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5十五、喧宾夺主的江表舅
江表舅誓将痛哭进行到底，这片诚心，至少是表面的诚心，拦不得，拦狠了便有不敬老场长的嫌疑，然而放任江表舅接着哭闹下去，却也怎么看怎么别扭：这是阮场长一手组织操持、以怀念老场长为重点的大祭，最核心的发言人，或者说应该在现场哭得最凶，最吸引人目光的应该是老场长一手提拔、继承了其遗志的阮场长才是，江表舅这风头抢的倒是一个稀里哗啦震天动地啊！
崔奶奶紧紧握着崔佩佩的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前头的闹剧，“佩佩，好好看，自己好好想，”崔佩佩抬头看向崔奶奶在人潮中显得越发孤寂的那张脸，眼角和嘴角的细纹在这时显得格外的深刻，蠕动的嘴角吐出的声音却被再一次沸腾起来的人声掩盖过去。
“还说不听了么！行了，走了！不等了！找别的地儿烧纸去，都跟我走！”
这火爆的一嗓子让人潮出现了分流的迹象，崔佩佩瞪大眼睛看着江表舅立刻收声站好，动作麻利得似乎还弹了弹一直在墓碑上磨蹭的衣角，“好了好了，我也是太难过了，”江表舅抹了抹脸上货真价实的泪，“老场长一走，我就没了个主心骨啊，我难过啊！”
“是啊，是啊江狱长难过，我们都不难过，所以江狱长抱着老场长的坟头哭，让别人都没地方哭了。”阮场长身后有人回击，“老场长去世到现在也有好几月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您老抽个空来上个坟悲痛悲痛啊，怎么到今天反倒激动起来了？您这反应够慢的啊。”
“怕是因为老场长没识他这个千里马，心里还怨恨着吧，这么长时间才消了气，亏老场长以前还提拔他，真是无情啊。”
崔佩佩听得目瞪口呆，她一直以为斗嘴呲人用语言杀敌人于无形是女人擅长的功夫，只没想到男人刻薄起人来，也是一点也不输给哪些七大姑八大姨的。
先是说江表舅以前连坟头都没来看过，偏偏选这个时候来哭是绝对的虚情假意表面文章，顺便挤兑他哗众取宠霸占墓碑吸引群众注意力的排他和霸道，最后还把江表舅痛失场长之位的旧疮疤狠狠揭开，之后还嫌黑得不够，再狠狠打上一耙说他才是心怀怨恨，对老场长不敬不义，此行此景真心叵测。
哈——
不得不说，崔佩佩看着江表舅有些绷不下去的那张脸，心里是有些痛快的，且不说因为他的愚蠢表演害得眼下这么些人在大日头里白白多站了一个小时，就看他在自己亲爷爷坟前别有用意的搔首弄姿大演其诚心就足够让崔佩佩喉头一噎活像吞了只苍蝇。虽然她崔佩佩和老爷子相处不多，也许也谈不上感天动地的祖孙情谊，但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明目张胆地糊弄自己的祖宗，还确实是一件令人难以释怀的别扭事。
所以听到阮场长一派刻薄人的时候，本性心软的崔佩佩也没对江表舅产生一丝一毫的同情。这真不怪阮场长及其身后的同志们恼火，这就好比楼盘建成，商场开业，志得意满的大股东们兴致勃勃拿着剪刀准备剪彩，却不知从哪儿窜出一个以前和他们抢拍这块地皮失败的浑人捷足先登操刀子把彩带给剪了，气泄了不说，那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不教训教训他难解心头之恼恨哪。
这让崔佩佩不得不感叹，所以领导们怎么总说要不拘一格降人才呢，看看眼前，炮仗属下也有炮仗属下的大用处，遇上纠纷了当下就能疾言厉色替你狠出一口气，要都是翩翩君子温润含蓄如郝秘书那样的，还不得把领导生生憋出一口血来。
这倒也不是说崔老爷子身边没有炮仗似的人物，眼前那个，对，就是站在阮场长身后刻薄江表舅的那个，就是崔老爷子的一位旧部下，性格还是没变，只不过是易了主。崔佩佩听崔奶奶说过，这些旧人大都跟了新场长，毕竟新社会新讲究，也不是封建时代一朝天子一朝臣，换个大领导连下头的人都要其心惶惶，来个权力大洗牌摘旧人换新人，再说阮场长本就是崔老爷子提拔上来的，说起来大家都是崔老爷子一系，职位人事洗无可洗，基本该谁还是谁，只除了郝秘书。
据说那时候是崔老爷子坚持要送郝秘书走，已经躺在病床上起不来的崔老爷子把远在省城已经升上了团长的女婿叫到跟前，一言一语地亲自交待一定在省城里替郝秘书寻个位置，当下把郝秘书感动得热泪盈眶。因为曾经这位老丈人的青眼和荫庇才有如今风光的崔家大姑爷自然不会推辞老爷子的临终要求，在崔老爷子病逝后，听说费了大力气终于想了个法子把郝秘书弄进了省城。但因为是刚任职，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都很难照应家人，于是郝家一家离散，郝叔一人在省城打拼，郝文娟留在场里独自照看儿子郝敏。
崔佩佩好几次被兜着各式点心来探望她的郝小胖勾起了怜惜之心，也私下偷偷问过崔奶奶为什么一定要送走郝叔，崔奶奶摇头说了一句，“这都是为他好。”当时的崔佩佩或许没明白，现在她却懂了，虽说只是部下，郝叔和崔老爷子走得太近了，崔老爷子做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崔老爷子想的，他大概也都能猜到，在别人眼里，他已经成了崔老爷子的标志，崔老爷子的符号，甚至是崔老爷子的家臣和亲人，一举一动都带着崔家的味道，刻上了崔家的烙印，就像现在这种时候，明明是遗留下来的派系之争，也能扯到已经调职，从头到尾一言未发的郝前秘书身上。
“郝秘书，你是场长身边的老人了，你说说当初是不是老爷子看阮场长众望所归，属意提他上来的，省得有些人心怀不轨当众大吵大闹，倒像阮场长有负老爷子所托似的。”
这样的问题回答起来很是棘手，如果郝秘书仍然留在农场领着场里的一份薪水，那可想而知处境有多么尴尬：回答不是，一大概不是事实，二则成了摆明和阮场长作对，不把阮场长放在眼里，若回答是，虽然肯定了阮场长作为老场长钦点继承人的地位，却也将自己置在了一个更为凶险的境地，你小小秘书一句话就能定新场长的真次，倒要坐在那个位子上的阮场长作何想法？就算你只是被动披着崔老爷子余威的光环，也会让阮场长一系觉得此人威信太过，心生龃龉。
只要争斗不绝，郝秘书将永远陷在如此窘境的泥潭，直到新派系对他再无可忍，尽管他什么出格的也没做。
此时不管是阮场长，新秘书，炮仗官儿还是江表舅江狱监，齐齐都把目光投向了沉默不语的郝前秘书。
“老场长对阮场长抱有很大的期望，非常希望农场以后能发展得越来越好，虽然现在我已经不在农场工作了，我也仍然和老场长怀有一样的愿望。”因为没有过多的利益牵扯，调职之后也不必担忧威高震主，郝秘书还是比较直接地肯定了阮场长的领导地位，尽管态度比较温和，但这也就足够阮场长一系发难痛批江表舅了。
于是“居心不良”、“妖言惑众”、“装腔作势蒙骗大众”等等意态消极着意鞭笞的贬义词气势汹汹地朝江表舅以及其身边的江狱监狂猛地袭去。
其实崔佩佩私下里以为有一部分指为“被妖言惑”的群众朋友们其实没太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尽管人们挤上去看着热闹，伸着脖子好像怕看漏了一星半点，但他们大概也就以为是某人悼词过长引发的一场烦躁口角。好吧，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崔佩佩承认，如果不是崔奶奶从一开头就紧张兮兮地营造气氛，和后来让她自己看、仔细想的告诫，沉浸在无甚忧虑的童年生活里的崔佩佩大概也会是某些无聊而又无聊的看客之一。
“当着这么些人大哭大喊，他是想证明自个儿才是正统么，真是没脸没皮！”这话真够尖锐的，连基本的客套都撕碎了，崔佩佩拉紧了崔奶奶满是汗水的手心，踮了踮脚想看得更清楚。
崔奶奶紧紧握着崔佩佩的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前头的闹剧，“佩佩，好好看，自己好好想，”崔佩佩抬头看向崔奶奶在人潮中显得越发孤寂的那张脸，眼角和嘴角的细纹在这时显得格外的深刻，蠕动的嘴角吐出的声音却被再一次沸腾起来的人声掩盖过去。
“还说不听了么！行了，走了！不等了！找别的地儿烧纸去，都跟我走！”
这火爆的一嗓子让人潮出现了分流的迹象，崔佩佩瞪大眼睛看着江表舅立刻收声站好，动作麻利得似乎还弹了弹一直在墓碑上磨蹭的衣角，“好了好了，我也是太难过了，”江表舅抹了抹脸上货真价实的泪，“老场长一走，我就没了个主心骨啊，我难过啊！”
“是啊，是啊江狱长难过，我们都不难过，所以江狱长抱着老场长的坟头哭，让别人都没地方哭了。”阮场长身后有人回击，“老场长去世到现在也有好几月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您老抽个空来上个坟悲痛悲痛啊，怎么到今天反倒激动起来了？您这反应够慢的啊。”
“怕是因为老场长没识他这个千里马，心里还怨恨着吧，这么长时间才消了气，亏老场长以前还提拔他，真是无情啊。”
崔佩佩听得目瞪口呆，她一直以为斗嘴呲人用语言杀敌人于无形是女人擅长的功夫，只没想到男人刻薄起人来，也是一点也不输给哪些七大姑八大姨的。
先是说江表舅以前连坟头都没来看过，偏偏选这个时候来哭是绝对的虚情假意表面文章，顺便挤兑他哗众取宠霸占墓碑吸引群众注意力的排他和霸道，最后还把江表舅痛失场长之位的旧疮疤狠狠揭开，之后还嫌黑得不够，再狠狠打上一耙说他才是心怀怨恨，对老场长不敬不义，此行此景真心叵测。
哈——
不得不说，崔佩佩看着江表舅有些绷不下去的那张脸，心里是有些痛快的，且不说因为他的愚蠢表演害得眼下这么些人在大日头里白白多站了一个小时，就看他在自己亲爷爷坟前别有用意的搔首弄姿大演其诚心就足够让崔佩佩喉头一噎活像吞了只苍蝇。虽然她崔佩佩和老爷子相处不多，也许也谈不上感天动地的祖孙情谊，但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明目张胆地糊弄自己的祖宗，还确实是一件令人难以释怀的别扭事。
所以听到阮场长一派刻薄人的时候，本性心软的崔佩佩也没对江表舅产生一丝一毫的同情。这真不怪阮场长及其身后的同志们恼火，这就好比楼盘建成，商场开业，志得意满的大股东们兴致勃勃拿着剪刀准备剪彩，却不知从哪儿窜出一个以前和他们抢拍这块地皮失败的浑人捷足先登操刀子把彩带给剪了，气泄了不说，那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不教训教训他难解心头之恼恨哪。
这让崔佩佩不得不感叹，所以领导们怎么总说要不拘一格降人才呢，看看眼前，炮仗属下也有炮仗属下的大用处，遇上纠纷了当下就能疾言厉色替你狠出一口气，要都是翩翩君子温润含蓄如郝秘书那样的，还不得把领导生生憋出一口血来。
这倒也不是说崔老爷子身边没有炮仗似的人物，眼前那个，对，就是站在阮场长身后刻薄江表舅的那个，就是崔老爷子的一位旧部下，性格还是没变，只不过是易了主。崔佩佩听崔奶奶说过，这些旧人大都跟了新场长，毕竟新社会新讲究，也不是封建时代一朝天子一朝臣，换个大领导连下头的人都要其心惶惶，来个权力大洗牌摘旧人换新人，再说阮场长本就是崔老爷子提拔上来的，说起来大家都是崔老爷子一系，职位人事洗无可洗，基本该谁还是谁，只除了郝秘书。
据说那时候是崔老爷子坚持要送郝秘书走，已经躺在病床上起不来的崔老爷子把远在省城已经升上了团长的女婿叫到跟前，一言一语地亲自交待一定在省城里替郝秘书寻个位置，当下把郝秘书感动得热泪盈眶。因为曾经这位老丈人的青眼和荫庇才有如今风光的崔家大姑爷自然不会推辞老爷子的临终要求，在崔老爷子病逝后，听说费了大力气终于想了个法子把郝秘书弄进了省城。但因为是刚任职，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都很难照应家人，于是郝家一家离散，郝叔一人在省城打拼，郝文娟留在场里独自照看儿子郝敏。
崔佩佩好几次被兜着各式点心来探望她的郝小胖勾起了怜惜之心，也私下偷偷问过崔奶奶为什么一定要送走郝叔，崔奶奶摇头说了一句，“这都是为他好。”当时的崔佩佩或许没明白，现在她却懂了，虽说只是部下，郝叔和崔老爷子走得太近了，崔老爷子做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崔老爷子想的，他大概也都能猜到，在别人眼里，他已经成了崔老爷子的标志，崔老爷子的符号，甚至是崔老爷子的家臣和亲人，一举一动都带着崔家的味道，刻上了崔家的烙印，就像现在这种时候，明明是遗留下来的派系之争，也能扯到已经调职，从头到尾一言未发的郝前秘书身上。
“郝秘书，你是场长身边的老人了，你说说当初是不是老爷子看阮场长众望所归，属意提他上来的，省得有些人心怀不轨当众大吵大闹，倒像阮场长有负老爷子所托似的。”
这样的问题回答起来很是棘手，如果郝秘书仍然留在农场领着场里的一份薪水，那可想而知处境有多么尴尬：回答不是，一大概不是事实，二则成了摆明和阮场长作对，不把阮场长放在眼里，若回答是，虽然肯定了阮场长作为老场长钦点继承人的地位，却也将自己置在了一个更为凶险的境地，你小小秘书一句话就能定新场长的真次，倒要坐在那个位子上的阮场长作何想法？就算你只是被动披着崔老爷子余威的光环，也会让阮场长一系觉得此人威信太过，心生龃龉。
只要争斗不绝，郝秘书将永远陷在如此窘境的泥潭，直到新派系对他再无可忍，尽管他什么出格的也没做。
此时不管是阮场长，新秘书，炮仗官儿还是江表舅江狱监，齐齐都把目光投向了沉默不语的郝前秘书。
“老场长对阮场长抱有很大的期望，非常希望农场以后能发展得越来越好，虽然现在我已经不在农场工作了，我也仍然和老场长怀有一样的愿望。”因为没有过多的利益牵扯，调职之后也不必担忧威高震主，郝秘书还是比较直接地肯定了阮场长的领导地位，尽管态度比较温和，但这也就足够阮场长一系发难痛批江表舅了。
于是“居心不良”、“妖言惑众”、“装腔作势蒙骗大众”等等意态消极着意鞭笞的贬义词气势汹汹地朝江表舅以及其身边的江狱监狂猛地袭去。
其实崔佩佩私下里以为有一部分指为“被妖言惑”的群众朋友们其实没太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尽管人们挤上去看着热闹，伸着脖子好像怕看漏了一星半点，但他们大概也就以为是某人悼词过长引发的一场烦躁口角。好吧，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崔佩佩承认，如果不是崔奶奶从一开头就紧张兮兮地营造气氛，和后来让她自己看、仔细想的告诫，沉浸在无甚忧虑的童年生活里的崔佩佩大概也会是某些无聊而又无聊的看客之一。
“当着这么些人大哭大喊，他是想证明自个儿才是正统么，真是没脸没皮！”这话真够尖锐的，连基本的客套都撕碎了，崔佩佩拉紧了崔奶奶满是汗水的手心，踮了踮脚想看得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