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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1Chapter51

    赵枚醒来的时候,是在养和医院三十六层的房间。

    护士小姐殷勤地走进来,“赵小姐,您醒了。”

    她开始给赵枚做例行的物理检查。

    赵枚一点一点回忆起之前的情景。

    “为什么我会在医院?请你帮忙请我的医生过来。”

    医生是个斯文和蔼的中年女人,她笑着说,“赵小姐,你不用担心。你因为感冒和情绪过于震动而晕倒,有少许先兆性流产的表现,但是情况并不严重,只要卧床休息一段时间就可以了。”

    “孩子没事?”

    “没事,很健康。”

    赵枚躺回去,目光落在雪白的床尾。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喜是悲。

    三十六层的私家病房,地板浅棕,宽敞明亮。

    她拿起医生给她的彩超。

    赵枚学以致用,努力辨别那些模糊的图案,哪里将是宝宝的小手,哪里是宝宝的小脚。

    过了一会儿,她打开电视。

    中午十二点,午间财经新闻。

    DS集团旗下的三支股票在短暂波动后开始小幅度上扬。

    新闻台晃过淡家儒的就职典礼。

    一段视频,是他在讲台前对着两只话筒讲话。

    他穿着深灰色条纹西装,工整的白衬衫,暗红色的领带,头发被服帖地梳到后面,露出白皙宽阔的额头和清湛的眼睛。

    赵枚捏着那张彩超,闭上眼睛。

    不断有温热的液体涌入眼眶。

    这样的高级病房,室内气温适宜,可是她觉得冷,拉高被子依旧会瑟缩的冷,似乎有冷风从四面八方涌来,涌进这个空荡荡的房间,涌进这条薄薄的被子,风又尖又利,刺入她的皮肤,钻入她的血液。

    身体里最深处的热源忽然熄灭,所有的热度都经不起寒冷的侵蚀,一切的一切,电视里面晃动的人影,嘈杂的声音,都在提醒她,过去的一切,那仿佛梦一样的一天是真实存在的。

    她浑身都颤抖起来,冰凉的指尖紧紧抓住被子,她的手忍不住痉挛起来,颤抖的小腿瑟瑟抖动一阵,竟然是木了一般,一丝一毫都感觉不到。

    最后的热,是眼角不断流下的泪,流出眼眶,就变成了萧瑟的凉。

    她真的希望是一场噩梦,如同曾经做过的噩梦一样,她自噩梦中醒来,可以钻进淡家儒的怀里,这时候,他隐隐透出关爱的眼神,刻意低柔的呵护语气,赵枚听着,就会目眩神迷,愉快到几乎恍惚。

    她浑身冷汗惊到了护士,医生匆匆赶来,检查了她的身体情况后,打了一只安全镇定剂和葡萄糖。

    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对的是暮光之中,淡家儒拉长的影子,一直迤逦到了床头。

    顺着影子望去,是寒澹澹的瘦削高挑的背影。

    赵枚觉得刺目,眨了眨眼睛。

    淡家儒就那样站着,动都不动一下,他的头发有些乱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转过身来,脸色青白,眉目之间浓浓的倦意。

    领带松了,领口处有些凌乱。

    她专心致志的看着他,而他低着头,帮她收拾好凌乱的被角。

    赵枚只能看见他漂亮的下巴处的线条。

    每一份每一秒都是煎熬。

    她用尽所有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颤抖,握紧双拳,勉强一笑。

    “家儒,你来了。”

    她以为她做的很成功,表情很平静,可是当淡家儒抓住了她藏在被子下的手,她才觉得疼。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妩媚漂亮一点而悉心留长和护理的指甲已经折断,狰狞地陷进血肉。

    淡家儒看着她血肉模糊的掌心,眼底痛楚如同压过天际的黑云。

    他胸口震动了片刻,僵硬着四肢,通知护士小姐进来为她处理伤口。

    冰凉的镊子接触到残破的细嫩皮肤,明显的痛感。

    怪不得,人们都说,在伤口上撒盐巴是最痛的。

    原来,处理伤口也是最痛的。

    护士小姐退出房间以后,静谧的屋子能够让他们安然听见彼此的呼吸。

    死一般的寂静。

    赵枚静静地开口,“你刚才在大宅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么?”

    “没错。”一句沉郁温柔的回答,让赵枚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那么你当我是什么?为什么要在我8岁的时候把我要到你们家,为什么最终要娶我?你把我当成什么?复仇的工具?天平上的砝码?还是,一个有趣的小玩意儿?”

    “小玫瑰,你听我说。”淡家儒的手指按在她的眉心,似乎希望平复她的情绪。

    “不要那么叫我!”

    “你听我说。”淡家儒轻声说。

    赵枚好像终于等待到了判决一样,听着他微微蹙着眉头,艰涩地开口。

    “你8岁的时候,我只有16岁。

    那时的我一门心思只想要查出当年的真相,冷漠孤僻,拒绝与外界沟通。

    所以奶奶才会提出那个可笑的想法,她说,你的生日聚会,按你自己的心思来吧,找个你喜欢的女孩子养在身边,真根知底的。

    她是在害怕,害怕我和我爸爸一样,成为一个痴心的傻瓜。

    一生一世只为了一个女人,连命都能豁出去,哪怕那个女人根本就不爱他。

    所以她宁愿选择一个女孩子,让她长成一个合格的孙媳妇。

    我只是没有想到,一切都是那样凑巧。

    凑巧到我明明无意去参加那个party,却还是在那片开满玫瑰的花园里遇见了你。

    不是陆家的女孩子,不是蒋家的女孩子,不是钟家的女孩子,不是马家的女孩子。

    偏偏是你。

    许桂芝和赵承业生的女儿。”

    “那后来呢?你知道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对我好,还要娶我?”

    “我需要一段婚姻,奶奶至今推崇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想,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可以让她放心,也可以让别人掉以轻心。”

    是啊,淡林淑英如果知道淡家儒这些年处心积虑想要获得淡氏,一心一意想要报复他们这些人,她怎么可能把淡氏交到他手里呢?

    娶了赵枚,证明他不知道。

    他若是知道,又怎么会娶自己母亲情人和杀害父母凶手之一的人生的女儿?

    “我一直担心自己无法为你的事业提供任何助力,你知道么,我竟然还羡慕过Lisa,原来我竟是没弄明白自己的作用,原来我还有一点儿用处。”

    淡家儒沉默地站在她的身边,深邃的黑眸中唯一的倩影,就是病床上娇弱的她。

    他一直在担心。

    真相揭开之后,一颗洋葱剥到最后,剩下的究竟是什么。

    却没想到,她只是如此哀戚而平静。

    平静到让他忽然意识到,那个在自己怀里流鼻涕,在自己肩膀旁娇笑,在自己身下如同花朵般绽放的女孩子,已经长大了。

    可是这样的长大,暗地里经过了多少失望和痛苦?

    这个认知让他害怕到胸口一阵又一阵传来濒死一样的闷痛。

    “其实,我对你的作用,不仅仅是如此吧?”

    反问的话语,她说的波澜不惊,唇边甚至还挂着一抹面具一样的浅笑。

    “让你造成你痛苦根源的两个人的孩子死心塌地地爱上你,为你付出一切,不在你的复仇计划之中?”

    淡家儒吐出每一句话都甚为艰难,可是他还是极其缓慢地说了,“刚一得知真相,我确实有着卑鄙的用心——”

    “所以你叫我去新泽西。”她打断他。

    “可是我后悔了。”

    他一直以来都在为了真相而苦苦煎熬,他想要选择一个最合适的时机,或许是孩子生下来以后,再告诉她一切。

    而不是让她在淡家玄的争吵和自己的失控时得知过于残忍的真相。

    这么多年的爱恨纠缠,他又怎么可能将扎根在他心里最柔软的角落里的小玫瑰连根拔起?

    他背负着滔天的恨意,一开始,他确实有着最为卑鄙的恶意。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没有办法狠得下心肠去伤害她,哪怕一丝一毫?

    是在新泽西的那栋大屋,他驱车回家,看见等在门前那个抱着膝盖的小小的他,仿佛他是她所有的归依?

    是在那个日暮的黄昏,他因为那个送她回家的男孩子不可遏制得产生怒意,而她勇敢的为心中所爱献出了她最纯粹的自己?

    是在那场繁华的舞会落幕之后,他想要让她走,想要让她远离一切的纠葛,而她仿佛世界毁灭一般冲出车门,让他失去理智拼尽全力把她救回?

    是最终无法放心和安心,在万圣节的夜晚看着她和一个男孩子寒暄,又心疼她的离开,在小雪中把她找回,抱入怀中,才能得到一夜安眠?

    是得知她失去踪影可能毙命的夜晚,他心惊肉跳被几乎灭顶的恐惧袭击,仿佛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是失而复得一遍一遍承诺着让她留在身边的恍如升入天堂的狂喜?

    还是回到家中,看见她温柔浅笑,挂着一个幼稚可笑的围裙时,那样从心底迸发的欢喜?

    她是他一生之中最无法抵御的诱惑,让他一次有一次想要放她走,却又一次有一次忍不住张开双臂欢迎她的回归。

    他想要一点点时间,让他可以放下过去,拖着孱弱的身体,许她一个幸福完满的未来。

    可是,他竟然来不及。

    上天没有给他这一点时间。

    有的时候,命运降临之时,任何人都无能为力。

    “后悔什么,后悔没有早一点让我知道?”

    淡家儒身体一震,眉尾扬起来。

    那样干净细致的一张面孔,赵枚痛恨自己在此时此刻,依旧贪看这样的一张无法割舍的容颜。

    “我不是傻子。

    那天在厨房里,秦沐来找我,让我看看你接到的邮包。

    后来想一想,秦沐那样稳妥的人,怎么会那样沉不住气?

    钱易来还说得通一点。

    如果我没猜错,那是淡家玄用来威胁你的材料,也是记录了我们之间一切渊源的证据。

    你不是那时就想让我知道了么?”

    “我说了我后悔了。”淡家儒的低沉声音里,透露出罕有的气急败坏。

    “所以你及时赶回来了。”赵枚无力地笑起来。

    淡家儒静静地看着他,他们离得很近,他的呼吸甚至让她耳鬓的一缕碎发微微摆动,可是他却惊恐地发现,他们之间已经隔了千上万水,无数的海洋和陆地,以及跋山涉水也无法跨越的距离。

    “小玫瑰。”

    “我说了别这么叫我!”赵枚一巴掌落在他的脸上。

    淡家儒不闪不避。

    他们一问一答,拼凑起故事所有的脉络。

    可是她再也念不下去彼此之间该有的台词。

    难道要让她感谢,他一次次的疏离?

    他不想要孩子,是单纯的不想要孩子,还是不想要一个属于他和她的孩子?

    她累了,累极,倦极。

    21岁,终于失去,再留在他身边的全部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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