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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卷 204 毛桃涩口

    陈革明的情绪激动,说话太激烈,林木森感到不便深谈,忙推说有事要走。

    陈革明笑笑,住了嘴。他猛然明白,林木森已不是普通的“知青”,已从“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变成了“教育贫下中农”。是“知青”的老师的老师!

    林木森骑上自行车走了几步,又打转;掏出一包烟,递给陈革明,说:

    “兄弟,保重!”

    “谢谢!”陈革明说。

    陈革明一直望着林木森拐过上田港,消失在桑树林中……

    林木森总感到陈革明有些不对劲,问题在哪里又说不上来。陈革明低落的神情里似乎有种燥动,一种积蓄仇怨而欲与泄愤的燥动。林木森不由滋生出一种担忧,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后怕。从得知徐武要烧蔡小毛的屋起,林木森总感到“知青”已深陷入一种无奈的被抛弃失意之中。

    “知青”与贫下中农的关系越来越疏远,近年,龙溪又接受了三批“知青”,钱北大队也分了七个。社员们已不象六八、六九年那样热忱,生产队的锅就这么大,国家还是**年所制定了“一定二平”, 平均亩产量,丰欠不管;平均人口,生死不管。可增加了“外来户”也不管?说是“核定统购指标”,公粮没增加,可“尾巴”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现在,不管是否增产,卖余粮成了硬指标。“计划猪”增加了,连鸡蛋也有了“计划指标”。农民想不通,这些吃国家粮的青年来农村了,城里人少了,为什么上交反更多?“知青”是来吃我们口粮的,我们还要照顾他们?

    而“知青”们心里更窝囊,读什么鬼书,中学毕业下农村,日晒雨淋,风吹霜冻,劳动一年什么都不够。这些城市出来的学生,从小生活在父母呵护之下,十五六岁就一步走入如此复杂的社会,完全没有适应社会的经验,而在学校中受到的正统革命教育所培养起来的红色世界观却被现实打得粉碎。

    农村的宗族观念使他们格格不入,由此而靠自己去领悟这个世界,对于这些没有经过一个完整的文化与人文历史训练的青少年来说,在最初的敞开心怀,满怀革命激情冲向社会,立志“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决心“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结果革命革到了自己头上。一旦挫败、受伤,其本能的反应可能会导致对人生迷惘,所行为准则上出现反叛心理。也有的顺之,随波而去。社会是万花筒,人生就象青毛桃,“知青”的出路在哪里?“九.一三”打碎了众多望招工的美梦,似乎展示了“知青”心底的一个“结”,我们被社会遗弃了!

    林木森心情郁闷,拣了条偏静小道,回了钱北。

    进入“农忙”,村里没闲人。从后院门进屋,舅妈不在。林木森舀了瓢水洗了脸,坐在床上抽了二支烟,慢慢平静下来。

    毕竟林木森属于“知青”中的“佼佼者”,龙溪河水向北流,时光在流逝,中国总是在运动中前进,任何运动都会诞生一批“时代先锋”。他们是社会的“幸运儿”,是时代的“弄潮儿”,踏在风口浪尖的日子并不轻松,“幸运儿”必须时刻注意自身的行为举止,时刻紧跟着时代的步伐。林木森由衷地感谢沈心田,把他放在了一个“真空环境”。

    听得后院门响,林木森一看,李金凤背了满满一筐羊草回来了。浓密头发扎成粗辨,盘在头上。透着阳光彩色的肌肤通红,渗透汗水。李金凤放下筐,挺了挺身子,望着丰满的**,一股激情涌上,小别似新婚。林木森想逗李金凤一下,轻轻闩上后门。

    今日“立夏”,队里歇工,女子们却没有休息。进入蚕讯,队里蚕屋用叶量日日翻倍,她们每日要开早工采叶。乘着队里歇工,女子们要多割些羊草。

    李金凤看见后院的自行车,怔了一下,沁汗的脸便红了;可推后门不开,她高叫二声“姆妈,开门。”

    屋里没人应,李金凤嘀咕道:

    “怎么都不在家,上哪去了?”

    见李金凤转身,林木森便悄悄拉开后门闩,躺在小床上。

    李金凤进了前门,从水缸舀勺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突然停住了。她似乎嗅到了一股味道,或者是心灵感应到了一种相思的牵涉回应。李金凤放下水勺,走到里屋门一看,呼吸凝重了,她轻手踱脚走到小床前,望着熟睡中的林木森,脸上红晕重现。

    “怎么鞋都不脱?”

    李金凤咕了一声,轻轻地替林木森脱去解放胶鞋,“真臭!总是不洗脚。”她又咕着,轻轻地把林木森双脚移到床上。正准备扯开被替他盖上,一阵风刮得后门“晃”地一响;李金凤忙去闩门,一想,转身把林木森一推,说:“你装睡,骗我!”

    林木森哈哈大笑,顺手搂住李金凤,说:“我是在睡觉,怎么骗你?”

    “你坏,你坏!你瘦了……”李金凤偎在林木森的胸上,小声说,“你作事从来不想到我……又是风,又是雨,跳到河里去背纤,病了怎么办?整个钱北街都夸你!第二天,阿土叔给我假,让我和姆妈去龙溪看你和新嫂嫂;公社卫生院没见到你,医生说你忙,晚上就急着回良种场了。我到了良种场,又说你在茧站……”

    林木森说:“我是在茧站。怎么没人告诉我?你去茧站了吗?”

    李金凤懊恼地说:“没有。杨场长硬留住吃中饭,说你可能回钱北了。我想也是,就赶回来了。别人有病痛往家里走,你呢?面都不露。真让人担心!是还在和我赌气……”

    林木森说:“没有。你看我不挺好嘛!”

    林木森托起她的脸,清澈的眼睛噙着泪花;他动情地吻了起来。李金凤闭上眼,陶醉在男人的热吻中。但她内心仍荡动着一丝不快,心口象是哽着一些东西;己不是从前的那种痛,是酸酸地,象咬了口青毛桃,还有些涩。

    后院门被人打开,进来几个人,还有小猪的叫声。

    李金凤小声说:“是姆妈从浜里回来了。”

    徐贞女很高兴,在后院大声喊:“金凤,倒茶!快给士元队长和大牛倒茶!”

    林木森忙迎出去。李士元从猪羊棚里出来;见到林木森,很高兴,说:

    “林主任,怎么总不回来?听忠良说你背纤的事,大家都很感动。林主任,老话真没错;蚕通人性!托你的福;今年的蚕种特别好,‘蚕蚁’特别旺!”

    林木森说:“这是社员们的工作好!是‘蚕花娘子’们费心!”

    大牛听见李士元的话,窜出猪羊棚;看看手脏,只好用胳膊夹住林木森,大声说:“木森,木森,真想死我了!”

    林木森可吃不消他这般热情,忙挣开身;掏出烟来,递给他俩,问:

    "士元队长、大牛,你们来有什么事吗?"

    “他们给家里送猪崽来了!”徐贞女笑得合不拢嘴,说:“士元队长知道我们家的猪卖了,就从三队养猪场挑了二只最大的猪崽,让大牛送过来;还不要钱……”

    林木森说:“不要钱可不行!士元队长,这是三队的集体财产……”

    李士元说:“就是三队集体的,我们才好送过来。二只猪崽值几个钱?林主任,今蚕旺叶茂;三队的社员真不知怎样来谢你。这点也不收,我可没法交代!”

    “行了,木森,这事不用你管。”大牛对李士元说,“士元叔,我看要加三根毛竹。”

    李士元说:“把立柱也换掉,顶上加三根毛竹,还不如全换了,也就五六根毛竹。再说,就这付棚架也无法上去人。”

    林木森说:“士元队长,这又要干什么?”

    “还干什么?整天就知道忙工作,家里的猪羊棚都快塌了。”李士元摇了摇头,说,“大牛不说,我还不相信;葵花杆作梁怎么行?林主任,这事你别管。阿三嫂,金凤,正好队里今天休息,我们下午过来。”

    不由林木森再说,李士元茶也不喝,领着大牛匆匆回队里准备材料去了。

    原来,昨天三队开会,“分配”队里养猪场的猪崽;一共八头猪崽,十来户人家想要。谁料王富贵开口要两头,他家养婆猪下小猪崽卖;却要队里的猪崽,众人非议一片。

    王富贵不急不慢地说:“我又不要。两头猪崽是买给我干亲家的。阿三叔家刚卖了猪,空了圈。家里没有猪,今年的工分岂不少了一大截。”

    大家一听,众口一致,马上表示送二头最大的猪崽给李阿三。李阿三本就是浜里的人,一笔难写两个李字。大王岛的桑叶让林木森出力费神还坐蜡,可是千金难酬的情义!乘着热闹,大牛便吞吞吐吐地要队里“支援”些糯谷稻草。一问,原来上次大牛来李阿三家帮忙时,见猪羊棚已五六年没翻新; 猪羊棚的竹梁是凑合的,怕下雪压塌,插了些葵花杆。会场顿时炸了锅,李士元马上说:

    “葵花杆作棚梁,这不是开玩笑。明天我去看,一起解决。”

    于是,李士元借送猪崽,亲自来看了。李士元见李阿三家猪羊棚又旧又矮,决定下午带人来翻新猪羊棚。

    看舅妈兴致勃勃地,林木森也不好扫她的兴;吃中饭时,他故意提及此事。

    李阿三听了,抬眼望望林木森,问娘子:

    “是你同士元说的?”

    徐贞女忙说:“是大牛说的;他本来只想讨些糯谷稻草,自己来翻新的。士元知道了,上午来看过,说是下午带人来。”

    李阿三扒了口饭,慢慢地嚼,细细地咽下;说:

    “大牛还挺有心。沈宝根的眼力不错!”

    林木森感到窘困。舅舅的话不重,却狠狠地嘲弄了他一番。你不关心家里的事,有人帮忙还说什么风凉话?

    林木森知道,二队有些人对大王岛的桑叶仍耿耿于怀;当初李阿三父罾坊出来,沈家舍容不下你,三浜有谁哼一声?林木森倒报起恩来,三队与你非亲非故,他们今年至少可增收一万六七千元。不说“倒四六”就是“二一添作五”,队里会提高一千六七百元收入。舅舅似乎堵了一口气,挺乐意得点回报。可,二只猪崽,翻新间猪羊棚几个钱?这事传开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再说,今年没杀年猪,是大牛送来的肉吃不完,卖了猪不有钱吗?

    作人有时真的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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