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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城·往·事· 36最新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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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鲤瞧了他一眼半信半疑,转身继续往船里上杆去了。前日里下过几场雨,趁着天晴,许多船都要换帆。泊定的船太多了,沿岸泊,桅子数不清,大大小小随意矗立到空中去,桅子上的绳索像纠结到成一团。

    每个船头船尾全站得有人,穿青布短布短汗褂,口里噙着旱烟管,手脚露在外面让风吹,汗毛直竖。秋鲤因怕冷,并不敢减衣,只扎紧了手脚,拴麻绳在腰上,同那许多汗毛直竖的人一起,如同脚掌生了钩子,光溜溜的桅子,飞快地爬上去,一手攀住桅杆,同脚一起抓紧,另一只手腾出拨帆的绳索。桅子上绳索掯定活车,拖拉无从着手,船上的伙计们只能仰头看,只有这些靠换帆为生的俗称为码头捎头的人们,才灵活得如猴子一般。这些年青的水手们一面整理绳索,一面唱起歌来。三三两两船的顶端,总有些歌声飘出来,沿河远播,往往一人起头,另外船上的水手们也跟着和。

    昂头看这把戏的各船伙计与把头,不愿听唱歌的耽误手上活计,因而催了骂道:

    “我的儿,摔死你!”

    “我的孙,摔死你看你还唱……”

    于是桅子顶尖上的人停一停,过会儿又唱起来,再骂,上面的回到,“不拘你哪个儿上来试试嘛!”上下皆放肆,全是善意的笑骂。

    秋鲤往往在这笑骂中,弯了眼,噙着笑,加快手上的动作,他事情多,每日都在抢时辰。因此从没闲情开口唱了,但听却是乐意的。这少年蹭蹭爬上一杆桅子,少顷便溜下来换另一杆,又从船舷跳板上跨到另一艘上,白昊轩眯了眼,看着阳光随他亮泽的头发跳动,目光由一艘船转到另一艘上。

    自船厂账房张先生的事后,白府船厂生意一直波澜不惊,白昊轩这人严厉,杀鸡儆猴毫不犹豫,但亦会手腕,过后船厂各人例钱全涨,年节福利齐全,倒平静了这些年,无人生出多余的事端来。因而他渐往河边走的次数少了,今日突然造访,船总亦吃不准他心思。白昊轩挥挥手道,“忙去吧,我只随意走走。”

    船总应了道,“那我陪东家往回,正好去船厂。”

    二人遂返,岸边歌声若隐若现,白昊轩的目光始终朝向河边,飘忽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歌声戛然而止,被不约而同的惊呼替代。白昊轩回神过来,只见不远处笔直的桅子上,一个清瘦的身影倏地往下,眼看竟是失手,坠下来了。

    “哎呀!”船总大喊一声,认出是秋鲤,他素日里最喜爱的徒弟。白昊轩听他唤得,来不及多想,纵身飞奔而去,他双手一展,身形如燕般掠过水面,船总亦没看清,只恍惚眼前一阵风和白影,就见船头立着一名青年,江风掀起衣袂猎猎,他怀里赫然揽着一名少年。

    ***

    秋鲤吓得脸白,虽未闭眼,但也全然忘了身处何地,木着脸,僵身窝在白昊轩怀里。等这男子抱住他,从踏板返身上岸时,恍然醒悟过来,入眼是锦绣丝润的白缎,带着微热的温度,再往上看,竟是躺在白昊轩怀里。仰望男子冷峻的面庞,同天一样,秋鲤张着口愣住了。

    “没事吧?”白昊轩垂眼看他,眉睫投下温柔的阴影,他恍然觉得自己出现错觉,竟看见白昊轩嘴角牵起了笑,好看得叫人着迷。

    “没……”他完全傻掉,不似平时模样。

    直到船总赶过来,途中便大喊他的名字,秋鲤才恍悟,挣扎着要从白昊轩怀里跳出来,男人轻轻放开他,怕他脚软,手仍扶在他腰上。

    “秋鲤,没事吧!”船总一脸焦急,秋鲤低着头吞吞吐吐,“没……”

    跟上来的还有几个把头和水手,大人们以为他被吓到,全围着问询。白昊轩一旁瞧着,没想这小鬼人缘倒好。又见秋鲤呆滞着谁的话也答不上,便同那关心的人们道,“左是吓到,受惊了。我且领着送回家歇息一日,过两天再看看吧。”

    这话算是开恩,白昊轩没有怪罪的意思。码头出事,众位管事的总脱不了干系。刚才若不是白昊轩出手,大约此时将多出一条人命了。船总躬身道谢,众人也让道,让白昊轩牵着秋鲤,从沿河的路上往茶寮转了。

    走了一段,秋鲤神智清明过来,但人仍有些怏怏的,白昊轩逗他开口,“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吓到了?”

    “刚才情势的确十分危急,但好在我出手救了你,已经没事了。”

    他停下来立在秋鲤眼前,“不同恩人道谢么?”

    秋鲤直面他胸前,想到刚才自己躺在这样宽大的怀里,不由思绪发散,想入非非,但潜意识里仍能克制自己,张口答道,“谢谢。”

    话一出口,自己也清醒不少,感觉二人挨得太近,不由退一步道,“白少爷为何救我……”

    白昊轩觉得好笑,“你从高处掉下来,我瞧见了,出手相救不是很正常么,又有什么为何呢?”

    当然是人之常情!秋鲤甩甩脑袋,倒觉得眼下最重要的是寻个清净地缓缓,便同白昊轩道,“那我回去了,谢谢白少爷。”

    说罢转身便走,白昊轩拉住他道,“你这状况我不放心,干脆送佛到西,送你回家算了。”

    “别……”他下意识甩开白昊轩的手,总觉那手如热锅里刚出的山芋般烫手,他倒不完全被坠落吓到,最不令人清醒的反倒是白昊轩刚才温热的怀抱,倒怎么能还让他跟着。

    “我走了,你……别跟着了。”秋鲤懊丧地退后,见白昊轩上前欲跟,赶忙扭头,跄踉着跑远了。

    ***

    回到茶寮后,秋大娘见他神色未定,关切问怎么了,秋鲤不敢回复,躲到后面屋子里,拿被子埋住自己。秋大娘知他来了心事,夜里闲下来后,终于能问,“到底怎么了。”

    秋鲤连说没事,逼不过了,便说在码头没小心摔了一跤,差点落水。

    自然不能将从高处摔落的事情讲给母亲听,不然多半是要担心,还得换来好一顿训,而另一个话题关于白昊轩,秋鲤死死咬住牙关,想要将他从脑中抹去。

    “我没事的娘,就是吓到了。”他开始示软,秋大娘瞧了一会儿,见真无大碍,便坐下同他商量起另一件事来。

    “秋鲤,这两年日子好过了,娘将钱全部攒了下来。如今你大了,该说一门亲,娶一个媳妇,成家立业了。”

    秋鲤将脑袋从被子里伸出来,“娘,你说什么?”

    秋大娘道,“你初地一听,自然吃惊,这个不怪。但我要提醒一句,你可都十七了,日子是很快的,母亲会老,你不能同我将就一辈子。”

    听闻这样的大事,虽然终于脑中不再有白日码头里的种种纷杂,但秋鲤只觉又塞进一件难办的事,更加头痛起来。

    他不敢将烦躁发泄给母亲,仍窝回被子里,“娘,这种事不急的吧。”

    秋大娘道,“自是不逼你,不过先说与你听好有个准备。不然你这成日里混玩,哪里有这样的心思。”

    秋鲤将脑袋伸了出来透气,见母亲离开,方才脑中的纷杂又全然回来,眼前竟是云锦缎的白色飘来飘去,“啊!”他大喊一声,又颓丧地倒了下去。

    ***

    在家歇了一日,秋鲤重新上工,这少年借着一日的时辰,理清思路,想清楚许多问题。头一件,他总觉自己不太妙,虽然不确定是不是情窦初开开错了人,但趁着自己对白昊轩还不算太着迷,赶紧抽身出来。也正好顺母亲的心意,瞧一个农户或小商贩家的女儿,早早成家立业最好。

    于是他深深吸气,整日埋头做事,不将眼光放去四周搜寻,生怕不经意就看到一抹令人挪不开眼的白。不知是不是白昊轩再没出现,又或许当真是克制的当,总之接连几日,他再没看到白昊轩的人影。

    ***

    这日仍在铺中忙活,敏哥儿突然喊了一声,秋鲤一惊,立时抬头望去,结果发现敏哥儿喊得是隔壁有新鲜货入铺,不知为何秋鲤有些失望,转念被自己吓了一跳,竟不知在乎白昊轩道如此地步。

    敏哥儿又喊,“秋鲤哥,有人找哩。”

    他像不知同谁赌气一般,“不用管!”

    敏哥儿不作声,过半天又喊,“秋鲤哥,真的有人找,是白府的,都等好半天了。”

    秋鲤心如擂鼓,好半天从后面磨叽上来,眼睛红红,白管家见他脸色不好,问道,“秋鲤,病了么?”

    原来是白管家,秋鲤心也不跳,发汗的手心也干了,“没有,白伯,您找我有什么事么?”

    “哦,是这么回事。”白管家将秋鲤带到一边,“京城里办中元节,各地要进献特产或名物,总之汇集一处,拿到市集上去拼一拼。本城县府的意思,是选你家的梨花糕作一席位,少爷也同意了。因你同白府的交情,故而让我来谈,大致是请你带些成品,过些时日同我们一起去建康。”

    秋鲤听得云里雾里,“我家这糕饼也能去中元节么?”

    “自然了。”管家拿出一张纸,上面对近日所需各物资种类、数量逐一列表,“去了中元节,你这梨花糕不仅在白城卖得火,连京城也要声名大噪了。再由那些来往的商人这么一传,可就大大远播了。”

    这可苦恼了秋鲤,建康这座城万不想去,但生意却想做大。倒不说人变贪心,不过事到一定地步,总是要往前打算。秋鲤这次没接纸,只道“待我想想吧。”

    果然事情要来,便纷涌而至,秋鲤回去时同母亲讲了,母亲万般不许。又言今日已使了银子请媒人,让说一门体面的亲事,秋鲤听着心烦,拿了锄头和小镰刀躲到山上去挖笋,时值春尽夏未至,雨后春笋纷纷冒头,傍晚时分光线暗,秋鲤摸着黑,往山里一路寻去。

    山里有一大片竹林,雨后土里藏着新鲜的美味,秋鲤顺着竹子找,往往成竹脚下,或两根竹子当间的空隙里,会冒出竹笋。采竹笋要趁着没冒头时挖出,一旦冒头,笋老掉就不好吃。

    秋鲤不算很有经验,但在天黑前的时辰里,挖到一篮鲜笋不是难事,他小心拿脚去探,土壤稍有松培或硬度不一样时,便用锄头顺着竹节入土刨,挖出来用镰刀大致削掉外皮,往篮子里一扔,继续寻找下一个。

    但今日运气实在不好,逡巡大半个竹林,笋子少得可怜,秋鲤苦恼地转着,只觉连日来诸事繁杂无处发泄,懊丧地将镰刀挥到竹子上,负气乱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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