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 14 章
“殿下。”我正站在更显空荡的房间里发呆，只听柳青函在外面院子中唤着，接着也走进房中来，道，“殿下，该动身了。”
我恍如未闻，仍环顾着四周。
这房子其实很破旧，不知几十年的老院子了，东厢房墙角甚至还有点渗水。房中摆设也都老旧又显灰暗。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却也慢慢习惯了。当初新入住时，柳青函一直宽慰我，一旦恢复身份，便立即搬离这里，不用再这么艰苦。然而如今猛然要走，倒有些不舍起来。
更何况我即将前往的地方甚至比这里更为刻苦凶险。
“殿下。”柳青函立在一边，轻声唤着，却并不催促。
“嗯。”我应了声，然而知道终究不能一直留在这里，迟早要离开的，于是跟在他身后向院子里走去。
这小院破败不堪，狭□仄。唯有院中几株桃树长得实在是好。而今阳春三月，正是一树桃花夭夭，伴着花间些许嫩绿枝芽，满目娇艳，透出如同用之不竭的生命力，让看着的人也在心中悄悄涌起勇气。
阿克早收拾好行囊，从街上叫了辆马车，拉进巷子停在院子门口，正热火朝天地往车上搬东西，见我出来，仰头叫了声殿下，便继续忙自己的。
看他忙前忙后的样子，我不禁莞尔，正要走过去，却听院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老远便望到谁家院子门口停着辆破马车，走进一看原来是九哥家。”
我闻言皱起眉头，最不想见的人又出现了。
门口的阿克被马车挡住视线，也没发现有人靠近，骤然听到有人出声，也吓了一跳。
岐王鄙夷地皱了皱鼻子，绕过挡在院门口的马车，从缝隙里挤进院中，身后几名家奴也亦步亦趋跟上，然后好像沾了什么不得了的脏东西一般，急忙上去帮岐王掸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阿克拧着眉不说话，但是想起先前柳青函交代过让他收敛脾气，不要惹麻烦，于是转身进里屋搬东西去了。
岐王冷冷瞟他一眼，马上又收回视线，声音里更是透着不屑：“你这院子，如今搬空了更显寒酸了。九哥如今好歹也是王爷了，怎么还住这样肮臜地方！”说着右手虚掩口鼻，仿佛这院子里真有什么不干净的味道似的。
我气得忍不住直翻白眼。你要瞧不上我这破地方，干嘛还一趟一趟来啊！我都要走了，出了涉州城，躲你远远的，临走了你还来找茬。
他看看我生气的样子，一双晶亮杏眼滴溜溜一转，又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就生气了？九哥如今倒是长了脾气了。”他语调阴阳怪气，话中有话，“也难怪，九哥如今不单恢复王爷身份，得了皇帝哥哥厚赏，又领了新差事，自是正春风得意。”
他紧紧盯着我，眼神转为阴狠，声调也压低，恶狠狠道：“就连瑞王爷也向着你。我倒不知道，八皇叔一向云游四海，神龙见首不见尾，怎的也对你另眼相看？”
我神色有些不自然，却不想输了阵势，僵硬地回道：“轮不到你管！”
他又是冷笑一声：“看来九哥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那我倒问你，你可知那涿郡大营在哪里？”
我闻言一愣，答不上来。这我倒真不知道，不免有些窘然。
一旁柳青函踏一步上前，微微躬身，道：“殿下，那涿郡大营在涉州城西五十里陌隆坡上，临着清溪涧。”
岐王哧地一声笑出来：“陌隆坡，清溪涧，鸟不拉屎的地方，也就九哥拿那里当个宝。说是领一州兵马，也不过就是做个挂名都督。那里都统陈亦鸣军功赫赫，手下都不是省油的灯，你去了，又能有何作为？”
“我……”我一时语塞，答不上话来。
他又继续道：“放着城里清福不享，跑去山沟里与泥腿子为伍，你倒也是金枝玉叶，龙子龙孙？”
“你！”他说得太过分，我忍不住有些着闹，谁知他丝毫不在意，又继续说道。
“我再问你，皇帝哥哥倒是对你情深意重，又赐钱帛又尚爵位，手足情深，实在感人。可他为何不接你回京，入太庙祭祖？”
“我……”我答不上来，却也从他的话中觉出蹊跷。然而皇叔他明明说……
“你一定想着，八皇叔亲自传旨，足见皇帝哥哥对你看重。可那瑞王爷除了哄你劝你，威逼利诱，可曾予你什么？就连之前偶遇……”提到前几日我与阿克被救一事，他顿了顿，才接着说道，“他甚至不曾为了你而与我冲突。你还指望他能如何护你？更何况他不过是一个闲云野鹤的逍遥王爷，皇帝哥哥不过敬他才称他一声皇叔，你还指望他嫩个如何帮你？”
我低头不语。他说的句句在理，如今我回复身份，皇帝一道圣旨就把我扔到军营里当差，我此前被夺去家产封地，他却只字未提，如此看来皇帝对我真无丝毫袒护之意。瑞王爷虽待我亲切，却也帮不了我多少。
岐王见我低头沉思，更走进过来，靠近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二人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九哥，我只问你一句，你可知道自己是何封号？”
我又是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他。如今想来，我真没听说自己有什么封号。如他，一直听人叫他岐王，而我却只是九王爷，从未听人说过我的封号。
看着我的样子，他又笑了起来，清秀的脸上显得很是满意，连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都笑弯了：“九哥，你可记得，当初父皇驾崩，大皇兄即位，你当即便被赶出京城，封到涿郡，有了封地，却是没封号的。”
没有封号？我更是茫然，怎么从来没人告诉我这件事？
岐王笑得更是欢快，几乎贴着我的耳朵，低低说着，然而这声音却让我不禁汗毛倒竖：“九哥，当年你极受父皇喜爱，几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宫里横行无阻，一时风头无两。你以为，看你不顺眼的皇子只有我一人么？”
我默然不语。原来从前的我是这样的么？就连当今圣上都是如此看我？
可是……我默默握紧拳头。前日瑞王爷对我说的话却涌上心头。
这世界上总有些事，是别人做不了的，只有我能做。所以不管多难，多累，多苦，也只能咬牙坚持，因为我是辛太安。
因为我已经是辛太安了。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直到此时，我才终于接受了自己的身份，接受辛太安的全部，他的身份和责任，他的往昔和未来。不管如何，我都将作为辛太安活下去。
“那又如何？”我抬起头，无惧地望着眼前嚣张霸道的少年。
从前与他见面数次，数次落败。每一次，他都如同在天上云间，而我则如跌落于污泥尘土里，于他的万万分之一都及不上。他有多尊贵奢华，傲气张扬，我便有多清苦寒酸，畏畏缩缩。
可是我总不会一直这么输下去吧？
他睁圆一双杏眼，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不解地望着我。
我终于坚定起来，一味的退缩并不会让我过得更好，而将来注定会有更多的挑战。对于未来，对于以后的路，不管如何，我也要一步步走过，就如同面对他一样。
我平静地望着他，第一次没有因为害怕而移开对视的目光。
“十弟，如今我不比从前。如今我是皇上亲封的三等爵，十弟倒不必对我毕恭毕敬，只望十弟以后不要忘了做弟弟的礼数。至于皇上与我私下感情如何，这也不劳十弟操心。”
他脸色微变，抿着唇，眼神却更加晦暗。
“涿郡如今是十弟封地，十弟大才，自能将这涿郡打理得井井有条。为兄愚钝，不能在旁辅佐，只能去乡野之地，与十弟所谓‘泥腿子’为伍。然兄定统帅合州兵马，为十弟守一方安宁，十弟大可放心。”
他脸色已有些微白，润泽的唇也被咬得嫣红，望着我的眼神有些不敢置信，仿佛刚刚认识我一般。
“十弟。”他还不及开口，我又说道，“为兄这就要走马上任，临行事杂，就不招待十弟进屋喝茶了。”
他紧绷着脸，怒视着我，许久才说：“你果然没变。”
我面无表情，听着他继续压低声音有些嘶哑地说道：“就算失忆了，其实你的本性还是不会变。从不居于人下，不肯输给任何人。这样很好。不要再摆出你那副纯良无害的样子来骗人了，我看得简直快要吐了。这才是你的本性，到死都改不了。”
听着他带着恶意的话语，我依旧面无表情，也并不在意他误会了什么。
他又恨恨道：“只是你不要以为躲去陌隆坡就可以躲开我了，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见面！”说罢，转身向院门走去，身后几个家奴急忙跟上，出门时还泄愤地对着那辆马车狠狠踹了一脚。
我看着他离开，终于松了口气，整个人都垮了下来。
这时候才觉得脖子里凉飕飕的，天知道我后背上全是冷汗，要努力握紧拳头才能控制住双腿不要发抖，不要再在岐王面前败下阵来。
回过头来，却见柳青函正深深的注视着我，刚才的一切他自是全看在眼中。
我想想自己刚才放狠话的样子，就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然而这时他却笑了起来，神色也恢复平常，一双墨玉般的眸子里盈满笑意，仿佛刚刚的事情从未发生一般：“殿下，动身吧。”
“嗯。”我点点头，并未去探究他眼眸中的深意。
阿克这时才从里屋出来，手中拿着最后一个包袱，看看我，又看看依旧一脸笑容的柳青函，什么也没说，便跳上马车，钻了进去。
我也随后上了马车，柳青函坐上车沿，扬起马鞭，马儿扬蹄向巷子外行去。
我挑开车帘，望着那座住了一个多月的小院渐渐远去。
 
马车一路颠颠簸簸的前行，周遭鼎沸的人声渐渐消失，越行越偏僻，路面也越来越糟。
柳青函坐在外面驾车，透过随着车身震动一荡一荡的车帘可以看到他靠坐在车沿的背影。阿克缩在车厢角落里正在睡觉，时不时发出两声轻微的鼻酣，似是对这一路的颠簸浑然未觉。
而我一直在埋头苦思。要怎么做，怎么做才能更强，才能不再依赖别人，才能保护自己，也保护身边的人。
就这样，一路无话，直到马车终于晃晃悠悠地听了下来。
阿克翻身而起，紧接着车帘撩起，柳青函俊朗的脸露了出来：“殿下，到了。”
抓着柳青函的手下了车，望着眼前连绵数里的森然大营，我仍是木然不语。而一路上思考的问题，也依旧没有答案。
一路被人领进营中，进了大帐，终于见到了那名一直被人说才干过人的都统陈亦鸣。只见他约莫三十多岁，身形魁梧，面容刚毅，声音洪亮，一身勇武气势逼人。然而说话得体，泰然自若，不卑不亢中亦让我察觉出他对我这么个落魄王爷挂名都督是不放在心上的。
我暗暗叹息，瑞王爷所言果然不错，以我这样人才本领，又怎能指望人家将我看在眼里？更不能指望人家平白无故对我尊敬。至于以后如何与他相处，如何统帅这五万兵马，如何才能不辜负瑞王爷对我的期待——我仍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看着那叫陈亦鸣的大将脸上的疏离神色，那出身草莽之人对皇亲贵胄固有的一丝不屑，我默默地将已经攥在手心里的那封信又塞回了袖中。
既然决定了要做，而今便只有拼命去做而已。
这世上，从来没有捷径可走。
我恍如未闻，仍环顾着四周。
这房子其实很破旧，不知几十年的老院子了，东厢房墙角甚至还有点渗水。房中摆设也都老旧又显灰暗。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却也慢慢习惯了。当初新入住时，柳青函一直宽慰我，一旦恢复身份，便立即搬离这里，不用再这么艰苦。然而如今猛然要走，倒有些不舍起来。
更何况我即将前往的地方甚至比这里更为刻苦凶险。
“殿下。”柳青函立在一边，轻声唤着，却并不催促。
“嗯。”我应了声，然而知道终究不能一直留在这里，迟早要离开的，于是跟在他身后向院子里走去。
这小院破败不堪，狭□仄。唯有院中几株桃树长得实在是好。而今阳春三月，正是一树桃花夭夭，伴着花间些许嫩绿枝芽，满目娇艳，透出如同用之不竭的生命力，让看着的人也在心中悄悄涌起勇气。
阿克早收拾好行囊，从街上叫了辆马车，拉进巷子停在院子门口，正热火朝天地往车上搬东西，见我出来，仰头叫了声殿下，便继续忙自己的。
看他忙前忙后的样子，我不禁莞尔，正要走过去，却听院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老远便望到谁家院子门口停着辆破马车，走进一看原来是九哥家。”
我闻言皱起眉头，最不想见的人又出现了。
门口的阿克被马车挡住视线，也没发现有人靠近，骤然听到有人出声，也吓了一跳。
岐王鄙夷地皱了皱鼻子，绕过挡在院门口的马车，从缝隙里挤进院中，身后几名家奴也亦步亦趋跟上，然后好像沾了什么不得了的脏东西一般，急忙上去帮岐王掸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阿克拧着眉不说话，但是想起先前柳青函交代过让他收敛脾气，不要惹麻烦，于是转身进里屋搬东西去了。
岐王冷冷瞟他一眼，马上又收回视线，声音里更是透着不屑：“你这院子，如今搬空了更显寒酸了。九哥如今好歹也是王爷了，怎么还住这样肮臜地方！”说着右手虚掩口鼻，仿佛这院子里真有什么不干净的味道似的。
我气得忍不住直翻白眼。你要瞧不上我这破地方，干嘛还一趟一趟来啊！我都要走了，出了涉州城，躲你远远的，临走了你还来找茬。
他看看我生气的样子，一双晶亮杏眼滴溜溜一转，又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就生气了？九哥如今倒是长了脾气了。”他语调阴阳怪气，话中有话，“也难怪，九哥如今不单恢复王爷身份，得了皇帝哥哥厚赏，又领了新差事，自是正春风得意。”
他紧紧盯着我，眼神转为阴狠，声调也压低，恶狠狠道：“就连瑞王爷也向着你。我倒不知道，八皇叔一向云游四海，神龙见首不见尾，怎的也对你另眼相看？”
我神色有些不自然，却不想输了阵势，僵硬地回道：“轮不到你管！”
他又是冷笑一声：“看来九哥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那我倒问你，你可知那涿郡大营在哪里？”
我闻言一愣，答不上来。这我倒真不知道，不免有些窘然。
一旁柳青函踏一步上前，微微躬身，道：“殿下，那涿郡大营在涉州城西五十里陌隆坡上，临着清溪涧。”
岐王哧地一声笑出来：“陌隆坡，清溪涧，鸟不拉屎的地方，也就九哥拿那里当个宝。说是领一州兵马，也不过就是做个挂名都督。那里都统陈亦鸣军功赫赫，手下都不是省油的灯，你去了，又能有何作为？”
“我……”我一时语塞，答不上话来。
他又继续道：“放着城里清福不享，跑去山沟里与泥腿子为伍，你倒也是金枝玉叶，龙子龙孙？”
“你！”他说得太过分，我忍不住有些着闹，谁知他丝毫不在意，又继续说道。
“我再问你，皇帝哥哥倒是对你情深意重，又赐钱帛又尚爵位，手足情深，实在感人。可他为何不接你回京，入太庙祭祖？”
“我……”我答不上来，却也从他的话中觉出蹊跷。然而皇叔他明明说……
“你一定想着，八皇叔亲自传旨，足见皇帝哥哥对你看重。可那瑞王爷除了哄你劝你，威逼利诱，可曾予你什么？就连之前偶遇……”提到前几日我与阿克被救一事，他顿了顿，才接着说道，“他甚至不曾为了你而与我冲突。你还指望他能如何护你？更何况他不过是一个闲云野鹤的逍遥王爷，皇帝哥哥不过敬他才称他一声皇叔，你还指望他嫩个如何帮你？”
我低头不语。他说的句句在理，如今我回复身份，皇帝一道圣旨就把我扔到军营里当差，我此前被夺去家产封地，他却只字未提，如此看来皇帝对我真无丝毫袒护之意。瑞王爷虽待我亲切，却也帮不了我多少。
岐王见我低头沉思，更走进过来，靠近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二人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九哥，我只问你一句，你可知道自己是何封号？”
我又是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他。如今想来，我真没听说自己有什么封号。如他，一直听人叫他岐王，而我却只是九王爷，从未听人说过我的封号。
看着我的样子，他又笑了起来，清秀的脸上显得很是满意，连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都笑弯了：“九哥，你可记得，当初父皇驾崩，大皇兄即位，你当即便被赶出京城，封到涿郡，有了封地，却是没封号的。”
没有封号？我更是茫然，怎么从来没人告诉我这件事？
岐王笑得更是欢快，几乎贴着我的耳朵，低低说着，然而这声音却让我不禁汗毛倒竖：“九哥，当年你极受父皇喜爱，几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宫里横行无阻，一时风头无两。你以为，看你不顺眼的皇子只有我一人么？”
我默然不语。原来从前的我是这样的么？就连当今圣上都是如此看我？
可是……我默默握紧拳头。前日瑞王爷对我说的话却涌上心头。
这世界上总有些事，是别人做不了的，只有我能做。所以不管多难，多累，多苦，也只能咬牙坚持，因为我是辛太安。
因为我已经是辛太安了。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直到此时，我才终于接受了自己的身份，接受辛太安的全部，他的身份和责任，他的往昔和未来。不管如何，我都将作为辛太安活下去。
“那又如何？”我抬起头，无惧地望着眼前嚣张霸道的少年。
从前与他见面数次，数次落败。每一次，他都如同在天上云间，而我则如跌落于污泥尘土里，于他的万万分之一都及不上。他有多尊贵奢华，傲气张扬，我便有多清苦寒酸，畏畏缩缩。
可是我总不会一直这么输下去吧？
他睁圆一双杏眼，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不解地望着我。
我终于坚定起来，一味的退缩并不会让我过得更好，而将来注定会有更多的挑战。对于未来，对于以后的路，不管如何，我也要一步步走过，就如同面对他一样。
我平静地望着他，第一次没有因为害怕而移开对视的目光。
“十弟，如今我不比从前。如今我是皇上亲封的三等爵，十弟倒不必对我毕恭毕敬，只望十弟以后不要忘了做弟弟的礼数。至于皇上与我私下感情如何，这也不劳十弟操心。”
他脸色微变，抿着唇，眼神却更加晦暗。
“涿郡如今是十弟封地，十弟大才，自能将这涿郡打理得井井有条。为兄愚钝，不能在旁辅佐，只能去乡野之地，与十弟所谓‘泥腿子’为伍。然兄定统帅合州兵马，为十弟守一方安宁，十弟大可放心。”
他脸色已有些微白，润泽的唇也被咬得嫣红，望着我的眼神有些不敢置信，仿佛刚刚认识我一般。
“十弟。”他还不及开口，我又说道，“为兄这就要走马上任，临行事杂，就不招待十弟进屋喝茶了。”
他紧绷着脸，怒视着我，许久才说：“你果然没变。”
我面无表情，听着他继续压低声音有些嘶哑地说道：“就算失忆了，其实你的本性还是不会变。从不居于人下，不肯输给任何人。这样很好。不要再摆出你那副纯良无害的样子来骗人了，我看得简直快要吐了。这才是你的本性，到死都改不了。”
听着他带着恶意的话语，我依旧面无表情，也并不在意他误会了什么。
他又恨恨道：“只是你不要以为躲去陌隆坡就可以躲开我了，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见面！”说罢，转身向院门走去，身后几个家奴急忙跟上，出门时还泄愤地对着那辆马车狠狠踹了一脚。
我看着他离开，终于松了口气，整个人都垮了下来。
这时候才觉得脖子里凉飕飕的，天知道我后背上全是冷汗，要努力握紧拳头才能控制住双腿不要发抖，不要再在岐王面前败下阵来。
回过头来，却见柳青函正深深的注视着我，刚才的一切他自是全看在眼中。
我想想自己刚才放狠话的样子，就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然而这时他却笑了起来，神色也恢复平常，一双墨玉般的眸子里盈满笑意，仿佛刚刚的事情从未发生一般：“殿下，动身吧。”
“嗯。”我点点头，并未去探究他眼眸中的深意。
阿克这时才从里屋出来，手中拿着最后一个包袱，看看我，又看看依旧一脸笑容的柳青函，什么也没说，便跳上马车，钻了进去。
我也随后上了马车，柳青函坐上车沿，扬起马鞭，马儿扬蹄向巷子外行去。
我挑开车帘，望着那座住了一个多月的小院渐渐远去。
 
马车一路颠颠簸簸的前行，周遭鼎沸的人声渐渐消失，越行越偏僻，路面也越来越糟。
柳青函坐在外面驾车，透过随着车身震动一荡一荡的车帘可以看到他靠坐在车沿的背影。阿克缩在车厢角落里正在睡觉，时不时发出两声轻微的鼻酣，似是对这一路的颠簸浑然未觉。
而我一直在埋头苦思。要怎么做，怎么做才能更强，才能不再依赖别人，才能保护自己，也保护身边的人。
就这样，一路无话，直到马车终于晃晃悠悠地听了下来。
阿克翻身而起，紧接着车帘撩起，柳青函俊朗的脸露了出来：“殿下，到了。”
抓着柳青函的手下了车，望着眼前连绵数里的森然大营，我仍是木然不语。而一路上思考的问题，也依旧没有答案。
一路被人领进营中，进了大帐，终于见到了那名一直被人说才干过人的都统陈亦鸣。只见他约莫三十多岁，身形魁梧，面容刚毅，声音洪亮，一身勇武气势逼人。然而说话得体，泰然自若，不卑不亢中亦让我察觉出他对我这么个落魄王爷挂名都督是不放在心上的。
我暗暗叹息，瑞王爷所言果然不错，以我这样人才本领，又怎能指望人家将我看在眼里？更不能指望人家平白无故对我尊敬。至于以后如何与他相处，如何统帅这五万兵马，如何才能不辜负瑞王爷对我的期待——我仍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看着那叫陈亦鸣的大将脸上的疏离神色，那出身草莽之人对皇亲贵胄固有的一丝不屑，我默默地将已经攥在手心里的那封信又塞回了袖中。
既然决定了要做，而今便只有拼命去做而已。
这世上，从来没有捷径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