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5 冷风雪
</span>
<;">
大齐盛隆庚午年秋，楚亲王南宫澈薨于江南怀南府，尸首残，以亲王之礼下葬。*.
十月，帝都降下第一场雪。
天地苍茫一片，繁华帝都银装素裹如披缟素，仿佛在为英年早逝的楚王服孝。
风凄，雪冷。
柳七弦一身素白，神色怆然，茕茕独立小园冰雪中，执一壶千江春泼在雪地上，对南方遥寄，“王爷，下雪了，你可冷？你说想跟我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畅谈到天明，如今你食言了，来，自罚三杯！”
酒液浇在雪地上，发出哧哧声，酒香被冰雪冻住，愈发浓烈起来。
暮霭沉沉，楚天辽阔，似巨石般重重地压下来，带着凝重的威压和低沉，冷寂，肃穆。
漫天的雪是为他送行的白幡、纸钱，从阳间铺到黄泉，纯净高洁一如那阳光般的少年。
他是光，却要埋葬雪中。
风雪无声，吹落梅树上雪花无数，如开了千树万树梨花。虬枝旁逸的梅树还未来得及抽芽，兀自静立风雪中，诉说着谁的故事，谁的伤心，谁的遗憾？
那天墙头醉酒仿佛就在昨天。
他说，幸好遇到了她，她记得。
他说，要为了她投身黑暗，她记得。
他说，过了年行了弱冠礼要娶她为妃，她记得。
他说，明知道会被拒绝，但绝不会放弃，她记得。
可她却选择忘记，第二天像没事人一样坦然面对求婚被拒的他。
其实她一直都记得，记得他的好，他的包容，他的眷恋。
可她是个自私鬼，只想到自己，从没考虑过他的感受。
他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如炙热的太阳温暖她被这凉薄世界冰冻的心，明明比她小，却比她沉稳，处处忍让她。
他情窦初开，动不动就脸红，却只为她一人。
他惊才绝艳，却宁愿埋没才华做一个风流王爷。
他明明可以求皇上赐婚强行娶她，却尊重她意愿，独自忍受拒绝。
月白的衣衫是他最爱的颜色，似乎每次见他总是这样的纯净、洁白、纤尘不染，她刻意穿上以兹纪念，纪念那些相识的日子。
记忆中他总是欢笑，羞赧的笑，优雅的笑，爽朗的笑，无奈的笑，开心的笑，也总是把笑意带给她。
而今，她笑被他带走了。
风吹动衣袂飘飞，雪落在单薄的身上积了厚厚一层，如覆了一层厚重的雪裘，乌发染白，浓黑的睫毛上雪花颤颤，她整个人如雪堆成，眸冷如冰，昔日娇媚柔嫩的嗓音变的沉凉如水，无语凝噎。
“王爷，但愿下辈子不要再遇见，找一个真心爱你的女人，好好爱！”
“王爷，天冷路滑，一路走好！”
“王爷，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不瞑目的，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不管是谁，以命抵命！”
“王爷，一直没有告诉你，你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男人，曾经让我心动，曾经让我眩惑，曾经让我快乐……”
“王爷，敬你！这是真正的千江春，我没有喝到一半偷换哦。其实我知道那晚墙头你换了后面几坛酒，怕我喝醉伤身。其实那晚我没醉，只是……不敢面对你的……深情。原谅我没勇气，原谅我不够爱你，原谅我！”
柳七弦倒两杯酒，自饮一杯，向南方浇一杯，怅然而望，不见故人。
当她听说南宫澈怀南遇害并未放在心上，以他的功夫这世上能伤他的本就不算多，况且身边还带着三千银甲卫，用毒更不可能，临行前她给了他一颗孟焕的解毒灵丹，可谓百毒不侵。所以她一笑置之。
但是当特高科的第二条消息传来，当楚王府门前挂起了白幡，当皇上宣布楚王驾薨，太后因丧子之痛咳血，她终于信了。
他的尸体被第一时运回帝都，停灵楚王府。
她当晚夜探楚王府，看到满府素白，听到哀嚎一片，她的泪刹那蒙上双眼。不知道是怎么走到灵堂的，掀开那楠木棺椁，映入眼帘的是她熟悉的银光锦月白长袍，上面四龙盘旋张牙舞爪，腰间挂着象征皇族身份的金玉碟。
那一刻，她的眼泪啪嗒掉下来，落在他模糊的脸上。
那张脸已经不能称之为脸，眉焦眼斜、鼻塌嘴歪，整张脸布满大大小小伤痕，皮肉绽开，脸颊露出森然白骨。
身体情况更为惨烈，衣袖整齐叠在身侧，手脚被炸飞，只留下一截空荡荡的躯干。
他死了。
以这样惨不忍睹的死法。
若不是有印记能够证明身份，谁都想不到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小王爷竟会落到这种下场？
是谁这么狠心？
要他的命还不够？还要他尸体不全死不瞑目？
她要血债血偿！
朝廷派了大理寺追查事情的始末，她也派了特高科停下手头一切工作全力侦查，务必要查出凶手。
然而真相就在眼前，不用查便自动浮出水面。
“大齐盛隆十年秋，三大美男之首楚王爷南宫澈于赈灾途中遭遇仇敌袭击，楚王爷英勇奋战，杀敌数十，直至最后一人一刀，自刎敌前。仇敌恐其有诈，以火弹子炸毁其身，留同伴尸首，遁。后经官府检验，刺客武器上都刻有柏字，遂认定柏相府有重大嫌疑。目前案件已交由大理寺审查，柏相爷暂被停职。”——每日新闻。
“楚王爷和柏相爷不得不说的秘密，仇杀？情杀？暗杀？明杀？相爷杀人为哪般？”——八卦周刊。
“王赈灾途中遇敌，遭袭，身被炸，薨。凶手疑宰相柏南崇。”——大齐通史。
特高科说现场凶手留下的武器上有柏相爷府的印记，而且有人认出为首一人正是柏府护卫副统领。
而大理寺也证实现场找到的武器正是柏府所有，柏府护卫登记在册的人数减少的数目和现场发现的尸体吻合。
凶手不言而喻，正是柏南崇。
于是，毫无悬念地，柏南崇削职，锒铛入狱。
太后亲下懿旨，柏南崇凌迟处死，柏府抄家灭族，家产充公。
昭宁公主亲自到天牢询问柏南崇，而柏南崇只是一笑置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大理寺雷厉风行，不日查封柏府，处斩柏老相爷、柏大公子等柏府上下六百余口，当天，帝都血染长街，怨灵冲天。
据说柏南崇在天牢闻得此消息并未伤心流泪，反而笑得春风和气一如往昔，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
大理寺查封柏府的结果令人大失所望，总共查处金银珠宝、字画古玩、房产地契若干，折合白银三十八万五千九百七十六两。
这些钱在百姓眼中算的上是天文数字，然而在贵族豪绅眼中却不值一提，帝都随便哪个世家家底都比这丰厚许多。
而以柏相爷的贪婪程度和强度，是不可能只有这区区几十万两纹银的，据有关人士估计最起码有五六百万两。
那么，这些钱去哪儿了？
被转移了？柏相爷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能够提前转移这么大一笔财产，要知道这可不只是银票，还有无数金锞银锭、珠宝首饰、古玩玉器，这些可是掩不了人耳目的。
被大理寺侵吞了了？大理寺有这等胆量？
有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
根本就没有这些钱？
那相爷这些年捞的钱都到哪里去了？
大理寺审来审去都没有审到关键的一点，那就是相爷为什么杀人？
杀了小王爷对他有什么好处？
抄家？
灭族？
处斩？
这些问题如一个个解不开的谜团困扰着帝都的百姓，同时也困扰着柳七弦。
柏南崇暂未定下处斩日期。
皇上迟迟没有下旨处斩柏南崇，反倒一再阻拦太后和皇族向大理寺施压。
就在昭宁公主提着先皇的尚方宝剑孤身闯天牢意图善战后奏为楚王报仇时，皇上突然宣布柏相爷无罪释放，经过查证是楚王赈灾时得罪了当地官员，被怀南知府买通江湖匪类杀害并嫁祸给柏相爷。
怀南知府交待了作案的经过和同伙，当天就被正法。
柏南崇无罪释放。
为了安抚柏相爷情绪和昭雪冤屈，皇上下旨赐柏相爷安国公爵，黄金十万两，华宅一座，良田千顷，美姬数百。
追封冤死的柏老相爷为定国公，柏大公子为庐陵伯，并为其广修陵墓厚葬。
后来这一段历史被称为“庚午疑案”，有许多史学家、文学家对此提出重重的疑惑，例如：柏相爷为什么不申辩？淮南知府明知柏相爷已经定罪即将行刑，为何还会傻到认罪？当时江湖上哪股土匪能够全歼楚王训练有素高手如林的亲卫？火弹子一直是朝廷管束的禁用武器，各府县不得使用，民间一旦私藏便是杀头大罪，刺客的火弹子是从哪里来的？
他们试图从当时的文献中找到答案，然而都没能获得一星半点有用的价值。
“是谁导演这出戏？楚王之死再掀波澜，最大疑凶竟成受害者，小小知府认罪伏法，一切看似合情合理，却处处透着玄机。谁是导演，谁是编剧，谁是主演？你我他，皆有可能！”——八卦周刊。
“相爷无罪释放官复原职，怀南知府认罪伏法，庚午疑案结案。”——每日新闻。
这样的结果她不能接受，很明显是皇上包庇柏南崇找人顶包，这种事她见的多了。
她在柏南崇被释放的当天曾去找皇上理论，却被海公公打发回来，说是皇上因丧弟之痛身体不适，可她却听到寝殿中乐声飘扬，美人环佩叮铃。
天家无情，她总算是见识到了。
既然皇上不能为南宫澈主持公道，那她来！
柏南崇，杀人偿命！
寒风萧萧，酒冷心寒，手中白玉酒杯一摔，柳七弦将一株还没来得及枯萎便被突如其来的大雪冻住的彼岸花连根拔起，抛到结冰的池塘。明眸中一分冷两分怒七分恨，仰天大叫：“柏南崇，你够狠！够毒！我柳七弦发誓一定会为南宫澈报仇，你等着，我总有一天会杀了你！”
胸口一热，一股腥甜气息涌上咽喉，柳七弦扶着一株梅树一仰头，一口鲜血喷出，洒在梅树枝厚厚的积雪上，将那白雪染红。
血渍斑斑点点，如红梅盛开，凄艳而孤冷，恰似她此刻的心。
小园假山后的美景推着孟焕，“你快去看看啊，主子她怎么了？要不要紧啊？”
良辰依旧面如冷冰，却在柳七弦**的那一霎要飞身前去探看，被孟焕拦住，“让她把心头的淤堵都发出来，不然气血凝滞淤积脏腑会要命的。发出来过些日子她心情平静了就好了，不要拦着她！”
心病还需心药医，这病恐怕不是他说的这么简单，孟焕打了个冷战，因为听到某人的名字。瞳眸一缩，叹了口气。
“可是……可是主子这几天不吃不喝不睡，每天在风雪里站立，她身子能撑吗？就是铁打的也受不了啊，不如我们点了她的穴强行让她休息？”小蜜心疼地看着柳七弦日渐苍白的脸蛋，那嫩如娇花照水，比芙蓉更胜几分颜色的俏脸在雪花中已经苍白不辨颜色，丰盈的身姿几日便惊人地瘦了下去，合身的衣服挂在身上略嫌肥大。
“不行！一日发泄不完，她便一日受折磨，时间越长对身体越不好，目前也没有别的办法，这是凝神丹，待会你喂她吃下去可保她身体无虞，其他的就要看她自己了。”孟焕否定了小蜜的提议，拿出一颗药丸递给美景。
美景接了，正要往小园去，冷不防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停下脚步，又缩了回去。
垂花门口，一片金色的身影抖了抖，幽深的目光如大海般壮阔，碰上那凄然凝血的眼神如怒涛撞在礁石上，惊起巨浪滔天，终又归于沉寂，慢慢退回。
他叹了口气，唇角的笑刚刚挽起便被风雪冻结，一朵雪花落在他眉间，他伸修长的指轻轻拂去。迈着优雅的步子骗钱地走进那几乎要和冰雪融为一体的身影。
“你想杀我？”
柏南崇脱下身上华丽的金色滚边黑狐大氅披在柳七弦身上，将冻僵的她抱到旁边的凉亭里。衣袖一拂，层层的纱幔垂下遮挡风雪，指尖一弹，炉火渐弱的小火炉噼啪爆出火花照亮两人的脸，将四面透风的凉亭煨暖了些许。
“想杀我就好好善待自己，以你现在连只蚂蚁都捏不死的样子，不要说杀我，就算被我杀我都嫌无趣！”
柏南崇冷笑，拿起火炉上坐着的汤婆子倒了一杯热水。
“是你？你还敢来？我要杀了你！”熟悉的华丽奢靡香气袭来，柳七弦凄迷的眸子倏然大睁，拼命挣扎，咬着唇不喝柏南崇递到唇边的水。柏南崇也不劝，捏着她下巴蛮硬地灌进去。
咕嘟咕嘟，柳七弦被呛得眼含泪花。
然柏南崇似乎不打算放开她，将她翻转过来抱坐在石凳上，身体紧贴着她。
“放开我！你这混蛋！杀人凶手！”柳七弦奋力挣扎，努力抗拒，觉得跟他靠近都是对南宫澈的亵渎和侮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
“杀人凶手？你相信他是我杀的？”柏南崇双腿勾住她腿，双臂覆着她肩钳着她腰，两人的身体最大限度地接触。
身体接触的地方顿时一股热流传来，尤其是他手抚着的腰肢，源源不断的热力如温泉一般细暖缓缓透过腰部流向四肢百骸，流向丹田，将她微弱的丹田之气慢慢温暖、恢复。热流所到之处温暖了长时间矗立风雪中被冻僵的肌肉血脉，驱散了透彻心肺的寒冷。她的身体渐渐有了些知觉，惨白如烟雾的脸上渐渐恢复素日的红润。
“不是你还会是谁？不要再狡辩了，你为了那一百万两银子是不是？柏南崇，我错看了你！原来为了钱你可以不择手段、埋没良心、残害无辜、不分是非，你根本就是一个恶魔，一个来自地狱的没有灵魂的恶魔！你想要钱你去贪啊去要啊去坑啊去骗啊，为什么要杀人？杀那样一个单纯的好人？不就是钱吗？我给你！都给你！这是我库房的钥匙和柳氏集团、龙门集团的印信，都拿去，把南宫澈还给我！”
柳七弦晃着腰上一串看似装饰的方形翡翠玉牌，看到柏南崇箍在她腰上的手，恨之所极，低下头咬住他手臂，用尽平生力气狠狠地咬下去，尝到鲜血的滋味也没有松口。
柏南崇没有阻止她，眉头皱也不皱，含笑看着她，只是那笑里有苦涩，有凄凉，有失望。
“该死的，这女人在做什么？她想废了他的手吗？”孟焕急急要跳出去解救柏南崇那只手，脚尖点地，身形一飞，身体刚刚离地半丈。
咚！落在地上，滚了一圈，滚成一个大雪球。
美景收回那只刚刚戳在他两处大穴上的手。
“胖妞你做什么？放开我！”孟焕的眸子还盯着柏南崇那只染满献血的手臂，似乎担心柏南崇多过柳七弦。
“他们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吧！”美景一扬脸，良辰会意，手上绿鞭飞出，轻轻一抖，鞭梢漫卷，将孟焕卷至半空。接着两人飞身回房，而孟焕也被强制拖回自己的房间。
柳七弦站在风雪中半天，虽然功夫高强、身体强健，但也经不住这种折腾，再加上心情淤积，本身并没有多少力气。但是刚刚柏南崇为她渡内力恢复了些，怀着无比的仇恨和怨恨，她咬的很用力，直到银牙碰到硬硬的骨头，再也咬不动，还是不松口。
柏南崇忍耐力超强，硬是一动不动，任她发泄。
他的内力仍是源源不断地为她渡去，以耗损自己内力的方式，成全要杀自己的人。这在他二十多年人生里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主子！”陶竟的声音空远地传来，透着浓浓的焦虑和担忧。
“滚！”柏南崇一向和颜悦色，第一次对属下冷厉严峻。
血珠自伤口流出，透过金色衣袖溢出，慢慢汇聚成一串一串，滚落地面厚厚的雪层，被冻成一颗颗红色的圆珠，在他脚边堆积。
他的眼被这血色染红，赤红冷艳。
“好个郎情妾意！你居然为了他要杀我？”柏南崇嗤笑，猛然站起，带着她的身体向前走了两步，将她转身钉在冰冷的石柱上，冷眸对上她恨毒的眼。
“没错！我要为南宫澈报仇！柏南崇你这个没有人性的畜生，连赈灾的银子都贪，简直不是人！”柳七弦啐了他一口，口中留有他的残血，腥咸而苦涩。
“你说对了，我本来就只认钱不认人，你不是今天才认识我，应该早就知道。不，整个大齐人都知道！那又如何？”柏南崇冷笑，“因为钱它永远都不会背叛，永远都不会怀疑，永远都不会离开，只有它们才会永远陪着我！”柏南崇眼神狂狷而邪狞，嘴边挂着一丝冷笑，没有否认柳七弦的指控，也没有承认。
“你跟他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已经杀了他还要毁他尸、断他肢体？你说！你说啊！”她最不能容忍的是南宫澈那残破的身体。
想到他入殓的样子，眼角两行热泪滑过。
柏南崇凄然一笑，“就凭他让你这么维护，死一百次都不够，毁尸还算便宜他了，其实如果是我出手连尸体也不会给他留！”
“你……你这个疯子！疯子！”柳七弦被他钳制的手挣不开，便用双脚踢打他，灌注了十分的脚力毫不留情地踢在他小腹上、胸口。开始时还被他身体的罡气震开，到后来那罡气收拢，柏南崇似乎是放弃了防护，由着她脚踢、膝拐、腿撞、腰顶，重重的攻击如雨点般落在柏南崇身上，他却连哼都不哼一声，只是唇边的笑更冷更深。
“我是疯子，你就是傻子，柳七弦，你是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是非不分的傻子！哈哈哈——”柏南崇仰天长啸一声，放开她的手，蓦然转身，把身体的弱点暴露给她。
柳七弦被恨意冲昏了头，哪有心思琢磨他含糊不清模棱两可的话，眼眸一沉，唰地抽出腰间软剑，握剑的右手后掣，凝聚全力对着柏南崇的后心就是一击。
柏南崇身子本能地往右移了移，下一刻却又定住不动。
噗！长剑刺破皮肉，溅起血花四射。
温热的血殷红如盛开的彼岸花，烈艳妖娆，在她眼前绽放最动人的芳华，凄而艳丽。
脸上被血渍溅到，眼前一片血红，如那天夕阳里烈焰铺开的鲜花之路，遥见那谜样的男子盈盈望着她，眼波如水。
握剑的手顿了顿，再没有刺下去。
她怔怔地看着那晃眼的金袍，金袍上染血的长剑，长剑凹槽里滴落的血珠，停止起搏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掐了一下，疼。
柏南崇没有转身，冷冷地问：“这样就够了？我还以为柳姑娘跟楚王爷的感情有多深，深到恨不能杀了我呢？不是要报仇吗？怎么机会摆在你面前却犹豫了？”
柳七弦叹了口气，颤抖的手再次握上剑柄，却不是为了补上一剑，而是将剑抽了出来。
转过头，她拖着带血的剑往前走了两步，站定。“柏南崇，今日你我恩断义绝，从此天涯陌路，再见便是死敌，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我再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杀你的机会！现在，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杀了他，下不去手。
他虽然坏，虽然狠，虽然毒，虽然奸，虽然贪，虽然痞，但她，有一点动心。
也许应了那句话，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爱，没那么深，只是一点点。
不知从何时开始，也许是海瀛人进帝都那一天第一次闻到他身上浓郁华丽的宫廷香的时候，也许是他要她搬去跟他睡的时候，也许是他夺走她初吻的时候，也许是半夜溜进他房里摸了他的时候，也许是销金窟那晚坐在树上发抖他脱了长袍披在她身上的时候……
也许更早，也许更晚。
深沉如海，压抑如山，复杂似渊，飘忽如雾的他吸引了她。
足够让她产生动摇，动摇杀他的决心。
不杀他，对不起惨死的南宫澈。
这些天她整夜整夜不能合眼，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都是南宫澈惨死的样子，残破的脸，空荡荡的袖子、裤管，折磨的她快疯了。
不杀他，对天下百姓是一个祸害。
这样的人留在朝廷只会祸乱大齐朝纲、残害黎民百姓。
杀他，不是现在。
“好！好一个恩断义绝、天涯陌路！柳七弦，不要后悔你今日说的话，南宫澈真该死！”柏南崇的脚步沉重而迟缓，一步便在雪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一串脚印带着血迤逦而出，消失在垂花门。
轰，高大的身子在转过垂花门后再也支撑不住，猛然倒下。
“主子！”陶竟没有走远，一直注视这凉亭里的一举一动，方才看到柳七弦出手，他本来要上来保护柏南崇，但被柏南崇以眼神斥退。如见看到主子这副样子登时怒从中来，将柏南崇交给擅长医术的副统领，走到小园中。
“柳七弦，你凭什么这么对主子？你凭什么认定人是主子杀的？”
柳七弦虚弱地坐在雪地里，让冰雪来冷却她心中的烦躁的不安，无神的大眼凝望远方，没有回应陶竟。
“别人都可以误会主子、诋毁主子、污蔑主子，只有你不可以！因为你没资格！你也不想想当初得罪了海瀛人，主子明明手上证据确凿可以定你死罪却没有动你。后来海瀛人出钱请主子害你主子硬是把钱退了回去，知道海瀛人要偷袭客栈提前把你带走避过死劫。皇上下旨答应海瀛人四个条件，却因为你不愿意，他硬是扣了三个条件，只出租掉鱼岛十年，更是为了你不惜得罪皇上举行比武。而你呢？跟楚王暧昧，跟楚惊澜**，四处留情，从来不顾及主子的感受，从来不了解他的用心，今天还恩将仇报欺他至此！不要说主子，就连我这个下属都看不过去了，我不得不说，柳七弦，你配不上主子！”陶竟一口气说完，没再看柳七弦一眼，毅然转身。
“被他爱上，是我的悲哀！”柳七弦的心一颤，随即凄然一笑。
“你会后悔的！”陶竟远远地抛来一句话。
后悔？她只后悔今天没能狠下心杀了他。
陶竟说的这些，若是在平时她会感动。
但是，现在知道，晚了。
死结已结，再难化解。
此生注定，生死陌路。
再见，便是刀兵相向，她不会再留情。
<span>
<;">
大齐盛隆庚午年秋，楚亲王南宫澈薨于江南怀南府，尸首残，以亲王之礼下葬。*.
十月，帝都降下第一场雪。
天地苍茫一片，繁华帝都银装素裹如披缟素，仿佛在为英年早逝的楚王服孝。
风凄，雪冷。
柳七弦一身素白，神色怆然，茕茕独立小园冰雪中，执一壶千江春泼在雪地上，对南方遥寄，“王爷，下雪了，你可冷？你说想跟我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畅谈到天明，如今你食言了，来，自罚三杯！”
酒液浇在雪地上，发出哧哧声，酒香被冰雪冻住，愈发浓烈起来。
暮霭沉沉，楚天辽阔，似巨石般重重地压下来，带着凝重的威压和低沉，冷寂，肃穆。
漫天的雪是为他送行的白幡、纸钱，从阳间铺到黄泉，纯净高洁一如那阳光般的少年。
他是光，却要埋葬雪中。
风雪无声，吹落梅树上雪花无数，如开了千树万树梨花。虬枝旁逸的梅树还未来得及抽芽，兀自静立风雪中，诉说着谁的故事，谁的伤心，谁的遗憾？
那天墙头醉酒仿佛就在昨天。
他说，幸好遇到了她，她记得。
他说，要为了她投身黑暗，她记得。
他说，过了年行了弱冠礼要娶她为妃，她记得。
他说，明知道会被拒绝，但绝不会放弃，她记得。
可她却选择忘记，第二天像没事人一样坦然面对求婚被拒的他。
其实她一直都记得，记得他的好，他的包容，他的眷恋。
可她是个自私鬼，只想到自己，从没考虑过他的感受。
他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如炙热的太阳温暖她被这凉薄世界冰冻的心，明明比她小，却比她沉稳，处处忍让她。
他情窦初开，动不动就脸红，却只为她一人。
他惊才绝艳，却宁愿埋没才华做一个风流王爷。
他明明可以求皇上赐婚强行娶她，却尊重她意愿，独自忍受拒绝。
月白的衣衫是他最爱的颜色，似乎每次见他总是这样的纯净、洁白、纤尘不染，她刻意穿上以兹纪念，纪念那些相识的日子。
记忆中他总是欢笑，羞赧的笑，优雅的笑，爽朗的笑，无奈的笑，开心的笑，也总是把笑意带给她。
而今，她笑被他带走了。
风吹动衣袂飘飞，雪落在单薄的身上积了厚厚一层，如覆了一层厚重的雪裘，乌发染白，浓黑的睫毛上雪花颤颤，她整个人如雪堆成，眸冷如冰，昔日娇媚柔嫩的嗓音变的沉凉如水，无语凝噎。
“王爷，但愿下辈子不要再遇见，找一个真心爱你的女人，好好爱！”
“王爷，天冷路滑，一路走好！”
“王爷，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不瞑目的，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不管是谁，以命抵命！”
“王爷，一直没有告诉你，你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男人，曾经让我心动，曾经让我眩惑，曾经让我快乐……”
“王爷，敬你！这是真正的千江春，我没有喝到一半偷换哦。其实我知道那晚墙头你换了后面几坛酒，怕我喝醉伤身。其实那晚我没醉，只是……不敢面对你的……深情。原谅我没勇气，原谅我不够爱你，原谅我！”
柳七弦倒两杯酒，自饮一杯，向南方浇一杯，怅然而望，不见故人。
当她听说南宫澈怀南遇害并未放在心上，以他的功夫这世上能伤他的本就不算多，况且身边还带着三千银甲卫，用毒更不可能，临行前她给了他一颗孟焕的解毒灵丹，可谓百毒不侵。所以她一笑置之。
但是当特高科的第二条消息传来，当楚王府门前挂起了白幡，当皇上宣布楚王驾薨，太后因丧子之痛咳血，她终于信了。
他的尸体被第一时运回帝都，停灵楚王府。
她当晚夜探楚王府，看到满府素白，听到哀嚎一片，她的泪刹那蒙上双眼。不知道是怎么走到灵堂的，掀开那楠木棺椁，映入眼帘的是她熟悉的银光锦月白长袍，上面四龙盘旋张牙舞爪，腰间挂着象征皇族身份的金玉碟。
那一刻，她的眼泪啪嗒掉下来，落在他模糊的脸上。
那张脸已经不能称之为脸，眉焦眼斜、鼻塌嘴歪，整张脸布满大大小小伤痕，皮肉绽开，脸颊露出森然白骨。
身体情况更为惨烈，衣袖整齐叠在身侧，手脚被炸飞，只留下一截空荡荡的躯干。
他死了。
以这样惨不忍睹的死法。
若不是有印记能够证明身份，谁都想不到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小王爷竟会落到这种下场？
是谁这么狠心？
要他的命还不够？还要他尸体不全死不瞑目？
她要血债血偿！
朝廷派了大理寺追查事情的始末，她也派了特高科停下手头一切工作全力侦查，务必要查出凶手。
然而真相就在眼前，不用查便自动浮出水面。
“大齐盛隆十年秋，三大美男之首楚王爷南宫澈于赈灾途中遭遇仇敌袭击，楚王爷英勇奋战，杀敌数十，直至最后一人一刀，自刎敌前。仇敌恐其有诈，以火弹子炸毁其身，留同伴尸首，遁。后经官府检验，刺客武器上都刻有柏字，遂认定柏相府有重大嫌疑。目前案件已交由大理寺审查，柏相爷暂被停职。”——每日新闻。
“楚王爷和柏相爷不得不说的秘密，仇杀？情杀？暗杀？明杀？相爷杀人为哪般？”——八卦周刊。
“王赈灾途中遇敌，遭袭，身被炸，薨。凶手疑宰相柏南崇。”——大齐通史。
特高科说现场凶手留下的武器上有柏相爷府的印记，而且有人认出为首一人正是柏府护卫副统领。
而大理寺也证实现场找到的武器正是柏府所有，柏府护卫登记在册的人数减少的数目和现场发现的尸体吻合。
凶手不言而喻，正是柏南崇。
于是，毫无悬念地，柏南崇削职，锒铛入狱。
太后亲下懿旨，柏南崇凌迟处死，柏府抄家灭族，家产充公。
昭宁公主亲自到天牢询问柏南崇，而柏南崇只是一笑置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大理寺雷厉风行，不日查封柏府，处斩柏老相爷、柏大公子等柏府上下六百余口，当天，帝都血染长街，怨灵冲天。
据说柏南崇在天牢闻得此消息并未伤心流泪，反而笑得春风和气一如往昔，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
大理寺查封柏府的结果令人大失所望，总共查处金银珠宝、字画古玩、房产地契若干，折合白银三十八万五千九百七十六两。
这些钱在百姓眼中算的上是天文数字，然而在贵族豪绅眼中却不值一提，帝都随便哪个世家家底都比这丰厚许多。
而以柏相爷的贪婪程度和强度，是不可能只有这区区几十万两纹银的，据有关人士估计最起码有五六百万两。
那么，这些钱去哪儿了？
被转移了？柏相爷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能够提前转移这么大一笔财产，要知道这可不只是银票，还有无数金锞银锭、珠宝首饰、古玩玉器，这些可是掩不了人耳目的。
被大理寺侵吞了了？大理寺有这等胆量？
有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
根本就没有这些钱？
那相爷这些年捞的钱都到哪里去了？
大理寺审来审去都没有审到关键的一点，那就是相爷为什么杀人？
杀了小王爷对他有什么好处？
抄家？
灭族？
处斩？
这些问题如一个个解不开的谜团困扰着帝都的百姓，同时也困扰着柳七弦。
柏南崇暂未定下处斩日期。
皇上迟迟没有下旨处斩柏南崇，反倒一再阻拦太后和皇族向大理寺施压。
就在昭宁公主提着先皇的尚方宝剑孤身闯天牢意图善战后奏为楚王报仇时，皇上突然宣布柏相爷无罪释放，经过查证是楚王赈灾时得罪了当地官员，被怀南知府买通江湖匪类杀害并嫁祸给柏相爷。
怀南知府交待了作案的经过和同伙，当天就被正法。
柏南崇无罪释放。
为了安抚柏相爷情绪和昭雪冤屈，皇上下旨赐柏相爷安国公爵，黄金十万两，华宅一座，良田千顷，美姬数百。
追封冤死的柏老相爷为定国公，柏大公子为庐陵伯，并为其广修陵墓厚葬。
后来这一段历史被称为“庚午疑案”，有许多史学家、文学家对此提出重重的疑惑，例如：柏相爷为什么不申辩？淮南知府明知柏相爷已经定罪即将行刑，为何还会傻到认罪？当时江湖上哪股土匪能够全歼楚王训练有素高手如林的亲卫？火弹子一直是朝廷管束的禁用武器，各府县不得使用，民间一旦私藏便是杀头大罪，刺客的火弹子是从哪里来的？
他们试图从当时的文献中找到答案，然而都没能获得一星半点有用的价值。
“是谁导演这出戏？楚王之死再掀波澜，最大疑凶竟成受害者，小小知府认罪伏法，一切看似合情合理，却处处透着玄机。谁是导演，谁是编剧，谁是主演？你我他，皆有可能！”——八卦周刊。
“相爷无罪释放官复原职，怀南知府认罪伏法，庚午疑案结案。”——每日新闻。
这样的结果她不能接受，很明显是皇上包庇柏南崇找人顶包，这种事她见的多了。
她在柏南崇被释放的当天曾去找皇上理论，却被海公公打发回来，说是皇上因丧弟之痛身体不适，可她却听到寝殿中乐声飘扬，美人环佩叮铃。
天家无情，她总算是见识到了。
既然皇上不能为南宫澈主持公道，那她来！
柏南崇，杀人偿命！
寒风萧萧，酒冷心寒，手中白玉酒杯一摔，柳七弦将一株还没来得及枯萎便被突如其来的大雪冻住的彼岸花连根拔起，抛到结冰的池塘。明眸中一分冷两分怒七分恨，仰天大叫：“柏南崇，你够狠！够毒！我柳七弦发誓一定会为南宫澈报仇，你等着，我总有一天会杀了你！”
胸口一热，一股腥甜气息涌上咽喉，柳七弦扶着一株梅树一仰头，一口鲜血喷出，洒在梅树枝厚厚的积雪上，将那白雪染红。
血渍斑斑点点，如红梅盛开，凄艳而孤冷，恰似她此刻的心。
小园假山后的美景推着孟焕，“你快去看看啊，主子她怎么了？要不要紧啊？”
良辰依旧面如冷冰，却在柳七弦**的那一霎要飞身前去探看，被孟焕拦住，“让她把心头的淤堵都发出来，不然气血凝滞淤积脏腑会要命的。发出来过些日子她心情平静了就好了，不要拦着她！”
心病还需心药医，这病恐怕不是他说的这么简单，孟焕打了个冷战，因为听到某人的名字。瞳眸一缩，叹了口气。
“可是……可是主子这几天不吃不喝不睡，每天在风雪里站立，她身子能撑吗？就是铁打的也受不了啊，不如我们点了她的穴强行让她休息？”小蜜心疼地看着柳七弦日渐苍白的脸蛋，那嫩如娇花照水，比芙蓉更胜几分颜色的俏脸在雪花中已经苍白不辨颜色，丰盈的身姿几日便惊人地瘦了下去，合身的衣服挂在身上略嫌肥大。
“不行！一日发泄不完，她便一日受折磨，时间越长对身体越不好，目前也没有别的办法，这是凝神丹，待会你喂她吃下去可保她身体无虞，其他的就要看她自己了。”孟焕否定了小蜜的提议，拿出一颗药丸递给美景。
美景接了，正要往小园去，冷不防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停下脚步，又缩了回去。
垂花门口，一片金色的身影抖了抖，幽深的目光如大海般壮阔，碰上那凄然凝血的眼神如怒涛撞在礁石上，惊起巨浪滔天，终又归于沉寂，慢慢退回。
他叹了口气，唇角的笑刚刚挽起便被风雪冻结，一朵雪花落在他眉间，他伸修长的指轻轻拂去。迈着优雅的步子骗钱地走进那几乎要和冰雪融为一体的身影。
“你想杀我？”
柏南崇脱下身上华丽的金色滚边黑狐大氅披在柳七弦身上，将冻僵的她抱到旁边的凉亭里。衣袖一拂，层层的纱幔垂下遮挡风雪，指尖一弹，炉火渐弱的小火炉噼啪爆出火花照亮两人的脸，将四面透风的凉亭煨暖了些许。
“想杀我就好好善待自己，以你现在连只蚂蚁都捏不死的样子，不要说杀我，就算被我杀我都嫌无趣！”
柏南崇冷笑，拿起火炉上坐着的汤婆子倒了一杯热水。
“是你？你还敢来？我要杀了你！”熟悉的华丽奢靡香气袭来，柳七弦凄迷的眸子倏然大睁，拼命挣扎，咬着唇不喝柏南崇递到唇边的水。柏南崇也不劝，捏着她下巴蛮硬地灌进去。
咕嘟咕嘟，柳七弦被呛得眼含泪花。
然柏南崇似乎不打算放开她，将她翻转过来抱坐在石凳上，身体紧贴着她。
“放开我！你这混蛋！杀人凶手！”柳七弦奋力挣扎，努力抗拒，觉得跟他靠近都是对南宫澈的亵渎和侮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
“杀人凶手？你相信他是我杀的？”柏南崇双腿勾住她腿，双臂覆着她肩钳着她腰，两人的身体最大限度地接触。
身体接触的地方顿时一股热流传来，尤其是他手抚着的腰肢，源源不断的热力如温泉一般细暖缓缓透过腰部流向四肢百骸，流向丹田，将她微弱的丹田之气慢慢温暖、恢复。热流所到之处温暖了长时间矗立风雪中被冻僵的肌肉血脉，驱散了透彻心肺的寒冷。她的身体渐渐有了些知觉，惨白如烟雾的脸上渐渐恢复素日的红润。
“不是你还会是谁？不要再狡辩了，你为了那一百万两银子是不是？柏南崇，我错看了你！原来为了钱你可以不择手段、埋没良心、残害无辜、不分是非，你根本就是一个恶魔，一个来自地狱的没有灵魂的恶魔！你想要钱你去贪啊去要啊去坑啊去骗啊，为什么要杀人？杀那样一个单纯的好人？不就是钱吗？我给你！都给你！这是我库房的钥匙和柳氏集团、龙门集团的印信，都拿去，把南宫澈还给我！”
柳七弦晃着腰上一串看似装饰的方形翡翠玉牌，看到柏南崇箍在她腰上的手，恨之所极，低下头咬住他手臂，用尽平生力气狠狠地咬下去，尝到鲜血的滋味也没有松口。
柏南崇没有阻止她，眉头皱也不皱，含笑看着她，只是那笑里有苦涩，有凄凉，有失望。
“该死的，这女人在做什么？她想废了他的手吗？”孟焕急急要跳出去解救柏南崇那只手，脚尖点地，身形一飞，身体刚刚离地半丈。
咚！落在地上，滚了一圈，滚成一个大雪球。
美景收回那只刚刚戳在他两处大穴上的手。
“胖妞你做什么？放开我！”孟焕的眸子还盯着柏南崇那只染满献血的手臂，似乎担心柏南崇多过柳七弦。
“他们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吧！”美景一扬脸，良辰会意，手上绿鞭飞出，轻轻一抖，鞭梢漫卷，将孟焕卷至半空。接着两人飞身回房，而孟焕也被强制拖回自己的房间。
柳七弦站在风雪中半天，虽然功夫高强、身体强健，但也经不住这种折腾，再加上心情淤积，本身并没有多少力气。但是刚刚柏南崇为她渡内力恢复了些，怀着无比的仇恨和怨恨，她咬的很用力，直到银牙碰到硬硬的骨头，再也咬不动，还是不松口。
柏南崇忍耐力超强，硬是一动不动，任她发泄。
他的内力仍是源源不断地为她渡去，以耗损自己内力的方式，成全要杀自己的人。这在他二十多年人生里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主子！”陶竟的声音空远地传来，透着浓浓的焦虑和担忧。
“滚！”柏南崇一向和颜悦色，第一次对属下冷厉严峻。
血珠自伤口流出，透过金色衣袖溢出，慢慢汇聚成一串一串，滚落地面厚厚的雪层，被冻成一颗颗红色的圆珠，在他脚边堆积。
他的眼被这血色染红，赤红冷艳。
“好个郎情妾意！你居然为了他要杀我？”柏南崇嗤笑，猛然站起，带着她的身体向前走了两步，将她转身钉在冰冷的石柱上，冷眸对上她恨毒的眼。
“没错！我要为南宫澈报仇！柏南崇你这个没有人性的畜生，连赈灾的银子都贪，简直不是人！”柳七弦啐了他一口，口中留有他的残血，腥咸而苦涩。
“你说对了，我本来就只认钱不认人，你不是今天才认识我，应该早就知道。不，整个大齐人都知道！那又如何？”柏南崇冷笑，“因为钱它永远都不会背叛，永远都不会怀疑，永远都不会离开，只有它们才会永远陪着我！”柏南崇眼神狂狷而邪狞，嘴边挂着一丝冷笑，没有否认柳七弦的指控，也没有承认。
“你跟他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已经杀了他还要毁他尸、断他肢体？你说！你说啊！”她最不能容忍的是南宫澈那残破的身体。
想到他入殓的样子，眼角两行热泪滑过。
柏南崇凄然一笑，“就凭他让你这么维护，死一百次都不够，毁尸还算便宜他了，其实如果是我出手连尸体也不会给他留！”
“你……你这个疯子！疯子！”柳七弦被他钳制的手挣不开，便用双脚踢打他，灌注了十分的脚力毫不留情地踢在他小腹上、胸口。开始时还被他身体的罡气震开，到后来那罡气收拢，柏南崇似乎是放弃了防护，由着她脚踢、膝拐、腿撞、腰顶，重重的攻击如雨点般落在柏南崇身上，他却连哼都不哼一声，只是唇边的笑更冷更深。
“我是疯子，你就是傻子，柳七弦，你是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是非不分的傻子！哈哈哈——”柏南崇仰天长啸一声，放开她的手，蓦然转身，把身体的弱点暴露给她。
柳七弦被恨意冲昏了头，哪有心思琢磨他含糊不清模棱两可的话，眼眸一沉，唰地抽出腰间软剑，握剑的右手后掣，凝聚全力对着柏南崇的后心就是一击。
柏南崇身子本能地往右移了移，下一刻却又定住不动。
噗！长剑刺破皮肉，溅起血花四射。
温热的血殷红如盛开的彼岸花，烈艳妖娆，在她眼前绽放最动人的芳华，凄而艳丽。
脸上被血渍溅到，眼前一片血红，如那天夕阳里烈焰铺开的鲜花之路，遥见那谜样的男子盈盈望着她，眼波如水。
握剑的手顿了顿，再没有刺下去。
她怔怔地看着那晃眼的金袍，金袍上染血的长剑，长剑凹槽里滴落的血珠，停止起搏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掐了一下，疼。
柏南崇没有转身，冷冷地问：“这样就够了？我还以为柳姑娘跟楚王爷的感情有多深，深到恨不能杀了我呢？不是要报仇吗？怎么机会摆在你面前却犹豫了？”
柳七弦叹了口气，颤抖的手再次握上剑柄，却不是为了补上一剑，而是将剑抽了出来。
转过头，她拖着带血的剑往前走了两步，站定。“柏南崇，今日你我恩断义绝，从此天涯陌路，再见便是死敌，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我再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杀你的机会！现在，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杀了他，下不去手。
他虽然坏，虽然狠，虽然毒，虽然奸，虽然贪，虽然痞，但她，有一点动心。
也许应了那句话，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爱，没那么深，只是一点点。
不知从何时开始，也许是海瀛人进帝都那一天第一次闻到他身上浓郁华丽的宫廷香的时候，也许是他要她搬去跟他睡的时候，也许是他夺走她初吻的时候，也许是半夜溜进他房里摸了他的时候，也许是销金窟那晚坐在树上发抖他脱了长袍披在她身上的时候……
也许更早，也许更晚。
深沉如海，压抑如山，复杂似渊，飘忽如雾的他吸引了她。
足够让她产生动摇，动摇杀他的决心。
不杀他，对不起惨死的南宫澈。
这些天她整夜整夜不能合眼，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都是南宫澈惨死的样子，残破的脸，空荡荡的袖子、裤管，折磨的她快疯了。
不杀他，对天下百姓是一个祸害。
这样的人留在朝廷只会祸乱大齐朝纲、残害黎民百姓。
杀他，不是现在。
“好！好一个恩断义绝、天涯陌路！柳七弦，不要后悔你今日说的话，南宫澈真该死！”柏南崇的脚步沉重而迟缓，一步便在雪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一串脚印带着血迤逦而出，消失在垂花门。
轰，高大的身子在转过垂花门后再也支撑不住，猛然倒下。
“主子！”陶竟没有走远，一直注视这凉亭里的一举一动，方才看到柳七弦出手，他本来要上来保护柏南崇，但被柏南崇以眼神斥退。如见看到主子这副样子登时怒从中来，将柏南崇交给擅长医术的副统领，走到小园中。
“柳七弦，你凭什么这么对主子？你凭什么认定人是主子杀的？”
柳七弦虚弱地坐在雪地里，让冰雪来冷却她心中的烦躁的不安，无神的大眼凝望远方，没有回应陶竟。
“别人都可以误会主子、诋毁主子、污蔑主子，只有你不可以！因为你没资格！你也不想想当初得罪了海瀛人，主子明明手上证据确凿可以定你死罪却没有动你。后来海瀛人出钱请主子害你主子硬是把钱退了回去，知道海瀛人要偷袭客栈提前把你带走避过死劫。皇上下旨答应海瀛人四个条件，却因为你不愿意，他硬是扣了三个条件，只出租掉鱼岛十年，更是为了你不惜得罪皇上举行比武。而你呢？跟楚王暧昧，跟楚惊澜**，四处留情，从来不顾及主子的感受，从来不了解他的用心，今天还恩将仇报欺他至此！不要说主子，就连我这个下属都看不过去了，我不得不说，柳七弦，你配不上主子！”陶竟一口气说完，没再看柳七弦一眼，毅然转身。
“被他爱上，是我的悲哀！”柳七弦的心一颤，随即凄然一笑。
“你会后悔的！”陶竟远远地抛来一句话。
后悔？她只后悔今天没能狠下心杀了他。
陶竟说的这些，若是在平时她会感动。
但是，现在知道，晚了。
死结已结，再难化解。
此生注定，生死陌路。
再见，便是刀兵相向，她不会再留情。
<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