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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一夜辗转难眠,脑子里思绪纷杂,总不能平静,直到天将明才迷迷糊糊睡着。睡了不知多少时候,又迷迷糊糊醒了,睁开眼就望到头顶陌生的帐顶。茫然了片刻才记起,原来我已经从小院里搬了出来,到了涿郡大营,住在都督大帐中。

    看看外面,天边刚朦朦亮了,外面已有些人声。我翻身坐起。

    昨日到这里时已是午后,我们一行人被人引着,只匆匆见了陈亦鸣一面,便又被人领来这里安顿。

    阿克被人领去亲兵营住下,以后他便是以亲卫身份呆在营中——这也是他自己的意思。而柳青函则仍是随侍在我身边,在大帐一角搭了个铺睡下,以便随时听差。

    想到这里,我向大帐一角望去,那里铺盖已收拾整齐,却不见人影。

    我心中奇怪,披上衣服,走出大帐。

    这顶大帐是一营都督下处,位于营地正中央,周围警戒森严,但是都距这里有些距离,所以还算安静,并没人来打搅。

    我站在帐前空地上,却不记得来时路途,正愁不知哪里去找人,就见不远处柳青函和阿克走了过来。

    “殿下!”远远的看到我,柳青函忙唤了一声,跑了过来,“殿下,今日起这么早。”

    “嗯。”我不禁有点脸红,平日我起时他们早将收拾好做好早饭等我了。

    这时阿克才走过来,光裸着上身,将上衣拿在手上,露出笔挺的身板,经过这些日子,少年瘦削的身体上已鼓胀起紧实的肌肉,皮肤晒成麦色,渗出大片大片的汗珠。

    我惊到:“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

    阿克并不接茬,径自进了帐中。

    柳青函笑道:“阿克说想学武,晨起时候正好,趁着营里还没动静,我去后面山坳里指点他两招。”

    “哦。”我点点头。这两人如今相处挺好,自上次阿克为了护我被岐王的人打伤后,柳青函也不再对他心怀戒备了。

    “其实有一段时间了。”柳青函笑着解释道,“阿克是个练武之才,而且看得出有些底子。”

    “有段时间了?我怎么不知道?”我再次惊道。

    “啧!”正说话间,阿克已从帐子后面出来,不知从哪里拿了个盆,盛了满满一盆清水。听到我的话,不屑地哼了一声,“你睡得死死的,哪里知道去!”

    听他这么说,我脸又烧了起来。大不了以后我也跟你们起一样早不就好了。

    阿克端着一盆清水,站在空地中间,也不讲冷热,兜头往身上浇下去。虽已是春日,清晨仍是颇凉。刚出了一身汗的身子泼上凉水,总是有些受不住,他却并不在意,打了个激灵大呼爽快,然后向小狗一样摇头甩着头上的水。

    “阿克,这样不咬紧吗?不要用凉水,会感冒啊。”我有些担心的问道。

    柳青函却拉住我,笑着说:“不要紧,那小子壮得跟牛犊似的。”接着话锋一转,问道,“殿下,可曾洗漱?”

    我摇摇头:“我起来看不见你,就想出来看看,才出来你们就回来了。”

    我一面答着,被柳青函引进帐中坐下,他又转身出去,不一会端了盆水进来,我伸手沾水,温热的水流让人心里更是熨帖。

    他做事总是周到,滴水不漏。

    洗漱完毕,他拿起梳子帮我束发。檀香木梳子细密的齿一下一下梳理着发丝,他的手轻柔地抚着我的发,在脑后挽起发髻,我从昨日来到这里便一直忐忑不定的心情也终于安定下来。

    “殿下。”他一面梳着,一面说道,“今日再去拜会陈都统,他会领殿下视察营地,与各级将领见面。这大营是他花了心血的,里面自然全是他的人,殿下突然来接任都督一职,他口中不说,心里总有些龃龉。看他昨日待殿下虽不算轻慢,却并不亲切,也未曾安排宴席为殿下接风。”

    他用手指梳理着我耳后的碎发,继续道:“今日随他去各营转转,倒不怕他故意为难殿下,只怕那些下级将领不知事。殿下若会有些不高兴处,请多忍耐些,以后日子长着呢。”

    我微微垂下头,并不答话。

    他将双手轻轻覆在我肩上,柔声道:“殿下莫怕,有我陪着殿下。”

    肩上传来轻柔的力道,还有一阵暖意。这熟悉的触觉让我安心。

    一想到有他在身边,有阿克在身边,我就莫名的安心。想一想,即使来到这里又如何,我们三个人仍在一起,没有分开。

    不管怎么退缩,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不是吗?

    “嗯。”我终于露出笑容,点点头。

    正当此时,帐门被撩起,阿克湿漉漉的脑袋探了进来:“殿下。”

    他唤了一声,这才看到我们两人,微微顿了一下。柳青函不动声色的将手从我肩上挪开,转身收拾东西去了。

    然而我心里却一阵没来由的失落,总觉得有什么被打断了一般。

    挥去脑中未成形的念头,我转过头望向阿克,只见他已穿戴整齐,只有头发仍是湿的,不时有水滴滴下面庞,顺着脸颊滑向颈间,然而他却并不在意,继续道:“殿下,时候差不多了,我先回亲兵营了。”

    “嗯,你去吧。”我点点头,他应了声,便转身走了。

    随后我与柳青函又随便吃了点东西,便起身去找陈亦鸣。

    一路上见到各营士兵都已经列队去往校场,军容整齐,军纪严明,果然这濯郡大营是陈亦鸣下了功夫打理的。

    到了都统帐外,门口护卫进去通报了声,我便领着柳青函进了帐中。

    一踏进帐中,只见陈亦鸣正与帐中六七个将领商讨着什么,一见我俩进来,马上静了下来。

    气氛突然尴尬起来。

    陈亦鸣这才站了起,行了个礼,一屋子的武将这才状似不情愿地欠身行过礼,陈亦鸣转头对他们说道:“你们先各自回营吧,晚上再继续商量。”

    那些武将恭恭敬敬应了是,一一退出大帐。

    整个过程中都无人看我一眼,就当我完全不存在一般。

    “我们也走吧。”陈亦鸣从帅座上跳了下来,道,“末将领都督大人在营中转转。”说完也不等我答话,径自向外走去。

    见他话音未落,已大跨步向外走,我慌忙跟上,柳青函也跟跟在身后。

    这陈亦鸣身材魁伟,身高腿长,一步跨出去老远去。他仗着自己勇武过人,也不带亲卫,身边只跟了一名偏将,两人在前面走着,一路上遇见的兵士将领纷纷向他们行礼致敬。

    我只能望着他的背影一路小跑跟上,只想着不能被落下才好。

    也顾不上多想其他,正闷着头往前跑,谁知走在前面的陈亦鸣却突然停了步子,我一时来不及停下,竟硬生生撞在他的后背上。

    陈亦鸣虽没穿盔甲,然而宽阔的后背上满是纠结的肌肉,硬如钢铁,我被撞的生疼,他自纹丝不动,我却被撞击的力道反弹得站立不住向后倒去。

    “殿下!”柳青函惊呼一声,忙抢步上前要来扶我,哪知不等他上前来,我便觉手臂一痛,已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攥住,生生止了往后倒去的力道。

    原来是陈亦鸣即时伸手拉住了我。看我站稳,他这才松了手,眉头皱了皱,却没说什么,我却尴尬地脸颊发烫。

    “殿下。”柳青函这才赶上来,扶住我。

    我正奇怪刚刚陈亦鸣为什么突然停住脚步,就见他正打量着我,一双眼睛直直盯着我的脚下。

    今日是接任第一天,特地准备的新行头,一身天青色绸衫,脚下一双崭新崭新的小牛皮官靴,三寸厚的砖头底子,穿在我身上竟也有了些贵气。

    他盯着我的鞋看了会儿,也没说什么,转头继续走着。

    我还暗自奇怪,这人怎么了,突然就停下来,突然就走,却什么话都不说。

    一路跟着他,先到了军要处,似乎是军中处理公文政务的地方。与一众官员打了照面,陈亦鸣便叫来一个书吏,将都督的金印取来。

    那书吏取来金印,拿个小木盘子托着,恭恭敬敬送到我面前,我正伸手要取,却见那小吏不着痕迹退了一步,躲了开去。然而脸上还是挂着谦卑的笑。

    身后柳青函慌忙上前一步,从怀中将接任公文拿出来,递给那小吏。

    那小吏取过公文,细细看了底下的落款铅印,这才又是一脸笑容地将金印托了过来。

    我伸手取来,入手沉甸甸的,这金印倒是分量十足。柳青函微微躬身,从我手中取去大印,重新用木盘盛了,捧在胸前。

    这便算是完成了交接。

    只是这小吏倒有点意思,我不禁问了他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吏先是一愣,随即又是一脸谦恭的笑。这小吏看着二十出头年纪,衣衫粗劣,是九品末的书办,见人先低头,然而从刚才却能看出他态度虽谦恭,行事却极严谨,半点不含糊。只见他低头,答道:“下官李攀。”

    我没再说什么。

    接着陈亦鸣便又转身走了出去,我忙跟上他的步子,柳青函捧着大印跟在最后。

    而后,我才终于知道,陈亦鸣为什么那么奇怪地盯着我的鞋子看了。

    这濯郡大营驻兵六万,分十二营统帅,偏偏各营间又遥遥相望,整座濯郡大营营帐连绵十余里,中间又均是沙土地,我走了半个时辰便已是腿脚酸麻。尤其一双脚上,新鞋子硌脚,又是这种沉甸甸的厚底官靴,皮子又硬,又走在这凹凸不平的沙土地上,真是苦不堪言。

    一路一营一营过去,陈亦鸣倒也会不时插两句话告知此地是哪一营驻地,只是我有没有记住他便不管了。挨营看着,引荐了各营将领,又到各营校场中巡视一圈,看看士兵或演戏武艺,或演练阵势。

    这么一路看下来,到日上中天时,也才看了五营。

    留在不知哪一营的大帐中吃了午饭。这里不愧是军营,饭菜并不精致,几盆菜一人四两白饭,一桌人一坐下来均是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一般,不到半刻便都放下了碗筷,只剩我一人才刚扒拉了几口白饭。

    一桌子人端坐桌边看着我,我尴尬得不得了,干咳两声,便站了起来,说声我吃饱了。

    “殿下。”柳青函有些担忧,我忙止住他的话,说道:“我真吃饱了。”

    “我们赶紧走吧,还有七营呢。”我慌忙又加了一句。

    他无话可说,陈亦鸣更是不会多说,只深深看我一眼,站起身前面领路,我继续一溜小跑跟上。

    吃饱了才有鬼了!我饥肠辘辘地跟在后面,两腿酸沉,一双脚估计早就磨起了水泡,饿着肚子忍着腿脚酸疼只顾往前走,不成想走没几步脚就扭了。

    “哎呦!”我低声呼痛,柳青函忙上前扶住我,前面走着的陈亦鸣显是也听到了,停下脚步看着我,见我疼得缩着脚,半靠在柳青函身上,又是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我没事!”我见他张口要说什么,慌忙抢先说道,人也急忙离开搂着我的柳青函的怀抱,急忙站直。

    可一站直,脚腕就钻心地疼。

    我努力控制住脸上的表情,直直盯着陈亦鸣的眼睛。

    这个时候一定不能退缩,他本来就看不起我,如果再这么娇贵,那从今以后更不要想他能把我放在眼里了。

    陈亦鸣两道浓眉拧着,看看我的眼睛,却没再说什么,转头继续走。

    我急忙跟在后面。扭伤并不是很严重,可是走着走着就越走越痛,活动也不灵便了,脚踝卡在靴子里,被坚硬的靴子摩擦着,显然是已经肿了起来。我不禁连冷汗都流出来了。

    “殿下……”柳青函担忧地问道。“殿下可有大碍?”

    我摆摆手,示意他没事,却仍紧紧咬着牙关,不敢开口。

    其实一旦麻木了,倒也不怎么疼了。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还是我已经渐渐能跟上他们的速度,总觉得前面领路的陈亦鸣似乎也没走这么快了……

    就这样一路将十二个营转完,天都已经黑了。

    陈亦鸣倒谨守下属的礼,一路将我们护送回了都督大帐,交代了几句便要告辞。

    我想起他似乎与那几名将领约好晚上要商议什么,便开口问道:“今日日间你与那几名将领正商议什么?”

    他微微一怔,显然是没想到我要问这个,随后答道:“末将是与他们商议,明日去南面几处看看地形。”接着他顿了顿,才犹豫着问道,“都督大人可要一起去?”

    我闻言一愣,倒没想到他竟会主动邀我同去。

    只见他看看我的脚,想了想,又道:“也罢,都督脚上有伤,还是……”

    “我去!”不等他说我,我慌忙答道。

    他认真的看看我,也没再说什么,点点头道:“那明日辰时动身,都督莫要迟了。”说完便不再多言,转身去了。

    我这才松一口气。明天就算爬也要爬去的,不然一直这样被人排除在外的感觉真不好受。

    “殿下。”身边柳青函轻轻唤着,我这才在他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进了帐中,瘫倒在榻上,累得爬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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