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弦上说相思之卫惊鸿。 第三回：忆往昔·容华谢
夕照渐隐，柴房中昏暗下来。画意在屋角的蒲草堆上坐着，直等到四周一片黑暗，院子里无声无息时，方才站起身来，摸索着门窗的缝隙。
好歹曾是锦瑟一手调教出的功夫，能被那小侯爷的手下轻易缚住，除却她当时确然愣神没有反应过来，另一个原因则是想要借机探清楚对方底细。
那人模样俊朗精致，记忆中隐隐有些印象，她定然见过的。只是那背景么，小侯爷……隐居两年，朝堂状况到底如何了？
门窗皆由外锁住，画意以手抵住，站定，深呼吸，提气，使力一推，锁应声而断。
这府邸大得很，仆从却不多。画意轻步沿着回廊寻找主人的院子，只遇见过一个端着酒菜的小仆，赫然是先前那小侯爷身边的童仆。
从假山后转出来，小心谨慎地跟上。只见那仆人绕过回廊，走下庭院。一锦衣青年收了剑，走入亭中。
接过墨阳递上的帕子，拭了拭额上的薄汗，卫惊鸿吩咐道：“再添一副碗筷来。”
“是。”虽有些好奇，墨阳依旧领命退下了。
丹凤眼轻挑，“既然来了，何必躲在树丛后？”
树枝轻动，画意并不意外地走出来，从容地步进亭子，眉头微皱：“你认识我？”
唇角勾起一抹哂笑，卫惊鸿淡淡地斟了杯酒，品了口，方抬眸望着画意：“慕叔叔，你竟不记得我了么？”
那个称呼就恍如平地惊雷，轰然炸开了画意远久的记忆。
是谁，曾唤出这不伦不类的称呼？
晏郡狭路相逢，有翡翠莲花簪之争，亦有坠香楼遭遇，少年持剑，她执缠情鞭，彼时清秋尚在，扶苏宫尚在，容洵也依旧是那个可远观不可亲近的宫主。她初来这个世界，懵懂好奇，浑然不知后来的悲喜变迁……
墨阳端上一副新碗筷和酒盏，打断了她的回忆。
“原来是你啊。”画意扯起唇角笑了笑，“真是一别经年，好久未见了。”
对她的冷淡不以为意，卫惊鸿笑笑，“是啊，相隔太久，差点没能将人认出来。我长大了，你也老了很多。”
正在为她斟酒的墨阳噗嗤笑出声来。
画意的眉头跳了两跳，暗暗咬牙。这臭小子，那张嘴还是那么刻薄不饶人！
本着大人不和小孩计较的原则，画意落落大方地在他对面坐下，开始诘问：“你将我绑回来做什么？”
“自然是故人相见，为了叙旧。”慢条斯理放下酒盏。
“叙旧需用这种形式？”
卫惊鸿挑眉，“你都将我忘了，会肯跟‘陌生人’回来？”
想想也是。画意转而说道：“过去那么多年，也没什么旧好叙的。快要入夜，我要回去了，不然家人须得担心。”
“小意儿将本公子当家人，真是令人感动。”邪气的声音飘来，二人望去，只见一袭艳红衣衫的萧扬书羽扇轻摇，悠悠然坐在廊前一方石凳上，魅惑夺目，竟不知他何时来到的。
卫惊鸿略一思索，便知来人是谁：“这位想必便是那名扬天下的扬书公子罢？”
“诶？”萧扬书故作一声惊讶，笑眯眯挥着扇子，“江湖草民的名讳没想到竟入了卫小侯爷的耳，实在荣幸得很。”说话间，已然浑不在意地端了画意的酒一口饮尽。
卫惊鸿却不应答，轻飘飘的视线落到画意脸上，薄唇轻启：“看你人模鬼样，没想到竟是个断袖。”
“噗！”一口酒如天女散花喷出来，萧扬书正待哈哈大笑，碰到画意凛冽的目光，嘴边大笑生生遏制住，“这酒太难喝了！莫非侯府用这种劣酒招待贵客？”见卫惊鸿只拿眼神看画意，理也不理他，萧扬书这才收了眉间轻浮，持着酒杯慢悠悠道：“莫要告诉我，你竟不知她是女人么？”瞧眼前这小侯爷看慕画意那眼神，要是真将她当作男人，他能将“萧扬书”三字倒着写！
瞧见萧扬书瞬间由狂放到翩翩贵公子的转变，卫惊鸿波澜不惊地应了声：“嗯，知道，很早之前的事了。”
画意却蓦地红了脸。因为她想起很久前的画面，那时卫惊鸿倒在她身上，大半脸都埋在她胸口……顿时喝下去的酒好比滚烫沸水，入夏的天气里，她热得头脑不能思考。
萧扬书来回看了二人一番，从容不迫地掸掸袖子起身，如主人般瞧了瞧四周庭院布置，兀自往长廊走去，“入夜了，想必卫小侯爷不介意收留我二人过夜罢？”
卫惊鸿淡淡地斟酒，“府中客房足够，萧公子请自便。”说罢，灼灼的视线继续回头盯着画意。
画意被他看得心惊，含糊着要起身，“那啥，天也不早了，我也回房了哈……”却被按住了手。
“陪我喝几杯。”卫惊鸿定定看着她。
“我酒量不好。”
“我喝，你用饭。到现在你想必也饿了。”
“我不饿。”看到眼前的人，就会想起在扶苏宫的那段日子。虽已过去六年，却并不代表她能无动于衷地回忆过去。卫惊鸿身处于那顿时光中，她下意识便有些排斥与他独处。
“坐下吃饭。”卫惊鸿言简意赅。
“我、真、的、不、饿！”画意一字一顿强调。尽管此刻她确实已经饥肠辘辘，但大不了待会儿拉着萧扬书上厨房偷几盘子菜。如果留下的话，她有预感话题会触到那个人……
卫惊鸿却像是轻易看穿了她的心思，“莫非你宁愿我去厨房逮你，也不愿坐下与我好好说说话么？”
被说破心事，画意也不懊恼，无奈却从容地坐下，问：“想聊什么？”
凝视她半晌，卫惊鸿淡淡总结：“你变了很多。”
“我知道。你刚才不是说我变老了么。”尽管告诉自己不在意，但说出口的话仍免不了有些酸溜溜的。
卫惊鸿叹了口气，“我真宁愿你仍是……”话却没有再说下去。
“什么啊？”画意问，一面又凉凉道：“小孩子叹那么多气作什么，小心老得快！”
卫惊鸿只是一笑，问：“我给你的那块玉你可还戴在身上？”
“什么玉——”画意下意识便问，但在卫惊鸿突然之间寒得渗人的目光下硬生生转成一脸微笑，“你是说那块碧——碧、绿莹啊？我放在家里了。”
“嗯。”卫惊鸿点点头，“明日拿来给我看看。”
“我的意思是——”画意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来，“我说的是我薄都的家中。”
卫惊鸿笑了，不过是让画意后背生寒的那种笑。他笑眯眯地看着画意，和蔼可亲地摸了摸她的脑袋，问：“你可知道那块玉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不会是——价值连城的传家之宝吧？”画意兢兢战战地猜测。
卫惊鸿笑得更开心了，“也猜得差不离了。传家宝不错，但至于价值连城，只送给内定的妻子，抱得美人归，可不是价值连城么？”
画意只觉得正坐在砧板上，胆战心惊的，“那啥，我已经成亲了。”
卫惊鸿丝毫不见生气的模样，笑眯眯道：“那明日领你夫君来给我看看。”
凭什么领我夫君来给你看啊！画意心中愤愤，面上却道：“我已经离了……咳咳，就是我把他给休了。”
卫惊鸿听完点了点头，又道：“我不嫌弃你，放心。”
我放什么心啊！
“明日你莫回去了，就在府中住下罢。如今我在飞虹书院念书，待我学成后，你便和我回薄都成亲去罢。我娘亲和舅舅一直想见见你。”
“你……开、开、开玩笑吧？”画意被他的话吓得不轻。
“对啊，没错。”卫惊鸿点点头，轻飘飘道：“我推了薄都无数家世族千金的提亲，可不是为了六年后和你开玩笑么。”
画意拍案而起，“你当初给我时说的可不是这些！”
卫惊鸿无辜地看着她，“我以为你懂。”
“我、我……我不懂啊大哥！”画意欲哭无泪。
“总算有点六年前的影子了。”卫惊鸿突如其来地说出一句话。
“哈，什么啊？”
“你变了很多，初见时我差点没认出来。”丹凤眼中眸光真挚，“六年前你不是这样的，那时你爱打抱不平、容易满足、眉间满满都是快乐，几乎不见一丝忧愁，可如今……不一样了。我不知道这些年来你经历了什么，现在的你，待人疏远有礼，说话时心中存半句，让人以为……其实你有更深的愁苦埋在心底里。”
画意一时语噎。
“我只是成长了。这是人生的必经之路，与痛苦狭路相逢时避无可避，不正是所有人命运的共同之处吗？”片刻之后，她终于轻声道。
“你说的没错。”卫惊鸿答，“只是，我喜欢快乐的你。只希望能让你更快乐。”
画意眼眶突然就有些酸了，努力忍住不让对面的人看出来，“适才不是说过么，这是人生的必经之路。我这一辈子快乐与否，谁说了都不算，你也没办法的。”
“我有。我有办法的，我可以的……”卫惊鸿喃喃着，轻轻伸手触了触她的脸颊。
画意不动声色地避开，端起酒盏笑道：“不说这些伤感话啦，我们喝酒！”
卫惊鸿默默看着她，举杯与她相碰，也一饮而尽。
月上中天，淡淡幽光洒满天地间。庭院中树影婆娑，树丛中传来虫鸣声。月满亭中，映出伏在石桌上那张姣好却有些倦怠的脸，酒气熏得双颊发红，然而秀长的双眉却微微皱着，似乎在梦中也无法舒展。
锦衣的青年伸出手去，轻抚着她微醺的脸，像是触摸世上最珍贵的宝物，“真好，你还活着……真好……”
“其实我不奢求太多的。只要你好好地站在我面前，毫发无伤，即便笑容没有以前灿烂，心中藏了别人……也不要紧。你知不知道，你静静站着，即便不哭、不笑，也是世间最美。他舍你又娶了别人，是他瞎了眼。其实，他废了你，真好……”
像是酒意突然涌上来，他顿了顿，笑了，指尖触到她唇角，“他们都让你的笑容越来越少，我能让你快乐，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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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意却蓦地红了脸。因为她想起很久前的画面，那时卫惊鸿倒在她身上，大半脸都埋在她胸口……顿时喝下去的酒好比滚烫沸水，入夏的天气里，她热得头脑不能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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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酒量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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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什么啊？”
“你变了很多，初见时我差点没认出来。”丹凤眼中眸光真挚，“六年前你不是这样的，那时你爱打抱不平、容易满足、眉间满满都是快乐，几乎不见一丝忧愁，可如今……不一样了。我不知道这些年来你经历了什么，现在的你，待人疏远有礼，说话时心中存半句，让人以为……其实你有更深的愁苦埋在心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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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没错。”卫惊鸿答，“只是，我喜欢快乐的你。只希望能让你更快乐。”
画意眼眶突然就有些酸了，努力忍住不让对面的人看出来，“适才不是说过么，这是人生的必经之路。我这一辈子快乐与否，谁说了都不算，你也没办法的。”
“我有。我有办法的，我可以的……”卫惊鸿喃喃着，轻轻伸手触了触她的脸颊。
画意不动声色地避开，端起酒盏笑道：“不说这些伤感话啦，我们喝酒！”
卫惊鸿默默看着她，举杯与她相碰，也一饮而尽。
月上中天，淡淡幽光洒满天地间。庭院中树影婆娑，树丛中传来虫鸣声。月满亭中，映出伏在石桌上那张姣好却有些倦怠的脸，酒气熏得双颊发红，然而秀长的双眉却微微皱着，似乎在梦中也无法舒展。
锦衣的青年伸出手去，轻抚着她微醺的脸，像是触摸世上最珍贵的宝物，“真好，你还活着……真好……”
“其实我不奢求太多的。只要你好好地站在我面前，毫发无伤，即便笑容没有以前灿烂，心中藏了别人……也不要紧。你知不知道，你静静站着，即便不哭、不笑，也是世间最美。他舍你又娶了别人，是他瞎了眼。其实，他废了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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