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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自从那日谈过之后,我与陈亦鸣的关系倒好了一些。然而随着我们终于进了渝州地界,我却再没心思与他心平气和地聊天。

    路过赵家村的时候,我不能抑制自己,让大队人马停下,跳下马车,重新进了那个村子。房舍全被烧尽,只剩一地焦炭,满目断壁残垣。尸体已经被掩埋干净,中间似乎还下过一场雨,连满地的血腥也丝毫不见。干干净净,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然而我还清清楚楚记得当日的惨状,上百具尸体堆积得一人多高,个个都没有头颅。空气中满是令人窒息的血腥味,还有尸体燃烧的令人作呕的焦糊味。滔天的巨炎几乎点亮了整个天幕,让黑沉的天空染上狰狞的血红。

    我呆立在焦土之中,脑中却一片空白。

    到了渝州,要怎么擒下姜腾,要怎么逼他就范,要怎么处置他那一营的帮凶,陈亦鸣又会持什么样的态度?太多事情要想,太多事情要做,而真正站在这里,反而什么都不能想,什么都不能做。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我腾地转身回首,怒瞪着来人,这些天来死死压抑住的恐惧和愤怒让我几乎无法自持:“如今你还说我是在构陷你那妻舅么?还在说我想用莫须有的罪名报私怨么?”

    陈亦鸣并没有答话,只是低垂着头,紧蹙着眉。

    许久终于深深叹了口气:“都督大人,我们启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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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亦鸣像是终于下了决心,亲眼目睹的惨状似乎让他相信了什么,或者说不再相信什么了。对于怎么对付姜腾,我似乎终于多了一丝把握。

    然而到了渝州驻地,我才知,连这点麻烦都省去了。

    “你说什么?!“在姜腾那奢华的帅帐中,暴怒的陈亦鸣紧紧攥着姜腾副将的领子,虎目圆睁,怒喝道,“你再说一遍,姜腾到底去了哪里?!”

    那副将被陈亦鸣的威势吓得腿软,若不是颈间紧紧扣住的手,他就会要瘫倒在地。只见他脸色憋得发紫,艰难地答道:“末将……末将不知……昨日将军说有要事,连夜……连夜离了军营……”

    陈亦鸣怒吼一声,一把将那副将掷向一旁,身后马上有兵士涌上将那副将叉了起来,牢牢制住。

    陈亦鸣如同一只震怒的猛兽,在大帐内来回踱步,浑身散发出让人不敢靠近的狂暴气息。我与柳青函对望一眼,心里却不由暗自松了一口气。这倒少我们调查盘问的麻烦,姜腾这么一走,就坐实了他杀良冒功、残害百姓的罪名。

    我们此行虽未发公文通知渝州,却也未刻意掩藏行踪,想来姜腾定是得了消息,知我与陈亦鸣要来渝州。对外虽说此行是视察军务,然那姜腾对我们此行的真正目的,定是心知肚明。他心中有鬼,尤其不敢面对对他信任有加的陈亦鸣。

    更何况杀良冒功之事牵扯极大,他就算手段再毒,也不可能将所有蛛丝马迹清除得一干二净。只要陈亦鸣彻查此事,一定会揪出他的马脚,彻底发现他的罪行。

    他昨夜连夜离开渝州驻地,便是畏罪潜逃,更坐实了罪名,连查都不必查了。

    柳青函看了看我,朝那副将走了过去,问道:“你可知姜腾去了何处?”

    那副将被一堆人制住,紧紧按在地上,动弹不得,更早就吓得丝毫不会动弹:“末……末将不知……”

    柳青函皱皱眉,又问道:“那姜腾离开此处时是何情景?”

    那副将早被吓破了胆,嗫嚅道:“将军……将军他这两天一直心神不宁,魂不守舍……昨日三更突然叫我到他帐中,说是有要事要处理,嘱我留下打理营中事务,自己收拾了金银细软,带了家眷还有数十名亲卫,连夜离了驻地……”

    闻言,柳青函向我望来,我不禁拧起眉头。这么看来,确实是逃了。

    只听陈亦鸣大喝一声,快步走了过来,一把将那副将从地上揪了起来,愤怒的脸几乎贴上那副将:“是朝哪个方向去的?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那副将一见陈亦鸣,更是吓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末将不知……末将不知……”

    陈亦鸣一个耳光扇了过去,将那副将狠狠打得翻倒一边,嘴角淌血,更怒道:“张彪!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如今竟敢帮着那姜腾欺瞒于我!不单同他做些那等大逆之事,更敢对我扯谎!你呆在姜腾身边十余年,他一举一动你会不知?他做了些什么无耻之事你会不知?!他逃到哪里,你会不知?!”

    那张彪被骂得狗血淋头,再无力抵抗,跪倒在地,向着陈亦鸣碰碰磕头,大声哭号:“将军!将军!!!张彪知错了!当年将军对我有救命之恩,又提拔我做了副将!我不该与那姜腾同流合污,瞒骗将军!”

    原来那张彪早年曾追随陈亦鸣,更是陈亦鸣从死人堆里挖出来才活下命来的,对陈亦鸣奉若神明。后来被陈亦鸣派到姜腾身边做了副将,又跟随姜腾来到渝州。此时见了陈亦鸣,想起从前所作之事,早已吓得心神俱裂。如今被他这么一骂,想起从前之事,更是悔愧难当,彻底没了顽抗之心。

    “将军,自从姜腾来到这里之后,姜将军整个人都变了!他与这里的富绅勾结,收受贿赂,干尽坏事,竭力敛财。前几年,又不知怎么与渝州最大的盗匪头子搭上,两人称兄道弟,更是赶上了杀良冒功的勾当!我……我也是被利所诱,才与他同流合污,欺上瞒下……我……我真是猪狗不如!”

    听着他哭号着说出这些罪行,陈亦鸣厌恶地皱了皱眉,一脚将那张彪踹翻在地,骂道:“说!姜腾到底去了哪里?!”

    张彪脸上涕泪横流,又沾满地上的灰尘,早看不出威风凛凛的武将模样,哭道:“我……我实在不知。只看到他……他向出了驻地向东去了。”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忙爬了起来,跪爬到陈亦鸣脚下,道:“那强盗头子便在东面,在渝岚山上建的大寨!姜腾肯定是去投奔他了!”

    陈亦鸣闻言,抬头看了看我。如此说来,那姜腾竟是跟强盗勾结起来。而且时日不短,定是从那渝岚山的强盗头子那里得了不少好处,而这杀良冒功的勾当更是干了很久了。

    见我点头示意,陈亦鸣又问道:“我问你,此事营中有多少人知道?!”

    张彪忙答道:“姜腾昨夜是悄悄走的,又吩咐了我不得把消息传出去,想来营里人是不知的。只是除他昨日带走的人以外,仍有几名心腹留在营中,只怕是知道些。”

    陈亦鸣喝令左右:“你们带着他,去将营中姜腾的心腹拿了,关押起来。记住,此事机密,暗中行事,不得透露半个字去,也不得让其他人察觉。张彪,这次我便信你,你若敢暗中使什么花招……”

    “张彪不敢!”那张彪又是慌忙磕下头去,碰碰作响,额头早已鲜血直流。

    陈亦鸣抿着嘴,挥手示意手下将张彪拖了出去。

    一帮子人稀里哗啦出了大帐,转眼间刚刚挤挤挨挨喧闹不已的大帐就只剩了我们三人。

    陈亦鸣面沉似水,紧抿着唇,并不开口。我与柳青函对望一眼,均知他是有话要说,也并不催促他。

    却见陈亦鸣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我一惊,就要上前扶他,却被柳青函拉住,他盯着我的眼睛摇了摇头。我想了想,也只得站住,只望着跪在地上的陈亦鸣,听他说些什么。

    只见陈亦鸣跪倒在地,正正重重地磕了个头,这才说道:“先前我听信小人谗言,误会大人假公济私,构陷忠良。末将这里向大人赔罪。”

    我暗自叹了口气,这陈亦鸣其实为人耿直,当初误会我以权势压人,便大胆直言,不屈不挠,如今知道自己错了,更是磕头认错,毫不犹豫,确有大将风度。然而我却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只静静听他接下来的话。

    只见他又磕了个头,道:“姜腾是我妻舅,我念着亡妻旧情,对他信任有加,多有照拂,不想竟是养虎为患,纵然他干下这么多伤天害理之事。如今他罪行败露,畏罪潜逃,我亦脱不开干系。”

    “大人,只是恳请大人将此事交与我,我定拿下那姜腾与大人治罪!”

    他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已恢复悍勇神色。果然是天生的猛将,即使跪在地上,矮人半头,然而周身气势却仍是凛然,让人不敢小视。

    我叹口气,才道:“将军请起来说话。”

    陈亦鸣微微皱眉,又要开口,却被我打断:“此事全是姜腾一人所为,又干陈将军何事?姜腾欺上瞒下,为非作歹,将军并不知情,又何罪之有?即本无罪,为何又要跪在地上?”

    陈亦鸣抿着唇,这才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继续说道:“陈将军,你知我本不愿多事。虽挂着濯郡都督之名,然军中事务却由将军打理。我年轻资历浅,与这行伍之事又不熟悉,本不该多事来这一趟。然而有些事我既见了,知了,便不能不管,也不得不管。当初将军误会我,我才不得不以言语激你,这才有了此行。与将军是被逼无奈,与我更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为之。如今将军既已知晓真相,又立志拿住那姜腾,彻查此事。”

    我不禁笑了,望着陈亦鸣那双眼睛。平时我总觉得他目光过分锐利,仿佛总能看透我的软弱与胆怯,总不敢与他对视。如今,我却突然觉得坦然。

    “既然将军有此意,我本就该成全将军。”我望着他的眼睛,笑道,“此事便全权交与陈将军处置,从今日起,我不再插手此事。”

    陈亦鸣闻言一震,面露惊异之色。

    帐外传来兵士的脚步声,整齐划一。有风卷起帐帘,徐徐吹动,飒飒作响。

    陈亦鸣神色一整,抱拳为礼:“谢都督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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