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0第三十章
黄昏的远江平静无波，晚霞云雾飘渺无际，望去，是长烟落日。
画舫里不够暖和，炉内的熏香并不能抑制住广寒散，即使是捧着暖炉穿着厚厚的衣服也没法消去那股钻心的冷。
我煮了一壶铁观音，慢慢的喝，让热气散开才能感觉好一点。
等熬到广寒散发作完，我让小若拉开了帘子，长风送来潮湿的凉意。
江边上有一座水榭，金顶琉璃珠，红木七彩帘，造的相当精巧别致。
隔着帘雾隐约可辨一抹红色身影，颀长鲜丽，风华如月。
“小姐……”
“嗯？”侧头看向小若，她似乎有话想说。
“少爷这几日很不开心，他从来不沾酒，可昨日却喝了大醉，小姐知道为什么吗？”
问的这么尖刻，你也要来明知故问吗？
“他的事，我怎么会知道呢？”我抿了口茶，看着水榭里那抹红影，慢慢笑了开来，“你要是担心，大可以去伺候他，我这里没有关系。”
她讶异的看着我，许久才慌忙低下头，“奴婢不能违了主子的嘱咐。”
“嘱咐你什么？是让你好生伺候我还是好生监视我？”看她咬起唇，面露难色，我叹了叹，自己这张嘴真是刻薄，“罢了，你在外面守着吧，我想睡一会。”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我放下了杯子走到窗边，对岸的红影正从水榭里走出，残阳的光晕如紫霞绽开衬得那人月华般朦胧，水烟玲珑如轻丝时掩时现，拂过他白玉般的脸、漆黑的发和胭红的锦衣。
走路时挺直的背脊和微微扬起的下颚，自信而又矜贵，当他站到平台上脚下踩踏的仿佛是天下江山，他一人登高望远，壮丽山河便在他股掌之间。
突然，那双细长凤眼看了过来，扬起一个笑，浅淡似雾，一刹那竟叫人移不开眼。
这样的毒一旦沾了就不可能戒掉，居然还天真的以为自己能够逃脱，殊不知心渐渐失掉，无知无觉。
“眼神如此柔和，一点都不像你。”
低哑的声音在我身侧响起，猛一抬头，阴郁的眼就近在咫尺，惊异过度我都忘了要躲，于是鲜艳如血般的红唇毫无预兆的就覆了上来。
舱房里一阵静默，碧江流水，风过无声。
接下来是长空破开的声音，我回过神推开了他，君观眼里有笑意，是嘲讽。
水榭平台上早已没了那人的身影，不免有些心慌。
“这个位置一定看得很清楚。”
“你是故意的！”我瞪他，用袖子使劲的往嘴上擦。
君观并不否认，拿出白帕擦了擦唇，随手丢进了江里。
“还是这样像样些，刚才你那种眼神看着很碍眼。何况你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很脆弱，轻易便能挑拨。”
“凭什么这么说？”
“你们之间没有信任，他如果相信你会给你吃广寒散吗？”他轻轻一哼，“枉费他其它地方部署的再周密，终归是在你这里有了疏漏。不过也好，他如果没有动此心思我亦无处下手。”
他的话就像一根带着倒钩的刺，扎进去痛，□更痛。
“至于你，我不相信你容莲会有多信任他。”
不要说得这么一针见血，你又知道多少？
“……你进来都不知道要敲门吗？”
“你看，说到你心虚的地方你就会这样。”难得他笑开了没有那一层阴郁也没有哀伤，倒真是清丽漂亮。
一个个的都好像很了解我似的，我懒得再理他，往窗外望去，却只有水榭孤影。
“容莲。”他忽然用一种很严肃的口气叫我。
“什么？”我头也不回的问。
“我之前和你说过，要是你无月宫呆不下去了可以来天绝教。现在，怎么说？”
“怎么你是觉得我们之间不够信任就不能在一起了？”我皱了皱眉，觉得心里头有些烦躁。
他被我说得一愣，随即又笑得残艳起来，孤绝又冷凝。
“你难道忘了，是谁一手将容家毁掉的？又是谁放着你娘在南宫家不闻不问的？你们凭什么在一起？！”他顿了顿，眼神慢慢转变为冷冽，“我给你路走，是你自己不要的。倒是看不出来你也会那么执着，就这么想和他做一对亡命鸳鸯？”
我将他从头到尾重新审视了一遍，心绪反而逐渐平静，“是啊，我也没看出来君教主这么爱管闲事。”
说完我就想往舱外走，君观的脸色沉下来几分，一把扯住我的衣领。
“你敢走出去试试，我就让你见识下什么叫万箭穿心！”
闻言我笑了下，“穿谁的心？你怎么不想想，南宫令既然敢一人来赴约自然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你觉得他是那种有勇无谋的人吗？”
君观的眼神瞬间变得阴狠毒辣，“你觉得我斗不过他是么？容莲，你的确应该要死的，不知道无间地狱收不收你。”
“她的命怎么能有你说了算，君教主，你吓到她了。”
一声轻笑在船舱里散开，仿佛微风拂过屋檐下的铜铃，清越悠扬。
来人一袭红衣倚靠在门上，雍容富丽，嘴角勾起的笑是温润无害，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
有淡淡冷香随着江风吹送而来，丝丝缕缕扣人心弦。
“你怎么……”君观有些懵，可以说是相当的意外。
“我怎么过来的？”他眨一下眼，卷长的睫毛便如蝶翼轻扇，“自然是泛舟而来。”
君观转头朝窗外看去，却是夕阳残暮，江水平静无波。
“磨蹭了半天才知道来？”
直到我说话，南宫令才瞥过来算是看我一眼，漫不经心地，好像无关要紧。
“想我了？”
我一愣，惊得半天说不上话，只觉得脸上升起腾腾热气。
还没反应过来这算不算是在害羞，突然就感到呼吸不顺畅起来，回头看原来是君观捏紧了我的衣领。
“三千弓箭手与两千轻骑都拦不住你？”
“你挑拨武林众人对付我无月宫也罢，想不到你暗中还敢与朝廷勾结。武林与朝廷素来两立，当年容家起势可没少受白眼，你也不怕被七门八派发现，反过来帮我对付你么？”
“勾结？不过是各取所需。你以为七门八派有多干净？”
该死的，我拧着眉毛扭了扭脖子，你说就说手上也这么用力干吗？
好像是看到我难受的表情，南宫令抿唇莞尔，一双眼黑的透亮。
“君观，你弄疼她了。”
不料那君观听了却是笑起来，“疼才好，疼了才能记住！”
这人大概忘了我的手还是能动的，我抬起手用手肘狠狠朝他胸口敲去，他闷哼一声拿膝盖顶了下我的脚弯处，我腿一软他乘势用另一只手将我的双手反剪在身后。
“南宫令，城主和容莲你要哪一个？”
南宫令死死盯着君观的手，嘴角微微翘着，笑的样子叫人慎得慌。
“当然两个都要。”
“鱼和熊掌兼得，天下间哪有那么好的事。”君观笑得狰狞，“就算鬼红衣无甚作为，九公卿之中也有我的眼线，单凭你一个无月宫如何逃出我的天罗地网？”
南宫令低头一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门上，半眯着眼，并没接话。
君观有些迟疑，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就变了，“武尊离开皇城已久，七星楼的事物现在都有司马公卿打理，难道说武尊的离开只是为了让九公卿放松对他的警惕？”
“家师不但是个武痴也是个情痴，唯独对于权势没有兴趣，勾心斗角他向来厌恶。”
“既然没有武尊插手，你怎么可能从韩玄墨手中逃脱？”
“逃？”南宫令扬起眉，不知何时手上摆弄起一个看起来非常眼熟的玉扳指。
君观看到那个扳指忽的睁大眼，面色惨白。
“眼熟么？这个人质我就先收下了。”南宫令说着屈指一弹，那玉扳指直直地嵌进了君观身侧的船柱上，“还有，关于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话我原封不动的送还给你。”
君观摇摇头，显然是不相信，转头朝外面喊道，“骆丘！”
“我想他应该暂时没空过来，上次他一人赢了我们家两个护法，这次狭路相逢，为争一口气，我也拦不住他们。”
“……我怎么可能输给你？”
“君教主果然是运筹帷幄，一步步都算计的天衣无缝，有武林众人为你造势，又有朝廷为你撑腰，甚至连韩玄墨背后的天族国都在你的谋算之内，只可惜到底差了些运气。”
嗯？怎么韩玄墨和天族国还有关联？这君观真是步步为营，这次九公卿将南宫令请去皇城恐怕也是君观授意，要不是南宫令之前就拿下了阎王令暗中筹谋，不然此行可就成了瓮中之鳖，有去无回了。
“什么运气？”
“说起来早年间我与酒悦有过几面之缘，酒悦师父曾是老城主门下唯一一个弟子，虽是小时候的渊源，想不到最后还是将我指引到了皇城。”南宫令微笑，谦逊至极反叫人觉得狂妄起来，“劳烦君教主这般心思，倒叫我可以名正言顺的除掉城中那帮老顽固。”
君观愣了半晌，牵动着嘴角笑得极为勉强，“你的意思是你早已拿到了阎王令？即是如此何不使用你的权力将他们一个个铲除掉，还需要大费周章等到今日？”
“此计为下下策，何必为了那些人弄脏自己的手，借刀杀人何不快哉？”
“想不到……我终究是看低了你，我将容莲带出皇城亦在你的计划之内？让我以为你真的被韩玄墨所困无法抽身过来，继而松懈了警惕？”君观说着扯了下我的领子，“你看看，这就是你要相信的人，连自己的女人都利用！”
被他这么一拉，我抽了口冷气，呛得咳嗽起来。
“城里到处都有暗鬼，那些人可不如君观你懂得怜香惜玉，把她交给你至少没有性命之忧。” 南宫令抿了抿唇，眼神忽然变得犀利起来，“不过我好像是看高了你，她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其实我刚才就想骂人了，这两人磨磨唧唧压根就无视我像只鸡一样被拎着的痛苦，谁知道君观又用力扯了下，把我想说的话全扯成了咳嗽。
“你以为谭公卿那只老狐狸真的会拱手把你捧上城主的位置？你知道他心心念念城主之位多少年了？可以说老城主十有□是他害死的，说什么城主没有指定继位人，还不是他散播的消息，让你们打得头破血流他坐收渔翁之利，偷到这个时间来改变公卿不能做城主的规矩，但始终都被琰摩罗驳斥了回来。这么多年他苦心经营，眼看就要到手的东西他会心甘情愿的让给你？”
南宫令每说一句君观的手就要紧一下，该死的能不能别那么多废话，先把我从君观手上弄下来再说不行啊！
被拎的久了，呼吸不顺畅，连带着脚下都有些虚浮，我喘了口气挪起脚朝着君观的脚使劲踩了下去。
“啧！”君观瞪过来的眼神极为凶狠，看了看我转而又笑了，“南宫令，你已经得到太多了，少一些无关要紧的东西也无所谓吧。”
身后的人说话间微带些不太正常的低喘，他的身子终归是太虚弱。
“什么是无关要紧的东西？”
“这丫头一无是处你要了也没什么用，倒不如留在我身边还债。”
“容莲要是一无是处我何来如今的地位？若不是容家与朝廷的这层关系，还真的很难发觉你同李家暗度陈仓的事。”南宫令看着君观，嘴角轻佻，眼寒如冰，“何况你连承认自己喜欢一个人的勇气都没有，根本就不配得到她。”
我好像听到了很了不得的对话，有一些藏的很隐匿晦涩的东西被南宫令毫无预兆的剖了开来。
低喘声渐沉，君观抬起头，过于苍白的肤色让蓝色跳动的脉搏轻易可见，透明的似一尊脆弱易碎的琉璃。
这时船身突然一阵轻晃，远处有一个很久没有听到的声音顺着江面飘了过来。
“你怎么躲这里来了，快点出来，爷带你去见传说中的十阎王！”
某人拿着船桨站在船头，边说边挥，我只觉得不是他随时会掉进水里就是手上的船桨会随时从他手中脱开而砸过来。
“容莲，你想不想见识下真正的阎王？”君观把声音压得很低，说话略有些急促，气息很不稳。
“我……我才不感兴趣……”
喉咙口被压得紧紧地，我开始瞪南宫令，弄得我真怒了回头我非咬死你不可。
那人只是挑起了眼角，微微抬手，露出精致好看的玉指。
“出门前院里铃兰开得正好，随手摘了些，想不到还派上了用场。”
随着他话音落下，窗外吹来一阵清风，眨眼间他尖细漂亮的指尖忽然绽开了数朵白花，还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柔软的花瓣突然就变成了利刃飞了过来。
君观松开我的领子抖出麒麟鞭，挡开了三朵白花，拖着我向后退了几步。
“不感兴趣？这是你欠我的……”说着他开始咳嗽，咳到麒麟鞭离了手都不知道。
他的话透着哀绝的寒意一点点缠绕到我心头，我正愣着，那边的南宫令轻啧了声，大步走来。
君观深吸口气猛地把我往前一推，我感到一阵晕眩，身后传来“噗通”一声，再回头窗边已无人影，只剩江面上还来不及消去的水花。
我余惊未定，忽觉领口一凉，南宫令伸手松开我的领子，微凉的指尖慢慢地来回地抚过我脖子上的伤口，墨玉般的眼里有毫不掩饰的担忧。
“还痛不痛？谁弄的？”声音这般柔和，与刚才君观说话时的语气简直是天壤之别。
我愣在那里，还没反应过来，看着水花消去后慢慢浮上来的殷红，脑袋里是一片空白。
“这点场面就把你吓傻了？”他说着轻轻拍了下我的脸颊，带着安抚的意味。
“……不知道谁以前跟我说让我不要离开你身边太远？结果哪次不是你先把我往火坑里推的？”
他笑了下，“你自然有办法应付。”
我推了他一把，他却纹丝不动，我撇起嘴，心下有些恼火，“夜路走多了总会撞鬼的！”
微凉的指尖顺着脖子划上我的下巴，稍稍使力便迫使我抬起了头。
“不怕，有我在。”
说完双唇覆下，将我嘴里就要顺势而发的火气一并掩灭。缠绵反复，细密温柔，我却突然想起双子安的存在。
睁开眼，余光瞄去，却见双子安正拿着木浆在小船上往外舀着水，原来是南宫令刚才顺手丢出去的铃兰，三朵被挡下，一朵击中了君观，剩下一朵飞出窗外将双子安的小船开了个洞。
我刚想笑，某人的牙尖就追了上来，我倒抽口气，还没来得及咬回来他就放开了我。
“好笑吗？”
我摇头，这个时候我要是敢说好笑，我敢打赌他肯定会把我丢到江里去的。
“回去了。”他说着替我整理好衣领。
“可是君观……由他去吗？”
“吉人自有天相，是福是祸都是他的命，我放他从我手上逃掉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之后很久，君观都一直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再没人见过那个苍白而又美丽的男人，坐在软椅上倦懒的抿着茶，轻轻一笑便让花月都失了色。
画舫里不够暖和，炉内的熏香并不能抑制住广寒散，即使是捧着暖炉穿着厚厚的衣服也没法消去那股钻心的冷。
我煮了一壶铁观音，慢慢的喝，让热气散开才能感觉好一点。
等熬到广寒散发作完，我让小若拉开了帘子，长风送来潮湿的凉意。
江边上有一座水榭，金顶琉璃珠，红木七彩帘，造的相当精巧别致。
隔着帘雾隐约可辨一抹红色身影，颀长鲜丽，风华如月。
“小姐……”
“嗯？”侧头看向小若，她似乎有话想说。
“少爷这几日很不开心，他从来不沾酒，可昨日却喝了大醉，小姐知道为什么吗？”
问的这么尖刻，你也要来明知故问吗？
“他的事，我怎么会知道呢？”我抿了口茶，看着水榭里那抹红影，慢慢笑了开来，“你要是担心，大可以去伺候他，我这里没有关系。”
她讶异的看着我，许久才慌忙低下头，“奴婢不能违了主子的嘱咐。”
“嘱咐你什么？是让你好生伺候我还是好生监视我？”看她咬起唇，面露难色，我叹了叹，自己这张嘴真是刻薄，“罢了，你在外面守着吧，我想睡一会。”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我放下了杯子走到窗边，对岸的红影正从水榭里走出，残阳的光晕如紫霞绽开衬得那人月华般朦胧，水烟玲珑如轻丝时掩时现，拂过他白玉般的脸、漆黑的发和胭红的锦衣。
走路时挺直的背脊和微微扬起的下颚，自信而又矜贵，当他站到平台上脚下踩踏的仿佛是天下江山，他一人登高望远，壮丽山河便在他股掌之间。
突然，那双细长凤眼看了过来，扬起一个笑，浅淡似雾，一刹那竟叫人移不开眼。
这样的毒一旦沾了就不可能戒掉，居然还天真的以为自己能够逃脱，殊不知心渐渐失掉，无知无觉。
“眼神如此柔和，一点都不像你。”
低哑的声音在我身侧响起，猛一抬头，阴郁的眼就近在咫尺，惊异过度我都忘了要躲，于是鲜艳如血般的红唇毫无预兆的就覆了上来。
舱房里一阵静默，碧江流水，风过无声。
接下来是长空破开的声音，我回过神推开了他，君观眼里有笑意，是嘲讽。
水榭平台上早已没了那人的身影，不免有些心慌。
“这个位置一定看得很清楚。”
“你是故意的！”我瞪他，用袖子使劲的往嘴上擦。
君观并不否认，拿出白帕擦了擦唇，随手丢进了江里。
“还是这样像样些，刚才你那种眼神看着很碍眼。何况你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很脆弱，轻易便能挑拨。”
“凭什么这么说？”
“你们之间没有信任，他如果相信你会给你吃广寒散吗？”他轻轻一哼，“枉费他其它地方部署的再周密，终归是在你这里有了疏漏。不过也好，他如果没有动此心思我亦无处下手。”
他的话就像一根带着倒钩的刺，扎进去痛，□更痛。
“至于你，我不相信你容莲会有多信任他。”
不要说得这么一针见血，你又知道多少？
“……你进来都不知道要敲门吗？”
“你看，说到你心虚的地方你就会这样。”难得他笑开了没有那一层阴郁也没有哀伤，倒真是清丽漂亮。
一个个的都好像很了解我似的，我懒得再理他，往窗外望去，却只有水榭孤影。
“容莲。”他忽然用一种很严肃的口气叫我。
“什么？”我头也不回的问。
“我之前和你说过，要是你无月宫呆不下去了可以来天绝教。现在，怎么说？”
“怎么你是觉得我们之间不够信任就不能在一起了？”我皱了皱眉，觉得心里头有些烦躁。
他被我说得一愣，随即又笑得残艳起来，孤绝又冷凝。
“你难道忘了，是谁一手将容家毁掉的？又是谁放着你娘在南宫家不闻不问的？你们凭什么在一起？！”他顿了顿，眼神慢慢转变为冷冽，“我给你路走，是你自己不要的。倒是看不出来你也会那么执着，就这么想和他做一对亡命鸳鸯？”
我将他从头到尾重新审视了一遍，心绪反而逐渐平静，“是啊，我也没看出来君教主这么爱管闲事。”
说完我就想往舱外走，君观的脸色沉下来几分，一把扯住我的衣领。
“你敢走出去试试，我就让你见识下什么叫万箭穿心！”
闻言我笑了下，“穿谁的心？你怎么不想想，南宫令既然敢一人来赴约自然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你觉得他是那种有勇无谋的人吗？”
君观的眼神瞬间变得阴狠毒辣，“你觉得我斗不过他是么？容莲，你的确应该要死的，不知道无间地狱收不收你。”
“她的命怎么能有你说了算，君教主，你吓到她了。”
一声轻笑在船舱里散开，仿佛微风拂过屋檐下的铜铃，清越悠扬。
来人一袭红衣倚靠在门上，雍容富丽，嘴角勾起的笑是温润无害，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
有淡淡冷香随着江风吹送而来，丝丝缕缕扣人心弦。
“你怎么……”君观有些懵，可以说是相当的意外。
“我怎么过来的？”他眨一下眼，卷长的睫毛便如蝶翼轻扇，“自然是泛舟而来。”
君观转头朝窗外看去，却是夕阳残暮，江水平静无波。
“磨蹭了半天才知道来？”
直到我说话，南宫令才瞥过来算是看我一眼，漫不经心地，好像无关要紧。
“想我了？”
我一愣，惊得半天说不上话，只觉得脸上升起腾腾热气。
还没反应过来这算不算是在害羞，突然就感到呼吸不顺畅起来，回头看原来是君观捏紧了我的衣领。
“三千弓箭手与两千轻骑都拦不住你？”
“你挑拨武林众人对付我无月宫也罢，想不到你暗中还敢与朝廷勾结。武林与朝廷素来两立，当年容家起势可没少受白眼，你也不怕被七门八派发现，反过来帮我对付你么？”
“勾结？不过是各取所需。你以为七门八派有多干净？”
该死的，我拧着眉毛扭了扭脖子，你说就说手上也这么用力干吗？
好像是看到我难受的表情，南宫令抿唇莞尔，一双眼黑的透亮。
“君观，你弄疼她了。”
不料那君观听了却是笑起来，“疼才好，疼了才能记住！”
这人大概忘了我的手还是能动的，我抬起手用手肘狠狠朝他胸口敲去，他闷哼一声拿膝盖顶了下我的脚弯处，我腿一软他乘势用另一只手将我的双手反剪在身后。
“南宫令，城主和容莲你要哪一个？”
南宫令死死盯着君观的手，嘴角微微翘着，笑的样子叫人慎得慌。
“当然两个都要。”
“鱼和熊掌兼得，天下间哪有那么好的事。”君观笑得狰狞，“就算鬼红衣无甚作为，九公卿之中也有我的眼线，单凭你一个无月宫如何逃出我的天罗地网？”
南宫令低头一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门上，半眯着眼，并没接话。
君观有些迟疑，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就变了，“武尊离开皇城已久，七星楼的事物现在都有司马公卿打理，难道说武尊的离开只是为了让九公卿放松对他的警惕？”
“家师不但是个武痴也是个情痴，唯独对于权势没有兴趣，勾心斗角他向来厌恶。”
“既然没有武尊插手，你怎么可能从韩玄墨手中逃脱？”
“逃？”南宫令扬起眉，不知何时手上摆弄起一个看起来非常眼熟的玉扳指。
君观看到那个扳指忽的睁大眼，面色惨白。
“眼熟么？这个人质我就先收下了。”南宫令说着屈指一弹，那玉扳指直直地嵌进了君观身侧的船柱上，“还有，关于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话我原封不动的送还给你。”
君观摇摇头，显然是不相信，转头朝外面喊道，“骆丘！”
“我想他应该暂时没空过来，上次他一人赢了我们家两个护法，这次狭路相逢，为争一口气，我也拦不住他们。”
“……我怎么可能输给你？”
“君教主果然是运筹帷幄，一步步都算计的天衣无缝，有武林众人为你造势，又有朝廷为你撑腰，甚至连韩玄墨背后的天族国都在你的谋算之内，只可惜到底差了些运气。”
嗯？怎么韩玄墨和天族国还有关联？这君观真是步步为营，这次九公卿将南宫令请去皇城恐怕也是君观授意，要不是南宫令之前就拿下了阎王令暗中筹谋，不然此行可就成了瓮中之鳖，有去无回了。
“什么运气？”
“说起来早年间我与酒悦有过几面之缘，酒悦师父曾是老城主门下唯一一个弟子，虽是小时候的渊源，想不到最后还是将我指引到了皇城。”南宫令微笑，谦逊至极反叫人觉得狂妄起来，“劳烦君教主这般心思，倒叫我可以名正言顺的除掉城中那帮老顽固。”
君观愣了半晌，牵动着嘴角笑得极为勉强，“你的意思是你早已拿到了阎王令？即是如此何不使用你的权力将他们一个个铲除掉，还需要大费周章等到今日？”
“此计为下下策，何必为了那些人弄脏自己的手，借刀杀人何不快哉？”
“想不到……我终究是看低了你，我将容莲带出皇城亦在你的计划之内？让我以为你真的被韩玄墨所困无法抽身过来，继而松懈了警惕？”君观说着扯了下我的领子，“你看看，这就是你要相信的人，连自己的女人都利用！”
被他这么一拉，我抽了口冷气，呛得咳嗽起来。
“城里到处都有暗鬼，那些人可不如君观你懂得怜香惜玉，把她交给你至少没有性命之忧。” 南宫令抿了抿唇，眼神忽然变得犀利起来，“不过我好像是看高了你，她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其实我刚才就想骂人了，这两人磨磨唧唧压根就无视我像只鸡一样被拎着的痛苦，谁知道君观又用力扯了下，把我想说的话全扯成了咳嗽。
“你以为谭公卿那只老狐狸真的会拱手把你捧上城主的位置？你知道他心心念念城主之位多少年了？可以说老城主十有□是他害死的，说什么城主没有指定继位人，还不是他散播的消息，让你们打得头破血流他坐收渔翁之利，偷到这个时间来改变公卿不能做城主的规矩，但始终都被琰摩罗驳斥了回来。这么多年他苦心经营，眼看就要到手的东西他会心甘情愿的让给你？”
南宫令每说一句君观的手就要紧一下，该死的能不能别那么多废话，先把我从君观手上弄下来再说不行啊！
被拎的久了，呼吸不顺畅，连带着脚下都有些虚浮，我喘了口气挪起脚朝着君观的脚使劲踩了下去。
“啧！”君观瞪过来的眼神极为凶狠，看了看我转而又笑了，“南宫令，你已经得到太多了，少一些无关要紧的东西也无所谓吧。”
身后的人说话间微带些不太正常的低喘，他的身子终归是太虚弱。
“什么是无关要紧的东西？”
“这丫头一无是处你要了也没什么用，倒不如留在我身边还债。”
“容莲要是一无是处我何来如今的地位？若不是容家与朝廷的这层关系，还真的很难发觉你同李家暗度陈仓的事。”南宫令看着君观，嘴角轻佻，眼寒如冰，“何况你连承认自己喜欢一个人的勇气都没有，根本就不配得到她。”
我好像听到了很了不得的对话，有一些藏的很隐匿晦涩的东西被南宫令毫无预兆的剖了开来。
低喘声渐沉，君观抬起头，过于苍白的肤色让蓝色跳动的脉搏轻易可见，透明的似一尊脆弱易碎的琉璃。
这时船身突然一阵轻晃，远处有一个很久没有听到的声音顺着江面飘了过来。
“你怎么躲这里来了，快点出来，爷带你去见传说中的十阎王！”
某人拿着船桨站在船头，边说边挥，我只觉得不是他随时会掉进水里就是手上的船桨会随时从他手中脱开而砸过来。
“容莲，你想不想见识下真正的阎王？”君观把声音压得很低，说话略有些急促，气息很不稳。
“我……我才不感兴趣……”
喉咙口被压得紧紧地，我开始瞪南宫令，弄得我真怒了回头我非咬死你不可。
那人只是挑起了眼角，微微抬手，露出精致好看的玉指。
“出门前院里铃兰开得正好，随手摘了些，想不到还派上了用场。”
随着他话音落下，窗外吹来一阵清风，眨眼间他尖细漂亮的指尖忽然绽开了数朵白花，还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柔软的花瓣突然就变成了利刃飞了过来。
君观松开我的领子抖出麒麟鞭，挡开了三朵白花，拖着我向后退了几步。
“不感兴趣？这是你欠我的……”说着他开始咳嗽，咳到麒麟鞭离了手都不知道。
他的话透着哀绝的寒意一点点缠绕到我心头，我正愣着，那边的南宫令轻啧了声，大步走来。
君观深吸口气猛地把我往前一推，我感到一阵晕眩，身后传来“噗通”一声，再回头窗边已无人影，只剩江面上还来不及消去的水花。
我余惊未定，忽觉领口一凉，南宫令伸手松开我的领子，微凉的指尖慢慢地来回地抚过我脖子上的伤口，墨玉般的眼里有毫不掩饰的担忧。
“还痛不痛？谁弄的？”声音这般柔和，与刚才君观说话时的语气简直是天壤之别。
我愣在那里，还没反应过来，看着水花消去后慢慢浮上来的殷红，脑袋里是一片空白。
“这点场面就把你吓傻了？”他说着轻轻拍了下我的脸颊，带着安抚的意味。
“……不知道谁以前跟我说让我不要离开你身边太远？结果哪次不是你先把我往火坑里推的？”
他笑了下，“你自然有办法应付。”
我推了他一把，他却纹丝不动，我撇起嘴，心下有些恼火，“夜路走多了总会撞鬼的！”
微凉的指尖顺着脖子划上我的下巴，稍稍使力便迫使我抬起了头。
“不怕，有我在。”
说完双唇覆下，将我嘴里就要顺势而发的火气一并掩灭。缠绵反复，细密温柔，我却突然想起双子安的存在。
睁开眼，余光瞄去，却见双子安正拿着木浆在小船上往外舀着水，原来是南宫令刚才顺手丢出去的铃兰，三朵被挡下，一朵击中了君观，剩下一朵飞出窗外将双子安的小船开了个洞。
我刚想笑，某人的牙尖就追了上来，我倒抽口气，还没来得及咬回来他就放开了我。
“好笑吗？”
我摇头，这个时候我要是敢说好笑，我敢打赌他肯定会把我丢到江里去的。
“回去了。”他说着替我整理好衣领。
“可是君观……由他去吗？”
“吉人自有天相，是福是祸都是他的命，我放他从我手上逃掉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之后很久，君观都一直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再没人见过那个苍白而又美丽的男人，坐在软椅上倦懒的抿着茶，轻轻一笑便让花月都失了色。