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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 65 章

    浑身湿冷。仿佛被整个人放进了阴暗冰冷的地窖中,冷到我整个灵魂都被冻得忍不住打摆子。

    “殿下……殿下……”

    有熟悉又陌生的呼唤一声声响着,听上去那么遥远。是在叫我么?

    我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向那声音处望去,可是却徒劳无功,只能沉浸再一片阴冷的黑暗之中,无法自拔。

    “殿下……”

    那个声音锲而不舍,似乎一刻都没有停止。

    是谁在喊?又在喊谁?殿下是谁?我又是谁?

    阴冷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忍受的灼热。我似乎被放在了火堆上烤着,愈发旺盛的炙热舔舐着我,让人焦躁不堪。

    我挣扎着,却动不了分毫。

    “殿下……”

    喊声忽远忽近。不要再喊了,谁是你家殿下?我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而已。啊,不过是意外落海而已。

    “殿下……”

    曾经也有人这么一声一声关切的唤着我。然后一步步将我带向无法逃脱的深渊。

    身上燥热愈盛,犹如天边熊熊燃烧的大火,烧得我只想大声嘶吼,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好热,好闷,难过得想要窒息一般。

    “带殿下先走!”大火中有人这样喊着,那张脸在火光中扭曲着,先是陈亦鸣,随后却兀然变成了一脸血污半身伤痕的阿克。

    火焰冲天而起,哔哔啵啵的燃烧声响中,混杂着百里星粗重的喘息声。还有一声声沉稳得让人心安的心跳。是谁一直握着我的手?是谁一直揽着我不曾放开?是谁叹息着唤我殿下,无奈又苦涩。

    岐王冷笑着看着我,嘴巴一张一合。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都听不到?

    他却不顾我的困惑,脸渐渐狰狞扭曲,扑了上来。

    令人恐惧的窒息感再次涌上,我痛苦得无法呼吸。火热渐渐退去,熟悉的冰冷袭来,豆大的雨点砸在我脸上,我在窒息中恍惚睁开眼睛,却见扼住我咽喉的人一身青衫,俊美无俦,墨玉般的墨子被雨水浸染得看不清楚。

    “殿下……”他缓缓开口。

    我只觉无边的冰冷从心底袭来,身子登时腾空,坠入深深的黑暗之中。这熟悉的坠落感让我惊叫起来。

    “啊——!”

    “殿下!殿下!殿下醒醒!”

    那一直在耳边响着的呼唤声突然清晰起来,我不由睁开眼睛,却看到少年身上铁甲残破,血污凝结,一张被晒得黝黑的脸隐在逆光中,却仍不容漏看面上那焦急而欣慰的笑。

    “阿克……”一切又重新回来了。

    少年露出担忧的神色,扶着我。我却只能喃喃地,重复着他的名字。

    “阿克,阿克……”

    那噩梦一般的夜,那噬尽人心的一场大火,那牢笼一般的断崖,还有那半年的时光,还有那犹如锥子一般刺在心底的人。

    不管我如何不想,不管我如何祈求这只是一场梦,然而那一切的记忆重新涌进脑中,告诉我一切都是真实,不容逃脱。

    都是真的。

    “殿下?”少年似是看出不对,有些忙乱起来,扶住我的手也控制不住力道,捏得我生疼。

    这疼痛像是终于破开已经麻木外壳一般,钻入我的皮肤,浸透四肢百骸,胀满整个胸膛。钻进心底最深处一般,疼痛得我无法呼吸。

    有什么梗在喉间,吐不出,吞不下,几乎将我扼死,却半点发不出声音。

    “殿下?”少年慌乱起来,将我扶起来,查看我身上的伤势,却连声音都担心地颤抖起来。

    拍着我背上的那只手,小心翼翼,轻轻颤着,慢慢将我拥住。

    “阿克!”我终于扑了过去,紧紧拥住少年,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少年迟疑片刻,终是伸手环抱住嚎啕大哭的我,一只手在我后背上慢慢抚着。许久,才长长的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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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见我正坐起身来,阿克慌忙冲了过来,扶住我。

    他刚刚外面回来,刚猎来的野兔正丢到一边。他已经卸去了身上铠甲,破损的衣衫只随便套在身上,因为刚刚的运动额上透出细密的汗,一张晒成古铜的脸上写满关切。

    我笑笑:“无妨。”

    他似是也知自己是过度紧张了,便也有些赧然地笑了笑,扶我重新坐下,这才转过身去重新抓住那只刚开始清醒过来的野兔料理起来。

    这些天来,因为我的伤势不便行走,我们便在崖下寻了处山洞暂且歇了下来。阿克每日出门找些猎物还有草药,我便在山洞里安心养伤。

    其实也没什么大碍,从山崖上落下来的时候被树枝挂了几下,也因此减缓了下落的速度——不过当时的我太混乱,也完全记不清了。随后便落到了崖底的河里,被大雨后更加充沛的水流卷着走,万幸中途应是被浮木或是岩石什么给拦了几下,这才堪堪停了下来被水冲到了岸边。身上刮伤不少,倒是右腿不知撞到什么给撞折了。

    在谷底已经修养十余天,不想阿克竟会接骨,也寻些止痛活血的草药来替我敷着,到如今虽未曾痊愈,我自己却觉得已没什么大问题了。只有阿克依旧小心翼翼,看到我乱动总是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

    他拎起兔子两只耳朵,动作颇有些粗鲁。因为运动的缘故,在这凉爽的秋天里也将袖口挽了上去,大踏步走到山洞口。

    我忍不住又笑了。阿克毕竟在军营中呆得久了,也沾染上军中习气,豁达不拘小节,开朗许多。当初这孩子又瘦弱又倔强,现在再看看他,壮得跟头小牛犊一样,脸上笑容也多了。

    听到我笑,阿克转过脸来好奇地看着我,意识到我是在笑他,脸上却是一红,有些似怒非怒的神色。

    我不禁好笑,阿克只有这样的时候才显出些小孩子神情,让人想起其实他也只是十四岁的少年而已。

    阿克很快将野兔料理好,在墙角升起火来,柴火哔哔剥剥地烧着,不一会儿便有香气飘来。

    不一会儿,阿克便举着只油滋滋香喷喷的兔腿跑了过来。

    我笑眯眯地接过,细细的吃着。

    想当初他那么弱小,被人打骂也无力反抗。我还记得那黑黝黝的小脸上倔强的眼神,对一切都充满敌意,跟在我身边也只是为了寻找一处栖身之地。慢慢的,他已经是侍卫营统领,率领千余铁骑横扫平原,贼寇闻风丧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初柳青函将他救了出来。

    再次想到那个人,我不由心中一滞。

    有些东西,总是不想再想起,可是又怎么会不想起?从前每时每刻都陪在身边的人,现在便会不由自主的无时无刻不想起。从前同他有多亲密,现在便有多难熬。

    只是现在陪在我身边的已经不再是那个人了。

    我冷着脸,将心中思绪压下去,啃着兔肉,然而却突然没了食欲,手中的食物也变得难以下咽起来。又勉强吃了几口,却还是味同嚼蜡,便抹抹嘴放到一边了。

    阿克也停了下来,看了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说道:“殿下,今儿日头不错,要不要出去晒晒太阳,也散散心?”

    我本来没什么心情,但再回头看着他,黝黑的眸子里有些期待,更多的却是浓得化不开的关切。我不由反省,竟让这么个孩子来为自己操心,实在太不争气了。于是点了点头,便看到他露出孩童一般开心的表情。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阿克果然还是个孩子,这么喜形于色。正想说自己站起来活动活动,却突然觉得身子一轻,便腾空而起,竟是已被阿克抱了起来,吓得我慌忙伸手扶住他。

    “阿……阿克!”从没试过这样的情形,又是这样尴尬的姿势,我不禁有些臊了起来。

    阿克却一脸理所应当的样子,答道:“殿下腿上有伤。”说着便抱起我转身向山洞外走去。

    踏出山洞,秋日午后的阳光竟有些刺眼。我微微侧过脸,避过这日光。阿克似是什么都没有察觉,继续向前走去。随着他的步伐颠簸着,我扶着他的肩膀,正好可以看到他的侧脸,正渐渐蜕去少年的稚嫩,却已有了些英武的线条。这样的感觉竟有些新奇。从前即便是柳青函也未曾这样抱着我。

    他总是走在前面,牵着缰绳。即便是说话,也并不回过头来。他也曾背过我,却也只将背影留给我。像这样,这么接近,这么近地看着他的脸,甚至听到他的呼吸,真是少之又少。

    现在想来,我总是看着他的背影,却看不到他说话时的表情。虽然是我坐在马背上,却仍觉得是在仰视他,怎么也追不上他。

    我低头不语,直到阿克停了下来,将我放在草地上坐下。

    “其实哪就有这么严重了?我腿虽受了伤,总还没到不能走的地步吧?”我佯怒道,也将刚刚的思绪扫去。

    阿克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笑,然后再我身边坐下。

    身边又静了下来,只有轻轻的风吹过草地的声音。

    我也安静下来。太阳很好,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这些天来难以祛除的湿冷似乎也要消散去,连心中那无计可施的阴冷也似乎被温暖了。

    我抬头望望天空,秋天的天空很是高远,湛蓝湛蓝。雨停了十余天,那日汹涌的河水也变得温顺起来,映着阳光粼粼闪闪,更倒映着岸旁渐渐泛黄的绿荫,还有地上厚厚的秋草,坐在上面就像坐在厚厚的垫子上一般。时不时有野兔獐子窜过,球虫啾啾鸣叫的声音不时响起。

    不想这崖底竟是这样好风光。我坐在草地上,晒着暖暖的太阳,阿克躺在我身边,微微闭上眼睛。

    当日他听说我掉入崖下的消息,便从崖后绕了下去,有些难行之处更是直接跳了下去,也是艺高人胆大,虽花了不少功夫,倒也让他赶到了崖底。在崖底他并没有看到我的身影,便一路顺着河水向下游找去,终于在两天后找到了被河水冲上岸边岩石的我。

    这其中有多少艰辛,更担了多少的心,他不说,我自然知道的。

    我看着他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风轻轻吹动着他的额发,那双总是炯炯有神的黑亮眼睛被藏了起来,整张脸看上去竟似是稚嫩了些,终于有了些孩子的样子。

    我伸手抚着他的发,将手掌摊平在他额上。

    感谢你,阿克。感谢在这种时候,你仍在我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苏了!【哦苏得好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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