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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篇:你又奈我何(1)

    且说贞武七年初秋,在经过无数次的交涉之后,拓跋玥终于松口把小宝儿让已在大夏考上进士的宋宝文给送到了大燕。

    继傅牧之后又生了一对龙凤胎,九雅便发誓不再生孩子了。虽然她喜欢孩子,但是她害怕看到兄弟不和各居心思互相争斗的场面,她喜欢她的孩子围绕在她身边,一家子都亲亲热热毫无芥蒂和睦相处。

    当宋宝文把牵着的一只嫩白肉乎乎的小手递到她手里的时候,九雅情不自禁将这个自出生始就远离了她的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很是激动道:“小宝,你终于回来了……”

    孩子如今已经有七岁半,除了当初半岁的时候抱过他几次外,这些年来,在拓跋玥总是借口不断的阻拦下,几乎都没能见到孩子一面。记得在给傅清言办过婚事之后就曾和傅誉两人去了大夏皇宫,意图是非常明确的,然而两人还在宫门之外就被高坎给拦住了,说是夏皇已经出使柔然,还带着小皇子去了,说要让小皇子自小就要领略大草原风光,不能只鼠目寸光地盯着大夏这方寸之地。

    此种说法真正让人绝倒,一个才两岁半的孩子,懂什么草原风光?懂什么鼠目寸光?分明是拓跋玥那厮的拖延之词。还有,那可是她和傅誉的儿子,拓跋玥这个当舅公的人,怎么可以无耻到把别人的儿子称什么小皇子?他自己生不出儿子吗?听说近两年他的后宫已经充盈过一次,想必妃嫔也不少了,想儿子自己生去,干嘛霸着别人的儿子不放,像个无赖一样?

    因为大燕事也多,正值与各国建交和经济改革的关键时候,傅誉和她也不能久等,待得两日,无计可施气怒得无以复加的傅誉最后冲进皇宫,恁是要在乾清殿点一把火,誓要把拓跋玥的老巢给烧个精光。结果还是老太后出来阻止,九雅又左劝右劝,说这个时候绝不对让大燕与大夏交恶,不然又将要引起两国战乱,这才将傅誉给劝回。

    回大燕后傅誉公务繁忙,九雅又要忙着养育傅牧,还有不少农耕方面的事要参与,再加上接着再次怀上了身孕,一时只得将接回小宝的事给搁下来。倒是与拓跋玥的书信往来不少,全是质问他打不打算把小宝还回来的事。拓跋玥的回信常常都是慢条斯理,说小宝是她和傅誉的儿子,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是,孩子自出生后就养育在他身边,已经好几年,现在正是他性格稳定以及各方面教育启蒙的时候,如果半途将他接走,可能会影响他将来的人生生长之路,若是造成某种心理阴影,后果会不堪设想云云。

    九雅和傅誉都知是他的胡言乱语,但也拿他无法,除非他们两人有足够的时间陪他耗。好在傅誉是个蛮横的,讲理行不通了,待到贞武六年的时候,大燕的政治经济军力国力都上了一个新台阶,他干脆直接对拓跋玥私下里发了一个攻打大夏的檄文,说如果拓跋玥不归还小宝,立马就率部北下,把大夏打得个落花流水。

    如此一个硬的,拓跋玥终于才松了口,但是依然是很温吞地回了一封信,说来年七月,一定让人把小宝送回大燕,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信誓旦旦,说话算话,傅誉方才偃旗息鼓。

    眼下拓跋玥果然将人给送了来,且实实在在的在自己怀中,这又叫几经波折终重获其子的九雅的如何不激动万分?

    “小宝,这些年呆在大夏过得可好?”九雅喜得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她推开小宝,扶着他的肩小心翼翼上下打量着。

    小宝穿着一身冰蓝色襟边绣螭龙纹的夹袍,腰上挂着一个简单无花饰的羊脂玉佩,平淡无奇,若不是腰带上的玉鸟首带钩看上去做工精细玉色至纯,光就这身装扮,倒像个平常人家的小公子哥。

    他的头发梳得整齐,身子偏瘦,眉目俊秀,单一看,倒是和宋宝文长得有几分相像,但是那神情,却是三分欢喜外多了七分平淡,与他年龄极为不相称的沉静。

    小宝抿了抿嘴,很平静道;“有舅公照顾着,自然是好的,娘亲不用担心。”

    说话声音清脆,语速不快不慢,很是有几分皇家子嗣的优雅气度,九雅欢喜得捏着他净白的脸蛋笑道:“小宝可是娘亲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会不担心?”

    “唉哟,怪不得皇后娘娘日盼夜盼,天天数着日子就盼小宝儿,原来小宝儿已经长得这般惹人怜惜疼爱。瞧瞧这眉眼,这鼻子,这嘴巴,这脸蛋,哪一点不似娘娘?简直就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果然是母子血脉相连啊。隔得这天远地远的,都能把模样长得这般肖似,太不可思议了。”

    还不待小宝答话,闻讯赶来的傅明瑶夸张地叫嚷开了。

    她后面还跟着不少亲戚,三大姨五大妈,还外加小宝儿的祖父祖母,真真正正一大家子,个个都围着小宝打转,又抱又摸又捏,一时吵嚷不休,倒是把九雅这个正经的母亲给挤开了,众人根本不留给她与小宝说话的机会。

    而面对如此众多的陌生面孔,还一个个动手又动脚,像看稀奇一般围着他转,小宝却毫不惊惧,嘴边挂着颇具大家风范的笑,不紧不慢应对着这些从未见过的长辈。

    他的应对有度,让站在一边的九雅心里倍感欣慰,经拓跋玥调教出来的孩子,无论气度还是言行都颇得他真传,将来定然可成安邦定国之才。

    “宝文,最近爹和姨娘的身子骨可还好?”九雅走近宋宝文问道。

    宋宝文如今也已长成翩翩佳公子,今年又中了三甲进士,也算是前途无量了。去年的时候还议了一门婚事,对方是船舶司监的嫡次女,温柔娴淑,准备在今年下半年就完婚。

    宋宝文看了九雅一眼,随即垂下眼淡淡道:“爹和姨娘都很好,姐姐无须担心。”

    当年九雅托傅誉给他找教习武艺的师父,果然是没有错的,几年前大夏京城动乱,如果不是宋宝文身手机敏,又如何保得宋家一门毫发无伤?九雅闻言微微一笑,“那日后就劳烦你多在长辈身边敬孝了。”

    宋宝文没有出声,曾几何时,那个在他心目中一直为护着他倍受欺凌的姐姐竟成了眼下母仪天下的女子?至今,他都无法适应这一事实,因为他打小不知发过多少次誓,长大后,他一定要像她护他一般护她,可是,这一誓言恐怕终生都不能实现了吧?

    他不出声,九雅也不计较,笑了笑道;“舅舅让你送小宝过来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宋宝文白皙的脸面上露出一抹怪异,“皇上确实有交待……他说,小宝的降生,也有他的一份功劳,所以希望姐姐和姐夫不要改变了小宝的本性,如今的小宝甚好,以后就让他这样自由成长下去,不要对他束缚太多。”

    九雅脸一黑,什么叫小宝的降生也有他的一份功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他有什么,那厮为什么要把这话说得这么不清不白引人误会?

    明知宋宝文心里有疑惑,九雅也不便解释,有些事情,恐怕会越描越黑,再加外面的一些传言,那么最好的解释便是不解释,任别人去想好了。

    她把话题转开,两姐弟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好一会,小宝总算从众长辈当中脱身,长途跋涉后,九雅早已命人备好了丰盛的饭菜,这才领了他去梳洗一番后,才看着小宝斯文地吃着饭。

    看了好一会后,她不由一脸怜爱地道;“小宝……”

    “娘亲,我再次郑重申明,我不叫小宝,这个名字让我感觉自己很白痴,其实娘亲可以叫我拓跋……傅御南。”小宝顿住筷子,望着九雅不紧不慢纠正道。

    他的眼瞳乌黑而澄澈,天青水蓝,不带一丝杂质。

    听着他不疾不徐的纠正,对着他珠玉般的眸子,九雅只想抹汗,这孩子才七岁半,无论是说话还是神色,怎么让她有一种面对拓跋玥的错觉?但是真正仔细去想,可是又挑不出他一丝毛病,他叫她娘亲,认真辨认着各房亲戚,一脸恭敬孝顺乖乖的样子,是哪里不对呢?

    她眼睛慢慢眯了起来……对了,少了儒慕之情。完全就是拓跋玥那种让人莫测高深的感觉,这孩子……

    她笑弯了眼,拍着他的脑袋问道:“傅御南?这名字不错,谁取的?”

    傅御南很无语地抓住她乱拍的手,“自然是舅公取的。还有……”他习惯性地抿了抿嘴,把九雅的手放回她怀里,叹口气道:“舅公一直说娘亲是个很直白的孩子,我总是不相信,想不到娘亲果然还是让舅公说准了,连拍人脑袋这么弱智的动作都做得出来,难道娘亲就不担心把我这么聪明的脑袋给拍傻了么?”

    九雅再一次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她捂住喉咙连声咳嗽。这小子,怎么就把拓跋玥那自吹自擂自我标榜的恶习也学了个全呢?

    在旁边侍候着的春菊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对对对,殿下长了一颗聪明绝顶的脑袋,娘娘以后应该改拍为摸,这样才有利无弊。”

    傅御南正儿八经地点了点头,“娘亲想对孩儿表现亲溺之情,给我夹夹菜缝件衣袍什么的,极具意义又脱俗,都很能令人上心,以后就这么办吧。”

    九雅实在受不了他这副装腔作势的模样,一个爆栗就敲到了他脑门上,佯装怒道:“臭小子,竟敢教训起老娘来,是不是自小没吃过我的家伙皮痒得紧啊?”

    傅御南被敲得捂头直哼,忍不住拧着眉毛大叫道:“娘亲,你怎么跟个菜市场的泼妇一样?不怕有损你的声誉么?”

    九雅挑了挑眉角,皮笑肉不笑道:“教训自己的儿子,又怎么会损了我的声誉?母教子,天经地义。”

    她说着又待举起手指又敲,傅御南捂紧脑门哇哇叫,“娘亲,你简直就是一个虐待狂,我又没做错什么,又凭哪条哪款教训我?”

    终于懂叫嚷了,这才有点该有的孩子气嘛。九雅揉着手腕,咧开嘴正要对傅御南进行一次彻头彻尾的洗脑大训,身后却传来极不合时宜的说话声:“大哥就不要指望母后私底下会对人温柔视之了,她常常穿着男装去学堂讲课,对着那些顽劣又蠢笨的人时常打骂之,她的言行已经彻底与那些菜市场的泼妇接轨,不要再对她怀任何美好的奢望。”

    傅御南闻声抬起头,就见一个六岁左右长得粉雕玉琢的男孩子一脸不高兴地走进来,他立即眼睛一亮,刚才的不快立即抛诸脑后,站起身来瞪大眼稀奇道:“咦?既然称我娘亲为母后,难道你就是那个小我一岁半的弟弟?”

    傅牧歪着头在他面前站定,定定地看着他,好半晌后,才希冀道:“不错,我叫傅牧,母后天天念着大哥,今日总算是把大哥盼回来了,你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了吧?”

    傅御南没有回答,只是笑眯了眼看他,两兄弟互相盯视着,毕竟血脉亲情,居然是越看越对眼,片刻之后,两人很快就混熟了。

    两兄弟初次见面就这般友好,九雅正巴不得,顾不得训人,立即安排两兄弟坐在一起吃饭,同时指着傅牧严肃道:“回来得这么早,功课可有作完?若是半途和刘业康一起偷跑回来的,小心母后回头再也不让你和他玩。”

    刘业康是雪晴的儿子,和傅牧年龄相仿,那小子一张嘴巴甜得很,见人都是先笑再说话,叫起人来哥哥姐姐叔叔伯伯不离口,到哪都讨人喜欢。由于傅牧时常脸沉生硬,一起读书的侍读都惧怕他,甚少同龄玩伴,偏刘业康胆大,总和他嘻嘻哈哈,所以傅牧算是和他合得来。不过九雅却不甚喜那孩子,那孩子除了一张嘴巴甜以外,歪主意太多,常能挑起侍读之间的矛盾,不看小,将来定是个阴险惹事的主。尽管他不敢把那些歪经用在傅牧身上,但是不得不防着一点。

    傅牧撇了撇嘴,“母后认为牧儿是那种没有主意的人吗?我干嘛要和他一起偷跑?不用母后操心,我全做好了才回来。”

    九雅哼了一声,“没有就好。”

    她对这个只有六岁的儿子有一种近乎无奈的感觉。这小子小小年纪,人长得好看之极,偏就那性子冷沉生硬。难道诚如当初傅誉他爹说的,五行缺水的人,只能外形俊雅,会少了温柔?而自从发现这孩子性格有些冷沉生硬的趋向后,傅誉便是放弃了要对他严厉施教的决定,都是请了年轻有学问性格外向说话风趣的老师教他,但是收效甚微。傅誉很是着急,由于他自己就是长于逆境都不忘笑对万事的人,他很担心孩子反而会在优越的环境养成极端相反的性格,便是任他自我发挥,只是不时扔给他不少有益裨益的书,让他自己在书上去学做人的道理。

    九雅则不以为然,由于长子不在身边,于是对傅牧寄予了很大的厚望,不仅对他管教严厉,有错立即就要指出,而且还会用罚来让他长记性。同时还会教他学习她自己所掌握的一切知识,包括认阿拉伯数字以及算术。所以弄到现在,小家伙专就亲近他父亲,对她这个严母却是抵触得很,说起话来,常常是有理就反驳,不留一分情面。

    傅御南偷偷瞄了九雅一眼,似乎看出了这个母亲眼里的无奈,不动声色地为傅牧夹了一块香酥鸭,道:“弟弟知道狐假虎威吗?”

    傅牧听得莫名其妙,“大哥是在考较我的功课么?狐狸假借老虎的威风干尽坏事,这种幼稚的故事早听过了。”

    傅御南微微一笑,“这个故事大哥老早的时候也听过,可是却没往心里去。记得也是在我六岁的时候,舅公给我找来一个力大无穷模样很老实的昆仑奴,那个昆仑奴很听话,心思也灵巧,我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只要是我想要做的事,他都可以给我安排得妥妥贴贴,不让人多操一分心,又不多话,叫我感觉很舒心。而且只要是我发话,他可以连舅公的话都不听,让我很有成就感。”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接着道:“可是后来,我却把他杀了。”

    傅牧瞪大了眼,“为什么要杀了他?不是说要知人善用么?既然是一个很好用的人,就应该人尽其用啊?”

    九雅也不禁听起兴致来,这孩子不像一个任意妄为的人,他为什么要杀了昆仑奴?

    傅御南朝她眨眨眼,眼眸里尽是狡黠和睿智,“因为人的欲望是无限大的,在人生经验上,我还有很多不足。但是昆仑奴不分对错,任何事都按我心意去办,就容易把我往岐路上引。这事一开始的时候我都还没不曾察觉,甚至还曾沾沾自喜,直到后来有一次,我去大街上游玩,不知是谁认出了我,一声大叫之后,所有人都躲得远远的,好像我是洪水猛兽一样。弄得我好不尴尬,马上命人去问缘由,才知是我之前找人陪练武术,昆仑奴帮我找到了十来个身手不错的,但是当中却是假公济私,他几乎是在京城招集了几百个十来岁的童子,闹得京里鸡飞狗跳,一些不明真相的,还以为是我要抓几百个小孩喝血什么的,暗地里给昆仑奴塞钱才买回自家小孩,把我的名声弄恶了出去。我一听闻此事,立即就去问昆仑奴,昆仑奴还一脸可怜相辩解,我想起那些可怜的父母,当场就命人把昆仑奴拖出去杀了。”

    傅牧听得直了眼,“那个昆仑奴确实该杀,可是他也不过犯一个小错,并没要人性命,大哥杀他舍得么?”在他心目中,只要人好用,又听话,俗话又说人谁无错,只要能改正就善莫大焉?要杀了,真正是小题大做,不值得。

    傅御南抿嘴笑,“舍不得也要舍,舅公说人就好比宝剑,只要有了瑕疵,便一钱不值。”

    傅牧怔然,过了好半晌,才垂下了眼。

    九雅看在眼里,不着声色地插言问道:“既然昆仑奴是这等人,以你舅公的眼目,难道他就没发觉吗?完全可以提醒你不是?”

    傅御南咧嘴一笑,“后来舅公说,他早知道昆仑奴是一个两面三刀的人,我气愤的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舅公却说,如果从他嘴里说出昆仑奴坏,我自然会不信,就算我听话的把昆仑奴赶走了,也是口信心不信,心里还要对舅公产生不满和怨恨。可是如果让我自己吃一点亏,再去发现昆仑奴的真面目,会更具有实质和深刻的意义,也告诫我,只要是智者或者师长的话,但凡去听去思考,总会少走不少弯路。”

    九雅心里暗赞,拓跋玥果然把这孩子教得很好,光就听他这一席话,就知拓跋玥教孩子极讲究策略和方法。而就傅牧来说,傅御南的话显然已经让他有所启发。

    傅牧本身确实很聪明,教什么会什么,而且过目不忘,记忆力惊人的好,但是缺点就是眼高于顶,夸赞听得多了,竟是自负得很,除了傅誉外,一般人的话,他都极难听得进去。

    想到这里,她对傅御南的称赞之意便溢于眼底,待要言语,傅御南却是摇头不受,恰好这时有宫人来报,说傅子陵和傅秀宁从七贤王那边回来,九雅便把这对双胞胎弟妹引荐给傅御南认识。

    傅御南极是喜欢这对双胞胎弟妹,并且对傅牧依然表现出做哥哥的模样,言行都极有风范,直到傅誉下朝回来,两父子稍一交谈,傅誉亦是对他满意得赞不绝口。

    傅誉如今虽然极力与周边国家交好,但是南边的离唐却似乎并不买帐。他们的八部军依然在南虎视,当初领了八部军闯入大夏皇城的拓跋野现今已在离唐任命守北大将军,一直都撺唆着离唐皇攻占大燕,经过这么几年的远交近防,大燕在傅誉手底渐有家底,但是若要与强盛的离唐对仗,将会把这几年休生养息得来的民生安乐付之东流,这是傅誉最不愿见到了。所以九雅一直都暗地里命将作营研制着更先进的战车,有她在旁协助,现在极具战斗力的战车已经小有成就,即将进行大规模量化生产,以应对不知何日与离唐的一场大战,希望尽量以最少的损伤损耗大败离唐军,不对老百姓造成影响和伤害。

    是以,处于这种大环境下,傅誉向来以高标准要求周围的任何一个人,对下臣极少称赞,就连对聪敏异常的傅牧,都从未说过一句赞语。眼下对傅御南的赞不绝口,完全可以看出他的喜欢和满意度。

    两父子谈话直到深夜,虽然没有进行太高深话题的探讨,但是傅御南的读书之博,见识之广,以极见解之独道,真正让傅誉再一次暗地里咋舌——如果这孩子让他来教,绝对达不到这个程度,毕竟才七岁半的孩子,自己又国事繁多,他如何有那种精力每日对他进行灌输各类知识?

    眼见傅誉笑容满面的和傅御南从书房走出来,九雅就知这对父子相谈甚欢,傅誉让她送傅御南去歇息,他便自己回了寝宫。

    由于傅御南从大夏来时没有带任何人,九雅便重新给他安排了六个服侍的宫人。但是可怜慈母心,她还是不放心的看着他洗漱,亲自送他上床,给他放下蚊帐,才柔声道;“南儿,你初来这里,怕是有些生疏,要不要娘亲陪你一晚?”

    傅御南自己盖好薄被,打着哈欠道:“娘亲,我是小男子汉,岂会怕生疏?娘亲只管自己去睡吧,南儿不用陪。”

    看他说得坚定,九雅也不勉强他,只是低下头在他额头一亲,笑道:“既然如此,那娘亲就不勉强我们的小男子汉了,祝你一夜好梦。”

    傅御南半睁着眼,“祝娘亲一夜好梦。”

    九雅放下帐子,交待了一下宫人,便是转身离去。傅御南听着脚步声渐远,眼里蓦然泛起水雾坐了起来,他抚着刚刚被亲到的额头,那里好像还残留着独属于娘亲的香味,他舍不得,真的舍不得娘亲离开,其实刚才他很想说:“好吧,娘亲留下来陪南儿睡,南儿好喜欢闻娘亲的味道。”

    可是他不能那么说,舅公说过,如果还想回到大夏,回到舅公身边,就必须要忍人所能不忍,舍人所不能舍。过程会很痛苦,但是心却可以练得更大更坚硬——人若是不能战胜自己,将来人生道路上还会遇到更多的诱惑,他又如何去战胜?

    他怔怔地坐了半晌,擦干满脸的泪珠,又坚定的躺了下去,闭上眼,脑海却浮现一张云淡风清的脸,似乎在笑吟吟地说:“南儿,做得好,舅公在等你回来……”

    九雅回到寝宫,傅誉已经先行睡下,九雅梳洗后躺在他身边,看到他稍舒的眉峰,轻笑道:“相公今天心情似乎不错,是朝堂上遇到什么喜事了吗?”

    傅誉侧头凝视着她,低笑道:“自然有,就是那些老家伙再次以外祖身体欠佳为由,一再劝谏让我选秀纳妃,眼看要被人逼着消受美人恩,难道我不该欢喜?”

    九雅似笑非笑道:“看来正中某人下怀,这样被逼着赶鸭子上架,虽然嘴里说着不要,但是心里肯定已经乐开了花。也好啊,过几天我就要去学堂上课了,那里可有不少贵公子来听课,虽然他们至今不知我是女扮男装,但是依然还是很受人欢迎的。他们一再邀约我去游什么湖,这会儿我倒是想应了,去放松放松。”

    傅誉气结,本想逗逗她,结果她却有本事来气他。他一敲她脑门顶,没好气道:“你就巴不得我多找几个女人回来吧?真是个没良心的。罢罢罢,说正经的,今天是看到南儿回来,瞧着那模样儿无一不像你,心里欢喜着呢。天下父母心,这世上有什么事比儿女的事还能令人开心?”

    一想到傅御南,他嘴角就忍不住弯了起来,那孩子他满意极了,将来若是让他当太子继承大统,定然能将大燕带向鼎盛,千秋万代。之前一直对拓跋玥霸着孩子不归还的怨气,也跟着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

    九雅摸着被敲的地方,也不恼,甚至笑眯了眼,“是啊,感谢上苍,又让南儿回到了我们身边。今天看到南儿和牧儿相处,倒是觉得牧儿若是跟着南儿多些时日,一定能从他身上学到不少东西。一直都觉得牧儿脾气倔强,遇上南儿那么个谈笑说事的,他倒是服贴得很,岂不怪事哉?”

    傅誉点头,“我一直担心牧儿因为自负而性格孤僻,这会儿有个出色的南儿给他做榜样,我完全可以放心了。不过娘子还要多放些心思在孩子们身上,呵,真想不到教养孩子是如此劳心劳神的事,简直比国事还难。”

    “这会儿你知道教养孩子该是多么难了吧?看你还吵着多生几个不?”九雅趁机取笑他。

    傅誉连连叹息,“还是娘子有先见之明不让多生,好在下面只有两个小的了。只盼南儿和牧儿快点长大,我好把这肩头的担子早点卸下来,才好腾出时间来和娘子去游山玩水。”

    九雅忍不住低笑,“现在只理着比大夏小一倍不止的小国都嫌麻烦,当初你还说要去争那大夏的江山,如今才知道是个负担吧?”

    傅誉捏捏她鼻子,宠溺道:“看来还是娘子最了解我,那些富贵权利,都不过是让我感觉新鲜刺激的东西而已,争强好胜之后,真正能让我持久喜欢的,还是只有娘子的笑脸。”

    九雅自得的红了脸,相处这么多年,她真的算是比较了解他了,他就属于那个懒散而又长情的人,倒是和他爹有得一拼,也不枉她当年误打误撞嫁给他。

    接下来,宋宝文在大燕呆了十来天就回去了,傅御南倒是安心地住了下来。在他的提议下,他不时让九雅带着他和傅牧游历大燕,傅誉只要有时间,也会带着他们一起出行,指着大好何山,讲解一些大燕的风土人情。甚至还带他们到鲁西大草原,体味了那里天高云淡的草原风光。

    傅御南从头到尾的表现都令人很满意,说话有礼而又不失活泼趣味,遇事既不强出头,却也能表现出他的睿智万分。他的各方优点不少,傅牧这个弟弟真正对他是崇拜得不得了,无论到哪里,都会跟着他,粘着他,甚至对于他的言行,都会有模学样。这样得来的结果,比傅誉和九雅这对无育人经验的爹娘来说,简直是天上掉了个大馅饼,轻松之余,开怀不已。

    就随便拿两件事来说吧。

    譬如九雅带着两兄弟去学堂,意思也让他们听听她的课,学些简便而又快捷的计算方法。兄弟两个听得几堂课,她又还在一边给他们开小灶,兄弟两脑瓜子灵活,都学得很快。

    有一次,九雅又带着两个小家伙去了学堂,这一堂课是专教那些富家子弟的,年纪大约都在十五六岁左右,由于大燕无论是百姓还是权贵,在她的要求下必须要进这间学堂学数字和算术,以达到推广和扫盲的效果,所以一些富家子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被逼来上课。

    这些富家子已经听过九雅几堂课,一些基本的加减乘除倒是学会了,于是九雅便给他们出了一道计算题。题目是:现有鸡兔同笼,上有三十五个头,下有九十四只脚,问鸡兔各是多少只?

    一问这下面的众多富家子会不会做,他们把头都摇得像拨浪鼓,不会做。于是九雅给他们详细讲解,并且列出式子:(94一35÷2)=12,35-12=23,一番讲解下来,她已经说得口干舌燥,结果再问下面的富家子,他们仍是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

    九雅气得脑袋嗡嗡响,怒道:“你们一个个都是榆木疙瘩么?说了半天,为什么就没人说听懂了?”

    那些富家子颇不以为然,九雅只好又给他们讲解了一遍,这一次下面的人都在摇头晃脑,她大喜,以为他们都懂了,于是问其中一个长得聪明伶俐的富家子道:“你来说,这结果是怎么得来的?”

    那富家子摸着脑袋磨磨蹭蹭了半天,才站起来道:“夫子,你反正已经说出式子和答案,我们以后遇到鸡和兔子关在一起的时候照着式子一搬不就得了么?干嘛一定要说这个过程啊?”

    他似乎说出了众人的心声,下面人都一齐点头,“是啊夫子,若以后谁家没事把鸡和兔子关一起了,我们也不看那头,也不辩那脚,就照夫子的式子列着算鸡兔各多少只来玩儿,也挺有趣不是?哈哈……”

    他们一个个倒是说得欢乐,九雅对于他们的愚笨是气得七窍生烟,究竟是她讲解得不够清楚,还是他们已经无可救药?

    就在她待大发雷霆的时候,一个清脆地声音蓦然响起,“夫子,这个题目我知道做的过程。”

    如此出格,众人回头看去,才发现最后面坐了两个长得好看的童子。其中一个个高一点的小孩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前面,毫不拘束地站在台前朝下面的富家子说道:“我给大家说个最简单的方法,保管一听就会,夫子也不用生气了。”

    众人自是怀着轻视,不过也带着调侃的心理齐问,“什么简单方法?小学弟快说出来,免得我们把夫子的嘴巴气歪了。”

    这上来的正是傅御南,他两眼灵活的转动着,笑嘻嘻道:“我们假设有那么个无聊的人把鸡兔都关在一起,又假设那人无聊至极的不让分辨鸡兔头和脚的不一样,那么我们只好让鸡兔都能听得懂人话了。”

    众人只觉这小子的假设很有趣,便有人接话道:“鸡兔听得懂人话又怎样?”

    傅御南一笑,开始发号施令道:“所有的鸡兔听令,现在为了能把你们分辨出来,所以请你们各自抬起一只脚。”

    他用粉尘笔在黑色板子上写下94-35,然后又道;“请所有鸡兔又听令,这次请各自再抬起一只脚……”

    他又在黑色板子上再减35,随后把粉尘笔往案上一扔,倏然一笑,“这两只脚都抬起来了,鸡都给摔在地上,大家都在地上数站着的兔子脚吧,保管一数一个准。”

    他的年龄较小,语调又有趣之极,众人忍俊不禁捧腹大笑,课室里气氛欢乐至极。

    他说得如此浅显易懂,众人接着自是在心里一算,便是明白了那式子的来由,直说这算法简单。

    九雅也忍不住哑然失笑,这孩子,倒是一套。旁边的傅牧望着他哥哥两眼直放崇拜的光。

    还有一次,这事是后来九雅听跟随在傅御南和傅誉后面的侍卫说起的,也是一件让她哭笑不得的事。

    可能是傅御南在大夏的时候很是习惯一个人在外四下游玩,到大燕后,他依然如此,不过则多了傅誉这个跟屁虫。九雅由于不放心,还是暗地派侍卫远远跟着。

    那一日正是菩萨出家日,不少人都出门到庙里上香拜佛,傅御南带着傅牧跟着人潮也准备上清远寺去见识游玩。两人一路玩玩走走,一直到山脚下,看到有不少摊贩商铺都出售着各色玩艺,甚至还有饭馆什么的,每个铺子里都是人满为患,生意出奇的好。

    傅牧极少看到如此热闹的场景,到处都是面人吹糖什么的好玩艺,拥在人群当中,兴奋不已。特别是看到前面一个卖棉花糖的摊子前挤满人,看着别人拿着一大团一大团的棉花糖走过,他馋得直流口水。傅御南瞧他那馋样,不禁笑道:“是不是想吃?”

    傅牧重重地点点头,“从来没有吃过,一定很好吃。”

    “那好,哥哥给你去买。”傅御南笑了,朝四周看了一下,指着道旁的小面馆道:“路上人多,反正已经到了中午,不如你先进面馆点一碗面吃,等你把一碗面吃完,哥哥的棉花糖也给你买来了。”

    傅牧欣喜地进了面馆,傅御南目送他进去了,才去帮他挤棉花糖。

    面馆里人声嘈杂,进出来往的人非常多,傅牧人小,好不容易才在角落里找到一个空置的位子坐下,等了半晌才拦住一个小二奶声奶气道:“给我来一碗阳春面,还有一斤卤牛肉。”

    小二正乐颠颠地忙得脚不沾地,看是一个穿着干净长得白净的小儿,周围又不见大人,便不耐烦道:“去去去,哪里来的小儿?爷正忙着,哪有时间陪你耍?”

    傅牧也不恼,从钱袋里掏出一块碎银子道:“我肚子饿了,给我来一碗阳春面和一斤卤牛肉。”

    小二眼睛一亮,有银子?再看小儿的穿着应该是个富家子弟,这才道:“好吧,你等一会儿。”

    说着就走了开了,过了一会,果然端了一碗面和一盘牛肉过来,傅牧拿起筷子便吃,哪知才搅上第一口,就见面碗里躺着好大一只绿头苍蝇,顿时扔了了筷子,他差点呕出来。忙唤过刚才那小二道:“碗里不干净,有苍蝇,给我换一碗。”

    小二正忙得晕头转向,一听又是那个小儿找麻烦,蛮横地把那只苍蝇用手一拈扔地上,眼一瞪,大声道:“胡说八道,哪里有苍蝇?我们店子可干净得很,怎么可能会有苍蝇?你这小破孩是不是没事找事,闲得慌?”

    像这种穿着干净的小公子他见得多了,在这大燕京都,他什么样儿的人没见过?眼下不过一小儿,根本无需多虑,能欺就欺,反正没有大人在。就算有大人在,那苍蝇已扔,谁又拿他怎么样?没有证据能说事么?

    见如此无赖,傅牧就盯着他沉下了脸,气势倒有几分,小二却是不惧,看有人朝他这边望来,又嚷嚷道:“不过一个小儿顽皮捉弄大人而已,没事没事,大家继续吃。”

    然后就没事人儿一样走了,傅牧手指抓着碗,如果不是记着母后常在耳边叮嘱不着以势压人,他现在就把那碗面砸到小二身上。

    傅御南来的时候,傅牧正一个人坐着生闷气,傅御南一问原由,便欣然一笑,把一大团棉花糖塞到他手里,摸摸他的头道:“别生气了,看大哥怎么给你出气。”

    他转过头就把手一招,大声叫道:“小二过来,再给我来一碗面。”

    一直盯着这边怕吃了闷亏的小儿跑了的小二立即就凑了过来,见是来了个稍大点的小孩,更没放心上,大大咧咧道:“是你要面么?要什么面?”

    傅御南微微一笑,把傅牧面前的面和牛肉一起推到小二面前,“这面是阳春面,请帮我换一碗凉面。还有这卤牛肉我们也没动过,就换一盘冷拼吧。”

    小二眼一瞪,掉了苍蝇的面还给退?哪有那么样的好事?还不待他嚷嚷,傅御南就从怀里掏了一颗金晃晃的金锭子出来,笑眯眯道:“小爷我今儿金锭子带得多了,放在身上挺沉的,不知道今儿能不能花得出去?”

    小二见钱眼开,眼珠一转道:“我们这里面和牛肉很贵的……”

    傅御南斜睨着他,“一锭金子够不够?”

    小二顿时笑开了眼,赶紧就把面和牛肉端走了。过了一会,他果然换了一碗牛肉凉面和一盘冷拼,傅御南把面推到傅牧面前叫他赶紧吃,他则慢慢吃着冷拼。

    不知道为什么,傅牧感觉心里安定不少,也不推辞,三下五除二就将面吃了个精光。那小二守在旁边见差不多了,便过来哈着腰问他们收钱,“两位小哥可用好了?一共三两八钱银子……”

    傅御南大笑道:“多谢小二哥,我们已经用好了,弟弟,我们走。”

    那小二没听他们提给钱的事,顿时急了,一把拉住傅御南大声道:“诶?还没给钱呢,难道你们两个小破孩想吃霸王餐?快给钱。”

    听到吵闹,周围的人都把视线投过来,傅御南却好声好气问小二道:“谁说我们要给钱?”

    小二怒道:“吃了东西当然要给钱,不然我们去见官。”

    “见官就不必了。”傅御南笑着道:“我问你,刚才那碗冷面可是用我的热面换的?”

    小二犹疑着点头,“是。”

    傅御南又问,“刚才那盘冷拼是否用我的一盘卤牛肉换的?”

    小二又点头,“是。”

    傅御南把手一摊,“那不就结了,我用我的热面换冷面,又用我的牛肉换冷拼,为什么还要给钱?”

    小二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这小子说得好像在理。

    傅御南已经拉着傅牧走了。

    旁边的食客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只道这小二蛮横,欺负人家小孩子。而小二愣在当地想了好久,掌柜的才抽空跑过来骂道:“愣在这里干什么,收的面钱呢?”

    小二摸着脑袋道:“那小子说是用他的热面换冷面,牛肉换冷拼,不用给钱。”

    掌柜地气得一巴掌拍他脑门上,骂道:“蠢货,那热面和牛肉都没付钱,怎么会是他的?”

    小二这才恍然大悟,赶紧捋着袖子追出去,边跑边骂道:“两个兔崽子,看我抓住你们不剥了你们的皮……”

    傅御南拉着傅牧早已跑得老远,待得见不到小二的身影,傅牧抱着肚子坐在地上笑得直打跌,“过瘾过瘾,这下子把小二气翻在地,太过瘾了……”

    傅御南弹弹肩上的灰,若无其事道:“这算什么,若是你跟着舅公,可以从他那里学到许多……怎么说呢?用娘亲常挂在嘴边的词来说,叫忽悠。跟着舅公可以学到很多忽悠之术,保管叫你看着更过瘾。”

    傅牧不禁听得心向往之,爬起来拉着傅御南的胳膊眉飞色舞道:“哥哥,以后有机会了,你一定要带我去见那位舅公大人,他真的太有才了。”

    傅御南嘻嘻一笑,摸着他的脑袋,“没问题,机会一定多多。”

    而傅牧跟着傅御南学了这一招,立即举一反三,有模有样的跟着学开了。

    一日,他居然跑到小南门,对一个平素喜欢欺诈顾客的小商贩摊前行忽悠之术。

    当时街上人来人往,他也不顾别人怎么看他一个小孩子,居然拿出一两银子,指着一个质地极差的玉如意神气道:“老板,这个多少钱?”

    正在埋头理货的尖嘴猴腮老板不耐烦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五钱银子。”

    傅牧一本正经地摇着头,“老板别欺我年纪小,我问了,像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玉如意,最多值一钱银子。”

    老板停下手里的事,开始上下打量他,瞧着也是个有钱的小公子,便调侃道:“就算一钱银子,你有么?”

    傅牧把一两银子放到他面前,一脸天真道:“一钱银子我就买了。”

    老板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在眼前,生恐迟了小家伙反悔,立即就收了起来,这种玉如意一钱银子他也要赚一半,“一钱就一钱吧。”

    他说着就给傅牧找出九钱碎银子,哪知傅牧这时一翻兜,奶声奶气道:“哎呀,我这里有一钱碎银子,老板把我的一两银子还给我。”

    老板见他果真拿出一钱碎银,便把一两银子退回给他。傅牧接着指着一个描着兔子的灯笼道:“这个多少钱?”

    老板见他还要买东西,更是来了劲,赔笑道:“二十文钱,要不要一个?现在我正亏本甩卖,这东西又做工精细,比别家都便宜很多,现在买很划算。”

    傅牧很听人劝,又掏了一钱银子让老板找,银货两讫后,他还买了狼毫笔,石砚等一些,又花出去了一钱银子,这下子手里几乎已经拿满,便让老板包好,提着东西走了。临走前还跟老板很礼貌的说“老板人很好,下次还来照顾生意。”

    把老板乐歪了嘴,认为这次起码赚了一钱银子,立即乐淘淘地把钱拿出来数,可是等他一数完,发现却是连货带钱少了一两银子,顿时大惊失色,他的钱怎么会越卖越少?难道是那小孩动了手脚?可是也不见那孩子有偷钱的行为啊?

    他左思右想不得其所,这件事过了好久他都没想明白,还以为是那小孩有什么妖术,故意来整治他的,自此后,他再也不干欺蒙顾客的事了。

    九雅听到侍卫报备两兄弟的英雄事迹,真正是哭笑不得,先是训斥了傅御南以后不可如此欺诈人,随后就点着傅牧的脑门道:“你以为你的脑子转得快,把人的银子骗了一两,若是遇到个脑子比你转得更快的,看你不吃亏不?以后再不许这样坑人,人家欺诈顾客,本是他不对,你这样坑人,就是你不对了。以后不可再犯,知道不?”

    傅牧如今整日和傅御南粘着,性子也跟着变得开朗外向起来,对她的指责常是虚心接受之。他捧着九雅的手指尖笑嘻嘻道:“是,娘亲叮嘱,牧儿一定遵从。”

    这么个样子,九雅哪里再发得起脾气来,只有被逗笑的份了。

    转眼傅御南回大燕已经半年时间,一家人都相处融洽,直到腊月二十四过小年,整个皇宫里四处都张灯结彩,所有人都布置着年节。然而不知为何,向来都以自身是弟弟妹妹表率的傅御南神色间却多了几分惆怅,人也沉默了不少。

    到大年三十的时候,九雅带春菊几个亲自动手包了香芹肉末芝麻饺子,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了,便开始守岁。九雅瞧着傅御南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便把他拉一边问道:“看你愁眉苦脸的,是哪里不舒服么?”

    傅御南摇摇头,睁大了眼,一脸希冀之色地问道:“娘亲可以再帮我包一碗香芹肉末芝麻饺子么?”

    九雅笑了,“是刚才娘亲包得少了,南儿没有吃过饱么?”

    傅御南咬着下唇不出声,九雅赶紧转了弯,点头道:“如果是南儿还要吃的话,娘亲当然可以再给你包一些,总要吃饱不是?”

    傅御南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九雅笑着拍拍他的肩,“这么一点事,不至于让你大年三十晚上都不开心。要知道这些年你都不曾在爹娘身边过过年,这可是头一遭,一定要高高兴兴的,回头你爹还会赐你好东西呢。”

    “嗯。”傅御南闷声笑了笑,果然就出去逗弟弟妹妹去了。

    九雅看着他单薄落寞的背影,不由叹了口气,知子莫若母,这些年他都呆在拓跋玥身边,这孩子又重情义,这大过年的时候,想必又在想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了吧?可是再怎么样,傅御南是她的孩子,虽然看他这样子有些于心不忍,但是时间会冲淡一切,相信一切都会好的。

    大年三十之后就是各位朝臣的敬拜,不断发着赏赐,不断与朝臣共宴,再加上有那些曾经跟着息王的老臣又将选秀纳妃的事提出来,很伤人脑筋,给他们如何说都听不进去,各等事堆在一起,整个就是一个忙碌的新年。

    等到正月初七,眼看就快到傅御南的生日,九雅一大早起来,送傅誉去御书房和人议事后,就准备给傅御南悄悄张罗生日礼物。才要去将作营,就见春菊慌慌张张跑了来,“娘娘,娘娘,快去看看,大皇子不听人劝,把屋子里弄得好脏,还不准人收拾。”

    九雅一怔,“你是说南儿?”

    春菊喘着气,“正是。”

    怎么可能?那孩子向来讲卫生得很,怎么可能弄得很脏又不让人收?

    想来春菊不会说假话,九雅决定还是过去看看。等她到得傅御南的寝殿,就见一大堆宫人都跪在地上,而床榻那边被翻得稀乱,上面的提花云龙纹缂丝被褥上一片狼藉,黑乎乎脏兮兮的,隐约还能闻到一股怪味。

    傅御南脸色生冷,漠然地站在窗边,望着外面,谁也不理,显然刚才他把宫人都罚得跪下了。

    九雅看着很生气,强行调整了一下情绪,走到他身边,柔声道:“南儿向来懂事,今天是怎么了?被褥脏了怎么睡?就让他们收下去洗吧。”

    傅御南听到她的声音,更是把头扭得朝向外面,一副不愿听人劝告的样子。

    九雅脸色一沉,这孩子竟然也犯拗,看来是把他宠过头了,已不知轻重。正要训斥,春菊过来打圆场道:“娘娘,殿下也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不让人收下去洗,恐怕是另有隐情吧?不如听殿下说说理由?”

    九雅一听也对,强忍怒意,沉声说道:“南儿,娘亲现在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如果你执意不开口,就别怪娘亲要罚你了。”

    傅御南依然不出声,春菊急了,站在后面好言劝道:“殿下有什么隐情就快说吧,没的惹恼了娘娘,挨着了罚就不划算了。”

    她的话音一落,九雅就见傅御南两手死死地捏住窗棱,捏得手指骨都泛白了,同时连肩都在抖动,分明是在哭的样子。

    九雅大惊,立即挥退宫人,同时对春菊使了个眼色,叫她去把傅誉叫过来,孩子突然之间变成这样,恐怕还是需要做爹娘的一起来过问才好。

    待春菊出去殿里只剩他们娘俩后,九雅才扳着傅御南的肩道:“有什么委屈不可以向娘亲说?难道是娘亲不够疼你,或者是不能达到你什么要求,让你对娘亲生了隔应?”

    傅御南的身子被强行扳了过来,只见他泪流满面,白皙的小脸蛋上尽是伤心,鼻子通红,显然已经憋了很长的气。九雅怜爱地用袖子为他擦着眼泪,柔声道:“告诉娘亲,究竟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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