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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三十四章 出樊笼世德大逃亡(1)

    月初,收到世仁的来信,说二哥已到了上海,和他们住在一起,一切都挺好的。甄永信这才放下心来,不再替世德担忧。

    眼下和世义一家住在一起,世义省心懂事,儿媳妇勤快孝顺,又没有玻璃花儿眼在耳根子烦躁,白天闲着无事,牵着孙子上街转转,真正过起了富家翁的生活。甄永信的心情出奇的好。每到月初,等待世仁的来信,成了甄永信现在最有意义的一件大事。

    世仁识字不多,年轻人又体会不到父母对儿女的挂念,每封都当作还愿一样来写,了了的几个字,字迹勾勾巴巴,简单叙述近期的行踪,大多又是谎言,并无多余的话语。甄永信只能根据这简简单单的几行字,像破解密码一样,去甄别哪几个字是真的,哪几个字是假的,哪几个字言不由衷,哪几个字世义做的和信里写的恰恰相反。随着信件的数量增多,甄永信把每一封都排列在一起,再根据每封信里的叙述,想在一张纸上,画出世仁和二哥世德的行踪示意图,指望从中寻找到一些信里得不到信息。结果得到的,却是一幅量化指标图表,既无法从中得到什么有益的信息,又无法直观地看出儿子们的行踪。由于得不到世仁他们行踪的详细说明,慢慢的,甄永信心里滋生出对两个儿子的担忧,何况自己在上海时,又和世仁一块住过,虽然没能亲眼目睹世仁他们的做为,光是听他们无意中的谈论,就已经让他感到,世仁他们,正在干着不合道义的勾当。世德动身时,甄永信曾嘱咐过世德,说到了上海,要督管着世仁,劝阻世仁,不要做一些不合道义的事。世德走后,他就明白了,这样的嘱咐,其实是多余的,凭世德的能力,要他来管束世仁,简直是不可能的。后来,他又数次动起了给儿子写信的念头,想把自己的心事,在信中说给儿子们。可是,一想到世德、世仁现在是浮萍游水,哪里寻得到他们的行踪,便只好把这事放下。无可奈何时,甄永信又想起早先著书立说的事来。当时已经拟成提纲,序言也已完成,只是后来乱事纷扰,才停了下来。眼下正好清闲无事,何不趁此空闲,把书稿写完,将来遇到时机,寄给儿子们,也许,孩子们会从书中,能读到他的叮嘱。

    甄永信打开柜子,从柜角找出一个黄锦包裹,取出还没写完的书稿。书稿的纸张已经泛黄,纸页之间,一些小虫子正在爬行。甄永信把书稿拿到院子,晾晒在石台上,拿手指弹掉纸上的小虫子,转身回屋研墨。看看墨已研好,到院子拿回书稿,开始攥写。他先端详了一会儿书名,觉着《诡道发凡》这几个字,还算中意,基本上体现出了这部书的衷旨;接着又揣磨了一下序言,填加了几句“大盗不持矛戈,大骗不施小计”之类的江湖箴言,觉得已经修改停当,便开始细斟慢酌,续写正文。

    五月初,又收到世仁的来信。信中说,二哥打算结婚了,姑娘是徐干娘的大女儿。未来的嫂子俊俏贤慧,两人整日呆在一起,恩恩爱爱的,正打算选一个合适的日子,把婚事给办了。

    甄永信读完来信,心里挺高兴。虽说儿子大婚,身边没有父母主持,多少会有些遗憾,可又一想,觉得世德素有“寡人好色”的毛病,在家时,就因为一个日本姑娘,险些丢了性命,现今有一个女人在身边约束着,或许能帮他改掉恶习。只是这新妇,不知是否真的像世仁信中说的那样,漂亮又贤慧。不过亲家母,也就是世仁说的徐干娘,甄永信在上海时,倒是有过一面之识。提到这位徐干娘,甄永信又不免替世德担忧起来,疑心世德的这门婚事,未必会像世仁信中说的那样幸福美满。

    徐干娘祖籍是闽中安溪人,小时被卖到上海一家妓馆。年长色衰,过够了千人跨、万人压的日子,想想生为万人妻,死为无夫鬼,心中好生悲凉,便有了从良的念头。三十二岁那年,拿出多年积攒的私房钱,替自己赎了身。原本要找一个老实可靠的本分人嫁了,以托终身,谁料前后走了几家,却又都所遇非人,不是油嘴滑舌、吃惯软饭的滑头,就是五毒俱全的瘪三,几番下来,就冷了嫁人的心思,一个人独闯江湖,靠养瘦马为业。平日游荡街头,见有人家插草卖女孩儿的,但凡年龄在十一二岁,有些姿色的好坯子,她便杀价买下,带回家中,调理训养三年五载,等女孩子出落成小美人了,便高价卖给妓馆,或是嫁到富室为妾,每每能赚个好彩头。若有十分伶俐乖巧的,她便自己留下,用她们来放飞鸽,偶尔也做些仙人跳之类的生意。世仁的“大师爸”初到上海时,就落脚在她家里。这女人平日和大师爸以兄妹相称,两个人打情骂俏,也不避讳,混熟了,世仁就称她徐干娘。一来二去,就走得亲近了。做仙人跳,得要虎背熊腰、生猛的汉子才行,南方的男人,多生相单薄,世德到来后,徐干娘一眼就看中了,托世仁从中说和,把世德留在了身边,和她的姑娘们做起了仙人跳。

    世德已是二十多岁的人了,早就过了娶亲的年龄,先前为了争一个日本姑娘,吃了官司,在日本人的大牢里干熬了几年,像馋腥的猫,关在铁笼子里,天天闻着鱼腥味,却看不见鱼在哪里,饿得肚皮都快贴到后脊梁上了,心里却时不时想起那个叫东瀛莫须子的日本姑娘。被父亲救出后,在家调理了一些日子,身上长了肉,血管里又常常被男子汉身上的那种冲动弄得发胀,到了上海,差不多已是快要自燃的干柴了,如今给徐干娘留在家中,真个是狼宿羊群,鱼游深渊,只几天功夫,就和一群姑娘们打得火热。这些姑娘都是徐干娘调教出来的,平日放白鸽、仙人跳,个个能征惯战,放出手段,世德哪里招架得住,没过几日,世德就成了小柳红的降臣。

    小柳红是徐干娘训养的一群姑娘中最大的一个。老家在浙江天目山下,民国八年,家乡发洪水,逃荒路上,让一个人贩子拐走,到了上海,徐干娘花了十二块大洋买来。调理了几年,这小柳红就如新花绽蕾,乳燕初声,出落成一个国色天香的好人物,粉面含春,虽怒犹喜,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流;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男人们迎面看她一眼,如桨荡波心起涟漪;若是让她回你一眸,似粘丝缠身难摈弃。加上他口甜如蜜,善于察言观色,哄得徐干娘团团转,视如己出,便不舍得卖她下店,留在身边,自己用着做局。

    到底是本分人家出来的孩子,小柳红乖巧归乖巧,却守着自己做人的底线,最初做仙人跳时,她并不知江湖的险恶,一些局中需要做透的活儿,她都不肯去碰自己的做人底线,往往把弄砸了局,无果而终,收益并不怎么好,直到一次做仙人跳时,记人放了老鹰,做破了她的底线,以后才抹下脸来,放开了手脚,在江湖上混得鹘落兔蹿。

    那次和她搭挡的,是徐干娘的一个干儿子,一个实足的窝囊废。当时他们盯上了一个小白脸,一看便知,是个阔少。小柳红靠了上去,几个眼神扔过去,小白脸就缴了械,乖顺地跟她来到他们临时在一条里弄里租来的房子。不想那小脸原是一个拆白党,貌似斯文,性情却生猛,力大过人。一进门里,转身把门反插上,搂住小柳红又摸又亲,不由分说地把她摁到床上,一手反扭住她的手臂,一手麻俐地解开她的衣服。小柳红大吃一惊,料想今天遇上了放老鹰的,惊叫了一声,想把同伙喊来,不料第二声还没喊出,那拆白党已拿嘴唇封了她的口,把舌头塞进她的嘴里,闪电般撕裂了她的身子,剧痛之后,便是不可思议的恐惧和快感。

    她的搭挡听到尖叫,赶过来用脚踹门,大声吆喝着开门。他原本猜想,这拆白党听到有人敲门,会收缰下马,却不料这瘪三居然将军不下马,气喘吁吁地,没好气冲着门外喊叫,“别敲了,啊拉一会儿就完。”这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直等把事做完,穿好衣服,才起身开门。小柳红的搭挡怒瞪双眼,冲进来,一把揪住拆白党,挥拳要砸。不想那拆白党却并不惊慌,冷眼盯着要打他的人,从容地从怀里摸出一把大洋,轻声问了一句,“侬看,咱们是到局子里去呢,还是在这儿私了?阿拉今天兜里,可就这些钱,侬要是觉得吃亏了,咱就找个说理的地方。”说完,把钱扔到地上。

    小柳红的搭挡没了主张,听见哗啦一声大洋落地,吓得松了手。那拆白党见机闪身出屋,扬长而去。

    看见小柳红哭着回家,徐干娘问明情况,气得两眼冒火儿,一把抓过干儿子递过来的大洋,破口骂道,“啊拉的妮子,就是放到院子让人梳弄了,也不止这几个鼻疙瘩,侬个猪猡脑子,活活的一个汉子,看不好一个妹子,白白让人糟蹋了,还有脸回来。”骂着,把钱摔到了干儿子的脸上。把那干儿子逐出门去,此后,自己带着小柳红和小柳青姐妹外出做局,心里却对小柳红让人放了老鹰的事难以释怀。直到后来做了伊公子的局,大喜过望,才渐渐把这事给淡忘了。

    伊公子名叫伊克春,武汉三江商行掌柜的大少爷。三江商行专营棉花生意,每年都要往上海发几批原棉。江上奔波,不免劳累,长子伊克春成年后,伊掌柜带儿子跑了几次上海,就把去上海出货的事,交给了大公子。

    上海十里洋场,原本是个花花世界,又加上伊公了是富室子弟,兜里有的是钱,又年轻气旺,劳燕孤飞,旅途不免寂寞,办完了正事,少不得去风月场中寻些快慰。在上海滩砸钱买欢,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只几年的功夫,上海风月场中的名馆俏妓,已让伊公子阅尽了人间春色。

    五月间,伊公子又押运货船到了上海,只两天功夫,一船的原棉出货完毕。收完货款,存到汇丰银行,身边留下些零用钱,住进楚商会馆,打算在上海消遣几日,再回武汉不迟。

    一日,伊公子闲着无事,独自一人去了大世界。上海大世界,是一个若大的游乐场,远胜北京的天桥。其间杂艺毕陈,游人如织;三教九流,珠目混杂。伊公子看得累了,来到一家剧院,要了一个包间,坐下听台上优伶弹奏江苏评弹。那优伶三十多岁,粉面艳妆,聊无可观。只是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指,不停地在琴弦上舞动,像一只爬行的蜈蚣,脚爪不守规则地挥舞着。伴着琴声,那优伶半启朱唇,用苏州方言,咿咿呀呀,唱个不休。伊公子听不懂苏州话,再加上是唱腔,只能凭靠伶优表情的喜怒悲戚,去感悟唱词的大意。听了一会儿,觉着乏味,打算起身离去。正当这时,乐曲明显加快了节奏,优伶开始用轮指在琴弦上划动,更像蜈蚣逃遁。琴声也变得像山雨突袭,恶风乍起,惊得人心凉气短,不敢稍动。伶优口里的唱腔,也变得不成曲调,仿佛愤怒时正在与人吵架。曲终时,只见伶优将手向弦上狠摔两下,台上传来撕布一样的声音,随后,伶优收起手脚,恢复了平静,慢慢抬起头来,深沉地向台下听众环视一上眼,缓缓起身,向听众鞠躬致谢。正要退下,就听身边包厢里传来叫好声。那声音清婉脆甜,如新莺呼朋,黄鹂引类。伊公子探身看时,见包厢里坐着两个绝色佳丽。年长的约有二十上下,正是小柳红,年小的约有十六七,叫小柳青,身边跟着小斯侍候着。座间方桌上,摆着茶水糖果之类,一望便知,是大家闺秀。小柳红叫完好,又派身边的小斯,去买了一个花篮送上台去,献给刚才演奏的伶优,那伶优见有人赏了彩,重新坐下,又弹了一曲。这会儿,伊公子的两眼,就全不在台上的伶优身上了,恨不能头上长满了眼睛,不须转头,就能把隔壁包厢里的两个美人,看个仔细。

    小柳红姐妹是何等人物,伊公子这套小把戏,哪里瞒得了她们,不须侧目,便能清晰地感受到,一双色眼,正发出热光,在她姐妹身上扫来扫去。小柳红偶然向那双色眼抛去一瞥,那双色眼就像正在行窃的毛贼,听到声响,倏然藏起,过了一会儿,看看没有异常,就又开始在她们身上扫瞄。

    等到戏院散了场,看客们起身走出戏院,伊公子比一般看客们稍迟一会儿,跟在二位美人身后,走出戏院。出了大世界,走了不远一段路,二位美人拐进一条冷清的里弄,二美显然意犹未尽,嘴里不住议论着刚刚听过的苏州评弹的妙处。伊公子这会儿已像小鬼儿见了阎王爷,魂不守舍,跟在二位美人后面,游目骋怀。虽听不真切二美在说些什么,可能听到她们时尔发出的笑声,再看看那绿柳拂风的身影,心里就觉得很知足了,更何况那个年龄稍长的美人,不时还似笑非笑地冲他回眸,撩得他心旌摇荡。

    “妹妹,明天天蟾舞台有一出好戏,阿拉打算预订包厢,到时侬可要陪姐姐去哦。”走了一会儿,小柳红突然提高嗓门儿,叮嘱小柳青。话音恰到好处,刚刚能让伊公子听清。随后,小柳红又回眸瞥了伊公子一眼,见伊公子两眼发直,死盯着她,小柳红嫣然一笑,百媚毕现,转过身去,加快了脚步,却不料袖中的手帕掉落下来,恰巧一阵风过,吹到伊公子脚前。那伊公子激动得浑身发抖,像见了亲娘老子似的,弯腰拾起,展开时,见上面绣着鸳鸯戏水图,右上角,用红丝线绣出“小柳红”三个字。伊公子猜想,这该是佳人的芳名了。手帕上散发出淡淡的芳香,伊公子正要把手帕放到嘴唇上吻吻,不想小柳红已发现手帕遗落,转身往来路寻回,见伊公子把手帕擎在半空,莞尔笑道,“有劳先生大驾,帮阿拉拾到手帕。”

    佳人突然站到面前,伊公子惊喜过望,大脑瞬间休克,嘴巴也变得木胀,傻呵呵地站住,望着佳人,不会说话了,机械地双手捧着手帕,奉献佳人眼前。小柳红接过手帕,道了声谢,转身离去,临去时,又回眸一笑,弄得伊公子乱了方寸,木偶似的站在原地,目送二美远去。

    伊公子记住两位美人的约定,第二天傍晚,来到天蟾舞台。因为有名角演出,天蟾舞台里,早早就座无虚席。伊公子不知道小柳红姐妹的包厢在哪里,想进去看看再说。上了剧场的二楼,远远看见一间包厢里,小柳红姐妹正坐在里面品茗。色胆助威,伊公子心里兴奋,顾不上多想,快步走了过去。昨天有过一面之交,今天见了,便不生分,小柳红站起身来,微笑着问,“先生也来看戏?”

    “听说今天有好戏,也来看看。”伊公子说。

    “先生坐在哪里?”

    “还没定下呢,先看看再说。”

    “先生要不嫌弃,阿拉包厢里还多出一个位子,先生就坐这儿吧。”

    伊公子见说,有如猪八戒进了高老庄,哪里还肯出去。虽说嘴上客气了两声,屁股却忸怩着,挨着小柳红坐下。到底都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不比本分人家的后生,几个回合下来,三人便如故交相逢,谈笑风生。为讨美人的欢心,伊公子几乎等不及美人垂询,变着法儿,没话找话,不问自答,只一会儿功夫,就将自己的身世、这次来上海的差事,合盘端给了两个美人。他原想两位美人听了,必会露出艳羡的神情,岂料待他把身世讲出,两个美人却显出无动于衷,转念一想,近两日看见两个美人都是大家闺秀的做派,猜想这二美的身世,也绝非等闲。想要拿话探听一下,又担心言语不当,轻浮猛浪,会惹得美人厌烦,白白失去已经到手的交结美人的机会。想到这里,伊公子就收住话头,只挑一些美人爱听的话说。

    曲终人散,戏院里的人纷纷散去,今天演的是哪一出戏,伊公子着实记不得了,倒是和两位美人的物语风情,令他回味无穷。临分手时,和美人另约了时间,改天再见。

    出了大门,一辆汽车正在等候美人。美人问伊公子,要不要派车送他回去?伊公子羞得满脸通红,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连声说,“不用,不用,我的路近。”

    二美人也不客气,登车而去。望着远去的车灯,伊公子暗自赞叹,觉得这汽车,只有像这样的美人,才配乘坐。想想自己现在怀揣十万大洋,家道殷实,却不曾拥有汽车,足以看出,自己的家世,和两位美人的家世想比,还有一些逊色。只不知这两位美人出自何家,实在撩人心弦。

    过了三天,伊公子如约到海月楼,和二位美人一道喝茶。这三天时间过得太慢,简直跟过了三年差不多,一觉醒来,满脑子里,全是两个美人的音容:吃饭时,眼前会浮现两位美人的身影;走路时,眼前会浮现美人的身影;大便时,眼前会浮现美人的身影;欲火难熬时,到烟花街上发泄时,会觉得婊了的床上,也有美人的身影。好不容易苦熬到了约定的时间,伊公子早早来到海月楼,定下包间,叮嘱侍应生,待两个美人来时,把她们带到包间。坐在包间里等待时,伊公子把近几天想好的、见了美人时要说的话,又重温了一遍。

    大约天将晌午,侍应生把二位美人领到包房。美人们今天都上了妆,光艳照人,看得伊公子浑身发热,先前已有两次结交,现今再见面,就熟络了,说话也随便起来。

    “二位今天是坐车来的吗?”伊公子问。

    “阿母管教甚严,平日里,白天出门,是不许坐车的。”小柳青抢着答道。

    “令堂大人今年高寿?”

    “虚岁四十三。”小柳红说。

    “噢,年纪还轻,怎么这般保守?”

    “家风如此,只是代代相习而已。”小柳红说。

    “尊府在何处?”

    “侬老兄,该不是上海滩上的包打听吧,刨根问底查询阿拉家户口哩。”小柳青半嗔半嘻道。

    “哪里敢,哪里敢呢。”伊公子胀红了脸,替自己辩解,“只是问明情况,改日好到府上拜访,免得像眼下这样,天天牵肠挂肚的,只能依约而行,偷偷摸摸的,像行窃一般。”

    “公子如这般想,那咱们之间的缘分就尽了。”小柳红说完,站起身来,朝小柳青道,“妹妹,咱们回去吧。”

    不待小柳青站起,伊公子急得两眼发直,抢先拦在门边,都快给二位美人跪下了,嗑嗑巴巴辩解道,“好姐姐,我哪里错了,你二位教我就是了,干嘛就要撤身啊?这样不明不白地就不理我,岂不是要了我的命啦?”

    小柳青见说,回嗔作喜,虽喜犹嗔,拿一个手指戳着伊公子的额头,说,“侬个榆木脑子,还是跑码头的呢,侬把阿拉姐妹当作什么人啦?愣生生的猪猡相,闯到阿拉家里,岂不要把阿母气死。阿拉是什么人家?能容得自家妮子私下在外面约男人。”

    伊公子霍然如释,抢着辩白道,“我的好姐姐,你瞧,你这一讲,我不就明白啦?往后,就是打死我,也不敢再提这个话茬儿了,姐姐们就原谅我这一次莽撞吧。”

    小柳红听了,看了看小柳青,重新坐了下来。三人要了好茶,又要了些美人们平日爱吃的果点,吃了一会儿,伊公子提议,到百佬街去吃西餐。两个美人推说不饿,这会儿,只想去他的会馆歇息一会儿。伊公子这会儿,只会说好好是是,马溜雇了车,喜载美人归。

    到了楚商会馆,伊公子一边和熟人打着招呼,一边将两位美人带回房间。房间不大,平日里也少人打理,未免有些狼籍。房间刚一打开,小柳红倒吸了一口气,夸张地惊呼道,“天呀,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小柳青也跟着敲边鼓,嘟囔道,“是嘛,跟猪窝差不多。”

    伊公子羞得脸上发烫。为讨美人欢心,赶快辩解说,“这只是临时的,我马上就租一套房子,往后,咱们就到新房子里。”

    果然,第二天,伊公子就在登徒路租了一幢独门独户的屋子,收拾得有些样子,请两位美人过来帮着把握,美人看后,觉得还行,日后,每日里,美人们白天都要来这里和伊公子约会,天黑后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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