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之薄沐。 第十六回：过五关·覆繁华（壹）
一路忐忑，楚燕舞馆很快近在眼前。
近晚的天色下，门口艳帜高张，彩灯缀悬，来客络绎不绝。一行四人刚进入舞馆，奢华热闹的气息扑面而来，舞尚未开场，华衣锦袍的客人们坐在搭筑于大厅正中央的舞台周围热烈地议论着，灼灼视线聚集在此时还空无一人的台上。
“今日是陌蜻蜓登台。”见画意好奇地四处打量，身旁的薄沐淡淡解释。
画意恍然，难怪尚未开场看台已经有些拥挤了。
刚寻了位子坐下，台上铮然一声，琵琶声珠落玉盘一般清脆地响起，台下的议论声迅速归于一片安静。
一个淡紫色襦裙的婢女走上舞台，众人瞩目下盈盈曲身行了一礼，“素儿见过各位客官。”
没见到陌蜻蜓登场，台下重又响起嗡嗡议论声。
“各位客官莫急。”素儿微微一笑，姿态不卑不亢，秀丽的眼眸扫了抬眼一眼，缓缓道：“今日是我家姑娘登台的日子，但近日来有一位身份不凡的客人想请我家姑娘为一支舞蹈作伴舞，为期一月。”
素儿的话尚未说完，台下已炸开了锅。
“伴舞？竟敢对陌姑娘提出这种要求，有眼不识泰山，真真要笑掉大牙！”这位公子估计是发烧友，拍案而起怒道。立刻激起了一帮人的附和。
一老叟抚须道：“无妨无妨，此等疯子，陌姑娘根本不会理会。”
画意看看身边的薄沐，奈何对方仍一瞬不瞬地安静注视着台上。
薄泽嘻嘻笑：“真不知道哪个胆大的，谁不知道陌蜻蜓名扬薄都，追求者上至世族皇裔下至贫贱百姓，竟敢猖獗到要京都第一舞妓作伴舞，简直不怕死！”
轻轻懵懵懂懂地听着，清澈的眼眸带着好奇。
对着那双澄亮的眸子，薄泽难得地对不怎么熟的人有了说话欲，对她解释道：“你不知道吧？陌蜻蜓的舞人间仅有，天下无双，从来只跳主舞，还没给人跳过伴舞呢，那客人……还真有勇气！”语气中不由带了些钦佩。
轻轻似懂非懂地别过头去看画意。
台上的素儿浅笑着续道：“我家姑娘本打算推辞，奈何听说这位客人素喜爱她的舞，是楚燕舞馆的常客，于是我家姑娘答应了这位客人的请求。”语气一转，“不过，前提是，这位客人闯过了楚燕舞馆为他所设的五大难关。”
“若这位客人过了这五关，一月之内，楚燕舞馆的所有舞姬都随这位客人调遣，整个舞馆将停业排练他的伴舞。若不能过，我家姑娘将献一支‘尘殇’，答谢这位贵客的青睐。”
台下嗡嗡一片，“‘尘殇’？！今晚有眼福了！”
“这么说还得多谢那位仁兄，一曲尘殇舒卷飘逸如鸾飞于九天，只应天上有啊！”
“三年前如昙花一现的‘尘殇’？！”
清亮的视线扫了四周一眼，素儿扬声道，“贵客若是到了，还请上台来应这五关！”
薄沐的视线终于从舞台上移开，侧头正对上画意的晶亮飞扬的眼眸，不由一怔。
“那……我现在上去？”画意眨着眼轻声问，头微微偏过来。
“你有把握？”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老实回答：“说实话……一点也没有。”
唇角逸出一丝笑意，修长的手指握着扇柄，他再次看了眼舞台，道：“那就上去吧。”
“呃？”画意傻眼。
“输了也没什么。”薄沐看着她说道。认真的神情童叟无欺。
画意顿时满脸黑线，还以为说出来是什么鼓励的话，没想到他还真不值得期待。
不过也因此下定了决心。
“我到了，就坐在这儿！”一片喧闹中，清澈沉稳的声音响彻大堂。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同一个方向。
素儿望向声源，微微一笑，“那就请客人上台来罢。”
“你妹妹……是不是疯了？”薄泽看着站起来的身影，喃喃问着身边的轻轻。
胖胖的脸上挂着暖暖的笑容，轻轻与他看着同一个人，柔声答：“她和别人都不同。”
“九哥？”薄泽看向薄沐。
但沉默的男子依旧如往常一般没有作答，只是目光示意他向舞台上看过去。
一步一步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登上舞台，画意硬着头皮走到素儿面前。
淡紫色襦裙的女子娉婷行礼，客气地问：“不知公子贵姓？”
“慕。”画意同样儒雅地像男子一般做了个揖。
台下再次沸腾，“慕？莫非是慕相国府上！”
“与他坐在一处的那三人看起来都是出自锦衣玉食之家，尤其那两个，气度不凡，即便真来自相国府也不奇怪！”一人说。
“若真是慕相国派来的人，那陌姑娘可算有福了，下月不是皇太后的大寿么，听说慕二小姐要献舞，莫不恰好是这档事？”另一人道。
素儿微微一笑，“慕公子，我家姑娘说了，为了彰显诚意，这五关，公子尽可请帮手协力闯关，只不过，对于五关的挑战，却不能有任何异议。”见画意点头，她问，“不知公子是否还有其他要求？只要合理，都可附加上。”
画意摇头，“没有了。不过，说实话，我并非陌姑娘的崇拜者，当初托人以这个名目邀请只因需要一个好的敲门砖。然而，既然姑娘表现了她的诚意，为了表现我的诚意，我想我有必要实话实说。之前我从未听说过陌姑娘的名号，更未有幸目睹姑娘的舞姿。但我需要的伴舞必须双腿灵巧有力，身体轻盈奔放，所以，若是我成功闯关，还烦请姑娘舞一曲，若是不适合伴舞的位置，我也好去找更适合的人。”
台下一片轰响。
饶是温婉的婢女也不由变了脸色，表情不怎么好看地问：“若我家姑娘不适合公子口中伴舞的位置，公子此时闯关岂不都是徒劳？”
画意认真地摇了摇头，“此次需要的不仅一个伴舞，而且我要求不高，当然找到一个算一个。”
薄泽呆呆地看着台上的人，怔怔开口：“九哥，慕画意疯掉了。”
身旁的人没有理会他的话，纤长的手指摆弄着手中折扇的玉坠儿，望向舞台的眼眸中叠起重重缥缈的思绪。
第一关：琴。
从那素衣长袍、怀抱古琴的琴师从另一端步上舞台时，台下就没停止过议论的声音。
怎么能不议论呢？琴棋书画诗酒茶，楚燕舞馆的琴师落间认第二，薄都绝没有人敢认第一。这位只在陌蜻蜓登台时抚琴，平日里连面都很少露的琴师，竟然会出现在第一关，可见陌姑娘对这位客人的阻挠之心有多大！
啧啧，这位客人看来是要败兴而归了。几乎所有人都在心中这样暗叹。
画意注视着落间走过来在她面前鞠了一礼，抱拳回了一礼，道：“请指教。”
琴几摆了上来，香炉中熏香袅袅冒出。
先演奏的是落间。纤指轻移，珠玉连缀般的琴音清新幽雅，一曲《平沙落雁》，柔缓绕梁，潺潺涤荡浮尘。
一曲完毕，台下应者如云。
画意垂眸。落间的琴技高超根本无需置疑，单看他琴与内心融成一体，二者合二为一的境界，她根本就及不上，对方的琴艺如高山流水，琴音乃由心生，外在的俗技又如何敌得过？
换轻轻上？这个念头只在心中一闪就逝。轻轻的琴技虽好，然而内心的情感单纯简单，无论如何比不上落间的缠绵复杂的情感。
要是容洵在就好了。画意叹了口气，不过，要是容洵在，她根本就不必来闯这个关，两人早就回扶苏宫过日子去了。扶苏宫啊扶苏宫，她真怀念那短暂的日子！
闭眼掩住一片复杂，再睁眼，眸中已经一片清明。画意微微一笑，抬手，指尖抚上琴弦。
琴音流淌，先是明快的节奏，点滴如环谷流莺翩跹，清脆生动，一勾手，动作渐缓，琴音转为缠绵，压抑的哀伤黑暗接踵而至，闭塞的情感无法抒发，烦闷的悲哀阻滞在琴声中，断断续续。
心智集中在琴上，周围的一丝一毫都被她忽略在脑后。
压抑到最终，彻骨的寒冷和悲戚终于滔滔如洪流，撞破黑暗，奔腾而出。琴音依旧平缓悲伤，然而其中浩荡的情绪已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容洵自创的《伤流景》，她从来学不会他在琴声中潜藏的悲哀，不是错音就是将悲伤化为欢快，然而他却反而是欣慰的，握着她的手淡淡微笑，“你高兴就好。琴音不过外物，不必强迫着去适应它的情感，反客为主的话，只会被琴曲所束缚。”
现在想想，能弹出那么悲伤的琴音的他，内心必定有那么一块深刻哀戚的地方存在罢。然而，却被她无知无觉地忽略了，或许，她明知道那个地方的存在，却不愿去面对？只要快乐就好，和他在一起，给他快乐欢愉。却忘了，若是不彻底赶走悲伤，又怎么能让他彻底快乐呢？下一次么？他们之间，还有多少个下一次？身中剧毒，他还能活多久？怎么中的毒，她问过没有？她知道自己不忍心问，可是，那样一片黑暗的过去，忍住心酸疼痛和他分享一次，也许能带来更多的光芒也说不定啊。
冰凉的液体滑下脸颊，她闭上眼，尾音入耳，压琴，收手。最后一个音符没入空中，哀婉地盘旋缭绕。
擦去脸上的泪，画意睁开眼，盈盈一笑，直视对面目瞪口呆的落间：“不知阁下以为如何？”
恍然如惊梦，落间诧异地盯着迅速由悲伤转为微笑的对手，内心浮起滔天震撼。
一片哗然中，薄泽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兄长，“九哥，她……她怎么哭了？”
然而一片深沉的男子始终凝视着台上的身影，只有执扇的手指渐渐握紧。
薄泽依旧呆滞：“问题是，她……她竟然赢过了落间？”
临下台，抱着琴的琴师转过身看她，不掩疑惑：“适才惊人一曲，恕落间孤陋寡闻，不知名字为何，所作者为谁？”
“伤流景。”画意淡淡地笑，其中的惆怅无人可知，“我心爱的人自创的琴曲，不过，他伤的是流年光景，我伤的是他。至于真正哀伤的是什么，我却不知。不过，”她扬唇一笑，“我会努力让他不再悲伤！”
落间看着她明媚的笑容，惋叹一声，随即微笑道：“阁下何等幸运，遇上一代才女，还望暂自珍惜。”
画意笑而不语。他不是才女，即便他不会根本弹琴，她也会觉得幸运地好好珍惜。
薄泽嗤笑，“她就胡说八道吧！”
轻轻小心地转过头去悄悄打量薄沐的神色，入目的是一张与平时无异的没有表情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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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泽依旧呆滞：“问题是，她……她竟然赢过了落间？”
临下台，抱着琴的琴师转过身看她，不掩疑惑：“适才惊人一曲，恕落间孤陋寡闻，不知名字为何，所作者为谁？”
“伤流景。”画意淡淡地笑，其中的惆怅无人可知，“我心爱的人自创的琴曲，不过，他伤的是流年光景，我伤的是他。至于真正哀伤的是什么，我却不知。不过，”她扬唇一笑，“我会努力让他不再悲伤！”
落间看着她明媚的笑容，惋叹一声，随即微笑道：“阁下何等幸运，遇上一代才女，还望暂自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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