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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城·往·事· 25第二十二章

    茶寮的生意需要勤快,每日卯正须得准时开门。

    秋鲤往往起的更早。

    这个年纪的小孩总是困不够,秋鲤并不例外,但他懂事得很,屋外山上头有野的山鸡喔喔啼叫三声时,于朦胧的困意中,挣扎着拿手翻自己眼皮,起来坐一会儿,再睡意惺忪着去瞧母亲,为她整整被;又打半盆水,使劲搓脸,大力拍打几下后,便背着竹篓提着镰刀,精神抖擞的出门了。

    他要去沿路的山上打点猪草,或有其他的油棘子小树枝之类,捡了回去当柴烧。

    猪草最多,会打的小子也多。这些年轻的后生从父辈处学来精干与麻利,随手薅一大把猪草,往西或往东顺向使劲摇三圈,等那蓬乱的草们略微拧成一股,便扬起另一只举刀的手,咔嚓一响,手起刀落,一大把猪草便果断割了下来,而后轻轻往背后一扔,丢到框里,便迈着大步去寻觅另一处了。

    故秋鲤开始总也抢不上,他又瘦小,拿手去扯,扯得血迹斑斑,后来母亲为他去铁匠那里磨一把精巧的小镰刀,这孩子便眉开眼笑地揣着镰刀早上路,后面的孩子再来时,茂盛的猪草生长处便只剩桩桩断茬了。

    这季节猪草长得不好,枯枝却多,最喜人的是油棘子,浑身带刺冒油,丢到灶里烧的噼里啪啦作响,秋鲤听说西面丘原上油棘子成片,东面虽有,却很远。便背着篓沿路寻,又因怕鬼和野兽,不敢往深了走,只得贴着官道。左手边往往尘土飞扬,有车马答答而过,偶有人往车里探了头,或骑在马上看到秋鲤,秋鲤便捏着树枝儿,冲人家笑,有时会挥手,但挥完即察觉自己莫名其妙,又低头吃吃笑了起来。

    今日道上却平静,好半天并无一辆车马路过,秋鲤弯腰拾着树枝,这时自远处,老远,便有马蹄声轰鸣而来。秋鲤抬起头,朝声音来向之处瞧了好一会儿,什么也没有。

    但渐渐似乎有了,卷起的尘嚣异常凶猛,连带的萧杀之气明显,明显到秋鲤也知这次有异,不该笑了。

    双辔的蓝呢黑顶马车,车夫鞭子扬得既快且急,两匹马的眼睛赤红,奔跑的节奏混乱,卷起的尘烟绵延一里经久不散,已然到了癫狂状态。秋鲤胆小,不知怎的,眼见马车奔来,竟扭头撒腿就跑,但没跑出两步,更惊异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那二马中的头马长长嘶鸣,突然失蹄跪倒下去,另一匹亦全身抽搐,翻倒地上口吐白沫而亡。

    急速中的马车瞬间失力侧往左边,伴随刺耳的刮地声杀出去,恰恰摔到秋鲤面前。秋鲤连忙滑下土坡往车里奔,若车里是妇孺和老人,此情此景当真万分危急!

    “车里有人吗!有人吗!”这孩子弃下了背篓,拼命拍打车栏。“有没有事!有没有事!”

    远处更加轰鸣的马蹄声传来,秋鲤扭头一望,浓密的尘烟滚滚,蓦然使人觉得与眼前这辆翻倒的马车有关,秋鲤一疑惑,车里豁然伸出一手,一把将他拉了进去。

    “唔!”这是一双男人的手掌,宽大有力,死死捂住秋鲤的嘴。秋鲤瞪大眼睛,才发现车里居然是两位故人。

    白昊轩和白管家——这辈子最好再也不见的人。

    这二人互换了衣服,白管家一袭素袍,白昊轩则着了绫纹布衫,戴着大府管家的招财帽,衬上一张年轻英俊的脸,额贴上的琥珀莹润发亮。

    秋鲤呆滞了眼,往日瞧惯了白昊轩公子打扮,如今这身倒叫人难以适应。见他眼珠子一转不转地盯着自己,白昊轩冷着眼,捂住秋鲤的鼻口手上又暗加了几分力。

    “唔!”秋鲤难受地闷哼了一声,管家率先醒悟过来,“少爷!这孩子可信!”

    白昊轩回头看了他一眼,管家打包票,“靠得住!”

    远处的马蹄声渐近,管家急道,“少爷快,来不及了!”

    遂同白昊轩简洁地交换了眼神,在秋鲤还未晃过神来时,便被白少爷扣住手腕,往林子里跃去。

    ***

    说起来这主仆俩也算倒霉,严老板冲上台的时候白昊轩就明白露了馅,故一骗到契约,他立时往回赶,为的就是尽快跑到自己地盘上。所谓无商不奸更要知无商不恶,为霸一方经济的大老板们,个个不是省油的灯,白昊轩敢如此明目张胆,在他眼皮子底下抢钱,严老板岂能作壁上观。这口气能咽下去严老板的米铺一刻也不用开了,干脆剃了头去庙里作和尚去。那日白昊轩走后,严老板气急败坏,商会里赵晴岚用兵牵制了众人一会儿,一待解放,严老板便点齐家丁恶狗,往白城追了来。

    你白昊轩不是肺痨将死么?最好能将你截杀在半路,吞掉契约,杀人灭口!

    严老板龇牙睁目,“给我追!追!追上了就地解决!”

    ……

    这俨然一出猫追老鼠的好戏,白昊轩的马车马不停蹄,一夜狂奔;严老板的追兵穷凶极恶,猛追不舍。距离一直没拉开,但也难追上。

    但见官道上,二方俱是尘烟滚滚,离弦箭般疾奔。

    半路白昊轩打了支烟火炮仗,咻地一声炸出五色花火,这是给白城官府的信号,秋鲤被白昊轩扯住往前奔,男人问他,“你家有个茶寮?”

    “嗯。”秋鲤弄不懂他的意思,只好老实回答,“就在白城往建康的道上。”

    “还有多远?”

    “不远了,就二里地的样子。”

    白昊轩头也不回,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方正的纸,“拿好。”

    “哦。”

    “记住,无论谁问都不能拿出来,一定藏好。”

    “嗯!”

    秋鲤其实并不太懂为何要对白昊轩言听计从,但他也找不出理由要去反驳这个人,此时他或许还未意识到,而往后的岁月里,却有大把时间任他一遍一遍回想,反反复复思索,却总也没有答案。

    直到那一天萧默带他离开白城,离开白府的深院,他终于不舍得泪流满面,过往种种闪过脑海。而他对白昊轩的情感,宛如在白城里落地生根的梨树般,自土里生而发长,抽芽而开花,自然而然,毫无理由。

    ***

    严老板老远看见白昊轩的马车失了前蹄,大喜天助我也,正欲快马加鞭赶之,又见车里敏捷窜出两个人,一棕一白,分至东西而去。严老板啐了口痰,扬手一挥,“右边跟我去追白衣的,其余跟老五追那个老东西。”

    白管家跑得不快,不一会儿便在飞箭雨中被射中脚,打了趔趄摔到严老板面前。严老板得意洋洋,顺手丢了锭银子给那命中的家养奴,“箭法不错。”

    但挟过脸来一看却变了脸色,“怎么是你这老东西!”

    白管家扯起嘴角艰难笑笑,“少爷早跑了。”

    严老板只得愤恨道,“还愣着干什么!把这老东西带上,追!”

    ***

    却说另一拨,秋鲤指路,白昊轩扯着他一路狂奔至茶寮,此时天已然大亮,茶寮里陆续进出三五客人。秋大娘早已起来,见着秋鲤回来,才问了句,“今日回来的倒晚些。”待定神看见拖着他手的白昊轩,一时错楞噤声。二人俱扶膝狂喘,秋鲤半天挤出一句话道,“娘,帮白少爷避避。”

    话音未落外面嘈杂的喝声传来,白昊轩将秋鲤母子带进屋子,对秋大娘道,“儿子借我一用,此恩来日再报。”

    眼下解释不得,秋鲤赶他娘出去招呼客人,白昊轩嘱咐一切照旧,不流异样就行;秋鲤急着给白昊轩觅藏身之处。

    灶台下?床板下?门后面?秋鲤各处转了个遍,同个小土拨鼠似地忙活半天,反身见白昊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竟比自己遭难还着急,“少爷还愣着干啥!快躲起来!”

    白昊轩瞧他不说话。

    “少爷,少爷?”秋鲤摇他。

    外面轰轰然有马蹄声,少顷便有嘶鸣传来,十数名壮汉骑着大马,停在茶寮门外,那马嘶嘶撒着热鼻息,秋大娘偷偷瞥一眼,倒茶的手微微发抖。

    秋鲤吓得脸发白,他此时倒未顾及个人安危,只是想白少爷大难临头,这许就是九死一生的时刻了,想及此连忙去推白昊轩。

    “少爷快走呀,坏人追过来了!快走!”这小孩使尽吃奶力气,全然忘我,最后竟环住白昊轩的精腰,扎出马步来往屋里拖。

    “方才给你的纸揣好了么?”白昊轩突然问道。

    秋鲤一愣,重重点头,“装好了,少爷说的话我也记住了!”

    白昊轩猛然大力推开他,将小孩掰到自己面前,“对不住了。”

    “啊?”秋鲤还未回过神来,只听得啪啪两声脆响,自己双颊火辣辣的痛,他捂住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白昊轩。

    白昊轩冷着眸子,扬手又给了他一巴掌,其力道大到直接将小孩煽到了一边。

    “跑!”白昊轩猛然爆喝,“快跑!”

    门外有人声传来,“大娘!见过一个褐衫的青年人没,神色匆忙的!”

    秋大娘正嗫嚅着不知如何回答,却听“吱呀”一声,茶寮的屋门刷地打开,秋鲤红肿着脸颊,满脸泪水奔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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