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一章 前事惹祸端，人世暖情无
（一）
入夜，白月悬空，人声寂寂。整个安雁镇静静地卧在山脚一隅，宁静安谧。黑夜如画卷般缓缓铺陈起来，月华入墨，繁星坠空。清风拂不去的寂寥，渐渐淹没了灯火。
小镇一角，却还有一户人家，门户未闭。微弱的灯光透过堂屋，落在门前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上。老人久坐，似稍有不适，轻轻挪动了上身。心里不禁叹道，云舟这孩子怎么还不回来。这样想着，却又嘴角轻扬，暗自骂道，你这老不死的，平日云舟在的时候，怎么哄你、逗你，你都是一副冰冷嘴脸。如今久不见他，却又这般想念，这是何苦呢。
念及此，老人不觉低头看了看一双残腿，往事一时如翻江之水涌上心头。老人微抬起头，望了望夜空，白云苍狗，十年转瞬即逝。他清楚地记得，十年前，彼时与人激战五日，虽一直略站上风，却在紧要关头遭了暗算。遂施了一招云遮雾罩，匿身脱逃。在空中飞行半日有余，身上伤口愈来愈痛，加之体力极虚，行至安雁镇上空，体力不支，便昏死了过去。
待清醒之时，方知自己从半空中掉落别人家的庭院，正是这家的主人救了自己。老人看着自己摔断的残腿，一时心灰意冷，不愿苟活。女主人极力劝阻，方才留得性命。后才知晓，此户人家只有母子二人，是为云舟及他娘亲陆夫人。
云舟母子二人皆极善良，见老人孤苦无依便决定让他留下，至其终老。老人自觉复仇无望，便也未作辞绝。那时，云舟方才八岁，见老人整日闷闷不乐，便想尽各种办法取悦于他。奈何哀莫大于心死，任凭云舟如何，老人皆是一副苦瓜面容，不动声色。
老人想到此处，如今的云舟已是翩翩少年，当年暖景仍历历在目，不禁面有喜色。就在此时，却忽感一阵疾风飘过，月色之下，十几个黑衣蒙面之人当空而落，立在眼前。老人一抬眼，眉头微蹙，暗叹，山雨欲来啊。
“前辈可是流云一派，一笑道人门下大弟子洛宗洛大侠？”其中一人上前几步，抱拳问道。
“既知是我，何必多问。”老人虽是病体，却字字铿锵，“我乖乖随尔等去便是了。”洛宗心想，此时云舟尚未归来，而其母又在后屋恐已安寝，若立即随这些凶神恶煞离开，便可不至于连累他们母子，遂有此言。
先前那人冷面寒声，虽带着黑纱遮面，却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曾闻洛大侠早年乃是流云一派之翘楚，世间罕有敌手，怎的如今却似这般胆怯，向我等后辈俯首？”这人所言非虚，若是当年洛宗遇此桀骜之徒，怕是挥手之间，这十几人早已血溅当场了。而这人早前打探，虽听说洛宗身有残疾，却唯恐他是深藏不漏，故有所忌惮，想用话激他一激。
“大哥，少跟他废话。”说时迟那时快，站在“大哥”旁边的一个黑衣人，右手一挥，一把闪着银光的利剑便朝洛宗飞去。
洛宗当真是手无缚鸡之力，只能闭眼，听天由命。却忽听得一声脆响，睁眼一看，那银剑已被击落，一道暗黑色光芒，朝着“大哥”手中飞去。
“大哥，”先前放剑那人见此情景，心有不满，只见大哥将手一挥，说道：“洛大侠受惊了，即是如此，就跟我们走一趟吧。”这大哥心机甚深，之前不知深浅，不敢贸然行动。却偏巧那鲁莽小子肆意放剑，便也未加阻止。待到飞剑近前，方知洛宗果真如废人一般，遂赶紧放出了黑芒剑。
洛宗闻言，自知其中玄妙，冷笑不语。
“云舟，娘刚才梦见——”两个黑衣人正欲上前带走洛宗之时，忽见一妇人从暗处手捧油灯走了过来，正是云舟之母陆夫人。
这陆夫人平日里早早便睡下了，而云舟在镇中医馆学医，时常晚归，回来也是在前屋与洛宗共眠。夜间，陆夫人不知怎的，心绪不宁，坐立不安，总记挂着云舟。便手捧油灯站在门前，驻足远望。可转念一想，云舟这孩子平日里孝顺谦恭，从不惹是生非，还因随师父到处布衣施药，深得邻里欢心。怕是自己闲来无事多虑，便辞别洛宗回后屋睡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听得房门作响，朦胧中睁开眼睛，竟见一人推门而入，陆夫人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只听得那人叫了一声“娘”，仔细一看，只见云舟血迹满身站在了自己的榻前。陆夫人吓得大叫一声，将云舟揽在怀里，可脑袋突然一沉，云舟却不见了。陆夫人拼了命的想要跑出去找儿子，却奈何怎么也动弹不得，只能卧在床上一面大叫，一面伸手四处乱抓。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似是忽然清醒一般，重又睁开双眼，这才知道不过是噩梦一场。但母子连心，陆夫人生怕云舟有何意外，便赶紧起身下床，披件外衣，点起油灯，嘴里喊着“云舟”便朝前屋走去。
可到了前院，一句话还未说出口，便见十几个蒙面黑衣人立在那里，她拿眼瞧了瞧，又看了看洛宗，油灯不自主的跌落在地上，溅起一片火花。惊得呆在那里。
洛宗眼见所忧之事难以避免，遂开口道：“你们要找的是我，我跟你们走就是。千万不要为难她一介妇人。”
“主人有命，除了你，其他一干人等都是废物。既是废物，留有何用。”只听得黑衣人当中传来一女子声音。洛宗闻言，心道“不好”，却眼看着那女子玉手一伸，一道淡紫光芒朝着陆夫人飞去，片刻之间，陆夫人便血染衣衫，一命呜呼。
洛宗眼见照顾了自己十年的恩人死在面前，却是束手无策，一时老泪纵横，青筋暴露，怒喝一声：“你们这些畜生——”当时便气得晕死过去。
（二）
月光落在蜿蜒小路之上，如小河般涓涓细流。
陆云舟左手拎着一包药材，右手捧着还有些余热的山楂馅饼，不无欢喜的朝着家里走去。今日乃是月末，傍晚时分，师父命自己将晾在外面的药材收拾起来，以备下月之用。又将自己唤入屋中，结了这月的工钱。
云舟将银两攥在手中，道了声谢，便笑着辞别了师父。
不过他并未直接回家，而是朝着一家糕饼铺子去了。云舟性极孝顺，知道乃母喜食糕点，尤其是马家糕饼铺子里的山楂馅饼，故每月领了工钱，都要跑上一趟，买几个馅饼回家孝敬母亲。虽然陆夫人几次厉言相告，莫要破费，但云舟平日已是心疼母亲节衣缩食，嘴上虽是应下，但发了工钱却还是照买不误。
云舟跑到铺子跟前，喜笑颜开：“马大叔，山楂馅饼。”
那卖饼的马大叔，白面无须，体态发福。张嘴一笑，露出两排参差牙齿：“给你备着呢！”说着，弯腰从底下柜子里伸手摸出一包馅饼，递给云舟，“你娘可真是好福气。要不给大叔做干儿子吧？”马大叔拿眼盯着云舟，说的不是玩笑话。这马大叔膝下只有两女，虽疼爱有加，心里却总惦记着能有一子继承香火。奈何老婆子的肚子不争气，天天盼也盼不出个儿子。而平日里见云舟孝顺可人，心里甚是欢喜，故有此一言。
云舟听了这话，并未接茬，笑了笑，从手中数了几枚铜钱递给马大叔：“谢谢马大叔，云舟先回了。”这云舟出生未及百天，父亲就离家外出，时至今日未归，生死不明。故马大叔每次提及此事，云舟便笑而不语，可心里却是有苦难言。
云舟捧着糕点，转身离去。迎面一老者拄拐而行，云舟上前喊了声“李伯”，寒暄几句便要离开。却忽听得身后一声“云舟”，振聋发聩。扭头一看，只见马大叔满面惊惶，匆忙跑过来，拉起他，二话未说就朝家里跑去。
原来这马大叔刚才关了店铺，回到后院准备吃饭。却看见六旬老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慌忙之中喊来家人将老父抬入屋中，自己跑出去找大夫。出门一看云舟还未离去，便大叫一声，将他拉了回去。
云舟与师父吴大夫学医八年有余，虽不是天资聪颖，但勤奋不倦，如今也可与人诊病。细查之下，知是沉疴复发，无甚大碍，遂将马大叔家里现成的中药煎好给老人喂服。折腾许久，方知天色已晚，婉拒马大叔留客之意，嘱咐几句，便辞别而去。
云舟怕乃母和老伯担心，想着，便加快了脚步。眼看远处门前的灯笼随轻风摇曳，忽见迎面跑来一人，黑暗之中似是有些熟悉。云舟正奇怪着，忽听那人大喊一声“云舟快跑——”，还未来得及反应，那人已跑到近前，匆忙一瞥，竟是师父，一把拉起云舟便朝来路跑去。
与此同时，身后几道黑影竟从自家庭院上空升起朝二人飞来。 云舟此时已来不及说话，不时回头望去，眼见着十几个黑衣人已近在咫尺。正忧心之时，只见吴大夫却忽的停下脚步，从胸前掏出一截拇指大小的木筒，拔去筒盖，反身朝着来人扬手一洒。霎时间，眼前银光闪闪，好似漫天飞雪，映的夜空如白昼一般。看的云舟两眼发直。
眼见着追来的黑衣人中，有几个忽然接连伴着“啊”的一声从半空坠下。云舟也似忽然感觉到一股冷气袭身，不禁打了个哆嗦。吴大夫见势，一把拉起云舟飞也似的逃离了。
二人不知跑了多久，渐渐入了山林。远望山脚小镇，早已隐没在黑暗之中。身后的黑影业已了无踪迹。云舟握着师父的手，感觉到一阵阵的寒意窜到身上。
“师父，你怎么了？”吴大夫忽然跪倒，仰面躺在地上，开始不停的喘着粗气。云舟见此情景，一面不断的抚摸着师父的胸口，一面将手垫在他的脑后。借着月光，云舟忽然瞥见师父胸口处有血如溪流般涌出。
“师父，我带你回医馆，给你疗伤。”此时的云舟，已是语带哭腔，焦急万分。说着便要将师父扶起。
“莫要费力，莫要费力——”师父气息稍有平缓，冲云舟摆了摆手，“师父大限已到，无力，无力回天了——”
“一定能的，一定能的，有云舟在，一定会治好师父，我们走——”陆云舟噙在眼中的泪水，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云舟——”师父皱着眉头，厉声喝道。他看看云舟，舒缓了一下神色，拉着他的手，示意他坐在身边，“云舟，那不是普通的剑，是修道之人所炼的飞剑，穿心而过，便是华佗、扁鹊在世，也束手无策。”云舟闻言，低头看着师父的伤口，眼泪流的更凶，只是默不作声。他伸出手想要堵住那流血的伤口，可是手悬在半空中，却又停了下来。
“师父想趁着这口气，再，再嘱咐你几句。”师父眼中充满着慈爱与怜悯，望了望云舟，
“师父常说，你虽无尧舜之才，不能登九天而鄙天下；却有华佗仁心，亦能游凡世而救世人。此言非虚，这江湖事，凶险万分，非你我所能左右。倒不如图个安稳，逍遥自在，与世无争。”
师父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血从嘴角流出，越积越多。月光映照下，面色苍白如纸。
“云舟知道，云舟知道——”陆云舟听着师父的话，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宽慰于他，只能不停的答应着。
“师父当年收你为徒，也正是被你的善心所感。时至今日，师父业已将所学倾囊相授，那本岐黄药典你亦已熟记于心。谨记为师遗训，医者仁心，断不可害人性命。他日若有人问起所学渊源，只说世代行医，祖上传下来的便是。还有——”师父说着，将手慢慢伸入胸前衣衫，取出与刚才一样的几个木筒，递到云舟面前，“为师素来只行善事，未为恶迹。但人心叵测，这两个木筒里装的乃是为师防身而用的银霜屑。此物若是沾身，断无回天之理。受者由内至外，逐渐结冰而亡。为师方才已用去一个，余下这些你要好生保管。非要性命危急之时，方可，方可——”师父一言未了，忽然双眼直愣愣的望着夜空，魂归天外。
陆云舟低头望着师父，忽然嚎啕大哭。哭喊声回荡在山谷，衬着漆黑月夜，如黑猿嘶鸣，遗世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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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舟母子二人皆极善良，见老人孤苦无依便决定让他留下，至其终老。老人自觉复仇无望，便也未作辞绝。那时，云舟方才八岁，见老人整日闷闷不乐，便想尽各种办法取悦于他。奈何哀莫大于心死，任凭云舟如何，老人皆是一副苦瓜面容，不动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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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知是我，何必多问。”老人虽是病体，却字字铿锵，“我乖乖随尔等去便是了。”洛宗心想，此时云舟尚未归来，而其母又在后屋恐已安寝，若立即随这些凶神恶煞离开，便可不至于连累他们母子，遂有此言。
先前那人冷面寒声，虽带着黑纱遮面，却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曾闻洛大侠早年乃是流云一派之翘楚，世间罕有敌手，怎的如今却似这般胆怯，向我等后辈俯首？”这人所言非虚，若是当年洛宗遇此桀骜之徒，怕是挥手之间，这十几人早已血溅当场了。而这人早前打探，虽听说洛宗身有残疾，却唯恐他是深藏不漏，故有所忌惮，想用话激他一激。
“大哥，少跟他废话。”说时迟那时快，站在“大哥”旁边的一个黑衣人，右手一挥，一把闪着银光的利剑便朝洛宗飞去。
洛宗当真是手无缚鸡之力，只能闭眼，听天由命。却忽听得一声脆响，睁眼一看，那银剑已被击落，一道暗黑色光芒，朝着“大哥”手中飞去。
“大哥，”先前放剑那人见此情景，心有不满，只见大哥将手一挥，说道：“洛大侠受惊了，即是如此，就跟我们走一趟吧。”这大哥心机甚深，之前不知深浅，不敢贸然行动。却偏巧那鲁莽小子肆意放剑，便也未加阻止。待到飞剑近前，方知洛宗果真如废人一般，遂赶紧放出了黑芒剑。
洛宗闻言，自知其中玄妙，冷笑不语。
“云舟，娘刚才梦见——”两个黑衣人正欲上前带走洛宗之时，忽见一妇人从暗处手捧油灯走了过来，正是云舟之母陆夫人。
这陆夫人平日里早早便睡下了，而云舟在镇中医馆学医，时常晚归，回来也是在前屋与洛宗共眠。夜间，陆夫人不知怎的，心绪不宁，坐立不安，总记挂着云舟。便手捧油灯站在门前，驻足远望。可转念一想，云舟这孩子平日里孝顺谦恭，从不惹是生非，还因随师父到处布衣施药，深得邻里欢心。怕是自己闲来无事多虑，便辞别洛宗回后屋睡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听得房门作响，朦胧中睁开眼睛，竟见一人推门而入，陆夫人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只听得那人叫了一声“娘”，仔细一看，只见云舟血迹满身站在了自己的榻前。陆夫人吓得大叫一声，将云舟揽在怀里，可脑袋突然一沉，云舟却不见了。陆夫人拼了命的想要跑出去找儿子，却奈何怎么也动弹不得，只能卧在床上一面大叫，一面伸手四处乱抓。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似是忽然清醒一般，重又睁开双眼，这才知道不过是噩梦一场。但母子连心，陆夫人生怕云舟有何意外，便赶紧起身下床，披件外衣，点起油灯，嘴里喊着“云舟”便朝前屋走去。
可到了前院，一句话还未说出口，便见十几个蒙面黑衣人立在那里，她拿眼瞧了瞧，又看了看洛宗，油灯不自主的跌落在地上，溅起一片火花。惊得呆在那里。
洛宗眼见所忧之事难以避免，遂开口道：“你们要找的是我，我跟你们走就是。千万不要为难她一介妇人。”
“主人有命，除了你，其他一干人等都是废物。既是废物，留有何用。”只听得黑衣人当中传来一女子声音。洛宗闻言，心道“不好”，却眼看着那女子玉手一伸，一道淡紫光芒朝着陆夫人飞去，片刻之间，陆夫人便血染衣衫，一命呜呼。
洛宗眼见照顾了自己十年的恩人死在面前，却是束手无策，一时老泪纵横，青筋暴露，怒喝一声：“你们这些畜生——”当时便气得晕死过去。
（二）
月光落在蜿蜒小路之上，如小河般涓涓细流。
陆云舟左手拎着一包药材，右手捧着还有些余热的山楂馅饼，不无欢喜的朝着家里走去。今日乃是月末，傍晚时分，师父命自己将晾在外面的药材收拾起来，以备下月之用。又将自己唤入屋中，结了这月的工钱。
云舟将银两攥在手中，道了声谢，便笑着辞别了师父。
不过他并未直接回家，而是朝着一家糕饼铺子去了。云舟性极孝顺，知道乃母喜食糕点，尤其是马家糕饼铺子里的山楂馅饼，故每月领了工钱，都要跑上一趟，买几个馅饼回家孝敬母亲。虽然陆夫人几次厉言相告，莫要破费，但云舟平日已是心疼母亲节衣缩食，嘴上虽是应下，但发了工钱却还是照买不误。
云舟跑到铺子跟前，喜笑颜开：“马大叔，山楂馅饼。”
那卖饼的马大叔，白面无须，体态发福。张嘴一笑，露出两排参差牙齿：“给你备着呢！”说着，弯腰从底下柜子里伸手摸出一包馅饼，递给云舟，“你娘可真是好福气。要不给大叔做干儿子吧？”马大叔拿眼盯着云舟，说的不是玩笑话。这马大叔膝下只有两女，虽疼爱有加，心里却总惦记着能有一子继承香火。奈何老婆子的肚子不争气，天天盼也盼不出个儿子。而平日里见云舟孝顺可人，心里甚是欢喜，故有此一言。
云舟听了这话，并未接茬，笑了笑，从手中数了几枚铜钱递给马大叔：“谢谢马大叔，云舟先回了。”这云舟出生未及百天，父亲就离家外出，时至今日未归，生死不明。故马大叔每次提及此事，云舟便笑而不语，可心里却是有苦难言。
云舟捧着糕点，转身离去。迎面一老者拄拐而行，云舟上前喊了声“李伯”，寒暄几句便要离开。却忽听得身后一声“云舟”，振聋发聩。扭头一看，只见马大叔满面惊惶，匆忙跑过来，拉起他，二话未说就朝家里跑去。
原来这马大叔刚才关了店铺，回到后院准备吃饭。却看见六旬老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慌忙之中喊来家人将老父抬入屋中，自己跑出去找大夫。出门一看云舟还未离去，便大叫一声，将他拉了回去。
云舟与师父吴大夫学医八年有余，虽不是天资聪颖，但勤奋不倦，如今也可与人诊病。细查之下，知是沉疴复发，无甚大碍，遂将马大叔家里现成的中药煎好给老人喂服。折腾许久，方知天色已晚，婉拒马大叔留客之意，嘱咐几句，便辞别而去。
云舟怕乃母和老伯担心，想着，便加快了脚步。眼看远处门前的灯笼随轻风摇曳，忽见迎面跑来一人，黑暗之中似是有些熟悉。云舟正奇怪着，忽听那人大喊一声“云舟快跑——”，还未来得及反应，那人已跑到近前，匆忙一瞥，竟是师父，一把拉起云舟便朝来路跑去。
与此同时，身后几道黑影竟从自家庭院上空升起朝二人飞来。 云舟此时已来不及说话，不时回头望去，眼见着十几个黑衣人已近在咫尺。正忧心之时，只见吴大夫却忽的停下脚步，从胸前掏出一截拇指大小的木筒，拔去筒盖，反身朝着来人扬手一洒。霎时间，眼前银光闪闪，好似漫天飞雪，映的夜空如白昼一般。看的云舟两眼发直。
眼见着追来的黑衣人中，有几个忽然接连伴着“啊”的一声从半空坠下。云舟也似忽然感觉到一股冷气袭身，不禁打了个哆嗦。吴大夫见势，一把拉起云舟飞也似的逃离了。
二人不知跑了多久，渐渐入了山林。远望山脚小镇，早已隐没在黑暗之中。身后的黑影业已了无踪迹。云舟握着师父的手，感觉到一阵阵的寒意窜到身上。
“师父，你怎么了？”吴大夫忽然跪倒，仰面躺在地上，开始不停的喘着粗气。云舟见此情景，一面不断的抚摸着师父的胸口，一面将手垫在他的脑后。借着月光，云舟忽然瞥见师父胸口处有血如溪流般涌出。
“师父，我带你回医馆，给你疗伤。”此时的云舟，已是语带哭腔，焦急万分。说着便要将师父扶起。
“莫要费力，莫要费力——”师父气息稍有平缓，冲云舟摆了摆手，“师父大限已到，无力，无力回天了——”
“一定能的，一定能的，有云舟在，一定会治好师父，我们走——”陆云舟噙在眼中的泪水，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云舟——”师父皱着眉头，厉声喝道。他看看云舟，舒缓了一下神色，拉着他的手，示意他坐在身边，“云舟，那不是普通的剑，是修道之人所炼的飞剑，穿心而过，便是华佗、扁鹊在世，也束手无策。”云舟闻言，低头看着师父的伤口，眼泪流的更凶，只是默不作声。他伸出手想要堵住那流血的伤口，可是手悬在半空中，却又停了下来。
“师父想趁着这口气，再，再嘱咐你几句。”师父眼中充满着慈爱与怜悯，望了望云舟，
“师父常说，你虽无尧舜之才，不能登九天而鄙天下；却有华佗仁心，亦能游凡世而救世人。此言非虚，这江湖事，凶险万分，非你我所能左右。倒不如图个安稳，逍遥自在，与世无争。”
师父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血从嘴角流出，越积越多。月光映照下，面色苍白如纸。
“云舟知道，云舟知道——”陆云舟听着师父的话，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宽慰于他，只能不停的答应着。
“师父当年收你为徒，也正是被你的善心所感。时至今日，师父业已将所学倾囊相授，那本岐黄药典你亦已熟记于心。谨记为师遗训，医者仁心，断不可害人性命。他日若有人问起所学渊源，只说世代行医，祖上传下来的便是。还有——”师父说着，将手慢慢伸入胸前衣衫，取出与刚才一样的几个木筒，递到云舟面前，“为师素来只行善事，未为恶迹。但人心叵测，这两个木筒里装的乃是为师防身而用的银霜屑。此物若是沾身，断无回天之理。受者由内至外，逐渐结冰而亡。为师方才已用去一个，余下这些你要好生保管。非要性命危急之时，方可，方可——”师父一言未了，忽然双眼直愣愣的望着夜空，魂归天外。
陆云舟低头望着师父，忽然嚎啕大哭。哭喊声回荡在山谷，衬着漆黑月夜，如黑猿嘶鸣，遗世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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