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五章 救命之恩
莫雨羽带他过来的地方，甚为偏僻幽静，甚至可以说有几分阴森诡异，荒山野岭，遍地蛇虫蚁穴，凉风一吹，倒叫人竖起满身的汗毛。
莫雨羽走在前头，手中拿着一根树枝，不停地在地上拨弄着，甚为仔细。
西贝这一路行来，心下疑惑重重，他轻轻拍了拍莫雨羽的肩膀，小声道：“莫姑娘，你在做什么？这里是哪儿？”
“这里叫做牛蛇混杂山，山上住的全是妖怪，我这是在找妖怪的洞穴呢！”莫雨羽如是说着，小树枝一推荒草，竟露出一座低矮的坟头，“你瞧，这便是小鬼的洞穴。”
西贝“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凉飕飕的口水，他是生意人，虽练了一身武艺，却也是武师高明，自身聪慧的结果，从他一出生，便是含金镶玉在温床上长大的，哪里见过这些？步子不由打起怯。
莫雨羽回头见他的模样，终是忍不住笑出来。
“莫姑娘，你诓我？！”西贝三少感觉被戏弄，眉头一拧，倒生气起来，越过莫雨羽大步走在前头。
“三少，不能急走！这里很危险！”莫雨羽扔下树枝，急忙冲上前去拉住他。
西贝甩开她的牵扯，气道：“真当我是孩童，还要骗我！”
正要再往前赶，突然听见“小心”二字，莫雨羽已经挡在他的面前，也正在此时，西贝眼睁睁地看见一条手腕粗的眼镜蛇由莫雨羽地小腿上“嗖”的一声窜入草丛之中！
“莫姑娘！莫姑娘！”西贝连忙拍打莫雨羽的双颊，防止她昏死过去。
莫雨羽双唇越发紫青，两眼空洞无神，气息微弱。
西贝如今真是悔恨自己莽撞，若不是因为自己赌气，怎会招致毒蛇？这荒山野岭之中，又不见半户人家，回去找郎中只怕为时太晚。这可如何是好？西贝着急上火，又想到莫雨羽对自己的好，眼睛不禁泛红，只抱着莫雨羽由心念道：“莫姑娘，你可千万不能死！千万不能有事啊……”
“能死在你怀里，也倒是好事。”莫雨羽苍白地脸望着西贝三少，心里默默的念一句。当下凝神屏气，将精力全部集中起来，才换来半点力气，蓦地抓住西贝的手。
西贝一惊，连声问道：“莫姑娘！你可是要吩咐什么？”
莫雨羽微微点头，将他的手拉向自己怀中。
西贝脸色通红，低声道，“姑娘，我知道你对我有情，如今又有救命之恩，只是如今性命攸关之际，千万不能——”
莫雨羽翻了个白眼，将他的手用力一扯，西贝这才感觉到她怀中有一硬物，掏出来一看，是一包蓝色药丸，顿时恍然大悟，“你是说，这就是解药？太好了！太好了！你有救了！”
西贝欣喜若狂，连忙将药丸塞入莫雨羽的口中，因没有水就服，不惜用半成的真气堵她下咽。
那药丸果然奏效，不消一会，莫雨羽的脸上开始有了血色。
西贝便擦着脑袋上的汗，边笑道：“莫姑娘，你看上去好多了。刚才，刚才我还以为你会就这么死掉，吓坏我了！”
“放心，死不了。”莫雨羽挣扎着坐起来。
西贝连忙为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莫雨羽心中一丝苦笑，想当初自己如何讨好西贝三少，却还是被他弃之如敝履，如今竟然可以如此安心地靠在他的怀中，这一命当真救得……
西贝看了看四周，心里开始担心，低头轻声道：“莫姑娘，天色渐晚，你又中毒在身，不如我们先行回去吧？”
莫雨羽摇头，“不，我答应过你的，便一定要做到。没关系，我可以走。”欲撑起身子，却还是跌进西贝怀中，喘息不止。
西贝强行抓住她的胳膊怒道：“不要逞强了，大不了这个仇我不报就是！我们回去！”
“三少你——”莫雨羽看着他发怒的眼睛，苍白的嘴唇微颤了一下，泛出一抹苦笑，“原来还是狠不下心，你还是舍不得她对不对？……”
“我——”西贝语塞。
他本以为，自己是担心莫雨羽的伤势……难道真如她所说，自己是因为舍不得报复穆漪才如此怒火吗？
“三少。”莫雨羽唤他一声，“你不想报仇也罢，只是眼下我中毒在身，下山实在不易。”
“那莫姑娘的意思是？”
莫雨羽转过头，指着前方道：“这山上唯一一户人家便住在那里，那老伯熟知各种毒物，一定能帮我驱毒，等毒先解了再下山可好？”
莫雨羽所指的地方被一片密林覆盖，看不出有什么人迹，西贝虽是满心疑惑，却还是点头，将她扶起身来：“莫姑娘，你指路，我背你过去。”因是女儿家，又解释一句，“出门在外，咱们便不拘小节了。”
莫雨羽好笑，心道，我的胸口你都碰了，你怀中我也躺了，此时才想起“不拘小节”的事来岂不是晚矣？
西贝背着莫雨羽穿进密林，没走多远，前方渐渐有了亮光，西贝心下大喜，匆匆奔出几步，见是一排枝繁叶茂的白杨树，白杨树的尽头，坐落着一座低矮的木屋，袅袅炊烟正升上天空。果然有人！
“啪啪啪”西贝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一顿狂敲门，大声问道，“有人吗？老伯，快开门啊！有人被毒蛇咬了！”
门打开，屋内的老人甚为邋遢，面色亦是毫无表情，瞧了他们一眼，淡淡地道，“进来吧。”
“谢谢老伯。”西贝连忙背着莫雨羽进去，将她平放在炕上，见她没有吭声，一瞧，原来已经昏死过去。西贝连忙向那老人求助，“老伯，她中了蛇毒，求求你救救她！要多少钱我都给。”
老人这才正眼瞧他，随即冷笑一声：“钱？那只是我二十年前在乎的东西。”
西贝连声道，“那老伯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的，全都给你，请你快救救她！”
老人不再答话，坐在炕上，翻开莫雨羽的眼皮看了看，又检查了伤口，摇了摇头，“这丫头是被五毒之一的游夜蛇咬伤，我也无能为力。”
“不会的，不会的老伯！”西贝拽着老人的胳膊央求道，“莫姑娘说，老伯你一定能救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一定要想想办法啊！”
老人迟疑一声，“办法倒不是没有，只怕你没有那胆量。”
“老伯请说。”
“这游夜蛇毒性虽然厉害，但渗透性较差，依我看，这丫头距离被咬伤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这毒素尚聚集在伤口上。如果有人能将这毒素吸出来，她便有救了，只是，稍不留意，毒素就会侵入吸毒之人的五脏六腑，因此丧命也说不定——”
老人的话尚未说完，便见西贝三少已视死如归般，道一句：“姑娘，对不起了。”抓住莫雨羽的小腿一口一口吸了，吐在地上，那毒血暗红之极。
老人脸上露出难得的微笑，由怀中掏出一粒药丸，待西贝将毒素全数吸出，一手扣住他的下颚，一手将那药丸塞了进去。
西贝只觉得全身软绵绵的，无半点力气，靠在炕边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炕上，西贝脑海里当即蹦出三个字，莫雨羽。
莫雨羽呢？！
西贝立刻由床上跳起来，这才看见老人蹲在门口，叼着一根大烟，一声不响地抽着。西贝走上前去，“老伯，你可有看见莫姑娘？”
老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将大烟放下来，“你说，她姓莫？”
“忘了跟老伯说明白。”西贝一拍脑勺，这才想起来还没自我介绍，“我复姓西贝，在家中排行老三。与我同来的姑娘姓莫，叫做雨羽，不知老伯怎么称呼？”
老人敲了敲烟头，指着前面一排杨树道：“她在那了。”又继续摆弄他的烟袋。
既然老人不愿意说，西贝也不便勉强，遂告了辞，去找莫雨羽。
两根比较粗壮的杨树上系着一根麻绳，莫雨羽就坐在这简易的秋千上，呆呆地由着这秋千晃着。
腾的，绳子上有人推波助澜了一把，几乎将她荡到天边去，莫雨羽不由尖叫一声，险些栽地，西贝瞧她惊吓的模样，弯起嘴唇，飞身将她接了下来，因满足了报复的心理而眉开眼笑道，“姑娘可知道吓坏的滋味了？”
莫雨羽半掩着脸，轻轻地打他一拳道，“去！这点碎事你倒记在心上了！”
西贝强行拉开她遮挡的手，看见她脸上挂着两道泪痕，莫雨羽挣扎地甩开他，退到一边去。
“不想让人知道你哭，就不要化那么浓的妆！”
“我就这德行，三少爱受不受！”莫雨羽横着眉，总是这浓妆也掩盖不了脸上泛红的怒色。
西贝软下语气，“打从第一次见面，我便见你极力掩盖自己的泪痕。姑娘，你有何伤心事？却不能跟我说吗？”
“胡说，我莫雨羽没心没肺的，能有什么伤心事？只是不小心让沙子迷了眼睛罢了。”莫雨羽掏出手绢，大致将脸上擦了擦，然后道，“三少既然醒了，我们便回去吧。”
莫雨羽转身刚要走，突然手臂被人握住，回头，见西贝决然的脸色，拉着她向溪边走去，不由连声问，“三少，你要做什么？你弄痛我了！三少！”
西贝将她往溪水边一扔，自己坐在石头上，吩咐道，“先去洗个脸！”
莫雨羽看了他一眼，低头向下走，清澈的溪水倒映出自己弄花的面容，原来如此。她掬起一手清水向脸上一泼，凉意顿时沿着血管滑下，自己也变得清醒起来。她笑着，看见自己倒映在溪水中的面容，心道，莫雨羽，西贝只是你觉得梨花岛太无聊上天给你派来的玩偶而已，你喜欢上自己的玩偶，老天就会惩罚你！你斗不过老天的！
感觉自己的眼泪又将不由自主地流出来，莫雨羽连忙将手绢弄湿，索性将脸上的所有妆色全部洗去，这才抬起脚，走到西贝跟前。
西贝再见莫雨羽，竟一时怔愣，他早料想她很年轻，很漂亮，只是没想到洗尽铅华之后的莫雨羽，就像从森林里走出的仙女般清秀可人。
“怎么？三少可是被我这纯真的样貌给迷惑住了？”莫雨羽故意装作挑逗的样子说道。
西贝回过神，咳嗽一声，“样子倒是变了不少，但一说起话来，却不改莫军师的风范，现在验明证身，确实是莫雨羽姑娘。”
莫雨羽瞪他一眼，便拽着裙摆自顾往回走。
西贝嘿嘿笑着在后面追赶。
只是，这两个人没想到他们借宿的木屋却已经装扮成成亲的喜堂，两支双喜红烛在柜子上扑腾着火焰，山鸡，猪脚，也不知是从哪处寻来，被一一摆在当中的桌上。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在纳闷。老人从里屋徐徐走了出来，将两套喜服扔向他二人，道，“快穿上，莫误了这良辰吉日。”
“老伯，你这是——”西贝看着那喜服，满腹疑惑。
“怎么？”老人拿开烟嘴，深深凹陷的两只眼睛铮铮地向西贝看来，“那姑娘你也抱了，她的腿你也亲了，现在你倒要吃干抹净不认账了是不是？！”
“不是，我——”西贝迟疑地看了莫雨羽一眼，解释道，“莫姑娘，你知道当时也是情况紧急，我绝对没有轻薄你的意思。”
莫雨羽自从踏进屋子开始，脸色就一直冷淡，此刻手一摆，道，“三少不用说，我都明白。这个亲，我是不会成的！”说罢，冷冷地由那老人身边穿过，坐在炕上，将脸深深地埋进膝盖中。
西贝将喜服还给老人道，“老伯，实在对不起你的美意了。”
老人冷哼一声，“这么说，这个亲你是不打算成了？！”
要不是念在这老人对莫雨羽有救命之恩的话，西贝当即就要将这疯老头发飙！他，穆漪以及莫雨羽之间本来就弄得一盘糟，偏他还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他俩之间的事情管他一个深山老林里的怪老头子啥事？真没事吃饱了撑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想到这里，西贝抱拳道，“老伯的心意我们心领了，这两天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明天一早我跟莫姑娘就跟您告辞。”
“想走？”老伯抬眉看他冷冷地盯着他，“没那么容易！”
西贝被他看得发麻，“老，老伯，您说什么？我可是年轻力壮，又百般武艺在身——”
老人吹了吹烟袋，断了他的话，“一个见不到明天太阳的人，哼，年轻力壮，百般武艺，又如何？还不是一滩烂肉泥！”
西贝一时怔愣。他突然觉得有哪个地方不对！
时光倒流……
红烛当前，老人丢给他们两套新衣——不对！
再倒流……
“你毒素尚未散尽，把它吃了。”——卡！就是这里！他隐约记得替莫雨羽解毒的那天晚上，老人塞进他嘴里的药丸是灰绿色，可是今天他吃下的那颗却是朱红色，个头也大了一倍——西贝心下吃惊不小，莫不是那粒药丸——
“不错！正是我这几年精心研制的七星断肠散。如果今天晚上没有解药，你就会在明天日出之前全身溃烂而死。”老人将烟袋插在腰间，语气不乏阴冷。
西贝既惊又怕，还有诸多的不解，“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
“疯子！你这个疯子！”只见莫雨羽从床上跳下来，声嘶力竭地对着老人大吼！她就像一头怒气冲冲的狮子，向老人冲过来，然，老人迅速拉过西贝，将一把随身携带的弯刀架到他的脖子上！莫雨羽顿时一个激灵，冷静了下来。
西贝心里暗暗叫怨，明明自己那么好的身手，只是注意力全被莫雨羽激动的反应吸引过去，竟……
“我是疯子，二十年前，我就已经疯了。”老人的目光此时无比静谧地落在莫雨羽身上，突然之间，一种被许久遗忘的东西渐渐爬上了老人的脸庞——沧桑。它令这个年过四旬的老人变得残破不堪，于是这座日渐衰老的躯壳缓缓滑落下去，直到听见刀柄“噔”一声有力地砸在地上，西贝才看清楚，老人的胸前插着一枚翡翠银簪。
“好……这样更好……”那因疼痛而扭曲的嘴唇，吐出来几个字，算是当做了最后的遗言，老人终于安静地躺在了地上，眼睛里带着沉淀多年而终得解放的微笑。
“你杀人了。”西贝的目光由老人身上上移，落在那个全身都在因害怕而颤抖的莫雨羽身上。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因抽去银簪而散落了发髻的莫雨羽满是失魂落魄，她试图从老人身上移开自己的眼睛，但她没有办法，她没有办法！她觉得自己的眼睛就像被人用钉子钉在了老人的胸口上！她后退一步，恐惧令她的双腿变得软弱无力，她那么后退一步，却几乎跌坐在地上。
也许是莫雨羽的无助，才令西贝很快从惊恐中清醒过来，他立刻站起来扶起莫雨羽，握紧她的手道，“不要怕，不要怕！莫姑娘，你是为了救我才杀了他，你，是为了救我才杀的人！日后官府追究起来，罪名全由我西贝一人承担！”
莫雨羽这才缓缓抬起头，“你，你所说的，当真？”
“当真！”西贝肯定地点头，反正自己也是个将死之人，能在临死之前回报她的救命之恩也算了了庄心愿。
莫雨羽忽然微微的一笑，但那抹令西贝都有些动容的微笑却转瞬被认真所替代，她腾地伏在他的肩膀上，食指狠狠地戳着他的脊梁骨，说道，不，更像是命令道，“西贝，你听着。在我死之前，你绝对不可以死！不管是官府也好，江湖也罢，这世上没有人再能伤你！除非，我不再爱你的那一天。”
可这话西贝听了，不是感动，而是有些慎得慌。
这是她第二次舍命就他，她为了他杀死一个人，她的爱情已经那么明白**，可是他的心底却莫名其妙地翻出一个泡泡，那个泡泡里面装着两个字，穆漪。
他突然觉得自己真是窝囊。
可是，他中了七星断肠散的毒，只剩这几个时辰的命，人若是死了，思想也会跟着停止吧？那就让自己再多想一会，不如想想穆漪的坏。
她冷血无情。
见利忘义。
贪财——却还不好色！竟然会对玉树临风的他视若无睹，而情愿嫁给那个秃毛！
……
此时的她在做什么？她知不知道，自己已经快死在这个荒山野岭了？
呵，西贝一声苦笑，远在梨花岛的她，又怎么会知道呢？
西贝有些想哭，但是他极力忍住了。
他觉得西贝家的男人，就算窝囊，也要有个限度。
“找到了！”耳边传来莫雨羽惊喜的声音，她什么时候从他肩上离开的？西贝看见莫雨羽很开心地走到他跟前，将一瓶药水倒进他的嘴里。
“是什么啊？”西贝问道，问出来，倒觉得有些多余，将死之人，喝什么又有何区别？
莫雨羽却将他紧紧抱住：“笨蛋，解药啊！你不会死的！我说过的话，你还没记住吗？”
“解药？”西贝竟有一些反应不过来。“你是说，七星断肠散的解药？我——我不会死了？！”
“嗯嗯。”莫雨羽在他怀里狠命地点头。“你不会死，而且会活很久很久。”
西贝吁了口气。这几天总在生与死之间徘徊，在这样下去非要精神分裂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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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雨羽走在前头，手中拿着一根树枝，不停地在地上拨弄着，甚为仔细。
西贝这一路行来，心下疑惑重重，他轻轻拍了拍莫雨羽的肩膀，小声道：“莫姑娘，你在做什么？这里是哪儿？”
“这里叫做牛蛇混杂山，山上住的全是妖怪，我这是在找妖怪的洞穴呢！”莫雨羽如是说着，小树枝一推荒草，竟露出一座低矮的坟头，“你瞧，这便是小鬼的洞穴。”
西贝“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凉飕飕的口水，他是生意人，虽练了一身武艺，却也是武师高明，自身聪慧的结果，从他一出生，便是含金镶玉在温床上长大的，哪里见过这些？步子不由打起怯。
莫雨羽回头见他的模样，终是忍不住笑出来。
“莫姑娘，你诓我？！”西贝三少感觉被戏弄，眉头一拧，倒生气起来，越过莫雨羽大步走在前头。
“三少，不能急走！这里很危险！”莫雨羽扔下树枝，急忙冲上前去拉住他。
西贝甩开她的牵扯，气道：“真当我是孩童，还要骗我！”
正要再往前赶，突然听见“小心”二字，莫雨羽已经挡在他的面前，也正在此时，西贝眼睁睁地看见一条手腕粗的眼镜蛇由莫雨羽地小腿上“嗖”的一声窜入草丛之中！
“莫姑娘！莫姑娘！”西贝连忙拍打莫雨羽的双颊，防止她昏死过去。
莫雨羽双唇越发紫青，两眼空洞无神，气息微弱。
西贝如今真是悔恨自己莽撞，若不是因为自己赌气，怎会招致毒蛇？这荒山野岭之中，又不见半户人家，回去找郎中只怕为时太晚。这可如何是好？西贝着急上火，又想到莫雨羽对自己的好，眼睛不禁泛红，只抱着莫雨羽由心念道：“莫姑娘，你可千万不能死！千万不能有事啊……”
“能死在你怀里，也倒是好事。”莫雨羽苍白地脸望着西贝三少，心里默默的念一句。当下凝神屏气，将精力全部集中起来，才换来半点力气，蓦地抓住西贝的手。
西贝一惊，连声问道：“莫姑娘！你可是要吩咐什么？”
莫雨羽微微点头，将他的手拉向自己怀中。
西贝脸色通红，低声道，“姑娘，我知道你对我有情，如今又有救命之恩，只是如今性命攸关之际，千万不能——”
莫雨羽翻了个白眼，将他的手用力一扯，西贝这才感觉到她怀中有一硬物，掏出来一看，是一包蓝色药丸，顿时恍然大悟，“你是说，这就是解药？太好了！太好了！你有救了！”
西贝欣喜若狂，连忙将药丸塞入莫雨羽的口中，因没有水就服，不惜用半成的真气堵她下咽。
那药丸果然奏效，不消一会，莫雨羽的脸上开始有了血色。
西贝便擦着脑袋上的汗，边笑道：“莫姑娘，你看上去好多了。刚才，刚才我还以为你会就这么死掉，吓坏我了！”
“放心，死不了。”莫雨羽挣扎着坐起来。
西贝连忙为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莫雨羽心中一丝苦笑，想当初自己如何讨好西贝三少，却还是被他弃之如敝履，如今竟然可以如此安心地靠在他的怀中，这一命当真救得……
西贝看了看四周，心里开始担心，低头轻声道：“莫姑娘，天色渐晚，你又中毒在身，不如我们先行回去吧？”
莫雨羽摇头，“不，我答应过你的，便一定要做到。没关系，我可以走。”欲撑起身子，却还是跌进西贝怀中，喘息不止。
西贝强行抓住她的胳膊怒道：“不要逞强了，大不了这个仇我不报就是！我们回去！”
“三少你——”莫雨羽看着他发怒的眼睛，苍白的嘴唇微颤了一下，泛出一抹苦笑，“原来还是狠不下心，你还是舍不得她对不对？……”
“我——”西贝语塞。
他本以为，自己是担心莫雨羽的伤势……难道真如她所说，自己是因为舍不得报复穆漪才如此怒火吗？
“三少。”莫雨羽唤他一声，“你不想报仇也罢，只是眼下我中毒在身，下山实在不易。”
“那莫姑娘的意思是？”
莫雨羽转过头，指着前方道：“这山上唯一一户人家便住在那里，那老伯熟知各种毒物，一定能帮我驱毒，等毒先解了再下山可好？”
莫雨羽所指的地方被一片密林覆盖，看不出有什么人迹，西贝虽是满心疑惑，却还是点头，将她扶起身来：“莫姑娘，你指路，我背你过去。”因是女儿家，又解释一句，“出门在外，咱们便不拘小节了。”
莫雨羽好笑，心道，我的胸口你都碰了，你怀中我也躺了，此时才想起“不拘小节”的事来岂不是晚矣？
西贝背着莫雨羽穿进密林，没走多远，前方渐渐有了亮光，西贝心下大喜，匆匆奔出几步，见是一排枝繁叶茂的白杨树，白杨树的尽头，坐落着一座低矮的木屋，袅袅炊烟正升上天空。果然有人！
“啪啪啪”西贝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一顿狂敲门，大声问道，“有人吗？老伯，快开门啊！有人被毒蛇咬了！”
门打开，屋内的老人甚为邋遢，面色亦是毫无表情，瞧了他们一眼，淡淡地道，“进来吧。”
“谢谢老伯。”西贝连忙背着莫雨羽进去，将她平放在炕上，见她没有吭声，一瞧，原来已经昏死过去。西贝连忙向那老人求助，“老伯，她中了蛇毒，求求你救救她！要多少钱我都给。”
老人这才正眼瞧他，随即冷笑一声：“钱？那只是我二十年前在乎的东西。”
西贝连声道，“那老伯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的，全都给你，请你快救救她！”
老人不再答话，坐在炕上，翻开莫雨羽的眼皮看了看，又检查了伤口，摇了摇头，“这丫头是被五毒之一的游夜蛇咬伤，我也无能为力。”
“不会的，不会的老伯！”西贝拽着老人的胳膊央求道，“莫姑娘说，老伯你一定能救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一定要想想办法啊！”
老人迟疑一声，“办法倒不是没有，只怕你没有那胆量。”
“老伯请说。”
“这游夜蛇毒性虽然厉害，但渗透性较差，依我看，这丫头距离被咬伤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这毒素尚聚集在伤口上。如果有人能将这毒素吸出来，她便有救了，只是，稍不留意，毒素就会侵入吸毒之人的五脏六腑，因此丧命也说不定——”
老人的话尚未说完，便见西贝三少已视死如归般，道一句：“姑娘，对不起了。”抓住莫雨羽的小腿一口一口吸了，吐在地上，那毒血暗红之极。
老人脸上露出难得的微笑，由怀中掏出一粒药丸，待西贝将毒素全数吸出，一手扣住他的下颚，一手将那药丸塞了进去。
西贝只觉得全身软绵绵的，无半点力气，靠在炕边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炕上，西贝脑海里当即蹦出三个字，莫雨羽。
莫雨羽呢？！
西贝立刻由床上跳起来，这才看见老人蹲在门口，叼着一根大烟，一声不响地抽着。西贝走上前去，“老伯，你可有看见莫姑娘？”
老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将大烟放下来，“你说，她姓莫？”
“忘了跟老伯说明白。”西贝一拍脑勺，这才想起来还没自我介绍，“我复姓西贝，在家中排行老三。与我同来的姑娘姓莫，叫做雨羽，不知老伯怎么称呼？”
老人敲了敲烟头，指着前面一排杨树道：“她在那了。”又继续摆弄他的烟袋。
既然老人不愿意说，西贝也不便勉强，遂告了辞，去找莫雨羽。
两根比较粗壮的杨树上系着一根麻绳，莫雨羽就坐在这简易的秋千上，呆呆地由着这秋千晃着。
腾的，绳子上有人推波助澜了一把，几乎将她荡到天边去，莫雨羽不由尖叫一声，险些栽地，西贝瞧她惊吓的模样，弯起嘴唇，飞身将她接了下来，因满足了报复的心理而眉开眼笑道，“姑娘可知道吓坏的滋味了？”
莫雨羽半掩着脸，轻轻地打他一拳道，“去！这点碎事你倒记在心上了！”
西贝强行拉开她遮挡的手，看见她脸上挂着两道泪痕，莫雨羽挣扎地甩开他，退到一边去。
“不想让人知道你哭，就不要化那么浓的妆！”
“我就这德行，三少爱受不受！”莫雨羽横着眉，总是这浓妆也掩盖不了脸上泛红的怒色。
西贝软下语气，“打从第一次见面，我便见你极力掩盖自己的泪痕。姑娘，你有何伤心事？却不能跟我说吗？”
“胡说，我莫雨羽没心没肺的，能有什么伤心事？只是不小心让沙子迷了眼睛罢了。”莫雨羽掏出手绢，大致将脸上擦了擦，然后道，“三少既然醒了，我们便回去吧。”
莫雨羽转身刚要走，突然手臂被人握住，回头，见西贝决然的脸色，拉着她向溪边走去，不由连声问，“三少，你要做什么？你弄痛我了！三少！”
西贝将她往溪水边一扔，自己坐在石头上，吩咐道，“先去洗个脸！”
莫雨羽看了他一眼，低头向下走，清澈的溪水倒映出自己弄花的面容，原来如此。她掬起一手清水向脸上一泼，凉意顿时沿着血管滑下，自己也变得清醒起来。她笑着，看见自己倒映在溪水中的面容，心道，莫雨羽，西贝只是你觉得梨花岛太无聊上天给你派来的玩偶而已，你喜欢上自己的玩偶，老天就会惩罚你！你斗不过老天的！
感觉自己的眼泪又将不由自主地流出来，莫雨羽连忙将手绢弄湿，索性将脸上的所有妆色全部洗去，这才抬起脚，走到西贝跟前。
西贝再见莫雨羽，竟一时怔愣，他早料想她很年轻，很漂亮，只是没想到洗尽铅华之后的莫雨羽，就像从森林里走出的仙女般清秀可人。
“怎么？三少可是被我这纯真的样貌给迷惑住了？”莫雨羽故意装作挑逗的样子说道。
西贝回过神，咳嗽一声，“样子倒是变了不少，但一说起话来，却不改莫军师的风范，现在验明证身，确实是莫雨羽姑娘。”
莫雨羽瞪他一眼，便拽着裙摆自顾往回走。
西贝嘿嘿笑着在后面追赶。
只是，这两个人没想到他们借宿的木屋却已经装扮成成亲的喜堂，两支双喜红烛在柜子上扑腾着火焰，山鸡，猪脚，也不知是从哪处寻来，被一一摆在当中的桌上。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在纳闷。老人从里屋徐徐走了出来，将两套喜服扔向他二人，道，“快穿上，莫误了这良辰吉日。”
“老伯，你这是——”西贝看着那喜服，满腹疑惑。
“怎么？”老人拿开烟嘴，深深凹陷的两只眼睛铮铮地向西贝看来，“那姑娘你也抱了，她的腿你也亲了，现在你倒要吃干抹净不认账了是不是？！”
“不是，我——”西贝迟疑地看了莫雨羽一眼，解释道，“莫姑娘，你知道当时也是情况紧急，我绝对没有轻薄你的意思。”
莫雨羽自从踏进屋子开始，脸色就一直冷淡，此刻手一摆，道，“三少不用说，我都明白。这个亲，我是不会成的！”说罢，冷冷地由那老人身边穿过，坐在炕上，将脸深深地埋进膝盖中。
西贝将喜服还给老人道，“老伯，实在对不起你的美意了。”
老人冷哼一声，“这么说，这个亲你是不打算成了？！”
要不是念在这老人对莫雨羽有救命之恩的话，西贝当即就要将这疯老头发飙！他，穆漪以及莫雨羽之间本来就弄得一盘糟，偏他还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他俩之间的事情管他一个深山老林里的怪老头子啥事？真没事吃饱了撑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想到这里，西贝抱拳道，“老伯的心意我们心领了，这两天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明天一早我跟莫姑娘就跟您告辞。”
“想走？”老伯抬眉看他冷冷地盯着他，“没那么容易！”
西贝被他看得发麻，“老，老伯，您说什么？我可是年轻力壮，又百般武艺在身——”
老人吹了吹烟袋，断了他的话，“一个见不到明天太阳的人，哼，年轻力壮，百般武艺，又如何？还不是一滩烂肉泥！”
西贝一时怔愣。他突然觉得有哪个地方不对！
时光倒流……
红烛当前，老人丢给他们两套新衣——不对！
再倒流……
“你毒素尚未散尽，把它吃了。”——卡！就是这里！他隐约记得替莫雨羽解毒的那天晚上，老人塞进他嘴里的药丸是灰绿色，可是今天他吃下的那颗却是朱红色，个头也大了一倍——西贝心下吃惊不小，莫不是那粒药丸——
“不错！正是我这几年精心研制的七星断肠散。如果今天晚上没有解药，你就会在明天日出之前全身溃烂而死。”老人将烟袋插在腰间，语气不乏阴冷。
西贝既惊又怕，还有诸多的不解，“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
“疯子！你这个疯子！”只见莫雨羽从床上跳下来，声嘶力竭地对着老人大吼！她就像一头怒气冲冲的狮子，向老人冲过来，然，老人迅速拉过西贝，将一把随身携带的弯刀架到他的脖子上！莫雨羽顿时一个激灵，冷静了下来。
西贝心里暗暗叫怨，明明自己那么好的身手，只是注意力全被莫雨羽激动的反应吸引过去，竟……
“我是疯子，二十年前，我就已经疯了。”老人的目光此时无比静谧地落在莫雨羽身上，突然之间，一种被许久遗忘的东西渐渐爬上了老人的脸庞——沧桑。它令这个年过四旬的老人变得残破不堪，于是这座日渐衰老的躯壳缓缓滑落下去，直到听见刀柄“噔”一声有力地砸在地上，西贝才看清楚，老人的胸前插着一枚翡翠银簪。
“好……这样更好……”那因疼痛而扭曲的嘴唇，吐出来几个字，算是当做了最后的遗言，老人终于安静地躺在了地上，眼睛里带着沉淀多年而终得解放的微笑。
“你杀人了。”西贝的目光由老人身上上移，落在那个全身都在因害怕而颤抖的莫雨羽身上。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因抽去银簪而散落了发髻的莫雨羽满是失魂落魄，她试图从老人身上移开自己的眼睛，但她没有办法，她没有办法！她觉得自己的眼睛就像被人用钉子钉在了老人的胸口上！她后退一步，恐惧令她的双腿变得软弱无力，她那么后退一步，却几乎跌坐在地上。
也许是莫雨羽的无助，才令西贝很快从惊恐中清醒过来，他立刻站起来扶起莫雨羽，握紧她的手道，“不要怕，不要怕！莫姑娘，你是为了救我才杀了他，你，是为了救我才杀的人！日后官府追究起来，罪名全由我西贝一人承担！”
莫雨羽这才缓缓抬起头，“你，你所说的，当真？”
“当真！”西贝肯定地点头，反正自己也是个将死之人，能在临死之前回报她的救命之恩也算了了庄心愿。
莫雨羽忽然微微的一笑，但那抹令西贝都有些动容的微笑却转瞬被认真所替代，她腾地伏在他的肩膀上，食指狠狠地戳着他的脊梁骨，说道，不，更像是命令道，“西贝，你听着。在我死之前，你绝对不可以死！不管是官府也好，江湖也罢，这世上没有人再能伤你！除非，我不再爱你的那一天。”
可这话西贝听了，不是感动，而是有些慎得慌。
这是她第二次舍命就他，她为了他杀死一个人，她的爱情已经那么明白**，可是他的心底却莫名其妙地翻出一个泡泡，那个泡泡里面装着两个字，穆漪。
他突然觉得自己真是窝囊。
可是，他中了七星断肠散的毒，只剩这几个时辰的命，人若是死了，思想也会跟着停止吧？那就让自己再多想一会，不如想想穆漪的坏。
她冷血无情。
见利忘义。
贪财——却还不好色！竟然会对玉树临风的他视若无睹，而情愿嫁给那个秃毛！
……
此时的她在做什么？她知不知道，自己已经快死在这个荒山野岭了？
呵，西贝一声苦笑，远在梨花岛的她，又怎么会知道呢？
西贝有些想哭，但是他极力忍住了。
他觉得西贝家的男人，就算窝囊，也要有个限度。
“找到了！”耳边传来莫雨羽惊喜的声音，她什么时候从他肩上离开的？西贝看见莫雨羽很开心地走到他跟前，将一瓶药水倒进他的嘴里。
“是什么啊？”西贝问道，问出来，倒觉得有些多余，将死之人，喝什么又有何区别？
莫雨羽却将他紧紧抱住：“笨蛋，解药啊！你不会死的！我说过的话，你还没记住吗？”
“解药？”西贝竟有一些反应不过来。“你是说，七星断肠散的解药？我——我不会死了？！”
“嗯嗯。”莫雨羽在他怀里狠命地点头。“你不会死，而且会活很久很久。”
西贝吁了口气。这几天总在生与死之间徘徊，在这样下去非要精神分裂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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