭，他自己可以活的轻松自在，现在早在城里享清福。儿子也不可能勾引出返村创业的怪念头，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不顺心事儿发生在李兴和他们身上。
李大年的语气重，但她不生气。应该让丈夫发泄发泄，狠狠地臭骂自己一顿：“你不要再翻老黄历了，过去你我都一样，一时糊涂，可我让兴儿走出李家湾你咋又反对，你不又犯糊涂？还怪我。”
这时李兴关掉电视，走出房门，父母的对话他都听到了。李兴妈见李兴走出门停住话头。李大年想说什么，没有说，便改口：“快弄些吃的，让兴儿吃了，该干啥干啥。社会发生了变化，此一时彼一时。你操的心是做饭，伺候你的猪儿鸡儿，你管不了也甭管了，越管越乱。”
李兴妈从柜子里取出几个鸡蛋，拿几包奶袋向厨房走去。
李兴吃过饭，向村里走来。他已经通知赵刚、王兴发把村里能主事的人请到村委，召开会议。
参加会议的人都到齐了，议论着大牛这码事，见到李兴大家都忍不住笑了。
李兴也笑着和大夫、吴谦一些上了年纪的人问过好，被大家推让到沙发中间坐定。秀花递过一杯水，李兴冲秀花点点头。这时秀花在这屋里给他擦脸的情景又浮在心头，他心一热：“多么泼辣的姑娘。”笑容爬上脸颊，又深情的望了一眼秀花。
“大叔咋没来？”赵刚问李兴。李兴这才想起竟然忘了通知自己的爹。赵刚让王兴发骑摩托去驮，会议就开始了。
虽然三十多人，结果很满意，最后一致决定：赵刚负责公路罩面和架设电话铁塔的工作，铜矿的事大牛被抓走，也由赵刚代理。王兴发负责电站用地的协调工作，大家同意把村里的积屯地拿出来补偿占去的耕地。李兴负责跟华兴集团公司的交涉及榷商。李大年与吴谦负责丈量荒地。最后李兴说：“李家湾村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并非偶然，主要是思想教育及法制宣传滞后的结果。人们的思想意识跟不上社会发展的形势，村里应当在搞建设的同时，抓好三件事：一、要加强党建工作，要培养吸收一批有觉悟、有理想的青年作为新鲜血液，加入到党的组织里来。二、加强法制宣传，并且当作一件长期工作抓，在村头、路边要设宣传牌，刷写醒目的法律知识。这也不是搞什么运动，主要是能让人们警觉到我们日常的生活行为要受到法规的制约，增强法律意识。三、加强文化学习，让先进的文化去占领开启人们封闭愚昧的头脑，要有一个崭新的精神环境、精神面貌迎接新世纪的到来。”
大家认为这几件事非常必要，而且要抓好。
会议结束了，人们已经有了共识，目标就在眼前。这次会议少了以往那种你死我活的争争吵吵的风气。村民的社会风气已有了一个新的起点。
再好的玉也有瑕疵。一种风气将要改变原来扭曲了的轨迹，让那些在这种轨迹上长期趟过步的人，一下子感到不畅快，不称心。王兴发从村委走出来心中就有些不痛快，总感到哪里不自在。前几年村里搞工程，自己总有好处能占到好些便宜，眼下铜矿不断往村里流钱，搞公路，这么大的工程自己也没机会捞点什么，心里不平衡了。但他无奈。没有这个机会了，鸡蛋不裂缝苍蝇也生不上蛆。把工作安排一下，肚子饿了，还得回家吃饭去。
家里是冷锅冷灶，媳妇在院子里收拾小麦种子，没有做中午饭的意思，原来就没有这个先例嘛。
“啥时候了，咋不做饭，人快饿死了。”王兴发好象有一肚子火。
“怎么没在外面吃？”媳妇有些不明白。以前村里只要有事，开个会啥的也是酒足饭饱了才回来。眼下又是通公路架铁塔，连个肚子也混不上。
“赵刚那个 怂，啬的半毛不拔，人家反对吃喝，你吃啥，吃西北风？”王兴发有发不完的牢骚。
“几百号人养着几个人，吃了又能吃多少？就吃点也是为大家操闲心，真是的。”媳妇放下手里的活，准备给王兴发烧火做饭。
这时门一响，进来一个人，王兴发与媳妇同时抬头：原来是卓尼。
王兴发笑嘻嘻的说：“妲己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王兴发媳妇瞪了王兴发一眼，又扭头瞄了卓尼一眼，拍着衣服前襟上的土屑，不屑一顾调头“咚咚咚”向伙房走去。卓尼装作没看见。
他跟王兴发的暧昧关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己的事自己知道，他能在乎别人甩脸子吗？在乎也没法子，丢人先放一旁。大牛是家里的顶梁柱，真要判个几年，这日子可咋过？得找个人活动活动，探个风声，到究这罪有多重。李兴合适也能说上话，他跟县委张书记有关系，可李兴为了这事遭了不白之冤。她没勇气去见人家，思来想去她想到了王兴发，自己跟王兴发明来暗去也非一日，他能不帮自己吗？再说王兴发当了十几年村主任，县上有认识的人，只要他去，找个路子，花钱多少她认了。房子不修了，只要把大牛从牢里能捞出来，别的什么都顾不得了。
王兴发好不机灵，知道卓尼此来的目的，便故意问：“啥事，事大了屋里说，小事就这里讲，是不是耐不得寂寞了？”
卓尼脸上带着焦虑：“进屋说吧，断头台上观牡丹哩，死的心都有，还有那心情。我想求你到县里托个熟人，打探一下大牛的事。”卓尼跟着王兴发进了屋，王兴发坐在沙发里，抄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卓尼说着话半个屁股挎在炕沿边上。
“办事就得花钱，熟人倒是有……”王兴发用一只手搓着脖子欲言又止。
“现在的事我知道，花钱不怕，准备些什么礼物？”卓尼问。
“现在谁稀罕啥礼物，人家要这个。”王兴发举起左手拇指跟食指捻一下。
卓尼也不傻：“你啥时动身？宜早不宜迟。”卓尼在求告。
“我看……”王兴发眼望房顶计算着：“明天？后天？三天以后。我得把村里的事处理完，今天刚开过会，弄不好赵刚要发牢骚，你说呢？”
卓尼见他这样，也只好点头答应：“准备多少钱合适？”
王兴发考虑了一会：“先少带点，路子找对了回头我带你去，免得你怀疑我吃了回扣。”王兴发像是真心又像是打趣。
“你看你说的，我不信你，也不会来找你……”卓尼正说着，王兴发媳妇端着饭碗进来，把饭碗“叭”一下挏在王兴发面前一脸子不高兴。王兴发喊道：“再端一碗来，眼里没人咋地？”
卓尼说：“我已经吃过午饭。”起身要走，王兴发说：“那我就不送你了。”
卓尼出门回家了。
第四天日落后，王兴发从县城回来，卓尼忐忑不安在等消息，直到晚上十点许王兴发到卓尼家。卓尼倒上茶，递上烟问：“咋样，找到熟人了吗？”
“找到了，局子里的张科长，专管刑事的，前几年在我们村驻过队。”王兴发边喝茶边说：“我把他请到饭馆吃了一顿饭。”
“他是怎么说的？”卓尼迫不及待。
王兴发又拿出一支烟燃着：“这事也可以大，也可以小。老张说，只要有人能说句话，拘几天也可以放人，要是真起诉，也可能得蹲几年哩。”
卓尼一听更紧张：“张科长啥意思？他想要多少钱？”卓尼紧紧追问。
王兴发吸着烟说：“人家不肯，说熟人吃顿饭可以说得过去，现在对这种事查得紧，总不能为了几个钱把大好的前程给蹬了。”
“那么这事没指望了？”卓尼又泄气了，泪水流下来。
“你们这两口子干的这叫啥事，脑袋里装的是浆糊吗？好手硬往火坑里伸，这事给村子上丢了人不说，半个铜钱没捞着。真蹲几年，不就惨了。”王兴发叹息着：“张科长说了，大牛这事说大，知情不报，故意盗墓。这墓要是个一般的，也可以马马虎虎算了，它是公主墓，国家一级保护遗产。再说，他虽然有动机，在实施过程中又停下来，有悔悟之心，真正的犯罪过程不是他实施的，也可以适当放宽处理。宽严适度，也是他们办案要考虑的，希望还是有。但他暗示，只要上面有人点个头，才把稳。”
“那咋办？你有认识的头头没有？送佛送到西天，帮忙帮到底……”卓尼恳求王兴发：“看在你我的情分上。”
“我不是给你拿把，我只跟一般的人接触多，头头哪有机会多接触，就算认得不熟能说上话？要有这关系，我早给你跑了，还给你要啥子将嘛。”
“那咋办哩？”卓尼又抹起泪：“能不能见上面，我想去看看他。”
“甭想，案子不结谁也不行，我连那么个心眼子没长着，我去了以村上的名义，都被挡了驾。”
“那可咋办？”卓尼又问。
“大牛的大哥在县上教书，难道没个熟人？”王兴发问。
“别提了，我打电话给他们，他们把我一阵奚落 ，说自己一个教书匠，能认得什么路子。他们嫌我们丢了祖宗的脸，搞得见了人抬不起头……”卓尼一肚子冤枉。
俩人咕磨了好长时间，最后王兴发说：“那只有求李兴了。你明天去，好在他是大牛的外甥，说不定他会帮这个忙的。”
卓尼没吱声，没有别的路子，也只有这样了。
“那我就走了。”看天已经很晚了，王兴发犹豫着站起了，再迟了媳妇那头不好过关。
卓尼说：“眼下我没心情，你还是回去吧。”
王兴发出门回家，卓尼关上门，坐在炕沿上呆若木鸡一动不动，想自己的心事。
一夜一眼没合的卓尼，早早把儿子托给吴谦带到学校，自己收拾了一下头脸，喂了猪，圈了鸡，锁了门，准备找李兴，买卖也无心做了。
这些年谁的庄稼谁种，村上人除了红白喜事，很少相互走动。逢年过节，大牛到姐姐家拜年，卓尼看着个卖货铺不走动。除了在村头地尾碰上了给姐夫姐姐打个照面，说几句话，卓尼还真没到过李大年家里，显得很生疏。
走进院门，院里一片寂静。她有些不清楚，哪个屋里住人呢？正在院子里犹豫，这时李兴妈妈听到院门响动，从屋里探出个头，见到卓尼先是一愣，笑脸迎上来：“娃他舅妈，你来了，快屋里坐。”她把卓尼让进房。
卓尼打量一下屋里的设施说：“姐，你真会收拾，真爱干净，瞧这屋里让你拾掇得多干净，啥是个啥。”无话找话 。
“干净啥，凑合着过吧，薄家穷舍让你见笑了。”李兴妈寒暄着端上茶来，再咋说也是自己兄弟媳妇。李兴妈不明白卓尼到她家干甚事，但人情世俗还得顾。
卓尼喝着茶问：“姐，兴娃不在家吗？”
“在，他跟他爹在那间房里写啥东西，你找他？我这去喊他过来。”
卓尼说：“不知他会不会记恨他舅？”
李兴妈听到提起大牛，鼻子酸了：“看你说的，哪有外甥记恨舅舅的道理，娃他舅的事有了眉目？”
卓尼摇摇头，叹息着，她把王兴发去县城的事情给李兴妈讲了一遍。李兴妈听得直点头，她认为哪个都有道理，重判应当，放回来更高兴。便说：“能帮上忙吗？能帮上了当然好，我又么一个弟弟，怎么就犯下这事儿呢？”她让卓尼先坐着，自己去给李兴说。
“谁在说话？”李大年见老伴进门问。
“兴儿他舅妈。”老伴一边回答一边说：“他是来让李兴帮忙的。”
正在写东西的李兴抬起头：“我能帮什么忙？”
李大年说：“要是能帮上忙，这个忙一定得帮，我们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卓尼是这么讲的，我说给你们听听…。。”李兴妈把卓尼的话颠三倒四学说了一遍。李大年、李兴虽然听了个大概，但意思是听出来了。李大年走出门把卓尼请过来让她讲。卓尼把王兴发上县城的经过重述了一遍。李大年、李兴听后在思索。
李兴妈忙说：“这事行不行，再不要被套进去。”
“也是试试嘛，怕啥？死马当活马医，找个熟人探视一下亲人，古来有之，大牛犯得又不是杀人放火罪。兴儿要不你就想想办法。”大牛虽然粗鲁莽撞一些，这些年庄稼地里的活没少帮带自己，人情不是债，背上锅儿卖。现在就是再难也要帮他一把。李大年想。
李兴想了想说：“好吧，明后天我去县里向张书记汇报工作，顺道向张书记提提，看能不能酌轻处理。舅妈你也不要太牵挂了，干啥的还干着，已经犯了错，就得承担责任，这也是个教训。”李兴胸怀若谷地大度让卓尼很感动，她揪着的心终于开朗了许多。找到县上的书记，事情可能有转机。说了一会话，看李兴、李大年还有事做，就告辞回家了。
几天以后，派出所送来一张通知书，王兴发看了一眼，眼珠转了几圈，递给赵刚。
赵刚看了看一拍大腿：“噢，大牛要被释放，刑事拘留一个月，今天刑满，要村里派人到派出所领人。”赵刚说：“兴发哥，你去给妲己打个电话通知一下，村上去谁？你去吧，这个讨人情的差事可不能错过了。”
王兴发说自己有事，他不想见到大牛，一提大牛二字他脑袋大，不愿意去。
“算了，李兴今天从市里回来，打个电话让他顺道去办一下吧。自己的舅舅，于公于私都合适。”赵刚说着抄起电话给李兴打电话。
李兴正好车行到镇里，接到赵刚的电话，很高兴，舅舅这码子事总算尘埃落定。
派出所长已经跟李兴很熟了，见面拉着李兴的手：“小李，那天的事可不能怨我们。地方上出了事，我们得给镇长汇报，这个人心眼小，一直跟我们关系不融洽。官面上的文章得做，谁知道他安得啥心，一下子就捅到局里，还有鼻子有眼，好像这案子是他办的。刑警队的那些爷们立功心切，可把兄弟给苦了，当时我们真帮不上忙，干着急。”
李兴答：“事情已经过去了，没啥没啥。”
所张说：“局里说，你舅大牛，虽然罪不轻，有悔改表现，第一时间报了案，可以看情况从轻发落。走吃个饭去，表示我们赔你个不是，完了你可以领人回家。”
李兴说：“天太迟了，再迟到不了村里，以后有机会我们好好聊聊。”
所长把大牛从一个房里叫出来，在一张纸上签名按手印，李兴也签了字，完事告辞所长走出派出所大门。
李兴见舅舅面色憔悴，神情萎靡，便安慰：“舅舅，也不要太在意了，事情已经过去了，买个教训吧。”
大牛内疚之情显而易见，拉住李兴的手没言语。李兴也没啥好说的了。带大牛到一家餐厅吃了饭，租个出租车，一路上谁也没说话，又该说些什么呢？
李兴送大牛到家，卓尼留他吃晚饭，李兴谢过后回家。
李大年、李兴妈听大牛已回家，向李兴问这问那。李兴说：“你们过去看看吧。”老俩口丢下李兴摸黑向大牛家跑。这时听见有人在放炮仗，村里的习惯，有人倒了霉，用放炮仗以驱霉气，希望犯者从此改过自新，有个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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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兴公司提出承包荒山的意向，他还没来得及和赵刚及全体村民见面，更不说什么具体方案了。转眼气候转暖，乡亲们就要春耕备耕，根据电站施工的方位，要有几十亩耕地需要征用，这些事都迫在眉睫……
李兴妈见李兴一个人在看电视，她真琢磨不透儿子在想啥？受了这么一次委屈，这么一次冲击，在她想儿子可能承受不了，说不定要动心思。她真希望这样，李家湾是一个是非之地，不适合儿子待下去。一连串的事件，想起来让她心惊肉跳。便对李大年说：“劝劝兴儿，让他还是甭在李家湾呆了，别处找个事儿干，只要平安省心，比什么都强。”
李大年在沉思着，他不这么想。李兴跟自己是受了委屈，这不已经弄明白了吗？年轻人磨砺磨砺也是好事。再说了，李兴在大年初一的酒会上已经给全村的村民表了态，建不好电站，建不好新的一个李家湾村，绝不离开李家湾。现在是关键时刻，不能受到一点误会就撂挑子，放弃男子汉的承诺。让村里人怎么看李兴，怎么看李兴的父亲李大年呢？逃避可以找出一千个一万个理由，但绝不能选择这条路。就那天村民拦警车，秀花给李兴送饭，这不是一件偶然的象现。现在的年轻人说什么追星派，挑一个明星当成自己崇拜的偶像，李兴就是李家湾村人们心目中带头治穷致富的偶像。李兴已经被他们认准了，大丈夫应当先天下人之忧而忧，后天下人之乐而乐。决不能抛下乡亲们，辜负乡亲们的一腔热忱远走高飞。想到此便对老伴说：“孩子都大了，走哪条道应当由他自己选择，不论干什么事都得干。要想混一辈子，像我一样，代价还小吗？你毁了我，我自己毁了自己，还想把孩子也毁了吗？”
李兴妈望着李大年，这几十年以来，很少见李大年这么严肃激动地跟她讲话。是的，李大年一辈子待在李家湾完全是她一手造成的，要不是她自己把他的毕业证书给藏起来，孩子他爹已不是今天这个老农民。他也曾后悔过，特别是最近这些日子，要是李大年出了李家湾，吃公家饭，他自己可以活的轻松自在，现在早在城里享清福。儿子也不可能勾引出返村创业的怪念头，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不顺心事儿发生在李兴和他们身上。
李大年的语气重，但她不生气。应该让丈夫发泄发泄，狠狠地臭骂自己一顿：“你不要再翻老黄历了，过去你我都一样，一时糊涂，可我让兴儿走出李家湾你咋又反对，你不又犯糊涂？还怪我。”
这时李兴关掉电视，走出房门，父母的对话他都听到了。李兴妈见李兴走出门停住话头。李大年想说什么，没有说，便改口：“快弄些吃的，让兴儿吃了，该干啥干啥。社会发生了变化，此一时彼一时。你操的心是做饭，伺候你的猪儿鸡儿，你管不了也甭管了，越管越乱。”
李兴妈从柜子里取出几个鸡蛋，拿几包奶袋向厨房走去。
李兴吃过饭，向村里走来。他已经通知赵刚、王兴发把村里能主事的人请到村委，召开会议。
参加会议的人都到齐了，议论着大牛这码事，见到李兴大家都忍不住笑了。
李兴也笑着和大夫、吴谦一些上了年纪的人问过好，被大家推让到沙发中间坐定。秀花递过一杯水，李兴冲秀花点点头。这时秀花在这屋里给他擦脸的情景又浮在心头，他心一热：“多么泼辣的姑娘。”笑容爬上脸颊，又深情的望了一眼秀花。
“大叔咋没来？”赵刚问李兴。李兴这才想起竟然忘了通知自己的爹。赵刚让王兴发骑摩托去驮，会议就开始了。
虽然三十多人，结果很满意，最后一致决定：赵刚负责公路罩面和架设电话铁塔的工作，铜矿的事大牛被抓走，也由赵刚代理。王兴发负责电站用地的协调工作，大家同意把村里的积屯地拿出来补偿占去的耕地。李兴负责跟华兴集团公司的交涉及榷商。李大年与吴谦负责丈量荒地。最后李兴说：“李家湾村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并非偶然，主要是思想教育及法制宣传滞后的结果。人们的思想意识跟不上社会发展的形势，村里应当在搞建设的同时，抓好三件事：一、要加强党建工作，要培养吸收一批有觉悟、有理想的青年作为新鲜血液，加入到党的组织里来。二、加强法制宣传，并且当作一件长期工作抓，在村头、路边要设宣传牌，刷写醒目的法律知识。这也不是搞什么运动，主要是能让人们警觉到我们日常的生活行为要受到法规的制约，增强法律意识。三、加强文化学习，让先进的文化去占领开启人们封闭愚昧的头脑，要有一个崭新的精神环境、精神面貌迎接新世纪的到来。”
大家认为这几件事非常必要，而且要抓好。
会议结束了，人们已经有了共识，目标就在眼前。这次会议少了以往那种你死我活的争争吵吵的风气。村民的社会风气已有了一个新的起点。
再好的玉也有瑕疵。一种风气将要改变原来扭曲了的轨迹，让那些在这种轨迹上长期趟过步的人，一下子感到不畅快，不称心。王兴发从村委走出来心中就有些不痛快，总感到哪里不自在。前几年村里搞工程，自己总有好处能占到好些便宜，眼下铜矿不断往村里流钱，搞公路，这么大的工程自己也没机会捞点什么，心里不平衡了。但他无奈。没有这个机会了，鸡蛋不裂缝苍蝇也生不上蛆。把工作安排一下，肚子饿了，还得回家吃饭去。
家里是冷锅冷灶，媳妇在院子里收拾小麦种子，没有做中午饭的意思，原来就没有这个先例嘛。
“啥时候了，咋不做饭，人快饿死了。”王兴发好象有一肚子火。
“怎么没在外面吃？”媳妇有些不明白。以前村里只要有事，开个会啥的也是酒足饭饱了才回来。眼下又是通公路架铁塔，连个肚子也混不上。
“赵刚那个 怂，啬的半毛不拔，人家反对吃喝，你吃啥，吃西北风？”王兴发有发不完的牢骚。
“几百号人养着几个人，吃了又能吃多少？就吃点也是为大家操闲心，真是的。”媳妇放下手里的活，准备给王兴发烧火做饭。
这时门一响，进来一个人，王兴发与媳妇同时抬头：原来是卓尼。
王兴发笑嘻嘻的说：“妲己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王兴发媳妇瞪了王兴发一眼，又扭头瞄了卓尼一眼，拍着衣服前襟上的土屑，不屑一顾调头“咚咚咚”向伙房走去。卓尼装作没看见。
他跟王兴发的暧昧关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己的事自己知道，他能在乎别人甩脸子吗？在乎也没法子，丢人先放一旁。大牛是家里的顶梁柱，真要判个几年，这日子可咋过？得找个人活动活动，探个风声，到究这罪有多重。李兴合适也能说上话，他跟县委张书记有关系，可李兴为了这事遭了不白之冤。她没勇气去见人家，思来想去她想到了王兴发，自己跟王兴发明来暗去也非一日，他能不帮自己吗？再说王兴发当了十几年村主任，县上有认识的人，只要他去，找个路子，花钱多少她认了。房子不修了，只要把大牛从牢里能捞出来，别的什么都顾不得了。
王兴发好不机灵，知道卓尼此来的目的，便故意问：“啥事，事大了屋里说，小事就这里讲，是不是耐不得寂寞了？”
卓尼脸上带着焦虑：“进屋说吧，断头台上观牡丹哩，死的心都有，还有那心情。我想求你到县里托个熟人，打探一下大牛的事。”卓尼跟着王兴发进了屋，王兴发坐在沙发里，抄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卓尼说着话半个屁股挎在炕沿边上。
“办事就得花钱，熟人倒是有……”王兴发用一只手搓着脖子欲言又止。
“现在的事我知道，花钱不怕，准备些什么礼物？”卓尼问。
“现在谁稀罕啥礼物，人家要这个。”王兴发举起左手拇指跟食指捻一下。
卓尼也不傻：“你啥时动身？宜早不宜迟。”卓尼在求告。
“我看……”王兴发眼望房顶计算着：“明天？后天？三天以后。我得把村里的事处理完，今天刚开过会，弄不好赵刚要发牢骚，你说呢？”
卓尼见他这样，也只好点头答应：“准备多少钱合适？”
王兴发考虑了一会：“先少带点，路子找对了回头我带你去，免得你怀疑我吃了回扣。”王兴发像是真心又像是打趣。
“你看你说的，我不信你，也不会来找你……”卓尼正说着，王兴发媳妇端着饭碗进来，把饭碗“叭”一下挏在王兴发面前一脸子不高兴。王兴发喊道：“再端一碗来，眼里没人咋地？”
卓尼说：“我已经吃过午饭。”起身要走，王兴发说：“那我就不送你了。”
卓尼出门回家了。
第四天日落后，王兴发从县城回来，卓尼忐忑不安在等消息，直到晚上十点许王兴发到卓尼家。卓尼倒上茶，递上烟问：“咋样，找到熟人了吗？”
“找到了，局子里的张科长，专管刑事的，前几年在我们村驻过队。”王兴发边喝茶边说：“我把他请到饭馆吃了一顿饭。”
“他是怎么说的？”卓尼迫不及待。
王兴发又拿出一支烟燃着：“这事也可以大，也可以小。老张说，只要有人能说句话，拘几天也可以放人，要是真起诉，也可能得蹲几年哩。”
卓尼一听更紧张：“张科长啥意思？他想要多少钱？”卓尼紧紧追问。
王兴发吸着烟说：“人家不肯，说熟人吃顿饭可以说得过去，现在对这种事查得紧，总不能为了几个钱把大好的前程给蹬了。”
“那么这事没指望了？”卓尼又泄气了，泪水流下来。
“你们这两口子干的这叫啥事，脑袋里装的是浆糊吗？好手硬往火坑里伸，这事给村子上丢了人不说，半个铜钱没捞着。真蹲几年，不就惨了。”王兴发叹息着：“张科长说了，大牛这事说大，知情不报，故意盗墓。这墓要是个一般的，也可以马马虎虎算了，它是公主墓，国家一级保护遗产。再说，他虽然有动机，在实施过程中又停下来，有悔悟之心，真正的犯罪过程不是他实施的，也可以适当放宽处理。宽严适度，也是他们办案要考虑的，希望还是有。但他暗示，只要上面有人点个头，才把稳。”
“那咋办？你有认识的头头没有？送佛送到西天，帮忙帮到底……”卓尼恳求王兴发：“看在你我的情分上。”
“我不是给你拿把，我只跟一般的人接触多，头头哪有机会多接触，就算认得不熟能说上话？要有这关系，我早给你跑了，还给你要啥子将嘛。”
“那咋办哩？”卓尼又抹起泪：“能不能见上面，我想去看看他。”
“甭想，案子不结谁也不行，我连那么个心眼子没长着，我去了以村上的名义，都被挡了驾。”
“那可咋办？”卓尼又问。
“大牛的大哥在县上教书，难道没个熟人？”王兴发问。
“别提了，我打电话给他们，他们把我一阵奚落 ，说自己一个教书匠，能认得什么路子。他们嫌我们丢了祖宗的脸，搞得见了人抬不起头……”卓尼一肚子冤枉。
俩人咕磨了好长时间，最后王兴发说：“那只有求李兴了。你明天去，好在他是大牛的外甥，说不定他会帮这个忙的。”
卓尼没吱声，没有别的路子，也只有这样了。
“那我就走了。”看天已经很晚了，王兴发犹豫着站起了，再迟了媳妇那头不好过关。
卓尼说：“眼下我没心情，你还是回去吧。”
王兴发出门回家，卓尼关上门，坐在炕沿上呆若木鸡一动不动，想自己的心事。
一夜一眼没合的卓尼，早早把儿子托给吴谦带到学校，自己收拾了一下头脸，喂了猪，圈了鸡，锁了门，准备找李兴，买卖也无心做了。
这些年谁的庄稼谁种，村上人除了红白喜事，很少相互走动。逢年过节，大牛到姐姐家拜年，卓尼看着个卖货铺不走动。除了在村头地尾碰上了给姐夫姐姐打个照面，说几句话，卓尼还真没到过李大年家里，显得很生疏。
走进院门，院里一片寂静。她有些不清楚，哪个屋里住人呢？正在院子里犹豫，这时李兴妈妈听到院门响动，从屋里探出个头，见到卓尼先是一愣，笑脸迎上来：“娃他舅妈，你来了，快屋里坐。”她把卓尼让进房。
卓尼打量一下屋里的设施说：“姐，你真会收拾，真爱干净，瞧这屋里让你拾掇得多干净，啥是个啥。”无话找话 。
“干净啥，凑合着过吧，薄家穷舍让你见笑了。”李兴妈寒暄着端上茶来，再咋说也是自己兄弟媳妇。李兴妈不明白卓尼到她家干甚事，但人情世俗还得顾。
卓尼喝着茶问：“姐，兴娃不在家吗？”
“在，他跟他爹在那间房里写啥东西，你找他？我这去喊他过来。”
卓尼说：“不知他会不会记恨他舅？”
李兴妈听到提起大牛，鼻子酸了：“看你说的，哪有外甥记恨舅舅的道理，娃他舅的事有了眉目？”
卓尼摇摇头，叹息着，她把王兴发去县城的事情给李兴妈讲了一遍。李兴妈听得直点头，她认为哪个都有道理，重判应当，放回来更高兴。便说：“能帮上忙吗？能帮上了当然好，我又么一个弟弟，怎么就犯下这事儿呢？”她让卓尼先坐着，自己去给李兴说。
“谁在说话？”李大年见老伴进门问。
“兴儿他舅妈。”老伴一边回答一边说：“他是来让李兴帮忙的。”
正在写东西的李兴抬起头：“我能帮什么忙？”
李大年说：“要是能帮上忙，这个忙一定得帮，我们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卓尼是这么讲的，我说给你们听听…。。”李兴妈把卓尼的话颠三倒四学说了一遍。李大年、李兴虽然听了个大概，但意思是听出来了。李大年走出门把卓尼请过来让她讲。卓尼把王兴发上县城的经过重述了一遍。李大年、李兴听后在思索。
李兴妈忙说：“这事行不行，再不要被套进去。”
“也是试试嘛，怕啥？死马当活马医，找个熟人探视一下亲人，古来有之，大牛犯得又不是杀人放火罪。兴儿要不你就想想办法。”大牛虽然粗鲁莽撞一些，这些年庄稼地里的活没少帮带自己，人情不是债，背上锅儿卖。现在就是再难也要帮他一把。李大年想。
李兴想了想说：“好吧，明后天我去县里向张书记汇报工作，顺道向张书记提提，看能不能酌轻处理。舅妈你也不要太牵挂了，干啥的还干着，已经犯了错，就得承担责任，这也是个教训。”李兴胸怀若谷地大度让卓尼很感动，她揪着的心终于开朗了许多。找到县上的书记，事情可能有转机。说了一会话，看李兴、李大年还有事做，就告辞回家了。
几天以后，派出所送来一张通知书，王兴发看了一眼，眼珠转了几圈，递给赵刚。
赵刚看了看一拍大腿：“噢，大牛要被释放，刑事拘留一个月，今天刑满，要村里派人到派出所领人。”赵刚说：“兴发哥，你去给妲己打个电话通知一下，村上去谁？你去吧，这个讨人情的差事可不能错过了。”
王兴发说自己有事，他不想见到大牛，一提大牛二字他脑袋大，不愿意去。
“算了，李兴今天从市里回来，打个电话让他顺道去办一下吧。自己的舅舅，于公于私都合适。”赵刚说着抄起电话给李兴打电话。
李兴正好车行到镇里，接到赵刚的电话，很高兴，舅舅这码子事总算尘埃落定。
派出所长已经跟李兴很熟了，见面拉着李兴的手：“小李，那天的事可不能怨我们。地方上出了事，我们得给镇长汇报，这个人心眼小，一直跟我们关系不融洽。官面上的文章得做，谁知道他安得啥心，一下子就捅到局里，还有鼻子有眼，好像这案子是他办的。刑警队的那些爷们立功心切，可把兄弟给苦了，当时我们真帮不上忙，干着急。”
李兴答：“事情已经过去了，没啥没啥。”
所张说：“局里说，你舅大牛，虽然罪不轻，有悔改表现，第一时间报了案，可以看情况从轻发落。走吃个饭去，表示我们赔你个不是，完了你可以领人回家。”
李兴说：“天太迟了，再迟到不了村里，以后有机会我们好好聊聊。”
所长把大牛从一个房里叫出来，在一张纸上签名按手印，李兴也签了字，完事告辞所长走出派出所大门。
李兴见舅舅面色憔悴，神情萎靡，便安慰：“舅舅，也不要太在意了，事情已经过去了，买个教训吧。”
大牛内疚之情显而易见，拉住李兴的手没言语。李兴也没啥好说的了。带大牛到一家餐厅吃了饭，租个出租车，一路上谁也没说话，又该说些什么呢？
李兴送大牛到家，卓尼留他吃晚饭，李兴谢过后回家。
李大年、李兴妈听大牛已回家，向李兴问这问那。李兴说：“你们过去看看吧。”老俩口丢下李兴摸黑向大牛家跑。这时听见有人在放炮仗，村里的习惯，有人倒了霉，用放炮仗以驱霉气，希望犯者从此改过自新，有个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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