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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6第六十六章节

    金贵老爹摇头长叹,佝偻着背脊,颤颤巍巍从自己卧房中取出一大包裹,里面竟然是些寿衣寿裤,金色的床单,白色的被子,和一双崭新的黑面白底的千层布鞋。金贵老爹将包裹交到杜平安手里,凄然道,“这些原本是留着我百年之后用的,现在给她吧,虽然男装女穿,有些不合适,可眼下——”金贵老爹摇了摇头,在老泪纵横的下一秒钻进自己的房间,他需要找老伴好好絮叨絮叨自己的伤心事。

    “这样好吗?至少那个女人该有个身份——”背负感情出轨的罪责,草草将女人下葬,杜平安将一辈子在家人心中留下一个难以磨灭的污点。对那个孩子何尝公平,生就父母双亡的“孤儿”比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要幸福吧!

    也不知道梁子玉的担心杜平安听没听进去,现在他满脑子都是阿泰隆家到底犯了多大的事?!杜平安皱着眉头,呢喃道,“我担心——”杜平安的话没说完,杜平复从外面跌跌撞撞闯了进来,一进门就慌张的将大院门关上,任然不放心的用木棍将门死死闩上。

    “不——不好啦!阿泰隆家被抄了!”杜平复吓得手脚哆嗦,一脸的惊恐。

    “什么罪?!”杜平安急忙追问道。虽早就觉察到阿泰隆家有此一劫,可当真正发生时,杜平安心底依然拔凉拔凉的。官场权利交锋一点不比战场上刀兵相接逊色多少,刀刀见血封后,笔笔夺人性命。

    “谋逆!”杜平复想不通,满族人出身的阿泰隆家怎么会“谋逆”?!他造反岂不是造自己老祖宗的反,阿泰隆的祖上曾经是叱咤疆场的满洲巴图鲁,为大清朝的建立也是立过汗马功劳的,虽然三百年过去了,这份荣耀不再辉煌,可这改不了阿泰隆家满族人血统的事实!

    “可曾见到阿泰隆本人!”杜平安心神巨颤,“谋逆”大罪是所有罪逆中最为十恶不赦的,阿泰隆家获此大罪,恐怕全族人性命堪忧!而收养阿泰隆妻儿的杜平安一家恐怕也会就此祸连,想到“包藏罪逆,与其同罪连坐”的大清铁律,杜平安顿时感觉置身冰窟。

    “没有!阿泰隆与其父亲已被打入死牢,全族人除嫡亲血脉斩立决外,男的流放千里之外宁古塔,女的沦为官妓——”许是想到城东富贵人家一片哀嚎声,杜平复脸色难看,也暗自庆幸,索性老杜家只是小门小户。

    “我走的时候,衙门正在四处搜查,听说阿泰隆府上有人逃脱了——”杜平复还还没说完,杜平安上前一把揪住杜平复的衣领紧张的问道,“可知道逃脱的是谁?!衙门的人正往哪个方向搜查?!”

    “不知道逃脱的人是谁,只知道衙门的人正沿着城东一路向东搜查,有目击者称见到一顶轿子急冲冲往城外赶去!”杜平复一脸的紧张,想到自己的弟弟杜平安与那阿泰隆有段时间的交往,不禁心中更加惊惧。

    瞧见大哥杜平复一脸的惊恐与担忧,杜平安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赶忙松开杜平复的衣领,安抚似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柔声道,“我没事,夜深了,大嫂也累了一晚上了,大哥还是先带着大嫂回房休息吧!”

    杜平复还想说些什么,然而瞥见慧娘呆坐在椅子上默默垂泪,想必是今天的事情对妻子冲击很大,心下疼惜,赶忙俯身将妻子搂紧怀中,缓缓朝卧房走去,“没事的,慧娘,你已经尽力了,没人怪你——”

    “是她?!”梁子玉压低声音问道,语气之中充满了难以置信,阿泰隆府上逃出来的人居然在这里!本还以为只是搭救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可要他相信这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杜平安的,梁子玉绝不可能相信,他自信比任何人都了解,杜平安是个原则性很强,自制能力也同样很强的男人!

    杜平安无声的点了点头,目光深沉的望向梁子玉。梁子玉苍白的脸色在瞬间凝滞之后,又恢复了一贯的冰冷与面无表情,“这是第三次被你拖下水了,仅仅第一次,就有可能要了我项上人头,所以再多几次也无关要紧了。”

    “知己呀——”杜平安感动得差点热泪盈眶,刚想来个本世纪末最纯洁的友谊的拥抱,却不想刚跨进院门的厉云森一把将梁子玉拉开,敌意十足的冲着杜平安吼道,“我最恨男人吃着碗里的,惦记着锅里的,连粮仓里的也不放过!”

    杜平安没心情跟个爱吃干醋的大老爷们较劲,对走进来的管甄氏歉意又无奈的说道,“这么晚了还让你过来一趟,实在是——”杜平安颇有些难为情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直爽的管甄氏打断,“杜大哥,是拿我当外人了!”瞥见管甄氏眼底的委屈,杜平安有些尴尬。

    “来的路上,厉云森都给我说了!我不相信他说的话,以杜大哥的人品胸襟有人喜欢,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要说杜大哥‘吃了吐’,小妹打死也不相信!如今瞧来,果然没有一句是真话!”管甄氏说着还不忘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横吃飞醋的厉云森,转头问向杜平安道,“孩子在哪里?”

    “就是西跨院的那间!”杜平安送走风风火火的管甄氏,不理睬厉云森挑衅似的吐着舌头做着“呕吐”的样子,对梁子玉说道,“子玉,你也先回去休息吧!”果然一句“子玉”,瞬间点炸了旁边的火药桶。见厉云森急得百抓挠心,又无计可施的样子,杜平安沉闷紧绷的心情终于稍稍放松了下来。

    梁子玉微微点了点头,朝院门外走去。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梁子玉回过头,望向隐在月色阴影里那个桀骜的身影,淡淡的问道,“卢福去了哪里?”不愧是法医出身,微末的异常便能洞悉杜平安不为人知的动机。

    “什么都瞒不过你!”隐藏在阴暗里的杜平安缓缓走了出来,月色如华,照清杜平安一半的面孔:笑容诡异,莫测高森,而另外一半面孔依然隐藏在阴影之下,让人瞧不真切。心冷情寡的梁子玉在这一刻好似看到一半白一半黑,被污染了的“天使”,也许是被真情蛊惑了的恶魔,谁又知道呢?

    “他去上海了,找威廉库克,我要他兑现他的承诺!”杜平安嘴角扯出的笑容,透着一股说不尽的自信与阴寒,梁子玉不喜欢此时此刻的杜平安,他太复杂,超过他可以了解的范围,而梁子玉一向不喜欢不可控制的局面发生。

    “就在这两天,跟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杜平安语气笃定,根本不像是在跟他梁子玉商量,好似在下最后通牒般不容抗辩。

    “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会像今天一样,拉着我就走!”梁子玉的语气冰冷,隐隐透着不可遏制的怒意,因为他梁子玉从来都不是一个可以被人肆意摆弄的玩偶!

    “是的!”因为我,你也已经没有了退路!杜平安毫无愧疚,回答得斩钉截铁。欣赏着梁子玉瞬间垮塌下来的冷脸,杜平安“砰!”的一声将院门关上。

    吃了一鼻子灰的梁子玉盯着距离自己的脑门不足两公分的门板,好一阵发愣之后,突然转身,怒气汹汹朝暨阳大狱后的停尸房走去。厉云森背着工具箱默默跟在后头,表情凄然,心里头的失落与痛苦更是语言难以名状。

    “你要跟他一起离开——”厉云森低着头,闷闷的说道。头顶上那一顶连着假辫子的帽子歪了也没有察觉,一双眼睛无神的盯着前面梁子玉的脚后跟,表情木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像丢了魂一般偏偏荡荡的。

    “我有选择吗?”听梁子玉的口气,可见他胸中的怒气还未消。

    “是没得选择,还是不想选择——”厉云森的话没说完,梁子玉突然转身,闷着头走路的厉云森一下子撞上了冷着脸的梁子玉,四目相对,厉云森傻傻的看着梁子玉那双冰冷的眼眸之中燃烧起越来越旺的火焰。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梁子玉冷冷的说了一句之后,霍然转身,急速朝“家”的方向走去,在转身的那一刻,强制将厉云森凄然的表情从脑海之中删除!他承认杜平安不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要比厉云森更具魅力,然而心动有时候并不能用理智去衡量。

    “我不知道,你可以告诉我,不要总是让我去猜,我真的很痛,也很累——”厉云森追上前面的梁子玉,紧紧捏着的拳头狠狠捶着自己的胸口,饱含炙热真情的一双眼睛里蓄满了委屈绝望的泪水。

    望着眼前厉云森痛苦纠结的脸,与记忆之中那张稚嫩充满邪气的年轻面孔似乎渐去渐远,如今的厉云森鬓角已经有了白头发,眼角有了皱纹,就连那双桀骜不驯的目光也变得柔软,原来不知不觉中,他也老了啊——

    梁子玉心头一软,垂下头去,淡淡的说道,“你不该把我和杜平安强扯在一起,他是心头有人的人。而我——”梁子玉缓缓转身,一步一步轻缓的踩上青石砖铺就的路上,目光从两块青石砖间翠绿的苔藓跳到另一块砖间的缝隙。

    “我不在乎他怎么想,我只在乎你!”厉云森心头一喜,仿佛是一个落了水的人找到了一根漂浮的旋木,他不在乎杜平安怎么想,他只在乎梁子玉更在乎谁。如果当初的心已经变了,厉云森想到这里心像被人撕裂般疼痛起来,“我只希望你以后过的好——”他甚至愿意放手!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也许换个地方,能让一切重新开始。”梁子玉呆呆的望着厉云森下巴下那一滴滴滚落的晶莹的泪水,他们都老了,梁子玉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用来内疚,还有多少时间用来自责,再用多少时间来赎罪,多少时间来犹豫,那么又剩下多少时间为自己,也为他去活着。

    “重新开始?!”涣散的目光渐渐清晰,厉云森看到梁子玉清冷的目光正认认真真望着自己。已经有多少年他没有仔仔细细瞧过自己的脸了,厉云森已经记不清。只知道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厉云森化成了一滩水,一滩娟娟潺潺的小溪水流淌进了两个干涸太久的已经濒临枯竭的心灵。。。。。。。

    “我们似乎没有选择。”梁子玉淡淡的笑了,像一朵迎着晨曦绽放的朝阳花,简单却纯美。厉云森兴奋的在心里肆意狂叫着,“我们,我们,我们,他说的是我们——”

    “走吧——”梁子玉冰冷干燥又枯瘦的手掌牵起厉云森滚烫手板心的这一刻,厉云森浑身的血液沸腾了,活了三十有三,厉云森第一次脸羞红得不敢抬起头,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般羞答答任由喜欢的人牵着走,走到哪里都已经无所谓了。

    “也不知道杜平安带我们去哪个国家,我不喜欢英国!”梁子玉的话让羞答答的厉云森心头不舒服了,特别是从梁子玉口中说出“杜平安”三个字,厉云森的心里就不可控制的出现一个小人,拿着毛笔蹲在地上画圈圈,诅咒杜平安一辈子举不起来!

    “我们能不提他吗?”厉云森语气委屈,表情颓然若泣。梁子玉眨巴了一下眼睛,思索了三秒钟之后,点了点头道,“好吧!”

    “我们能不能不跟他一起走?”厉云森的表情越发纯洁无暇了,梁子玉眉头深锁,思索了十秒钟之后无奈道,“不跟着一起走,那我们去哪里?”

    “苏州,江宁,兰陵,甚至是京城,哪里都可以去!”许是想到与梁子玉游遍大江南北,惬意逍遥的美事,厉云森激动得手舞足蹈,恨不能拉上梁子玉连夜出了这座厉云森一点也不喜欢的江南小山城。

    “我做的事情一旦泄露,死上百次不足以抵罪!”梁子玉语气清冷却也平淡,可却吓坏了一旁的厉云森,慌忙执起梁子玉的手,急切道,“怎么会呢?你只是一个小小的仵作,怎么会做下杀头的大罪!”在厉云森眼里,梁子玉就是一个不问世事,脾气执拗的学者,这种人说是去“变法”,鬼都不信。

    “第一次,我助他用一具无名尸体顶替死牢中的囚犯,将那名囚犯毫发无损的越狱成功,这件事情你也有参与!”梁子玉的话令厉云森哑口无言,只是瞪大眼睛回忆当初乱葬岗一幕,他曾怀疑那场大火是杜平安捣的鬼,可那毕竟只是猜测,本能的他也不想把这件事跟自己的梁子玉扯上关系,所以一直往深里想。

    现在看来这杀头的大案主谋便是那该死的杜平安,而梁子玉傻乎乎的就成了从犯了。厉云森恨得咬牙切齿,发誓以后要让老实巴交,善良温柔的梁子玉远离那只奸诈的小狐狸!

    “第二次,我助杜平义潜进审讯室以一根竹管将两个东洋人身上的血全都放干净。你是人证,可以证明杜平安一个晚上都在陪你喝酒!”梁子玉清冷的目光有些“怜惜”的望着表情瞬间石化的厉云森,过了许久,厉云森气得哇哇大叫,“那个混蛋连我也算计!”

    “还有第三次,就在刚才,他窝藏了密谋造反的阿泰隆的嫡妻,和刚刚出世不久的儿子!”厉云森彻底傻了,讷讷半天才颓然道,“那我们怎么办?”大清朝果然不好再呆下去了,否则一旦东窗事发,这天底下还有他们的容身之地吗?!

    “所以我们没得选。”梁子玉摇了摇头,继续脚下的路程,远远的看到城的东面火光冲天,狗吠嘈杂。虽然阿泰隆的妻子以一顶轿撵成功转移了那帮衙差犬牙的视线,可是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目标太大,发现踪迹恐怕只是早晚的事。

    “这个混蛋——”厉云森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咒骂道,“但愿不要把我们带到那些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如果这时候厉云森知道自己一语成谶,说什么他都不会离开这片即将浸透战火的土地。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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