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小子史克，是罪臣之子。”
史克端端正正跪在地上，说着他的身世。
原来这孩子是前朝罪臣之子，合家人都被满门抄斩，而他却因年岁小被充作官奴发配到西北苦寒之地。他不堪其苦，独自一人从劳作之处逃了出来，一路北上，却终于饥寒交迫，流落此间。又路遇歹人，被卖到此处。
背上的纹身是自幼便有，应是家里人给纹上的。腰上本有一块金印，大堇朝凡是罪人，为罚其罪，都要毁其发肤，剔去鬓角，在皮肤上烙上罪人之印。他一路上怕被人认出来，自己活生生用烙铁把那印给烫掉，才在腰间留下那么一块疤痕。
他说的倒是轻巧，面无表情，仿佛那些事并不是发生在他身上一般，我在旁却早已听得毛骨悚然。他这么小的年纪，只有十三四岁，却已经吃了这么多苦，一直孤身一人，无依无靠，跋涉千里，为逃脱追捕更是经历了很多我无法想象的东西。这么小的孩子甚至被逼到能拿着烙铁活生生烫掉自己一块皮。想我十三四岁的时候又在过什么样的日子？如今即使穿越到这样陌生的世界，也还有柳青函陪在身边照顾我。这么想着，感于他的身世，便不禁更是心疼这孩子。
“青函……”我听得鼻子发酸，向柳青函望去，开口替这孩子求情。
柳青函仍是面色冷峻，又问道：“如此说来，你家本是朝中那家大臣？又是犯了什么罪？”
史克答道：“事发时我年纪小，尚不记事——也正是因此才逃过一命。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其余父母是谁，家中还有什么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已统统不记得。”
他神色坦然，柳青函直视着他的眼睛，他目光始终坦坦荡荡，并无闪躲畏惧。许久，柳青函似是终于相信了他的说辞，这才沉吟道：“也罢……毕竟是如此大事，以后若是要查倒也不难。”
见状，史克又是一个头磕下去，道：“史克所知已尽言于恩公，绝无隐瞒。小子一路北上，遭逢歹人，若不是恩公出手，小子只怕不能活。小子心中感佩恩公出手相救之恩，愿留在恩公身边以供驱策，报答恩情。”
柳青函盯着他趴伏在地的身影，冷笑一声：“报答恩情？只怕你留在这里不是为了报恩吧。”
史克身子一震。
“你本是逃犯，家中又曾犯灭门之罪，侥幸逃到这里，又被人贩子卖于恶主。若无人庇佑，只怕不是被朝廷缉拿归案，便是死于下九流人之手。”柳青函神色依旧冰冷，口气淡淡的道出史克此时处境，“退一步讲，就算你能成功逃脱，你不过十几岁的孩子，身无长物，又体质虚弱，更是无以为生。如此一来，你留在我与殿下身边，到底是报恩，还是利用？”
讲到最后一句，柳青函声色具厉，跪在地上的史克低头不语，显是被说中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史克才抬起头来，眼神却已转为坚毅。
“正如恩公所言，史克如今走投无路，只盼恩公收留，救史克一命。”他虽跪在地上，比屋中另两人均矮了一头，然而却毫无谦卑鄙陋之态，背脊挺的笔直，双眼直视，眼神坚毅，竟似灼灼发光。
“小子是罪臣之子，又是逃犯，若因此为恩公带来不便，小子绝不纠缠，这就离开。”
这孩子身处绝境，历尽苦难，不得不对人低头乞怜。然而却仍有如此气度与胆色，不卑不亢。即使居于人下，有求于人，也从来不失了尊严。
假以时日，这孩子必成大器。
这么想着，我向柳青函望去，见他仍是低头沉思，并不作答，面上也并没放松之意。
“青函……”我见状不由心急，忙开口道，“青函，他一个孩子，身上又有伤，一个人流落在外一定不好过的……”
柳青函仍是一副寒冰表情，听我这么说，这才转过头来对着那孩子冷冷地道：“你可听到，若由我想，必不留你。是我家殿下看你可怜，这才好心收留你。此中缘由，你可懂了？”
史克抿抿唇，知柳青函这便是愿意留他了，低声答道：“懂得。”
柳青函这才点点头，又道：“还有，莫要再叫我恩公。我只不过是一介家仆，听差办事而已。你若要留下，便要认清，真正的主子是我家殿下。你可懂了？”
史克唇抿得更紧，转向我这里，磕了个头，道：“叩见主子。”
我不由一愣，这孩子自从醒来便只一心想着柳青函，对我一直不理不睬，如今突然毕恭毕敬起来，倒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柳青函却仍未满意，声音更是严厉，甚至带了点呵斥的意味：“我家殿下是堂堂大堇朝王爷，先帝第九子，当朝天子九皇弟。你可懂了！”
我闻言又是一愣，看那孩子面上神情也是一凛，这才恍然明白柳青函这番话中深意。
史克全家遭灭门，父母兄弟都死于屠刀之下。而即是灭门抄家，那当年下旨的自然是先帝。
而我……便是他杀父仇人之子。
史克咬紧下唇，那薄唇都开始泛白。
我不禁有些不忍，这么逼迫一个孩子，真的好么？看他年纪猜想，当年之事想来与我无关，但也定是我父兄所为。虽说是循国法家规，定了他家人之罪，于这孩子却毕竟是丧亲之痛。
然而柳青函却毫不在意这些，仍紧紧盯着那孩子的脸，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终是深深叩首：“史克懂得。”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孩子如此年纪，便以经历了家门剧变，又受过世间诸般苦楚，如今若不是得我与柳青函相救只怕一条命都要丧在日间那些恶汉手中。他虽傲气，骨子里透着一股倔强，却也不得不认识到像他这样一个孩子，孤身在这世上真是要存活也难。也难怪他这般年纪便已学会向现实低头，学会如何保全自己，屈于人下——即便那人是仇人之子。
我望向柳青函，只见他面色冷然，却不着痕迹地向我点点头，这才终于放下心来，忙向史克道：“你快起来吧，你身上有伤，地上凉，跪着不好。”
史克这才谢过起身，面容刚毅，一言不发，显得整个人都老气起来，与他的年纪很不相符。
我叹了一口气，他不过还是个孩子，柳青函何必把他逼成这样。又看看一旁桌上的药碗，此时也凉的差不多了，忙端起碗递过去：“喏，你身子虚，这药还是赶快喝了吧。”
他看看我，默不作声接过碗来，一仰头喝了个干净。
然而放下碗来却忍不住皱了眉头，一脸厌恶之色。那张黝黑的小脸也终于显露出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稚嫩神情。
我不由笑了出来，史克梗着脖子把头扭向一边，脸却微微红了。
我却笑得更欢。对嘛，这才像个孩子模样啊！这才是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样子啊！
“你先休息吧，无论如何先把身子养好再说。”我走上前去硬拉着他到床上躺下，看他睡醒。他老老实实睡在床上，端端正正，双手交叉放于胸前，却仍是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
典型的防御姿势。
我不由叹气，小小的孩子，却已养成这样对什么都要考量再三，对什么都不能放松警惕的性子。
我伸出手去，覆上他的眼帘。他一颤，身子不免有些僵硬，却没有动作，只是任我的手盖住他的眼睛。
意外的，他的睫毛竟然很长，轻轻颤动，甚至轻轻搔着我的掌心，让这自见面以来就一直倔强而又警惕的少年显出一丝莫名的软弱，也让我心中某处莫名的柔软起来。
“睡吧。”我不禁柔声说道，“好好睡一觉，都过去了。”
他慢慢闭上眼睛，慢慢放松下来，呼吸渐渐平稳，睫毛也不再不安地颤动。
我移开手，看他闭上眼睛沉入安稳的睡眠。若你愿意与我同行，呆在我身边，以后我们一起相互扶持，相互帮助，不再让你独自面对那些。
我转过头去，却见柳青函正深深的注视着我，一双墨玉般晶亮的眼眸幽深如潭水，似乎吸引着我回望过去，却总也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只片刻他却已回过神来，不再是对待史克那严厉得陌生的神情，也不是刚刚那奇怪而专注的眼神。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轻柔的熟悉的微笑，拉着我的手退了出去，轻轻带上房门。
屋中安睡着我的，我们的，新的同伴。我在这个世界上第二个朋友。
史克端端正正跪在地上，说着他的身世。
原来这孩子是前朝罪臣之子，合家人都被满门抄斩，而他却因年岁小被充作官奴发配到西北苦寒之地。他不堪其苦，独自一人从劳作之处逃了出来，一路北上，却终于饥寒交迫，流落此间。又路遇歹人，被卖到此处。
背上的纹身是自幼便有，应是家里人给纹上的。腰上本有一块金印，大堇朝凡是罪人，为罚其罪，都要毁其发肤，剔去鬓角，在皮肤上烙上罪人之印。他一路上怕被人认出来，自己活生生用烙铁把那印给烫掉，才在腰间留下那么一块疤痕。
他说的倒是轻巧，面无表情，仿佛那些事并不是发生在他身上一般，我在旁却早已听得毛骨悚然。他这么小的年纪，只有十三四岁，却已经吃了这么多苦，一直孤身一人，无依无靠，跋涉千里，为逃脱追捕更是经历了很多我无法想象的东西。这么小的孩子甚至被逼到能拿着烙铁活生生烫掉自己一块皮。想我十三四岁的时候又在过什么样的日子？如今即使穿越到这样陌生的世界，也还有柳青函陪在身边照顾我。这么想着，感于他的身世，便不禁更是心疼这孩子。
“青函……”我听得鼻子发酸，向柳青函望去，开口替这孩子求情。
柳青函仍是面色冷峻，又问道：“如此说来，你家本是朝中那家大臣？又是犯了什么罪？”
史克答道：“事发时我年纪小，尚不记事——也正是因此才逃过一命。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其余父母是谁，家中还有什么人，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已统统不记得。”
他神色坦然，柳青函直视着他的眼睛，他目光始终坦坦荡荡，并无闪躲畏惧。许久，柳青函似是终于相信了他的说辞，这才沉吟道：“也罢……毕竟是如此大事，以后若是要查倒也不难。”
见状，史克又是一个头磕下去，道：“史克所知已尽言于恩公，绝无隐瞒。小子一路北上，遭逢歹人，若不是恩公出手，小子只怕不能活。小子心中感佩恩公出手相救之恩，愿留在恩公身边以供驱策，报答恩情。”
柳青函盯着他趴伏在地的身影，冷笑一声：“报答恩情？只怕你留在这里不是为了报恩吧。”
史克身子一震。
“你本是逃犯，家中又曾犯灭门之罪，侥幸逃到这里，又被人贩子卖于恶主。若无人庇佑，只怕不是被朝廷缉拿归案，便是死于下九流人之手。”柳青函神色依旧冰冷，口气淡淡的道出史克此时处境，“退一步讲，就算你能成功逃脱，你不过十几岁的孩子，身无长物，又体质虚弱，更是无以为生。如此一来，你留在我与殿下身边，到底是报恩，还是利用？”
讲到最后一句，柳青函声色具厉，跪在地上的史克低头不语，显是被说中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史克才抬起头来，眼神却已转为坚毅。
“正如恩公所言，史克如今走投无路，只盼恩公收留，救史克一命。”他虽跪在地上，比屋中另两人均矮了一头，然而却毫无谦卑鄙陋之态，背脊挺的笔直，双眼直视，眼神坚毅，竟似灼灼发光。
“小子是罪臣之子，又是逃犯，若因此为恩公带来不便，小子绝不纠缠，这就离开。”
这孩子身处绝境，历尽苦难，不得不对人低头乞怜。然而却仍有如此气度与胆色，不卑不亢。即使居于人下，有求于人，也从来不失了尊严。
假以时日，这孩子必成大器。
这么想着，我向柳青函望去，见他仍是低头沉思，并不作答，面上也并没放松之意。
“青函……”我见状不由心急，忙开口道，“青函，他一个孩子，身上又有伤，一个人流落在外一定不好过的……”
柳青函仍是一副寒冰表情，听我这么说，这才转过头来对着那孩子冷冷地道：“你可听到，若由我想，必不留你。是我家殿下看你可怜，这才好心收留你。此中缘由，你可懂了？”
史克抿抿唇，知柳青函这便是愿意留他了，低声答道：“懂得。”
柳青函这才点点头，又道：“还有，莫要再叫我恩公。我只不过是一介家仆，听差办事而已。你若要留下，便要认清，真正的主子是我家殿下。你可懂了？”
史克唇抿得更紧，转向我这里，磕了个头，道：“叩见主子。”
我不由一愣，这孩子自从醒来便只一心想着柳青函，对我一直不理不睬，如今突然毕恭毕敬起来，倒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柳青函却仍未满意，声音更是严厉，甚至带了点呵斥的意味：“我家殿下是堂堂大堇朝王爷，先帝第九子，当朝天子九皇弟。你可懂了！”
我闻言又是一愣，看那孩子面上神情也是一凛，这才恍然明白柳青函这番话中深意。
史克全家遭灭门，父母兄弟都死于屠刀之下。而即是灭门抄家，那当年下旨的自然是先帝。
而我……便是他杀父仇人之子。
史克咬紧下唇，那薄唇都开始泛白。
我不禁有些不忍，这么逼迫一个孩子，真的好么？看他年纪猜想，当年之事想来与我无关，但也定是我父兄所为。虽说是循国法家规，定了他家人之罪，于这孩子却毕竟是丧亲之痛。
然而柳青函却毫不在意这些，仍紧紧盯着那孩子的脸，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终是深深叩首：“史克懂得。”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孩子如此年纪，便以经历了家门剧变，又受过世间诸般苦楚，如今若不是得我与柳青函相救只怕一条命都要丧在日间那些恶汉手中。他虽傲气，骨子里透着一股倔强，却也不得不认识到像他这样一个孩子，孤身在这世上真是要存活也难。也难怪他这般年纪便已学会向现实低头，学会如何保全自己，屈于人下——即便那人是仇人之子。
我望向柳青函，只见他面色冷然，却不着痕迹地向我点点头，这才终于放下心来，忙向史克道：“你快起来吧，你身上有伤，地上凉，跪着不好。”
史克这才谢过起身，面容刚毅，一言不发，显得整个人都老气起来，与他的年纪很不相符。
我叹了一口气，他不过还是个孩子，柳青函何必把他逼成这样。又看看一旁桌上的药碗，此时也凉的差不多了，忙端起碗递过去：“喏，你身子虚，这药还是赶快喝了吧。”
他看看我，默不作声接过碗来，一仰头喝了个干净。
然而放下碗来却忍不住皱了眉头，一脸厌恶之色。那张黝黑的小脸也终于显露出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稚嫩神情。
我不由笑了出来，史克梗着脖子把头扭向一边，脸却微微红了。
我却笑得更欢。对嘛，这才像个孩子模样啊！这才是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样子啊！
“你先休息吧，无论如何先把身子养好再说。”我走上前去硬拉着他到床上躺下，看他睡醒。他老老实实睡在床上，端端正正，双手交叉放于胸前，却仍是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
典型的防御姿势。
我不由叹气，小小的孩子，却已养成这样对什么都要考量再三，对什么都不能放松警惕的性子。
我伸出手去，覆上他的眼帘。他一颤，身子不免有些僵硬，却没有动作，只是任我的手盖住他的眼睛。
意外的，他的睫毛竟然很长，轻轻颤动，甚至轻轻搔着我的掌心，让这自见面以来就一直倔强而又警惕的少年显出一丝莫名的软弱，也让我心中某处莫名的柔软起来。
“睡吧。”我不禁柔声说道，“好好睡一觉，都过去了。”
他慢慢闭上眼睛，慢慢放松下来，呼吸渐渐平稳，睫毛也不再不安地颤动。
我移开手，看他闭上眼睛沉入安稳的睡眠。若你愿意与我同行，呆在我身边，以后我们一起相互扶持，相互帮助，不再让你独自面对那些。
我转过头去，却见柳青函正深深的注视着我，一双墨玉般晶亮的眼眸幽深如潭水，似乎吸引着我回望过去，却总也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只片刻他却已回过神来，不再是对待史克那严厉得陌生的神情，也不是刚刚那奇怪而专注的眼神。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轻柔的熟悉的微笑，拉着我的手退了出去，轻轻带上房门。
屋中安睡着我的，我们的，新的同伴。我在这个世界上第二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