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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十九章 治玉丹心

    李浦秋从博物馆出来,他并没有如常一般的打开手机看,虽然他知道里面一定会有十几通未接来电等着他。李浦秋还沉浸在汉朝的玉师创作的“蟠龙玉璧”,那开创一代琢玉风格的意气中,无法抽身,他想要独自走走,稳定一下那难以平复的思绪。

    走在广场东侧路上,**广场上人山人海,车流不绝。李浦秋望着眼前的人流,不禁感慨万千:千年功绩、万代封侯,人如蝼蚁,过眼云烟,为民也好,为王也罢,都不过是匆匆过客,朝代嬗易更替,今朝他朝,不同的是人面的更改、衣饰的更换……人们来到这世上纷纷扰扰、哄哄闹闹演过一场,但真正又留下了什么呢?王侯将相、君主庶民,最终也不过是一柸黄土,飞舞尘嚣……而真正在这世上千载万年不变的历史见证,唯有那些青铜器、陶器、玉器……

    李浦秋的脑海又浮起唐伯虎皈依时所说的偈语:我问你是谁,你原来是我。我本不认你,你却认得我。我离不得你,你却离得我。你我百年后,有你没了我。

    这句偈语也是李浦秋从17岁起,五十多年来琢玉不断的丹心写照,他知道:尘归尘、土归土,我们两手空空地来到这世上,也将两手空空地离开,百年后他李浦秋留在这世上的也只有这些玉器作品了。

    走出前门东大街,李浦秋刚打开手机,手机马上就响了,原来是儿子李凡,李凡告诉他“百工坊”的人在到处找他,因为明天有外宾要到“百工坊”参观,所以“百工坊”的领导希望李浦秋能够抽空接待一下外宾,今天就请他回去开个会研究一下接待的事项。李浦秋告诉了儿子自己所在的位置。

    李浦秋去博物馆时通常都不开手机,因为他不是很喜欢现代的科技工具,他常常跟朋友说道:别以为现代人就比古代人聪明,你看看,世界的十大奇迹,现代人未必都能够复制。再譬如一些古墓里的防尸体腐化的红色药水,现代人根本连这红药水里面的成分都还搞不清楚,你说古代人厉害吧?有如此高超的化学水平,运算能力,那些什么原子弹啊、核能啊的,他们有什么不能制造的?只是他们比我们聪明在于:他们懂得人与自然间的平衡之道,不会一味地向地球贪婪地索取、掠夺、破坏……譬如现在还有一些比较原始的部落,他们收割的时候不会把谷物全部割精光,会在周边留下一些农作物给小鸟、昆虫、野生动物它们,因为他们说祖上留下的规矩便是如此,要他们珍惜上天的恩赐,希望泽披苍生,善待自然循环,让世间每一个物种都能和谐生存。反过来,你看看:现代人对能源的过度开采,对森林的严重砍伐,对环境无休止的破坏……换来的是什么?全球气候变暖,臭氧层耗减,海啸、水灾、沙尘暴、暴风雪……各种恶劣天气席卷全世界,天灾**不绝。你说,这究竟是现代人聪明,还是古代人有智慧?

    李凡的车停在一旁等李浦秋上车,李凡开车从前门东大街进入祈年大街,直走到天坛公园,绕着天坛公园外围的天坛路往东走,走在天坛路上,李凡故意把车子开慢一点,因为他知道天坛路这一段是李浦秋最喜爱的路段,特别是春天时节,这里的“四月飞雪”是李浦秋认为京城最具有童话色彩的景致。

    所谓的“四月飞雪”就是每年的四五月份都是京城杨柳絮飞舞的季节。四月的京城,春风轻拂,杨柳摇曳,絮花飘飞。漫天飞舞的杨柳絮蒙蒙扑面而来,有的在空中翻飞,像舞娘轻盈;有的轻浮水面,似白莲绝尘;有的坠落地面,如梅辗作泥;有的飘拂在路人的头上、肩上、衣褶里……如加冠戴冕,衣缀玉饰;有的飞入寻常百姓家,屋瓦檐梁间,堆就一层层白白的积雪……

    整个京城都点缀在“雾里看花”的朦胧媚态之中,让人有如置身云雾间的飘飘渺渺的感觉,一种如玉雕饰的华美,真是好一个:京城无处不飞花的美景啊!

    但近些年听到不少市民抱怨说这飞絮对他们的身体、生活产生了一些不好的影响,要求改造毛白杨的呼声很大,有关部门还研究出抑制毛白杨成花的针药,要给白毛杨施针,令它减少成花,甚至有人提出要把杨柳树都砍伐掉。李浦秋觉得毛白杨树干挺拔、树皮上大大小小像眼睛似的斑纹很美,它们的绿化、生态及景观效果都很好,而且飞絮的时间其实很短,一两周就过去了,为此而大动干戈,大费钱财,完全没有必要。

    李浦秋想,这就是现代人的通病:为了自己的享乐而破坏生态平衡。如果真是人为杜绝了这杨柳絮漫天飞舞的自然生态的话,那春天便又少了一个“京城无处不飞花”的美丽景色了。要感觉这童话般的美景,我们的子子孙孙恐怕要从书本的字面上去发挥他们各自的想象力了。

    李浦秋继而又想起他一直忧心忡忡的事:现在的玉器行业也是这样:一些人为了追求暴利,而去成批生产一些市面上人们喜欢的貔貅、佛像、观音等等,甚至有人利用模具来压造玉器,那些千篇一律,摸样相同的玉器是完全没有灵性,刻板、呆滞,没有丝毫创作的痕迹,有的只是厚重的商业味和俗气的铜臭味。

    机械化大生产在某些行业的确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便利,如汽车、手机、电视的制造,但对于玉器来说,机械化大生产绝对是致命的伤害。机械化大生产不仅使玉器生产的产量大大提高了,还改进了旧的工具。过去用大铁锅敲出的六路金刚砂磨料被镀在工具上的钻石粉所取代,这使得老艺人不再把制作玉器的过程称为“磨玉”,而叫“刮玉”了,因为用金刚砂糊磨出的线条柔和、圆润,而用钻石粉划出的线条摸起来钢手,看上去见棱见角,给人一种很呆愣的感觉。还有过去磨玉的坨是固定不动的,手艺人得拿着活儿找家伙,现在工具经过改良可以拿家伙找活儿了,使得玉器作品越来越繁琐,变得偏重技艺,却忽视了其本身的艺术性。除此之外,过去老艺人拿到料后得先琢磨很长时间,等创意成形后再制作,这样才会出现许多化腐朽为神奇的神来之笔,而且玉器的贵重也体现在其举世无双的造型上。现在由于工具的现代化,制作玉器所花费的时间越来越短,难免忽略“琢磨”这一关键步骤,以致同类产品都像从一个模子里复制出来的,很难再有创意。

    玉器这行业原本就是孤军作战的作坊式生产模式,像这种靠手艺吃饭的行当,显然并不适合机械化生产,它更多的是像画家一样的独立创作。既然每一块玉都是独一无二的,那它被琢磨后的形象也该像人的相貌一样各不相同才是,也只有这样才能展现每一块玉石它本该有的原态,与它们各自独特的灵魂。

    李浦秋听说现在有不少琢玉的手艺人组建了公司或受雇于人在家琢磨活儿,小作坊式的生产模式正在南方一些小地方复苏,不知这是否玉器行的又一个春天将要来临的预兆呢?李浦秋想,有机会一定要去了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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