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2方友翰留帕生情 小宁姐引祸延身
眼前女子，不过中等姿色，一身湖水蓝纱衫也是半新不旧，穿戴打扮竟不及他家二等丫头。那双怯怯如小鹿的眸子稍与他对上，便又惶惶避开，不似那几位妹妹神采飞扬、落落大方。只她眼中含泪，神色凄苦，却像才抽枝的嫩柳被风刀霜剑肆虐过，叫友翰实在不忍撇了她自去。
仿佛唯恐惊吓了伊人一般，友翰柔声问，“可是跌疼了？”玉娟摇摇头，这才盈盈拜下了，与他称谢。友翰慌忙回了一礼，却是锲而不舍追问，“那娟妹妹何故独行至此，且面有忧愁。莫不是馨丫头有何不妥，竟惹了妹妹生气？”玉娟忙说，“不是的！馨妹妹热情开朗，对我也很友善。”友翰故意道，“那便是宁丫头任咯？茹妹妹与你一般爱清静，你们若在一处必不会拌嘴！”
玉娟沉默半日才轻声说，“总是我不大合群的缘故，与宁儿并无干系。再者她原是受宠惯了的，便是偶尔言语上不留神了，但凡我都忍了。实在忍不得，各自走开就是。”友翰叹道，“果然是宁丫头得罪你了么？她虽得宠，却不是蛮横不讲理的，只骄气些却是难免。我竟叫她来与你赔罪，姐妹们还是和和睦睦的好，比你一人在这里伤心来得强！”说着抬步就走。
玉娟大惊，急得跺脚道，“你别去！若传到我爹娘耳中，他们必会骂我不知谦让妹妹！”友翰不解，“宁儿若果然得罪了你，自当道歉。你爹娘还会不问青红皂白么？”玉娟不禁垂泪道，“他们也疼妹妹呢！我这个女儿倒像是捡来的……”忙胡乱抹了，“你看我胡说些甚么？你自去罢，去你该呆的地方，别理我！”
一方雪青绣竹纹的绢子落在她眼前，“你既怕他们知道，且把脸上的泪痕擦了罢。”玉娟抬着泪眼看去，模糊中，惟有友翰那双明亮而温柔的眼眸异常清晰。那一夜，玉娟彻夜无眠，只把友翰与她的手帕反复把玩着。心下且思，这方友翰实是良配，若能嫁他为妻，岂不是从此脱离苦海，做那人上之人。想到此处，玉娟已羞得面泛桃花。只是，如何才能称了这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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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提那玉娟着了相，只说时光转瞬即逝，展眼便是夏末秋兴，到得桂月。彼时正值人月双圆的团圆佳节，岂料那薛谦家中平湖猝生波，不知何故，文新娘忽然小产，又听说她伤痛过甚，竟是得了失心疯，已被远远送走，不知所踪。一时间那薛家集上就谣言四起，说甚的都有，甚至有传言是薛谦娘子起了坏心的。真相如何，却是不得而知。
这夜，天清露冷，夜凉如水，丁香行至夹道通风处便觉得身上寒浸浸的，连打两个喷嚏。走她前边掌灯的小丫头六儿便关切着劝道，“丁香姐姐也顾着些自个儿的身子，这当口病不得！”丁香强笑了，“我还不晓得？快走罢！”那六儿忍不住嘀咕，“好容易选上来服侍大姑娘，只说挣些银钱补贴家用，还得了体面，活儿也清省，是最上等不过的差事。谁知来了，先吃顿板子，如今更不安生，就怕……万一姐儿不中——”那个“用”字还未说出，丁香已是粉面寒霜，厉声低喝，“还不住口！浑说甚么？想赚一顿好打再撵出去不成？”
六儿心下一怯，诺诺辩解道，“这不是……姐姐跟前才发发牢骚嘛，若换做别人，我自然晓得噤口。”丁香听了，犹带着薄怒说，“平日不谨慎，难保哪日就说漏嘴，或被那起子坏心的给张扬出去，看你有甚好果子吃！”六儿正待说话，远远看着有人提着灯往这边来，两人忙停了口不言。
还未走到跟前，只听她远远就唤，“可是丁香？”原来是方氏身边的大丫头梨花。丁香忙应了是，一面快步过去，“梨花姐姐怎一个人过来，也没人陪着。”梨花道，“可不是，日头底下走了百十回也不觉甚么，夜里一个人过来，倒是心里发紧，总觉着后头有人跟着。且不说这个，原是奶奶命我来接你们的。如今各处一入夜都得锁门，怕你们进不去。咱们快走罢，别叫奶奶久等才是。”
一时来及上房，薛谦夫妇正在东次间，一个灯下读书，却是半日翻不了一页，那眉心更锁成川字，另一个卸了妆歪在榻上，枣花跪在几上与她捶腿，也是满面倦容。见梨花带了丁香进来，方氏不等她屈膝行礼，先问道，“宁儿服了那剂药，可还安稳，没吐罢？”丁香忙禀告说，“姐儿吃过药就睡了，没再吐，也退了些热，到奴婢过来的时候，也甚不妥。”方氏听了心下稍安，又问，“这会子是谁在宁儿屋里伺候？”丁香道，“刘妈妈、铃兰与麦冬都守在那里，不敢走开。”
方氏点点头，“你们好生服侍姐儿，若有甚不妥，及时来报。待她大好了，我重重赏你们。”丁香忙跪了说，“奴婢们小心伺候主人还不是该的，不敢要奶奶的赏。”方氏命她起来，又温言道，“我知你们这几日辛苦，我儿的病甚是磨人，时好时不好的，你们自然一刻也不敢松懈，瞧你眼睛都熬红了。梨花去吩咐厨房，做了莲子羹与服侍宁儿的人一人赏一碗罢，也别空着肚子干活。”丁香忙又跪了谢赏，又表白道，“奶奶如此爱惜，如何敢当？奴婢们必尽心服侍主子，不叫奶奶担忧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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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氏心中酸涩，一时含了泪说，“我如何能不忧？已经折了一个，也罢了。这一个，是我一饭一衣，含辛茹苦养到这么大，若有个好歹，叫我……”话未说完，已是泪如雨下。薛谦忙命丁香自去服侍姐儿，待屋里没了旁人，自己坐到榻前拿绢子与方氏拭泪，“罢了，你也该顾及腹中这个孩儿才是。宁丫头不是福薄的，你哭得这样，倒像是在咒她！”
方氏泣道，“她这病甚是凶险，偏老爷还与女儿怄气！”薛谦苦笑道，“这从何说起？便是有气，也只是气我自己罢！”方氏便质问他，“老爷既是不气，如何女儿病了这十来日，竟不曾去看她一眼？哪有这般狠心的爹？”
薛谦一时无话，半日才叹气说，“我打了她，又罚她跪了半日祠堂，更是因我险遭不测，我实在是无颜见宁儿。你便以为我不挂念女儿么，却是大谬！”方氏忙拭泪道，“老爷可是想差了！要论过错，妾身比老爷更多罪过，若不是妾身碍于名声，逼老爷纳妾，如何有今日的祸事；或者当日妾身安排更周到一些，不叫宁儿冲撞了文新娘，她也不会掉——”
薛谦不待她说完，直蹙眉说，“休提那个疯妇，宁儿是冒撞了她，那也是无心之过，这个贱妇就狠得下心肠对她下毒手，简直丧心病狂！这般恶毒的女子竟是我薛某的枕边之人，每每叫我不寒而栗！”
且不提他夫妻两个相对戚戚，只说那花月轩里鸦没雀闻的，玉宁正睡得迷糊，忽的感觉有人扼住她的脖子，登时便已呼吸困难。只听那女人在她耳边阴惨惨地笑，“还不死么？快快给我儿子偿命！”玉宁惊恐至极，拼了命地挣扎，一时哭喊起来，“救命！救我！你走开啊！”
趴睡在榻前的丁香立时惊醒，见姐儿紧紧闭着眼，小脸涨得通红，却伸着手在空中胡乱挥着，且在哭叫“救命！”，知她又魇着了，忙拍着被子轻声唤，“姐儿别怕，奴婢在这里守着，没有人敢进来！”彼时，睡在外间碧纱橱里的刘妈妈已披衣赶来，“宁姐儿又做噩梦了？不怕不怕，阿嬷来了，姐儿别怕！”见姐儿已是哭得喘不过气，犹醒不来，忙用力掐她人中，恨得只骂，“不得好死的贱妇，自己怀个短命的，就得认命！竟对我们姐儿下毒手，真该千刀万剐！”
玉宁一时惊醒过来，已是满身大汗。刘妈妈忙将她搂在怀中，仿佛哄小儿一般轻拍她背部，“姐儿不怕，有阿嬷陪着，看谁能动我们姐儿一根头发去！快睡罢，不好好休息，身子可受不住呀！”玉宁咬着唇，半日才道，“我不睡！睡着了，她又要来杀我的！”丁香一时惊道，“姐儿可别吓奴婢，你怎说起胡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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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妈妈百般抚慰了，又喂她吃安神汤，又在熏笼里搁甜梦香，折腾了大半日，玉宁才又睡去。到得第二日清早，刘妈妈又发现玉宁又发起热来，也不敢耽搁，忙忙去上房回话。彼时，薛谦也正往那边去，刘妈妈如得了主心骨一般，忙禀告说，“姐儿又不好了，竟要请大夫再来瞧过才是！”
薛谦一惊，忙命管家去城里请太医，也顾不得旁的，自己随刘妈妈去探视闺女。待他见着卧在绣衾内，裹着幅杜鹃红绫被正睡得昏沉沉的玉宁，竟是又惊又怒又急，惊的是才几日功夫，女儿素日红扑扑粉嘟嘟的小脸就变了颜色，尖尖的下颚，灰白的面色，隐隐透着早夭之相。怒的却是底下人如何不与他说清楚，他竟不知女儿已病到这步田地？所急者，却是延请四方名医，定要保住了宁儿性命！
一时玉宁醒来，发现薛谦坐在榻前，眼中涌出无尽欢喜，“阿爹，您不生宁儿的气了么？”薛谦心中一酸，闻言道，“阿爹怎会生我宝贝闺女的气，只怕宁儿气着爹罢？”玉宁连连摇头，伸手去拽他衣裳，“宁儿不是故意绊倒文姨娘的，宁儿也不想的！”薛谦把她的小胳膊放回被中，爱怜道，“爹都信！宁儿是好孩子，却是爹不好，委屈了我的好闺女！”玉宁见薛谦真个不怪，心头重负一时放下。
薛谦守了女儿半日，见她睡得沉了，才小心起身离开。谁知玉宁不知何时把他的衣衫捏在手心，他一动，立时惊醒过来。因笑道，“阿爹，冬至的时候，宁儿还想与阿爹一道画九九图，可使得？”
仿佛唯恐惊吓了伊人一般，友翰柔声问，“可是跌疼了？”玉娟摇摇头，这才盈盈拜下了，与他称谢。友翰慌忙回了一礼，却是锲而不舍追问，“那娟妹妹何故独行至此，且面有忧愁。莫不是馨丫头有何不妥，竟惹了妹妹生气？”玉娟忙说，“不是的！馨妹妹热情开朗，对我也很友善。”友翰故意道，“那便是宁丫头任咯？茹妹妹与你一般爱清静，你们若在一处必不会拌嘴！”
玉娟沉默半日才轻声说，“总是我不大合群的缘故，与宁儿并无干系。再者她原是受宠惯了的，便是偶尔言语上不留神了，但凡我都忍了。实在忍不得，各自走开就是。”友翰叹道，“果然是宁丫头得罪你了么？她虽得宠，却不是蛮横不讲理的，只骄气些却是难免。我竟叫她来与你赔罪，姐妹们还是和和睦睦的好，比你一人在这里伤心来得强！”说着抬步就走。
玉娟大惊，急得跺脚道，“你别去！若传到我爹娘耳中，他们必会骂我不知谦让妹妹！”友翰不解，“宁儿若果然得罪了你，自当道歉。你爹娘还会不问青红皂白么？”玉娟不禁垂泪道，“他们也疼妹妹呢！我这个女儿倒像是捡来的……”忙胡乱抹了，“你看我胡说些甚么？你自去罢，去你该呆的地方，别理我！”
一方雪青绣竹纹的绢子落在她眼前，“你既怕他们知道，且把脸上的泪痕擦了罢。”玉娟抬着泪眼看去，模糊中，惟有友翰那双明亮而温柔的眼眸异常清晰。那一夜，玉娟彻夜无眠，只把友翰与她的手帕反复把玩着。心下且思，这方友翰实是良配，若能嫁他为妻，岂不是从此脱离苦海，做那人上之人。想到此处，玉娟已羞得面泛桃花。只是，如何才能称了这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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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提那玉娟着了相，只说时光转瞬即逝，展眼便是夏末秋兴，到得桂月。彼时正值人月双圆的团圆佳节，岂料那薛谦家中平湖猝生波，不知何故，文新娘忽然小产，又听说她伤痛过甚，竟是得了失心疯，已被远远送走，不知所踪。一时间那薛家集上就谣言四起，说甚的都有，甚至有传言是薛谦娘子起了坏心的。真相如何，却是不得而知。
这夜，天清露冷，夜凉如水，丁香行至夹道通风处便觉得身上寒浸浸的，连打两个喷嚏。走她前边掌灯的小丫头六儿便关切着劝道，“丁香姐姐也顾着些自个儿的身子，这当口病不得！”丁香强笑了，“我还不晓得？快走罢！”那六儿忍不住嘀咕，“好容易选上来服侍大姑娘，只说挣些银钱补贴家用，还得了体面，活儿也清省，是最上等不过的差事。谁知来了，先吃顿板子，如今更不安生，就怕……万一姐儿不中——”那个“用”字还未说出，丁香已是粉面寒霜，厉声低喝，“还不住口！浑说甚么？想赚一顿好打再撵出去不成？”
六儿心下一怯，诺诺辩解道，“这不是……姐姐跟前才发发牢骚嘛，若换做别人，我自然晓得噤口。”丁香听了，犹带着薄怒说，“平日不谨慎，难保哪日就说漏嘴，或被那起子坏心的给张扬出去，看你有甚好果子吃！”六儿正待说话，远远看着有人提着灯往这边来，两人忙停了口不言。
还未走到跟前，只听她远远就唤，“可是丁香？”原来是方氏身边的大丫头梨花。丁香忙应了是，一面快步过去，“梨花姐姐怎一个人过来，也没人陪着。”梨花道，“可不是，日头底下走了百十回也不觉甚么，夜里一个人过来，倒是心里发紧，总觉着后头有人跟着。且不说这个，原是奶奶命我来接你们的。如今各处一入夜都得锁门，怕你们进不去。咱们快走罢，别叫奶奶久等才是。”
一时来及上房，薛谦夫妇正在东次间，一个灯下读书，却是半日翻不了一页，那眉心更锁成川字，另一个卸了妆歪在榻上，枣花跪在几上与她捶腿，也是满面倦容。见梨花带了丁香进来，方氏不等她屈膝行礼，先问道，“宁儿服了那剂药，可还安稳，没吐罢？”丁香忙禀告说，“姐儿吃过药就睡了，没再吐，也退了些热，到奴婢过来的时候，也甚不妥。”方氏听了心下稍安，又问，“这会子是谁在宁儿屋里伺候？”丁香道，“刘妈妈、铃兰与麦冬都守在那里，不敢走开。”
方氏点点头，“你们好生服侍姐儿，若有甚不妥，及时来报。待她大好了，我重重赏你们。”丁香忙跪了说，“奴婢们小心伺候主人还不是该的，不敢要奶奶的赏。”方氏命她起来，又温言道，“我知你们这几日辛苦，我儿的病甚是磨人，时好时不好的，你们自然一刻也不敢松懈，瞧你眼睛都熬红了。梨花去吩咐厨房，做了莲子羹与服侍宁儿的人一人赏一碗罢，也别空着肚子干活。”丁香忙又跪了谢赏，又表白道，“奶奶如此爱惜，如何敢当？奴婢们必尽心服侍主子，不叫奶奶担忧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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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氏心中酸涩，一时含了泪说，“我如何能不忧？已经折了一个，也罢了。这一个，是我一饭一衣，含辛茹苦养到这么大，若有个好歹，叫我……”话未说完，已是泪如雨下。薛谦忙命丁香自去服侍姐儿，待屋里没了旁人，自己坐到榻前拿绢子与方氏拭泪，“罢了，你也该顾及腹中这个孩儿才是。宁丫头不是福薄的，你哭得这样，倒像是在咒她！”
方氏泣道，“她这病甚是凶险，偏老爷还与女儿怄气！”薛谦苦笑道，“这从何说起？便是有气，也只是气我自己罢！”方氏便质问他，“老爷既是不气，如何女儿病了这十来日，竟不曾去看她一眼？哪有这般狠心的爹？”
薛谦一时无话，半日才叹气说，“我打了她，又罚她跪了半日祠堂，更是因我险遭不测，我实在是无颜见宁儿。你便以为我不挂念女儿么，却是大谬！”方氏忙拭泪道，“老爷可是想差了！要论过错，妾身比老爷更多罪过，若不是妾身碍于名声，逼老爷纳妾，如何有今日的祸事；或者当日妾身安排更周到一些，不叫宁儿冲撞了文新娘，她也不会掉——”
薛谦不待她说完，直蹙眉说，“休提那个疯妇，宁儿是冒撞了她，那也是无心之过，这个贱妇就狠得下心肠对她下毒手，简直丧心病狂！这般恶毒的女子竟是我薛某的枕边之人，每每叫我不寒而栗！”
且不提他夫妻两个相对戚戚，只说那花月轩里鸦没雀闻的，玉宁正睡得迷糊，忽的感觉有人扼住她的脖子，登时便已呼吸困难。只听那女人在她耳边阴惨惨地笑，“还不死么？快快给我儿子偿命！”玉宁惊恐至极，拼了命地挣扎，一时哭喊起来，“救命！救我！你走开啊！”
趴睡在榻前的丁香立时惊醒，见姐儿紧紧闭着眼，小脸涨得通红，却伸着手在空中胡乱挥着，且在哭叫“救命！”，知她又魇着了，忙拍着被子轻声唤，“姐儿别怕，奴婢在这里守着，没有人敢进来！”彼时，睡在外间碧纱橱里的刘妈妈已披衣赶来，“宁姐儿又做噩梦了？不怕不怕，阿嬷来了，姐儿别怕！”见姐儿已是哭得喘不过气，犹醒不来，忙用力掐她人中，恨得只骂，“不得好死的贱妇，自己怀个短命的，就得认命！竟对我们姐儿下毒手，真该千刀万剐！”
玉宁一时惊醒过来，已是满身大汗。刘妈妈忙将她搂在怀中，仿佛哄小儿一般轻拍她背部，“姐儿不怕，有阿嬷陪着，看谁能动我们姐儿一根头发去！快睡罢，不好好休息，身子可受不住呀！”玉宁咬着唇，半日才道，“我不睡！睡着了，她又要来杀我的！”丁香一时惊道，“姐儿可别吓奴婢，你怎说起胡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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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妈妈百般抚慰了，又喂她吃安神汤，又在熏笼里搁甜梦香，折腾了大半日，玉宁才又睡去。到得第二日清早，刘妈妈又发现玉宁又发起热来，也不敢耽搁，忙忙去上房回话。彼时，薛谦也正往那边去，刘妈妈如得了主心骨一般，忙禀告说，“姐儿又不好了，竟要请大夫再来瞧过才是！”
薛谦一惊，忙命管家去城里请太医，也顾不得旁的，自己随刘妈妈去探视闺女。待他见着卧在绣衾内，裹着幅杜鹃红绫被正睡得昏沉沉的玉宁，竟是又惊又怒又急，惊的是才几日功夫，女儿素日红扑扑粉嘟嘟的小脸就变了颜色，尖尖的下颚，灰白的面色，隐隐透着早夭之相。怒的却是底下人如何不与他说清楚，他竟不知女儿已病到这步田地？所急者，却是延请四方名医，定要保住了宁儿性命！
一时玉宁醒来，发现薛谦坐在榻前，眼中涌出无尽欢喜，“阿爹，您不生宁儿的气了么？”薛谦心中一酸，闻言道，“阿爹怎会生我宝贝闺女的气，只怕宁儿气着爹罢？”玉宁连连摇头，伸手去拽他衣裳，“宁儿不是故意绊倒文姨娘的，宁儿也不想的！”薛谦把她的小胳膊放回被中，爱怜道，“爹都信！宁儿是好孩子，却是爹不好，委屈了我的好闺女！”玉宁见薛谦真个不怪，心头重负一时放下。
薛谦守了女儿半日，见她睡得沉了，才小心起身离开。谁知玉宁不知何时把他的衣衫捏在手心，他一动，立时惊醒过来。因笑道，“阿爹，冬至的时候，宁儿还想与阿爹一道画九九图，可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