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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二章(2)

    年底,当秦货郎拿着帐本,到老杨家收取三百六十五枚银币时,她就有点迷惑不清了。起初她还以为秦货郎是不是钱迷心窍,走错了门儿。“绝对不会。”秦货郎微笑着否定,而后把帐本递到她眼下,“你瞧。”

    的确,帐本上丈夫的名下,画有三百六十五个“0”。她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去年发现丢钱时的那种感觉,又开始折磨她,但这回她没再感到发晕,而是一瘸一拐地走到炕前——这会儿丈夫正在炕头酣睡呢,并且发出某种比较甜美的鼾声。丈夫是被一阵耳朵被旋拧的痛楚弄醒的,睡眼惺忪中,对别人扯挣他耳朵感到气忿,只是当他马上睁开眼睛,看清拧自己耳朵的是妻子,才没敢把脏话吐出口,“又怎么啦?”丈夫有点不太满意。

    “这圈是你画的?”妻子把帐本递到他鼻尖上,以便让他惺忪的睡眼能看清楚些。从妻子的语气里,能明显感到,她多么渴望得到丈夫一个断然的否定。但,事与原违,丈夫却像一个诚实的孩子,一旦认识到自己错了,立刻就觉得挺难过,努着嘴点了点头,同时预感到一种什么新的管教方式即将像不可阻挡的风暴雨一样,落到他的头上,他眼里开始闪烁被猎人追逐的兔子那种神情,准备躲避突如其来的袭击。但妻子这时却显得异常老练,那么镇定自若地拿出柜底的钱盒子,一枚不差地凑足了三百六十五枚银币,交给秦货郎,非常和蔼地将客人送出大门,还说了些希望再来之类的客套话,一分钟也没忘记斯文,甚至连战战惊惊的丈夫,都被这种超出寻常的友好气氛感染了,认为妻子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从根本上改掉了那种刁顽的脾性。直当客人出了大门,妻子转回身子把大门闩好,像一头受了伤的母狼,拿起一根带刺儿的棍子一瘸一拐地在院子里把他追赶着抽打,他才相信,妻子的奸诈已经达到多深的程度啊。他一边抱着头跑,一边向妻子苦苦哀求,说了许多动听的好话,立下一连串连他自己都知道根本做不到的誓言,但一切都无济于事,直到最后他将头钻进炕洞里,妻子在打完最后一棍子后,瘫坐到地上。

    维臣奶奶从此不再迷信一空和尚的戒毒室,决心自个儿采用一种最新的方法,在家里给丈夫戒毒。她将一间空房子收拾干净,在地上铺上厚厚的一层靰鞡草,免得丈夫着了凉,而后在靰鞡草上铺条褥子,锁起丈身上所有的衣服,让他一丝不挂地躺在那间空房子的被窝里,每天由她亲自照顾三餐。她相信,这样,丈夫就无法到秦家店铺去了。但神仙丸对丈的引力,超出妻子的想像力。第二天中午,她就不得不承认,这种办法失败了。因为当她给丈夫送饭时,发现丈夫连同那条红被子一块失踪了。维臣奶奶顾不上黑风口人的讪讪嗤笑,提根棍子,一瘸一拐地直奔秦家店铺。那时,丈夫已经心满意足地吸完一锅,刚刚在记帐本上画了个“0”,裹好被子准备潜回家中。他是在店铺门口撞见妻子的,十分敏捷地躲过妻子打来的第一棍,握住被角,拔腿就跑。因为是刚刚吸过了神仙丸,这时显得精神抖擞,步履格外轻盈,很容易就把腿脚不便的妻子甩在后面。红被子被风托起,在空中忽喇喇直响,颇像古代行军打仗,将军奔马时身披的斗篷,在风中飘动。丈夫一丝不挂地在大街上奔跑,让追赶的妻子羞恼得无地自容,在棍棒鞭长莫及的时,就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向丈夫掷去。动作萧洒有力,落点异常准确,狠狠地砸在丈夫刚刚落地的那只脚踝。这种剧创,迫使丈夫只能像妻子那样,一瘸一拐地奔跑,而紧跟在后面追赶的妻子,却把这看作是丈夫在当众对她腿疾的一种挑衅性侮辱,差点没把她气死。像以往类似的情况发生后相同,回到家后,丈夫驯服地跪到地上,以忏悔者痛改前非的态度,向妻子苦苦哀求、发誓,痛哭流涕,但枉费尽心机。妻子怒不可遏地喊来儿子,用一条挺粗的绳子,把丈夫捆绑起来,出于刚才被羞辱的恼怒,对丈进行了接近于残忍的法西式说服治疗。她把丈夫牵到水缸边儿,强把丈夫脑袋按进凉水中,时间长达五分钟之久,提起来后问他,再想不想神仙丸;她用烧热的烧火棍——她一直认为,这种发烫的烧火棍,对治疗消化系统的疾病,有一定疗效——灼烫丈夫的舌头,问他再想不想神仙丸;她用辛辣的辣椒粉塞满丈夫的口腔,问他再想不想神仙丸;她用点燃艾蒿熏烤丈夫的鼻腔,问他再想不想神仙丸。在施展了她所能想像出来的一切残忍的治疗手段后,她就把丈夫吊到房梁上,让他好好想一想,以后再要不要神仙丸。

    一切办法都那么管用。起初丈夫还能叫喊求饶,但到了夜里十二点半,他就一声不吭地在房梁上悬荡了,仿佛荡秋千累乏的小女孩儿,坐在秋千上悠荡着。再过半点钟,维臣奶奶勉强消了火儿,躺在炕上,猛然间觉着心窝有点痛,睁开眼后,发现身边空着,才想起丈夫还在房梁上吊着呢。刹那间惊恐起来,起身下炕,看见丈夫像一挂腊肉,悬在房梁,两眼觉着发酸,眼泪就流了下来。慌乱中急忙把丈夫放下,松了绑,一边用手巾擦拭被她弄污的脸,一边哭泣着向丈夫道歉。“都是我不好,”她说,“把你弄成这样。”停了停,又说:“不过你也该把那玩艺戒了。孩子们都大了,福来都该结婚了,那要花很多钱的。”她把手巾在脸盆里洗了洗,用手拧干净,去擦拭丈夫的脖子。“再说,咱们的年岁也都不算小了,老这么打打闹闹的,叫孩子们的脸往哪搁呀?”丈夫根本不理她的絮叨,两眼紧闭着,嘴里往外吐某种黄色的泡沫。早晨七点钟,老杨家宣布了维臣爷爷的丧事。

    葬礼是隆重举行的。为此维臣奶奶削价卖掉了十二亩好地,作为殡礼的开销,因为家里所有的积蓄,都让丈夫给摸光了。她甚至不记前嫌,特地到秦家店铺,给亡夫买了十丸神仙丸,准备把它放进丈夫的棺材,以便让丈夫在阴府里,也能得到这种享受。之所以这样,主要是因为担心丈夫在阴府毒瘾发作时,无处去买。为了表示对老主顾不幸的哀悼,秦货郎大发慈慈悲,不计厚利,打五折把神仙丸卖给了老主顾的遗孀。最无法原谅自己的,是为殡礼主持水陆道场的一空和尚,他深为自己几年前开设的戒毒室,对瘾君子们毫无帮助而羞愧不安。因此,当丧事刚一结束,他就前去找秦货郎,拿维臣爷爷为例,企图劝说秦货郎放弃这种于人百无一利的买卖,以便和他一道,在黑风口协同开展戒毒活动。他的主张得到了秦货郎的热情赞赏,并表示愿意照他说的去做,同时也没忘记,在一空和尚化缘的钵里,放上五枚银币。以后,一空和尚就不再和秦货郎讨论戒毒的事了。

    还在为丈夫操办丧事期间,黑风口人就发现,维臣奶奶已经变成连阎王爷见了都会可怜的老太婆了,尽管这会儿她才四十出头儿。猝然闯入冷漠、孤苦的寡妇世界,使她感觉那么寂落、悽楚、迷惘和麻木。她是一个敢于正视现实的人,至死都承认,丈夫是她亲手杀死的,虽然最终枪毙她的子弹,并不是为了惩罚她害死了丈夫。

    像一切美好的事物一样,只有在失去它时,才会感到它的宝贵,直到她确信丈夫已经死去的那一刻,她才相信,自己原来多么喜欢丈夫,而这种感觉,在以前是不曾有过的。一经认识到这一点,痛苦马上就强烈到无法抑制。从那时起,她开始流淌的眼泪,整整延续了三年。挺长的一段时间里,她的神经乱了套,不再像往常那样,把家里的生活安排得井然有序,夜里常失眠,各式各样的胡思乱想,像花间的蝴蝶,你来我往不间断地折磨她。她又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个晴朗了晌午,她第一次来到黑风口,没按规矩,自个儿提把剪子走进洞房;而就在那年冬天,她让丈夫亲自送她出山回娘家,但在出山后的那棵老橡树下,她设法打发回丈夫,自作主张,鬼迷心窍地到了普兰镇的表哥家,因为已经一年多没见到表哥了,幸亏表哥那会儿到边外去收荒了,她才恼丧地在姑妈家住了一夜,第二天回到娘家,不然该出多大的事啊;她又想起了在家父怂恿下,丈夫对她无礼的那个夜晚,当疲惫的丈夫睡下后,她曾流着眼泪,发誓要拿剪子戳死丈夫,只是由于那时丈夫翻了个身,才打消了荒唐的念头;她又想起了自己在不顺心时,无数次对丈夫发脾气,可丈夫却总是逆来顺受,不计前嫌地体贴她……终于有一天晚上,她再也经受不住这种折磨,悄悄地找出针线笸箩里的锥子,准备扎瞎自己一只眼睛,做为以往对丈夫种种无礼的报应。

    儿子及时地在身边爬起来撒尿,“睡吧。”儿子睡眠懵懂地说,那一本正经的样儿,不像儿子劝母亲,倒像丈夫劝妻子。“鞋底等白天绱也行,离冬天还早着呢。”儿子到底没注意到母亲紧张的样儿,还以为母亲是要给他做棉鞋呢。她驯顺地放下锥子,钻进被窝。这种对儿子的敬畏,是不知从何时产生的。儿子日常总是这样一本正经的,勤快、能干,表情木然迷惘,对谁都不轻易露出一点笑意,给人一种可靠、安全的印象,只是略嫌有些死板。丈夫在时,要是有什么叫她不顺心的事儿,她就禁不住拿儿子来比丈夫,“要是他能像儿子这样该多好啊。”她常这样想。当然这种想法过后,随之而来的,常常是一丝不该有的羞涩,现在她却不这么想了,相反,她对儿子的这种性格,竟产生了一丝的恐惧,觉得儿子的性格那么可恶,远不如他的父亲。随着丈夫去日愈久,这种感受就越烈,她似乎现在才明白,一个美满的幸福家庭,应该是有哭、有闹、有欢笑,如果一味像现在这样,总是处于敬畏与被敬畏的死气沉沉中,感情一直处于压抑状态,虽然表面上给人一种和睦的假象,而实际上,却无异于不带铁栅栏的监狱。于是,她开始感觉从前和丈夫一起打打闹闹的生活,其实也是一种幸福——如果丈夫不去迷恋该死的神仙丸。可惜,这一点她认识得太晚了,那种幸福,已被她亲手给毁掉了,那根系着欢乐小舟的缆绳,已被她坏脾气的利斧斩断了,欢乐之舟漂逝了,消失在家庭生活的洋面上。现在,她只能用这种痛苦,来惩罚自己,以便能平衡丈夫去世后,她灵魂深处的愧疚。叫她担心的只是,孩子们在这种环境里长大,会不会把幸福的种子也给烂掉了?这样想,她就打算把以后日子,都用到关心孩子上。

    要改变儿子的性格,看来已不可能。这孩子性格好像在娘胎就形成了。从出生那天起,就知道规规矩矩、不哭不闹,打懂事起,就表现出只有成年人才有的那种成熟,像个饱经沧桑的老人,对什么事都缺少足够的热情,表情木然冷酷。母亲一直怀疑,他是个冷血动物,因为父亲去世,他都没掉一滴眼泪,在操办丧事的日子,他忙前忙后,样样事都想得周到,有条不乱,好像死的不是他的父亲,他也不是在给父亲办丧事,而像一个谙熟殡葬礼仪的人,在替一个和他毫不相干的人主持丧仪。“就让他这样吧。”她想,“反正男人嘛,什么样的怪脾气,都有能好好地生活,因为他们总是主人。”最叫她操心的是那个性格古怪的女儿,担心她将来的生活会变得黑暗。这丫头真个叫她琢磨不透,打一小就爱哭爱闹,后来就遇上一系列倒霉的事儿,结果屁股就给弄坏了,嗓子也变得沙哑。在学会走路时,性格还是挺好的,好动,爱嚷嚷,显得那么调皮,常常跑到街上,和别的孩子一玩就到天黑,有时拖她回家吃饭都不肯,可自打懂事起,性格就变得古怪了,开始是不愿到街上去玩了,往后又不愿多讲话了,再后来干脆不再走出院子,成天到晚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没完没了地用棉花纺线呀,织布呀,用自己织的布给全家人做衣服呀。母亲一直认为,这丫头是受到他哥哥死板冷漠的影响,才变得这么古怪,可儿子却抱怨说,妹妹从来都不愿搭理他。当丈夫去世时,没有听见女儿的哭声,母亲就得出结论:老杨家的后代,都是缺乏感情、冷漠、麻木的冷血动物。直到有一天,她到女儿房间里去打听用锡箔纸叠银圆宝的方法时——这种圆宝在丈夫坟墓上祭奠时是不能缺少的,全家只有女儿会叠——她才发现,女儿的眼睛都哭红了。她开始责怪自己的粗心了,对自己的女儿那么不了解,发誓以后多关照女儿些,以便使女儿能恢复早年活泼好动的性格。但不久她就意识到,现在要想改变女儿的性格,就像从前要完全治愈女儿臀部的烫伤一样,根本是不可能的。经过一段时间的尝试后,她只好放弃这种无益的努力。

    五月十八那天晌午,丽日当空,春风轻拂,院子里桃花正开得闹人。做午饭时,维臣奶奶习惯地向街门那儿望了一眼,立时吃了不小的一惊,一个高大魁梧、挺帅的年轻男人,正在推门进来,这人身穿一件崭新的蓝布马褂,显得那么笔挺英俊,酷似早年家住普兰镇的表兄。维臣奶奶下意识站起身来,焦燥不安地考虑,该用什么样的礼节欢迎自己久别的亲戚,才既不过格,又显得热情,正当犹豫未定时,那男人已经走到她跟前,“妈,做饭哪,”

    “我的天哪!”维臣奶奶立刻觉得脸上一阵发烧,“瞧我这眼神,我还以为是谁呢。”不错,是她早晨才给儿子换上这件新衣服,为的能让儿子体面地到普兰镇,卖掉两棵山参,那是他进山打柴时采到的。看来儿子今天运气不错,进门时显得神采奕奕。正是在这时,母亲才恍然意识到,儿子早就过了该结婚的年龄,可是这些年,由于她一直忙着给丈夫戒毒,接着又给丈夫服孝,就把儿子的婚事给耽搁了。不过,这也得怪儿子自己,他平日里总那么一本正经的,没流露出一点急着要结婚的意思。现在该是操办这事儿的时候了。因为丈夫的三周年已经了过。吃午饭时,母亲端详着儿子机械地鼓动着腮邦子咀嚼食物,心事重重地告诉儿子:“你该结婚啦。”

    儿子抬起头,表情仍那么木然,一刻也没停止咀嚼,仿佛早就料到母亲会在这一时刻,说出这句话来。当他把一口食物慢慢地咽进肚里时,才眨巴了下眼睛,一本正经地问:“她是谁?”在这样问时,他也没露出忸怩的样儿,好像不是在和母亲谈论叫一般男人都会感到一些羞臊的事,而是正在和一个陌生的商人谈一桩买卖,“她家住哪儿?爹妈为人怎么样?她本人没有什么毛病吧?”

    母亲讨厌儿子的问话,“这都不是你该操心的,”她心情不畅地说,“问题是有哪个姑娘肯嫁给你。”的确,黑风口的老住户,还没忘记对这户有钱的外来户耿耿于怀,他们是不愿把女儿嫁到杨家的。看来儿子又遇上了他父亲当年遇到的老问题。“我想到你姥姥家住几天,给你物色个合适的姑娘。”母亲告诉儿子。

    “中!”儿子板着面孔,看不出一点兴奋,“你说中就中。”

    娘家之行大有收获。尽管那会儿山外的姑娘,仍不愿意嫁到黑风口。禁不住媒婆们长时间地摇唇鼓舌和杨家的重金许诺,最后还是有五户人家动了心,当然都属于那些容易上当和心地善良的一类人家。

    接下来,是把五个姑娘的生辰八字儿拿给算命先生,推算一下,哪个姑娘和儿子的八字儿相合。最后先定了一个,就是维臣的母亲。那会儿维臣母亲,还是个热情、大方、善良的小姑娘,虽说有些单纯,但勤劳手巧弥补了这点。那年她才十六岁,还处在爱幻想的当口,婚前她对夫妻生活,做了种种不切实际的憧憬,以致当家里人为她做出嫁准备时,她一点不像一般女孩子那样,哭哭啼啼难受的样儿,反倒显得无忧无虑。这就引起母亲的担心,怀疑她还没达到完全成熟的年龄,甚至打算和老杨家商量推迟婚期,可是女儿的一句话,打消了母系的疑虑,“别胡思乱想了,妈。”她说这话时俨然是个大人,“我不是小孩儿啦。”母亲相信了她的话,就找到一个恰当的时机,把婚后会遇到的一些事儿悄声告诉她。在听这些话时,她眼睛瞪得那么大,甚至惊讶得不能自己,失声大叫“哎呀!”

    娶亲那天,她也没像一般女孩子那样,爹喊娘地不肯上轿,而是显得那么兴奋,没有一丝羞臊,非常老练地跨进花轿,以至于多疑的人会疑心她从前曾有过这么一回。轿子在婆家门前停下时,她也没慌,连往日大家一直公认为稳重的丈夫,都没法和她相比,被喧嚣的鼓乐弄得心神不宁,慌里慌张,在准备把新娘抱进洞房时,差点没被轿子拌倒。新娘却出色地稳重,竟敢大方地在丈夫怀里,动手轻摸丈夫的脖子,甚至丈夫被她触摸的地方,肌肉的抽搐和皮肤往外分泌的冷汗,她都能细致地感觉到。

    一切都叫她称心如意,只是在晚上临睡前,她才感到了一丝不快。这主要怪她结婚前那些不着边际的幻想。那时,她幻想的场面应当是这样的:英俊的丈夫羞羞答答地蹭进洞房,又蹭蹭磨磨地靠近她,最后才在她半推半就的情况下,完成了夫妻恩爱的每一个步骤。现实却叫她那么惊讶,差点没把她吓晕。夜里,丈夫并没像她想像的那样忸怩,而是那么大方自如,一本正经地走进洞房,仿佛和她已是结婚多年的老夫老妻,面无表情地当着妻子的面儿,死板板地脱光了衣服,麻木不仁地钻进妻子的被窝,把新婚的妻子吓得连自的心跳都能听得清楚。“不早啦。”他这样生硬地命令妻子,“睡吧。”可是妻子不打算就这样和这个生硬古板的男人表示亲热。于是丈夫生气了,“别像个孩子,从今儿个起,你就是老娘儿们了。”这样说时,甚至没给妻子留下一点耍娇的机会,就像老鹰捉小鸡一样,伸手把妻子揽了过来,十分干练地扯掉妻子的衣服,仿佛从前多次这样做过孽,轻而易举地,就让妻子尝到了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这种痛苦甚至超出了出嫁前,母亲向她描述的那种程度。而丈夫呢,在疲劳之后,像一头酣睡的猪,一点都不肯抚慰她。她感到从没有过屈辱,甚至打算趁人不备逃回娘家。

    守寡的婆婆是迟了几天,才得知这一情况的。但她没表示多少同情。“忍着吧,孩子,”她语气沉重地安慰儿媳妇,“女人都得这么过。”停了停,又说:“你还是挺幸运的,只是结婚后遇到点痛苦,比我那时好多了。”好奇的儿媳妇不明白婆婆的话的含义,就想探问明白,婆婆叹了口气,才说:“我在结婚前,就非常痛苦了。”为了证明这点,她伸出了那条瘸腿,而后惭愧地凄然一笑,“现在想想,多好笑啊,”她说,“你死去的公爹,没有你男人长得好,也说得过去,可是最初我就是不喜欢他,”她撇了下嘴,暗然一笑,显然又想起新婚的那段往事,“也曾折磨过他。不过后来也就习惯了,还觉得他挺好呢。可惜啊,他死了,什么都完了。”这样一声长叹后,她就两眼直勾勾望着窗外,半天,才像自言自语,“女人嘛,就是为了嫁人的。”

    这种说法多少安慰儿媳妇受伤的心。新娘子渐渐习惯了丈夫粗鲁、冷漠的爱。而且在第二年夏天,就生了个男孩儿。当初算命先生说,按照新婚夫妻的八字儿看,他们的孩子中,该有个国家的重臣。男婴的出世,叫爱幻想的新妇心里泛起了涟漪,她求婆婆出山,去找一个最有学问的先生,给孩子取一个至少当国务院总理都不会觉得寒磣的名字。几天后,婆婆一瘸一拐地回来时,就郑重宣布:“叫维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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