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城·往·事· 42最新更新
不算洞房花烛,这是正经的新婚头日。
白老夫人仍留滞普陀山，早先请人传帖回过，新纳侧室人选为秋鲤，白老夫人未表态,没有异议既是默许了，又请人送回一对并蒂玉佩，并传话山里清净，府里新婚喧杂，自己便不回来凑这份热闹了。
因此这第一个白日，秋鲤只拜了祖堂里十来座牌匾，便无所事事。白昊轩同他在祖堂前的廊上分了手,知会生意繁忙，握了握他的手,便匆匆出门去了。秋鲤打道回自己院子，院门修的很精神，但还无匾，他站在门下歪脑袋瞧了一会儿，听见院门那头有人声传来，细听是两位姑娘，大约正是刚分来的青翠和白鸽。
“是可怜呢……”
“你说少爷会不会——”
秋鲤将耳朵贴在门上，身后一声响，“秋少爷，您在这儿干嘛呢！”
秋鲤吓一跳，踉跄摔进院子。
门里头的两个小丫头尴尬得不得了，跟在后面进来的云婶喝道，“尽杵在门口作甚！屋里活儿干完了么？”连带使了使眼色，两个丫头精光的人，见了就跑。
云婶扶起秋鲤，“秋少爷摔着没？”秋鲤掸掸身上的灰，轻笑着摇了摇头。云婶问，“少爷饿不饿？院里带了小厨房，我去下碗面，打两个蛋。”
秋鲤拉住她，“快别忙！我倒不饿，只问婶子可有活儿做，白少爷……”他想了想道，“倒也没吩咐我干啥，可是呆着确实无聊。”
云婶先一愣，“如何吩咐得了您——”又一想，笑道，“您能做的事岂是我们吩咐得了的？倒是多嘴一句，少爷若真有心干点事，可问问自己就行了。”
这话里有话太过明显，秋鲤不傻，不过听得出话里没恶意，因此鞠躬作了个揖，“多谢婶子。”过后施施然，往自个儿屋里去了。
而后接连几天，白昊轩没见着人影，倒叫人自新婚起提起的一口看热闹的气，戛然而止。总觉不妙，该有热闹瞧才是。新院里主仆四人安分生活着，一潭死水一般，只有院里参天蔽日的梨树，落着纷纷扬扬的白絮。秋鲤每日卯时起床，亥时歇息，自觉主动，全然能够自理，难得的好伺候，因而院里其他三个能得着空闲，拿出各自的针线活计，在梨树下置好行头干起来，秋鲤坐在石凳上晃着腿，陪她们从午后到太阳落山，实在乖巧得紧，安静瞧，细细瞧，不吵不闹。年纪小的丫头无知觉，云婶却全看在眼里。等到再过十天半月时，瞧热闹的终于泄气，渐而忘却这份心，白昊轩仍未见人影。人们终于觉得事情按照自己的思路发展了。
“瞧，少爷娶回来一个摆设！”
“少爷哪能真喜欢一名男子！”
“还是个孩子！”
虽然都觉命中，但一点悬念也没有时，故事也不能称其为故事，人们也没有看故事的心情，只觉无聊了。
他们只在恋恋不舍撤去目光时，偶尔在边边角角里替秋鲤设身处地想一想。
“那个男孩真可怜。”
“日子再这样过下去，他会疯吧？”
疯掉不至于，秋鲤仍每日笑嘻嘻，晃着腿看云婶同小丫头制绣品，而心思，大约只有他知晓了。
二十天后，白昊轩重新走进了院子的大门。
迎送的云婶扶了这位真正的主子，往屋里去瞧那有情意的少年。
这绝对是一个对白昊轩有情的少年。
新婚的喜服还落在这边院子里，白昊轩换洗的衣服也有几件，清一色的白锦缎料。
如同眼下，秋鲤会在没人的时候，瞧着这些衣服发呆，嘴角是不自觉的轻扬，他立在柜旁默默地看，偶尔伸手摸摸料子，好半天回过神，将柜子重新锁起来。
白昊轩问，“如何？”
云婶倒反应了半晌，又有些愣神少爷竟会问到自己头上，白昊轩眼色漫不经心，她垂头笑笑，竖起大拇指。
云婶碍于身份不好说，但白昊轩也有自己的考量，他不在的这些时日，院子异常安静，又或者说，寻常的小妾总要闹腾点儿动静。如今听得当事人表态，云婶过来人亦赞同，白昊轩心里有底，推门喊：“秋鲤。”
秋鲤吓一跳，回身见是白昊轩，立时眼里一亮，再瞧到白身后的云婶，不好意思笑笑，往前迈的步子又收了回来，云婶会心一笑，阖门将他二人留在屋里，随着门吱呀一声，秋鲤一把扑到白昊轩身上，“少爷！”
他这会子是敢做，白昊轩被他胆子吓一跳。但也论不上多粘腻，许久不见了，自然是想。何况白昊轩之前没留齐话，他也有好多疑问。白昊轩扣他后脑，抵了抵他额头，露出舒爽的笑容。同一个无心的少年人在一起，的确卸了包袱般畅快舒服。他执过秋鲤的手，拉到桌前坐下，“有话同你讲。”
秋鲤咧着嘴，“少爷要讲什么？”
“码头边上的晚梨花要开了，你得同我去建康一趟。”
白昊轩饮了茶，为秋鲤也倒了一杯。
“去建康做什么？”秋鲤问。
“今年天中节要到了，去建康淘些生意。”生意人逐利而居，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但秋鲤并不想去建康，“少爷为何要带我？”
他问得很巧妙，先将自己的不乐意掩盖起来，而将疑问抛给对方，白昊轩笑道，“倒不全当你是府里的内人，总归是个男孩子，要出去见见世面的。”
他心里渐而肃然，人大约真可以一朝得变，好比秋鲤，似乎自嫁过来的那一日起，一夜长大了。
他未留只言片语，将他丢在府里不加照料，茫然的少年竟然一点儿不闹，当真隐忍功力了得，又似乎不是他原本的秉性，更不该出现在他这个年龄上。白昊轩突然觉得，观察秋鲤很有意思，因而留心听他开口，这少年想了一会儿，很小心地开口道，“少爷带我去建康，可是……要我做些什么呢？”他眉头微蹙，似乎冥思苦想。
白昊轩道，“早前请管家同你交代过，想必应有耳闻。”
秋鲤点头，“来讲过的，说是让我去建康买梨花糕。我只留了意，并未上心，原以为来白府后，先前计划乱了，倒不想还真给续上。”
白昊轩不说话，拿手敲桌子，秋鲤瞧他骨节分明的指节一点一点，敲了半晌，终于做了决定，“如今我布置你一项任务，建康的行程，就全权由你安排如何？”
秋鲤大惊，“我？”
这也算临时起意，天晓得白昊轩二三十年来头一次脑中坏心眼的那个神经如何活了，大约十分不甘连日来秋鲤的淡定，敲桌子敲出这么条“馊主意”来。
秋鲤将头摆成拨浪鼓，“少爷可别开玩笑，我不行的！”
白昊轩不敲桌子了，起身往外走，“试试么！”
他回身扭头，憋住笑，“你大概不知道，我给的机会有多么珍贵。”
秋鲤一愣，那人哈哈大笑，趁机溜了。
三日后启程，白昊轩给了秋鲤三天时间。
秋鲤请教管家，往年白昊轩所行之经验，管家摇头，“往日那些行不通，今次就你同少爷二人。”
秋鲤伸出两根手指头，“就我们两个！您呢？”
管家道，“我不得留下来看家么。”
这是个笑话，管家不去，连其他随行也一并取消，白昊轩的坏神经当真活得很持久。
这说起来还算是个前所未有的挑战，秋鲤汗涔涔，但转念一想，考官只有白昊轩一人，满不满意，也不用顾忌许多人，好处显而易见，事情从这个角度来看倒十分好办。他也提溜起眼珠子，同那男人耍起心眼来，因而三日后集合时，白昊轩坐在府前的马车里等着，秋鲤自己单从院里出来。
少年一身短打，袖子扎过肘，“少爷，您准备好了？”
白昊轩瞧他，“我自然是准备好了，你呢？”
秋鲤胸有成竹，口气十分满，“自不用说。”
说罢将行头搬上车，除了日常每人两套换洗衣裳，其他用度均省掉，增加的是十数件厚腊绳装订好的蓝皮黄宣大账本，文房一套，银钱问账房支过，白昊轩点了头，总值是一百两。东西实在太少，一会儿便算清，秋鲤摸摸拉车的双辔马，拍手跳上车，扯绳扬鞭，动作一气呵成。
“驾——！”
“哎！你等会儿——”
白昊轩掀帘出来，“这就完啦？”
秋鲤大惑不解，“完啦！”
“你——”白昊轩打量上下，“车夫呢？”
秋鲤扬扬下巴，“我啊！”
沿路忽陷小坑，摔得白昊轩一个踉跄，秋鲤笑道，“少爷，坐好了您嘞！”
白昊轩额头撞得生疼，更重要的是难以置信，他问，“你什么时候学会赶车的？”
秋鲤道，“码头的船总师傅教我的。往先总是我赶一车帆布去码头。”
原本刁难意味颇重的考验，没想到竟成了秋鲤拿鸡毛当令箭的得意之作，那小子抿起嘴，露出一抹颇为腼腆的挑衅笑容。白昊轩只觉有些头晕，坐回车里喘气去了。
车外春末夏将至，头年未消掉的荒草衰蓬仍立在路边，疾驰的尘烟弥漫起来，带起枯枝和茂盛的新叶，一起疏疏蓬蓬。
***
白城里，留守的白管家踏进了好久不入的茶寮。
秋大娘置了一处佛龛，日日蒲团前超度，白日里竹门大敞，白管家立在门边，“蒲团令人枯。”
秋大娘不曾回头，“我心愿已了，枯尽此生亦无憾。”
白管家惋惜道，“夫人何苦？”
秋大娘道，“我困于八苦爱之别离，又亲手造下罪孽，特求佛祖宽恕，罪不及我儿。”
白管家苦笑，“自然不波及。”
又道，“还求我儿后生之造化。”
白管家道，“夫人五蕴过盛了。世间许多事，本就难断恩怨，夫人过于纠缠，不过将自己陷于囹圄而已。”
秋大娘摇头道，“许是旁观者清，但终究是我将秋鲤送进白府。说一千道一万的为他好，也改变不了他终身背负男妾的污名。”
白管家见她心结过重，知是多说无益，只问了道，“夫人可有何未尽心愿？”
秋大娘站起来，“有。”
作者有话要说： 罪人自动来谢罪了，合掌抱歉，拖到现在才更，啥也不解释了，锅盖也不顶了，要砸的砸吧 TUT。
白老夫人仍留滞普陀山，早先请人传帖回过，新纳侧室人选为秋鲤，白老夫人未表态,没有异议既是默许了，又请人送回一对并蒂玉佩，并传话山里清净，府里新婚喧杂，自己便不回来凑这份热闹了。
因此这第一个白日，秋鲤只拜了祖堂里十来座牌匾，便无所事事。白昊轩同他在祖堂前的廊上分了手,知会生意繁忙，握了握他的手,便匆匆出门去了。秋鲤打道回自己院子，院门修的很精神，但还无匾，他站在门下歪脑袋瞧了一会儿，听见院门那头有人声传来，细听是两位姑娘，大约正是刚分来的青翠和白鸽。
“是可怜呢……”
“你说少爷会不会——”
秋鲤将耳朵贴在门上，身后一声响，“秋少爷，您在这儿干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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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里头的两个小丫头尴尬得不得了，跟在后面进来的云婶喝道，“尽杵在门口作甚！屋里活儿干完了么？”连带使了使眼色，两个丫头精光的人，见了就跑。
云婶扶起秋鲤，“秋少爷摔着没？”秋鲤掸掸身上的灰，轻笑着摇了摇头。云婶问，“少爷饿不饿？院里带了小厨房，我去下碗面，打两个蛋。”
秋鲤拉住她，“快别忙！我倒不饿，只问婶子可有活儿做，白少爷……”他想了想道，“倒也没吩咐我干啥，可是呆着确实无聊。”
云婶先一愣，“如何吩咐得了您——”又一想，笑道，“您能做的事岂是我们吩咐得了的？倒是多嘴一句，少爷若真有心干点事，可问问自己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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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接连几天，白昊轩没见着人影，倒叫人自新婚起提起的一口看热闹的气，戛然而止。总觉不妙，该有热闹瞧才是。新院里主仆四人安分生活着，一潭死水一般，只有院里参天蔽日的梨树，落着纷纷扬扬的白絮。秋鲤每日卯时起床，亥时歇息，自觉主动，全然能够自理，难得的好伺候，因而院里其他三个能得着空闲，拿出各自的针线活计，在梨树下置好行头干起来，秋鲤坐在石凳上晃着腿，陪她们从午后到太阳落山，实在乖巧得紧，安静瞧，细细瞧，不吵不闹。年纪小的丫头无知觉，云婶却全看在眼里。等到再过十天半月时，瞧热闹的终于泄气，渐而忘却这份心，白昊轩仍未见人影。人们终于觉得事情按照自己的思路发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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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婶倒反应了半晌，又有些愣神少爷竟会问到自己头上，白昊轩眼色漫不经心，她垂头笑笑，竖起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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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鲤吓一跳，回身见是白昊轩，立时眼里一亮，再瞧到白身后的云婶，不好意思笑笑，往前迈的步子又收了回来，云婶会心一笑，阖门将他二人留在屋里，随着门吱呀一声，秋鲤一把扑到白昊轩身上，“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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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鲤咧着嘴，“少爷要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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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昊轩饮了茶，为秋鲤也倒了一杯。
“去建康做什么？”秋鲤问。
“今年天中节要到了，去建康淘些生意。”生意人逐利而居，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但秋鲤并不想去建康，“少爷为何要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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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昊轩道，“早前请管家同你交代过，想必应有耳闻。”
秋鲤点头，“来讲过的，说是让我去建康买梨花糕。我只留了意，并未上心，原以为来白府后，先前计划乱了，倒不想还真给续上。”
白昊轩不说话，拿手敲桌子，秋鲤瞧他骨节分明的指节一点一点，敲了半晌，终于做了决定，“如今我布置你一项任务，建康的行程，就全权由你安排如何？”
秋鲤大惊，“我？”
这也算临时起意，天晓得白昊轩二三十年来头一次脑中坏心眼的那个神经如何活了，大约十分不甘连日来秋鲤的淡定，敲桌子敲出这么条“馊主意”来。
秋鲤将头摆成拨浪鼓，“少爷可别开玩笑，我不行的！”
白昊轩不敲桌子了，起身往外走，“试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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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笑话，管家不去，连其他随行也一并取消，白昊轩的坏神经当真活得很持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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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一身短打，袖子扎过肘，“少爷，您准备好了？”
白昊轩瞧他，“我自然是准备好了，你呢？”
秋鲤胸有成竹，口气十分满，“自不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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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
“哎！你等会儿——”
白昊轩掀帘出来，“这就完啦？”
秋鲤大惑不解，“完啦！”
“你——”白昊轩打量上下，“车夫呢？”
秋鲤扬扬下巴，“我啊！”
沿路忽陷小坑，摔得白昊轩一个踉跄，秋鲤笑道，“少爷，坐好了您嘞！”
白昊轩额头撞得生疼，更重要的是难以置信，他问，“你什么时候学会赶车的？”
秋鲤道，“码头的船总师傅教我的。往先总是我赶一车帆布去码头。”
原本刁难意味颇重的考验，没想到竟成了秋鲤拿鸡毛当令箭的得意之作，那小子抿起嘴，露出一抹颇为腼腆的挑衅笑容。白昊轩只觉有些头晕，坐回车里喘气去了。
车外春末夏将至，头年未消掉的荒草衰蓬仍立在路边，疾驰的尘烟弥漫起来，带起枯枝和茂盛的新叶，一起疏疏蓬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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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城里，留守的白管家踏进了好久不入的茶寮。
秋大娘置了一处佛龛，日日蒲团前超度，白日里竹门大敞，白管家立在门边，“蒲团令人枯。”
秋大娘不曾回头，“我心愿已了，枯尽此生亦无憾。”
白管家惋惜道，“夫人何苦？”
秋大娘道，“我困于八苦爱之别离，又亲手造下罪孽，特求佛祖宽恕，罪不及我儿。”
白管家苦笑，“自然不波及。”
又道，“还求我儿后生之造化。”
白管家道，“夫人五蕴过盛了。世间许多事，本就难断恩怨，夫人过于纠缠，不过将自己陷于囹圄而已。”
秋大娘摇头道，“许是旁观者清，但终究是我将秋鲤送进白府。说一千道一万的为他好，也改变不了他终身背负男妾的污名。”
白管家见她心结过重，知是多说无益，只问了道，“夫人可有何未尽心愿？”
秋大娘站起来，“有。”
作者有话要说： 罪人自动来谢罪了，合掌抱歉，拖到现在才更，啥也不解释了，锅盖也不顶了，要砸的砸吧 TU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