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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城·往·事· 45最新更新

    永安王府里,一个丫鬟的话,将帝国里只手遮天的人物,熏得晕晕醉醉、服服帖帖。却让她本家府里的顶头上司哑口无言。

    送走侯景,萧默咬牙切齿,他召来这丫鬟,仔细打量,果然见她冰清灵慧,因此道,“姑娘到底何番来路,潜伏在我王府,究竟意欲何为。”

    那丫鬟嫣然一笑,“王爷怎知我是外面的人,就不许王府里,有个伶俐人?莫非除了我,偌大的王府连个巧辩的人也找不出来。”

    自爆其丑确实很没有面子,萧默也很头痛,他只有道,“且不与你多费唇舌,府里的人如何,我自有定论,只断定姑娘不是善类,受何人指使,还是直说了好。”

    那姑娘仍笑,却有些服气,“王爷看人还是准的。”说罢自袖中取出一串长的蜜蜡佛持珠,明黄的佛头穗,晃得萧默眼睛一闪,连忙躬膝叩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原来这丫鬟所持之信物乃武帝萧衍亲授,萧衍素来仰佛,晚年皈佛尤甚,朝政鲜揽,反倒三不五时去同泰寺出家,且凡密令信物,皆悄然换成佛珠。萧默这个儿子他不放心,即使不理政事了,亦不可袖手不管,如今公然安插眼线在永安府,萧默心下沉石下坠,自然不开心,何况这眼线不需口蜜或厉刑,大方承认,萧默咬了牙,自己在父亲眼中,当真被小看了。

    “如今侯氏掌权,朝中昏庸当道,北面各方虎视眈眈,民不聊生将矣,谁还有心思过‘天中节’。”这密使丫鬟道,“圣上口谕,还请王爷趁势力扳侯景,挽回大局。”

    萧默叩首得命,那密使完成任务亦不再伪装,施然离开王府。萧默心中不快,领随从上街巡之,泱泱建康百万大城,秦淮两岸星罗棋布,盐马走卒,商贩君子,市廛列肆……沿路风光声色不绝于眼耳,萧默咧嘴苦笑,途径王谢大族之乌衣巷,望夕阳之下,北去燕雁,一字成行,不由大叹,忆起多年前,于白城白府所吟“燕雁无心,数峰清苦”之句来,他同白昊轩开玩笑,说闲了定要来扰,却不曾想自己困于皇族政治囹圄,从未脱身。萧默步舆上,茫然失措,溶金日色笼罩出一片昏黄。行从浩浩荡荡,沿驰道一路向南,一座城池之夜即将揭幕,静候华灯初上。

    ***

    白家二人自早上起,便在建康的大街小巷里弯绕起来。

    秋鲤身背书箱,手托纸笔,遇上白昊轩指点,便悉心记录下来。

    绕到中午,口干舌燥,腹中空空作响,秋鲤拖着白昊轩寻处茶摊坐下来。

    白昊轩左右一瞧,“秋鲤,怎么选这一处?”

    秋鲤趴在桌上懒得动,听到问话略感莫名,“少爷,老累的哟,寻处茶摊吃茶,哪还有精挑细选的功夫,我倒是饿了,只管吃便是了。”

    白昊轩哈哈大笑,“你只管吃,怕是最后连吃也难吃好。”

    秋鲤不悦,将背后书箱整理好,“合该我牙口不好,才吃不好。”说罢便不理他,白昊轩执扇一扬,“莫找我哭鼻子就行。”

    堂间四角足碗口大的竹木,盖上大麻浇上油的布帆,帆下四张五尺长的矮桌,店家的行头置在布帆外,黄泥垒砌个简易小土灶,铜壶盛满水正咕噜噜作响,秋鲤双手支在桌上,好奇左右打量,白昊轩不理他,他还不屑瞧那好高的少爷呢。

    “老板,上茶!”

    邻座三两个客,听他一嗓子转头来瞧上两眼,见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又快速将眼收回去,都是无聊的人,可惜秋鲤连“打发时间的乐子”都算不上,少年也回敬瞧瞧他们,三个人,一个瘸腿老头,右手边放着拐;一个莽汉;并一名朴素小贩,脚下放着一扁担两筐核桃。又抬眼一望,白昊轩不知何时,转到另一处茶摊去了。

    秋鲤心里啐他,懊恼回来见老板已上好茶,天中将至,茶味不拘。老板左手持半块茶砖,摁住,右手拎快斧一柄,劈下,取碎末置入搪瓷大碗,尖嘴铜壶开水冲烫,秋鲤吓一跳,老板收活笑道,“客官请。”

    见那碗中乌油油一片,黑浓堪比芝麻磨粉,偏又不细腻,如同几日存积的桶中泔水,秋鲤下不去口,瞥眼偷瞧老板,那汉子忙络着,不忘回头冲他笑一笑。

    这笑的让人心虚,秋鲤生怕恼了别人好意,万千不敢,只能端碗屏气,一仰到底,回头大喘粗气,平复好久,嘴里一点好味全错了过去。

    “哈哈,小哥外地人吧,喝不惯砖茶情有可原!”邻座的老汉见了调侃,秋鲤大惊生怕惹了老板不高兴。不料老板也凑过来,“小哥儿头回见,这砖茶看着吓人……”秋鲤本能后仰,哪想老板殷勤至此,操着一板砖茶竟要同他现身说法。

    “小哥儿你瞧仔细了,此砖茶乃青砖茶,是我老家特产,色泽黑褐,内质香气纯正,喝的时候,嘿,像这样——”他回身又取了斧子,“将茶砖破碎,放进特制的水壶中加水煎煮。”说罢切下一块,扔进水壶煎煮。秋鲤一捂嘴,“倒是我这碗,是滚水直接冲的。”

    “哈哈,那煮出的茶汤更浓郁,怕小哥儿不惯,初上口冲泡较宜。功效却是不减,楚地砖茶,清心提神,生津止渴,暖人御寒,化滞利胃,杀菌收敛,补肾,收泻……”秋鲤瞪着眼睛,看那老板掰着指头数家珍,不防身后一只手插过来,“倒是陈砖茶效果更好。”

    老板抬头看,少年身后站了个白衣的年轻人,气质很是不凡,“确是陈茶砖效果更好,只是味道还要苦几分。这位客官也是行家?”

    白昊轩提起书箱,笑道,“行家谈不上,做不了老板坑茶的买卖来。”说罢牵起秋鲤,头也不回的走了。

    “少爷?”秋鲤这家伙确实乖,明瞧着白昊轩摆平了些,大约还是自己惹出来的祸,故而脑中有万千疑惑,也只敢试探着问一问。

    白昊轩回头看他一眼,“蠢无可蠢。”

    二人重新找了家店打尖,白昊轩做东,点三个菜并一个汤,秋鲤心疼钱,不敢开口,白昊轩替他先道,“倒别成日琢磨你手里那百十两银子,斤斤计较着,不敢吃不敢喝,就遇上茶摊那种幺蛾子。这顿我出,不算开销里,你只管吃。”

    这话简直拿人当饭桶,秋鲤扔了筷子,“少瞧不起人了!”

    白昊轩冷哼道,“瞧不起你又怎样?眼睛长疖子了么,人的好歹分不出来,傻兮兮在那儿跟着人唱大戏,人家唱完收锣鸣金抗你去卖,你也笑嘻嘻帮数银子?”

    秋鲤吃一惊,白昊轩头一回卖奸人嘴利,虽不像他性子,但偏偏句句伤人,损他到谷底,听得眼泪将快出来,仍可嘟囔嘴,“倒是说些有用的么。”

    白昊轩斜眼蔑他,“怎么?我不告诉你便一辈子被蒙在鼓里么,亏你问得出口,倒是不会用脑子想。”

    这一番终于弄到眼泪不住,淅沥沥往外掉起豆大的晶莹珠子来,默默哭了半晌,白昊轩只管看。

    小二来上菜,见气氛不对,速速跑了,白昊轩喊他多弄碗鳕鱼水蒸蛋,放在一旁,自顾用起来。秋鲤见他不理,哭完一轮亦不敢抬头,只觉越发伤心来。

    “先来把饭吃了。”男人弄了壶酒,自斟自饮。见秋鲤没动静,筷子敲桌,“不吃帮我斟酒。”

    这厢便啜泣着,提起酒壶斟酒,白昊轩望他,秋鲤红着眼睛抹了把泪,便不说话了。

    白昊轩放下酒杯,捏住他下巴,“就这点好,蠢是蠢了点,好歹乖。”秋鲤前面被他刻薄几句,便不敢多嘴,难过了也只自己哭,也算没把白昊轩继续招惹下去。男人心情没太大起伏,却偏偏不放过他这个小鬼,白昊轩敲敲蒸蛋,“把饭吃了。”

    这下再不敢不听话,秋鲤拾起碗来默默扒饭,男人见他不动菜,淋了点香油,挑了面上的葱花,舀一勺蒸蛋送到他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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