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卷 风云突变 十五
十五
总一百三十
不知从哪天起，双凤地区开始流行跳忠字舞，每天晚上六七点钟，无论在院坝还是在大街上，除非下大雨，否则雷打不动。久而久之，也就成了政治任务。谁要是不按时去，那是态度问题，是政治立场问题。后果是十分严重的。跳忠字舞前，千篇一律要背诵毛主席语录，谁要是背错了或背掉了，后果也是严重的。双凤中学一个老师可能是因为背语录是太紧张，漏掉了一个关键的字，结果被红小兵戴上尖尖帽游街。有人把这事反映到老王头那里，但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六奶夫人的事出不久，佘明又拿陈明的旧事作文章，陈明一怒之下，告老还乡。接着又是肖智，说他在旧军队中待过，有不少问题需要彻底坦白和交待。肖智也想学陈明，但在老王头苦口婆心的劝说下，肖智被下放到双凤地区最偏远的一个劳改农场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这样一来，老王头身边就剩冬瓜一个贴心人了。陈明走后，老王头自己兼任起独立团团长。他最后的底线就是确保军队不出大的乱子。至于其他的，就只有等待时机了。
刘成空的革委会最终被佘明的青年司令部兼并。刘成空整日借酒浇愁，从早到晚整个人都是晕头转向的，成了一个酒麻木。陈太威受到佘明的排挤，没混多久只好不干了，他不好意思回家，在外游荡了两年，直到一九七六年，文化大革命结束后，他才回到六奶夫人的老家大宁县。当然，这是后话。
这里先说说六奶夫人。
六奶夫人用内力挣脱麻绳后回家带上三个孩子回了大宁老家。她回老家没多久，生了第四个孩子陈太平。但陈太平并不太平，生下没多久感染上涝病，夭折了。六奶夫人离开部队时，身上还有少量的钱，她用这些钱在大宁县的大宁镇购了一处房产。她回去时，母亲黄田氏已作古，老家只有黄齐武一家人。她本想就在附近置套房产，又总觉得嫂子看人的目光闪闪烁烁的，最终选择了秀丽的大宁镇。生活安顿下来后，六奶夫人想到自己的几个师兄。她只身来到云台寺。
昔日香客如云的云台寺，如今只空余些残恒断臂，寺庙原先供奉的菩萨全被红小兵毁了容，有的建筑物也被推倒，算是洗心革面，彻底和封建迷信说再见。六奶夫人四处转了转，她愈看心愈酸，最后忍不住泪流如注，一屁股坐在练功房外面的草坪上回想从前。她想师父泉下有知，定不能安心。六奶夫人四处打听智能、智真和智勇的下落，但人海茫茫，没有一点头绪。用佛家的话说，也许自己这辈子和他们的缘分尽了。
时光在指缝中慢慢地流逝。一晃到了一九七六年。这一年，对所有中国人记忆犹新。先是敬爱的周总理离开了我们，接着是唐山大地震，再后来朱总司今也走了，最后，毛主席他老人家也看望马克思去了。当六奶夫人得知毛主席离开人间后，她和许许多多普通老百姓一样，哭成了一个泪人。的确，没有毛主席和无数革命先烈，就没有新中国。
当华国锋主席和新一届党中央粉碎四人班的消息传来后，大街小巷人声鼎沸，压抑心中大久的冤屈终于得到尽情释放。六奶夫人觉得自己有一种解脱。至少，自己的腰比以前挺得要直。看人的目光也大大方方的，不像以前，感觉就像一个小偷似的。也就在这时，陈太威找来了。
几年不见，陈太威看上去苍老了许多，他穿一件破棉袄，头上戴一顶卷角的破毡帽，下面是一条皱皱的蓝布裤子，脚上是一双解放鞋。咋一看，还以为是个老农。当时，六奶夫人正抱着一大抱衣服准备去河边洗。她看见陈太威时愣了几秒钟，迅即想关上门，但陈太威扑通一身跪到地上。六奶夫人犹疑了一下，还是把门关上了。这段时间，她隐隐地有一种预感，但她还是不愿见到陈太威。毕竟，这个男人伤她太深。时值上午，慢慢地过路的人愈来愈多，不少人像看稀奇似地瞅着陈太威，少不了指指点点。这些话都钻到六奶夫人耳中，她控制不住自己，哇地一声哭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六奶夫人打开房门，她发现陈太威还跪在那里，她想从他旁边把脚挪开，被他一把把脚抱住。
“老婆，原谅我，都是我不好。我鬼迷心翘，我利欲熏心，我该天打五雷轰……”陈太威可怜兮兮地，一把鼻涕一把泪，那情形，连路过的人都不忍看。
六奶夫人斜睨了陈太威一眼，没有吭声。陈太威跪着把脚往前移了一步。
“老婆，你一定要原谅我！在这场运动中，怪只怪我立场不坚定，迷失了方向。但我真的是无心的！这些年，我一直在受煎熬，良心一直在受拷打，我对不起你。求求你看在几个孩子的面子上，原谅我，原谅我吧……”陈太威声泪俱下。
“孩子？你还好意思说孩子？！你知道吗？我们的第四个孩子就是因为你这样折腾，已经，已经……”六奶夫人哽咽地，她说不下去，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他咋的啦？”陈太威下意识地。他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六奶夫人。稍许，他明白过来，用手狠命打自己的头，“都是我造的孽呀！”他仰天长叹。
六奶夫人转身要走，她回过头，意外地发现三个孩子齐刷刷地跪在后面。陈太威也看见了，他像看见了救命稻草，忙把最小的陈翠翠搂在怀中。
“闺女，快跟你娘说说，让爹到家吧！”陈太威迫切地。
“娘！”陈翠翠喊了一声，她拽着母亲的衣角。
“娘，你就原谅爹一次吧。”陈民主央求道。
“是呀娘，别人都骂我们是没爹的野孩子呢！”陈跃进哭哭啼啼地。
六奶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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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一百三十
不知从哪天起，双凤地区开始流行跳忠字舞，每天晚上六七点钟，无论在院坝还是在大街上，除非下大雨，否则雷打不动。久而久之，也就成了政治任务。谁要是不按时去，那是态度问题，是政治立场问题。后果是十分严重的。跳忠字舞前，千篇一律要背诵毛主席语录，谁要是背错了或背掉了，后果也是严重的。双凤中学一个老师可能是因为背语录是太紧张，漏掉了一个关键的字，结果被红小兵戴上尖尖帽游街。有人把这事反映到老王头那里，但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六奶夫人的事出不久，佘明又拿陈明的旧事作文章，陈明一怒之下，告老还乡。接着又是肖智，说他在旧军队中待过，有不少问题需要彻底坦白和交待。肖智也想学陈明，但在老王头苦口婆心的劝说下，肖智被下放到双凤地区最偏远的一个劳改农场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这样一来，老王头身边就剩冬瓜一个贴心人了。陈明走后，老王头自己兼任起独立团团长。他最后的底线就是确保军队不出大的乱子。至于其他的，就只有等待时机了。
刘成空的革委会最终被佘明的青年司令部兼并。刘成空整日借酒浇愁，从早到晚整个人都是晕头转向的，成了一个酒麻木。陈太威受到佘明的排挤，没混多久只好不干了，他不好意思回家，在外游荡了两年，直到一九七六年，文化大革命结束后，他才回到六奶夫人的老家大宁县。当然，这是后话。
这里先说说六奶夫人。
六奶夫人用内力挣脱麻绳后回家带上三个孩子回了大宁老家。她回老家没多久，生了第四个孩子陈太平。但陈太平并不太平，生下没多久感染上涝病，夭折了。六奶夫人离开部队时，身上还有少量的钱，她用这些钱在大宁县的大宁镇购了一处房产。她回去时，母亲黄田氏已作古，老家只有黄齐武一家人。她本想就在附近置套房产，又总觉得嫂子看人的目光闪闪烁烁的，最终选择了秀丽的大宁镇。生活安顿下来后，六奶夫人想到自己的几个师兄。她只身来到云台寺。
昔日香客如云的云台寺，如今只空余些残恒断臂，寺庙原先供奉的菩萨全被红小兵毁了容，有的建筑物也被推倒，算是洗心革面，彻底和封建迷信说再见。六奶夫人四处转了转，她愈看心愈酸，最后忍不住泪流如注，一屁股坐在练功房外面的草坪上回想从前。她想师父泉下有知，定不能安心。六奶夫人四处打听智能、智真和智勇的下落，但人海茫茫，没有一点头绪。用佛家的话说，也许自己这辈子和他们的缘分尽了。
时光在指缝中慢慢地流逝。一晃到了一九七六年。这一年，对所有中国人记忆犹新。先是敬爱的周总理离开了我们，接着是唐山大地震，再后来朱总司今也走了，最后，毛主席他老人家也看望马克思去了。当六奶夫人得知毛主席离开人间后，她和许许多多普通老百姓一样，哭成了一个泪人。的确，没有毛主席和无数革命先烈，就没有新中国。
当华国锋主席和新一届党中央粉碎四人班的消息传来后，大街小巷人声鼎沸，压抑心中大久的冤屈终于得到尽情释放。六奶夫人觉得自己有一种解脱。至少，自己的腰比以前挺得要直。看人的目光也大大方方的，不像以前，感觉就像一个小偷似的。也就在这时，陈太威找来了。
几年不见，陈太威看上去苍老了许多，他穿一件破棉袄，头上戴一顶卷角的破毡帽，下面是一条皱皱的蓝布裤子，脚上是一双解放鞋。咋一看，还以为是个老农。当时，六奶夫人正抱着一大抱衣服准备去河边洗。她看见陈太威时愣了几秒钟，迅即想关上门，但陈太威扑通一身跪到地上。六奶夫人犹疑了一下，还是把门关上了。这段时间，她隐隐地有一种预感，但她还是不愿见到陈太威。毕竟，这个男人伤她太深。时值上午，慢慢地过路的人愈来愈多，不少人像看稀奇似地瞅着陈太威，少不了指指点点。这些话都钻到六奶夫人耳中，她控制不住自己，哇地一声哭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六奶夫人打开房门，她发现陈太威还跪在那里，她想从他旁边把脚挪开，被他一把把脚抱住。
“老婆，原谅我，都是我不好。我鬼迷心翘，我利欲熏心，我该天打五雷轰……”陈太威可怜兮兮地，一把鼻涕一把泪，那情形，连路过的人都不忍看。
六奶夫人斜睨了陈太威一眼，没有吭声。陈太威跪着把脚往前移了一步。
“老婆，你一定要原谅我！在这场运动中，怪只怪我立场不坚定，迷失了方向。但我真的是无心的！这些年，我一直在受煎熬，良心一直在受拷打，我对不起你。求求你看在几个孩子的面子上，原谅我，原谅我吧……”陈太威声泪俱下。
“孩子？你还好意思说孩子？！你知道吗？我们的第四个孩子就是因为你这样折腾，已经，已经……”六奶夫人哽咽地，她说不下去，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他咋的啦？”陈太威下意识地。他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六奶夫人。稍许，他明白过来，用手狠命打自己的头，“都是我造的孽呀！”他仰天长叹。
六奶夫人转身要走，她回过头，意外地发现三个孩子齐刷刷地跪在后面。陈太威也看见了，他像看见了救命稻草，忙把最小的陈翠翠搂在怀中。
“闺女，快跟你娘说说，让爹到家吧！”陈太威迫切地。
“娘！”陈翠翠喊了一声，她拽着母亲的衣角。
“娘，你就原谅爹一次吧。”陈民主央求道。
“是呀娘，别人都骂我们是没爹的野孩子呢！”陈跃进哭哭啼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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