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 63 章
喊杀声渐渐远去——也或许,是我的双耳已渐渐听不到声音。
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不知是被版主脚步，还是已经倒下，再也无法起来。不论是官军,是侍卫营，还是追兵，直至最后，身边已看不到一个人，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身后柳青函紧紧挽着我的手臂，唯有远处冲天的大火,映红了半面天空，才提醒着我,刚刚如噩梦一般的境地，还有身陷烈火之中的陈亦鸣大军。
百里星一路狂奔着，并不知要跑向哪里。只有一直向前、向前，不能后退。我坐在马背上，只觉手上一阵濡湿，抬手一看，竟是嫣红。这神骏无匹的马儿如今亦是疲累得粗声喘着，背脊上渗出嫣红血汗。
直到百里星渐渐停下脚步，粗重地打着响鼻，前蹄不安地刨着地面。我四下望着，却是混乱中慌不择路，竟已来到一处断崖，面前便是万丈深渊，有高高低低的树丛零零散散。
柳青函握着缰绳，一只手却仍死死搂住我。
“殿下……”他声音中似乎带着些颤抖，有着些劫后余生的激动。一时间，我竟不知该说什么，只听着他紧紧贴着我的胸膛中阵阵剧烈的心跳。
然而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如同叹息一般，唤着：“殿下。”
我沉默，许久，才动了动身子，他如同惊醒一般，放开了我，随即翻身下马，也一把将我从马背上拎了下来。
转过身去，望着来时的方向。天边那片赤红，如同一把利刃刺痛我的眼睛，那把火如同在我胸口燃烧一般，慢慢烧尽这终于逃出命来的庆幸，慢慢灼痛我的胸膛。我多想祈求这火能灭，哪怕是要用我浑身鲜血去浇熄这死亡巨炎也在所不惜。我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那火焰依旧，越烧越旺。我双拳紧握，指甲都刺进肉里，疼痛传来，却仍是压抑不住胸口的激荡。
“他们怎么会找到那里！”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如同在火上烤过一般，喑哑得自己都认不出来。
“他们是怎么绕开阿克到了无名谷！”我双眼死死盯着远处，乌云遮住月亮，天幕中一片死黑，唯有天边红光刺目，几乎烧进我的眼中。
“为什么！为什么我一直在逃！从渝岚山，到渝州，再到无名谷！身边的人都只有以命搏命，而我却只能落荒而逃，从来如此！”
“闻人烈！居然是闻人烈！”回想起半年前，灃县城中沐然楼上，那个衣着华贵一身匪气的男子，再相见居然是这样的情形。
“闻人烈……沐然楼……”我喃喃道，有什么快速划过我的脑海，快到我来不及抓住，却又不得不去想，一些我忽略掉的事情，却如同灵光乍现，一个名字显现在脑海中。
“辛太荣！”突然之间，一切似乎完整了起来。
闻人烈为何如此轻易便拿下涉州城？而岐王为何会刁难陈亦鸣，扣下濯郡大营粮草？他一直以来到底在密谋什么，又在隐瞒什么？又为何突然大婚，所娶却是商贾之女？闻人烈粮草从何而来？那江南王家不是别家，却恰恰是大堇朝七成以上粮行的东家！
当初他与闻人烈密会沐然楼，我本是撞见了的。可我竟什么都没有想到！
“是辛太荣！”我一把攥住柳青函手臂，只觉得被这猜测震惊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是他，对不对！原来这些便是他一直在筹谋的东西！”
他曾说要一点一点夺去我所有的东西，原来他所作的，远比我所能想到的要多得多。
“殿下……”被我死死抓住，柳青函面色古怪，只是深深地望着我，眼神复杂，却是欲言又止。只是顷刻间，面上神色数变，苦恼、懊悔、担忧、关切，却独独没有一丝讶然。
一瞬间，我心中突然一凉。
他知道……
这念头闪现，只是未及多想，便听闻一个熟悉的笑声传来。
“九哥果然精明，到底猜出来了。”
我的心一瞬间沉入谷底，转过头来，正看到一名少年从不远处树丛后转过身来，锦衣华服，面容与我有几分相似，却是一脸嘲讽笑意，正是岐王辛太荣。
这么说着，他已走了过来，身后数十贼寇跟了上来。
“九哥，好久不见，可想杀为弟了。”他说着，脸上仍是盈盈笑意，然而紧紧盯着我的那双眼眸中却满满的全是狠厉。
我已是说不出话来。他是何时追上来的，又是怎么追上来的？我竟完全不知道。
他就这么恶毒地瞪视着我，随即嗤笑一声，待转向一旁的柳青函，声音却不自觉转为柔和，竟带着清晰可辨的关切：“青函，怎的受伤了？”
我心中骤然缩紧。不会的……一定不会是我想的那样。我这么想着，却蓦然发现自己攥着柳青函的那只手竟已经僵住，指节也因用力而发白，指甲扣紧那手臂，甚至已渗出血来。然而柳青函仿若未觉，只是定定地望着岐王。
我登时僵住，如坠冰窟。
“你知道的，对不对？”我听到自己木然的声音响着。“你早知道，此事是辛太荣谋划，对不对？”
解释啊。说啊，说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将这十万贼寇聚集起来的人是闻人烈，不知道背后相互勾结的人是岐王，不知道他们计划奇袭无名谷。告诉我，这事与你没有关系。
然而他终于什么都没说，似是痛苦而又挣扎地看着我：“殿下，我……”
又再没了下文。
可我早已听够了他这么一句。他的眼神一向太复杂，我这么无知又愚蠢，又怎么看得清楚。
心底是无法言语的冰冷，我只觉得我有什么再抑制不住，将要冲体而出。
岐王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道：“青函，此番可辛苦你了。能这么顺利攻入那无名山谷……可多亏你了。”
“青函……”我喃喃着，只能愕然地看着柳青函的脸，他面上终于露出些不同寻常的神色，似是有些焦急: “殿下，信我……”他话到一半，却突然想到什么一般，蓦然停住，也截断我最后一丝希望。
岐王又是一声轻笑：“九哥也莫要责怪青函了。”他叹息一声，望向柳青函的目光竟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也是难为青函，我总是逼你做些你不愿意的事。”
他走进来，一只手搭上柳青函的肩，那动作亲昵又自然，仿佛一直都是如此，本该如此。
“是我太任性，明知道你不愿意的，却总是逼你。明明说了，不再需要你了，可到头来还是要依靠你。”他说着，语调轻柔，我几乎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可是，就算再不愿意，你也从来都不会拒绝我，对不对？”
“住口！”我再受不住他这样作态，终于大声吼了出来。
岐王斜睨着我，眼中含着讥讽的笑意。柳青函却已是面上失了血色。
“青函。”我唤道。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带着那么明显的祈求。
他身子一颤，慢慢转过眼睛，那双墨玉一般的眸子一向温润淡然，此刻却满是苦楚，然而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岐王脸色却阴沉了下来，声音也冰冷了起来：“辛太安，到现在你还不死心。”
“青函。”我如同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一般，如同只会重复这一句一般。
这不是真的，对吧？我不信旁人，只信你。只要你反驳，我一定会义无反顾地相信你。
可是，你为什么不反驳？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早告诉过你，他从来只听我的。”岐王冷冷说着，随即好像想起什么高兴的事情一样，语调也轻松起来，“那我再问你，你可知道，当初你是怎么死的么？”
闻言，柳青函身子一震，脸色登时煞白：“不……”
岐王冷笑一声：“我知道，你其实也在埋怨我太过狠毒。可是他不死，我又怎能将濯郡收入囊中？”
我被他这话惊到，似乎已经猜到他下面要说的话，却仍是不能死心，只是如同傻了一般，盯着柳青函的脸：“青函……”
“你倒是命大，明明都已经死透了，却还能从棺材里爬出来。”
“青函……”我什么都不能想，不能思考，只能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两个字，仿佛我的生命中只有这个名字。
岐王脸上表情几乎有些狰狞，残忍地笑道：“是啊，当初就是他将毒药一点一点加到你的饭食里。青函倒是好耐心，每次只放一点，做出沉疾难愈的样子，足足几个月，才毒死了你。”
柳青函面白如纸，身子抖了抖，闭上了眼睛。
一瞬间，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柳青函。”我紧紧盯着他的脸。从我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这张脸。他那么温良，那么关切，他几乎完美，亲手喂我吃药、帮我穿衣、不离我左右——在亲手杀了这身体的前任主人之后。
“柳青函。”我总以为，他眼中只有我一个人。虽然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可我仍然真心这么希望着，即便终于知道了他心中所想，也仍不能放下，鼓起勇气，想再试一次，再试一次，这一次，或许能够了解真正的他，能够触摸到他心底深处。
他闭着眼睛，不敢看我。那长长的睫羽剧烈颤动着，俊美无俦的容颜却已僵硬。曾经我多么为这个人着迷啊。
“柳青函。”可是，原来我还是不懂他，从来不懂。
喉头一阵腥甜，已是一口鲜血吐出。我终于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嘶吼出来。
“柳青函——！”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随即轰隆一声雷鸣巨响，几乎震碎我的心脏。
豆大的雨滴砸在我脸上，随即越来越多，弄湿我的双眼。
“怎么会！怎么会下雨！”岐王亦是惊异，随即怒道，“这旱季十余年未曾落雨，为何偏偏今年、今天会下雨！”
岐王大吼着，然而这声音却恍惚遥远一般，听不清楚。
“为什么？！”他几乎癫狂，“为什么还是你？为什么这种时候连老天都会帮你？”他突然冲上来掐住我的脖子。我登时感觉觉得空气被扼住，胸口一点一点憋胀起来，却无法挣扎。
“为什么总是你！为什么坏我事的总是你！”岐王面目狰狞，睚眦欲裂。他的脸在我面前晃动着，我只觉得这张脸突然陌生无比，从未见过，从未谋面。下一刻却又觉得熟悉无比——分明是那个死了的辛太安在扼住我的脖子。他是在怨我夺了他的身体，却又将心给了杀了他的人么？
柳青函脸色也变了，也冲了上来，三人扭做一团，然而剧烈的晃动中，我却再也看不清他的脸。
电闪雷鸣，雨水冲刷着我们三人，还有我们三人脚下的地面。不知是谁人使力，不知是踩到哪里，不知是双腿无力，还是头脑眩晕，更或者是我自己仰面向后倒去。
下一刻，我只觉整个身子向下坠去，眼前是黑蒙蒙的天幕，还有如箭矢一般落下的雨点，渐渐远去，整个人已向悬崖下跌去。
最后一眼，是柳青函惊恐失措的脸，开阖着的唇，再听不到的语言。
“还没有找到么？”
“是，到处都找过，并没有找到那张卖身契。”
“算了。他既已死了，就算还藏着那张卖身契也已无用，找不到也罢。”
“……殿下，你说的我已经做到了，这数月来在他饭食里放下毒药，他也已经死了，濯郡很快就会变成你的封地，你还要如何？为何还让我留在这里？”
“我自有打算。你留在这里为他守灵，也免得旁人疑心。何况，不知为何，我心里总不能放心……一定要亲眼看着他下葬，我才能安心。”
“……好吧。就依你所言，殿下。”
“殿下，你醒了。”
“在下柳青函，是殿下的贴身侍仆。”
“殿下名讳上太下安。”
“殿下莫怕，万事有我。”
——第二卷•暗恨生完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搞定第二卷！！！内牛满面……
嗯，好吧，柳蝈蝈彻底渣了，应该洗不回来了
嗯，渣攻不去忠犬不来啊！！！！！阿克你毛长齐了木有？？？小受等着你啊！！！！俺也等着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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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明白为毛都在说小受死第二次了……想说掉崖并不一定死啊！！！乃们啥时候看到主角掉崖死掉的！！！！
啊，原来是我木有交代清楚……稍微修改一下……【这是真伪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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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王脸色却阴沉了下来，声音也冰冷了起来：“辛太安，到现在你还不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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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函脸色也变了，也冲了上来，三人扭做一团，然而剧烈的晃动中，我却再也看不清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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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眼，是柳青函惊恐失措的脸，开阖着的唇，再听不到的语言。
“还没有找到么？”
“是，到处都找过，并没有找到那张卖身契。”
“算了。他既已死了，就算还藏着那张卖身契也已无用，找不到也罢。”
“……殿下，你说的我已经做到了，这数月来在他饭食里放下毒药，他也已经死了，濯郡很快就会变成你的封地，你还要如何？为何还让我留在这里？”
“我自有打算。你留在这里为他守灵，也免得旁人疑心。何况，不知为何，我心里总不能放心……一定要亲眼看着他下葬，我才能安心。”
“……好吧。就依你所言，殿下。”
“殿下，你醒了。”
“在下柳青函，是殿下的贴身侍仆。”
“殿下名讳上太下安。”
“殿下莫怕，万事有我。”
——第二卷•暗恨生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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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好吧，柳蝈蝈彻底渣了，应该洗不回来了
嗯，渣攻不去忠犬不来啊！！！！！阿克你毛长齐了木有？？？小受等着你啊！！！！俺也等着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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